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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七手八脚救起伤员送入医院。万凤英伤势过重从河中捞起即已停止呼吸,另二人惊吓过度已经昏厥不醒。不到十分钟,村民连遭老虎袭击一死二伤。
于是,各处向公安局报警的电话铃声纷纷响起来。
此时已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过钟。
五、兽的困斗
它被厮杀的愿望折磨着,不食不寝,一次又一次扑向粗大的木栅栏。终于一根木栅栏嘎嘎地动摇了,出现了裂痕。也许,这是它最后的机会,这是它从死亡通向自由的唯一希望。
强大的生命之力在作最后的聚敛,犹如高空强气流挟带的正负电荷在一刹那间发生的猛烈碰撞。它的灵魂被希望之火熊熊燃烧。它仰天长啸,迎接那最后的粉身碎骨的一搏……
上班时间未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仰在沙发上午睡的办公室秘书小马吵醒了。
“喂,哪位呀?”小马不高兴地拿起话筒,“……对,我是×××研究所。”
电话是公安分局打来的。对方请求借用研究所的麻醉枪,只声明有急用,并未具体说明理由。
小马不敢怠慢,连忙到了器械保管室,弄清楚所里共有国外进口的麻醉枪四支,口径大小齐全,用于猎捕不同对象的动物。
接着,小马又敲开某领导家门请示。领导的午睡被搅乱了,心里不大痛快,面带愠色。小马报告了公安分局的请求,领导立刻皱起眉头,严肃地批评说:“你怎么可以随便让别人打听所里的麻醉枪呢?这些枪是通过部里从国外买回来的,如果弄坏了谁负责任?嗯?”
公安分局碰了钉子,市局领导不得不亲自出马,赶到了坐落在昆明市西北郊十几公里外的研究所来。经过反复磋商讲明情况强调事件的紧急性迫切性严重性特殊性,并保证不损坏枪支如有损坏保证照价赔偿立字据存照后,研究所领导终于被说服了,在借条上批了字。
一行人兴冲冲地来到保管室提枪。麻醉枪都是新崭崭的,烤蓝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枪膛里来复线非常清晰,几乎可以肯定从来未磨损过。这样的枪支,即使不用试也能想见其性能必定十分优良,但是保管员告诉他们,这些枪没有麻醉弹,一颗也没有。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傻了眼。他们犯了一个逻辑性的错误,因为他们事先不曾想到应该将子弹同枪的问题相提并论,好像有枪就该有子弹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这场富有戏剧性的纠葛一共费时一小时又十五分钟,事件又回到了原先的起点上。时针却移到了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十七分。
黄土坡至黑林铺公路沿线地区,警戒线已经布置就绪。沿海源河两岸稻田向左右展开,以铁路公路为端点的方圆约两平方公里地带被荷枪实弹的武装军警团团包围,警戒圈内一眼望去好似一个足球场,场内没有一个人影,只有疏疏落落的稻草垛笼罩着一片死寂。偶尔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落在稻草垛上,很快又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猛虎伤人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这条新闻对于大多数日子过得枯燥乏味的城市居民来说,无疑具有极大的刺激性。
黄土坡至黑林铺的环城公路上车辆行人骤然增多,许多单位闻讯开了汽车载了人来现场观看,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把车停放在公路两侧,紧闭门窗打开收录机好像坐在包厢里一样又舒服又安全。更多的人则是扶老携幼呼朋唤友,络绎不绝有如赶集市赶庙会看灯会花会一般。人与人壮胆,车与人助威,老虎纵有钢牙利齿血盆大口,能吞得进这许多人么?一时间公路上人头攒动人喊马嘶交通堵塞,包围圈外竟被围困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一切就绪,激动人心的场面就要开始了。
现在,一切又同文章开始时一样。它被关在了一个栅栏中。只不过这栅栏更宽更敞,足有两平方公里大。它又记起了那个残阳似血的黄昏,远近的山谷中,森林全都红得刺眼,仿佛是母亲肚子里的鲜血从天地间汩汩地漫开来……
那片猩红而耀眼的记忆灼烧着它,它一动不动地卧着,倾听着远处人声鼎沸车马喧闹,倾听由远而近的人的脚步声。它的惊慌和恐惧早已被昔日的光荣和骄傲所代替,它的心中充满一种悲壮的安宁。如果说,在这个地球上,它和它母亲的命运早已被注定,那么,它将选择一种庄严的毁灭,用虎类家族残存的全部生命之力,在这个世界上作出最后一个激动人心的腾跃……
枪声响了,子弹好像许多无形的鞭子在明净的空气中发狠地抽打。手持自动步枪的军警呈散兵线慢慢推进,公路上数千双睁大的眼睛全都紧张地注视着河堤下面。
河堤下动静全无。
包围圈越缩越小,枪声渐渐远去,河堤下还是没有老虎的踪影。这使得公路上的观众大大失望了。
当然,人类的疏忽就在于他们常常低估了对方的智慧和勇气。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离公路不到两百米远的被人冷落的田埂旁,一堆枯黄的半人高的稻草悄悄动起来,很快,好像有一枚炸弹爆炸,稻草垛猛地掀开来。随着一声冲天的虎啸,一头黄褐色黑斑纹的老虎平地蹿起两米多高。它嘴里喷吐着白沫,极度的愤怒、绝望,还有面对着死亡爆发出来的求生本能使它变得无比疯狂。它没有恐惧,没有懦弱,坦然地怀着与人类决一死战的决心,向着公路上黑压压的车辆和人群疾奔而来。天上,灿烂的太阳熊熊燃烧,它浑身的毛皮闪闪发亮,宛若披着一道金色的闪电,迅疾地射向长蛇般的公路。
呵呵!一个多么辉煌的亮相!
军警慌了手脚,立刻开枪阻拦。子弹如飞蝗一般在老虎前后左右纷纷溅落,但是枪弹已无法阻挡它的前进。并不是他们枪法不好,因为在与老虎同一水平位置的任何地方,都挤满了引颈注视的观众,这就使他们有所顾忌。毕竟,战士们是为着保护人民群众生命安全的重大责任而开枪的。
老虎前进着,意志坚定步伐庄严,由稻田向着公路,由路西向着路东。公路横在眼前。铁桶般的人墙崩溃了,瓦解了,公路上骤然涌起了惊慌失措的潮水。一霎时,数以千计有着最完美进化历程的灵长类在一头决死的困兽面前哭爹叫娘人仰马翻,后悔不及的城市居民们此时才痛苦地意识到,原来人是多么的虚弱,多么的不堪一击。
十几辆警车呈扇形冲上公路,形成重重屏障隔开人群堵截老虎,老虎被迫窜下路基朝着路东开阔地奔去。开阔地几里外有座村庄,村庄背靠一片绵延不绝怪石嶙峋的石头山,那山形势险峻是个隐匿的天然去处。警车尖叫一声急刹车,五名手持冲锋枪的特等射手跳下车来。他们一律头戴盔帽,腰束武装带,一色上了刺刀的国产五六式冲锋枪。他们沿路基一字排开,一声令下,黑洞洞的枪口抬起来。枪口对准那头张开翅膀朝着自由飞奔的年轻的巨兽,喷吐出猛烈的火舌……
退尽的潮流重又卷来,惊险故事结束了。汽车里的人打开车门从容不迫走下来,公路上重又挤得人山人海。惊魂未定的人们一面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一面以更加高涨的热情向路东拥去。在这片以人类空前的激情掀起的风暴中心,躺着一具被鲜血浸润得如云霞般灿烂、正在渐渐冷却的美丽的尸体……
据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一份调查资料表明,野生老虎伤害人的情况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伤残病虎,它们因为很难捕捉到足够的食物而主勘攻击行人;另一种是因特殊原因离开原来的生活环境而又无法继续生存下去的老虎……
据一九八六年国际华南虎学术研讨会议确认,华南虎在世界上的数量已经减少到濒临灭绝的地步。与会专家们悲观地估计:目前野生华南虎仅存的总数不会超过三十只,随着各地热带森林面积的迅速减少和野生生态环境的加剧恶化,以及其它种种人为的原因,少则三、五年,多则本世纪末,野生华南虎很难逃脱灭绝的厄运。这种虎在本世纪初叶尚存数万只……
动物学家应邀到了某机关给被击毙的老虎做品种鉴定,他惊讶地发现,这头三岁雄虎不大像热带孟加拉虎,也不像印支虎,准确些说,它更像一头罕见的华南虎。动物学家愕然了。他不敢拿眼睛正视这头不幸的巨兽。老虎黯淡的眼睛似乎在悲怆地向他发问:你的责任就是鉴定被剿杀的尸体么?
科学家垂下头,他感到胸口一阵隐隐作痛。这是一个科学家的良心在悄悄流血……
六、人的困惑
报载:云南省马关县山区农民张××上山安铁夹子夹住半岁幼虎一只。张××即邀亲朋王××等五人席地而坐,不顾幼虎哀鸣,就地宰杀燃篝火一堆分而食之。
报载:广东某公司来内地山区收购活猴,当地村民踊跃组织百余人上山围捕,数日内即捕得大小野猴数百只,以竹笼囚之装车运往广州深圳供餐馆宰杀食用。幸遇电视台记者路过该地干涉此事,才未得逞。
报载:近日来,云南省瑞丽县海关连续查获走私虎骨案两起,没收走私虎骨达百余斤,案犯杨××等三人悉数落网。另据有关部门透露,边境一线因走私而滥杀野象、老虎、野牛等珍稀动物的事件时有发生……
报载:吉林省林业公安部门最近在吉林省东丰车站查获被猎杀的野生动物尸体达九车皮共计一百一十吨重。其中,有国家一类保护动物梅花鹿,二类保护动物黄羊、驼鹿、马鹿以及狍子、野猎、黑熊、飞龙、山鸡等不计其数……
触目惊心的数字!灭绝种族的滥杀!
李德明不到一个月就伤愈出院了。他身体依然壮实,上班依然准时,依然肯干重活下大力气。不同的是,他的右脸颊上多了两道醒目的广告般的伤疤,使人时时记起他的那段惊心动魄的遭遇。
昆明市沸沸扬扬很是热闹了一阵。随着老虎大闹春城昙花一现,虎案自然而然成了这段日子里人们街头巷议的中心话题。很快,人们的疑问都不约而同地集注在一个焦点上:老虎究竟从哪里来的?
目前云南省尚存老虎的地区为西双版纳、临沧、思茅、德宏等为数不多的热带原始森林,这些地区距昆明市均在八百公里以上,中间且有澜沧江、怒扛等大江大河阻隔,一只老虎不可能也没有先例进行这样长距离的单独旅游。何况,放弃原始森林而入人口稠密的大城市这无疑等于飞蛾扑火自寻绝路,也是不符合野生动物特有的生活习性的。
有报道说:公安人员调查证实,该虎的脚印在十二月三日凌晨出现在昆明西北郊好几处地方,同时有人在夜里曾听见虎叫。这些材料为我们的逻辑思维提供了两个方向的直线延伸:一是老虎在被人走私途中经过昆明西北郊时逃脱;二是有人在这一带隐蔽处饲养老虎不慎让其逃逸。后一猜测至今未有蛛丝马迹可资佐证。顺便提一句,有人怀疑李德明饲养老虎并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这当然纯属无稽之谈。笔者曾亲自往工厂住地考察过,他那间十六平方米的集体宿舍和一米宽的楼房通道绝对挤不进一只关老虎的大铁笼。
七、地狱之门
四个月后,一个阳光灿烂野花怒放的日子,昆明郊外某研究所里来了一个戴眼镜自称是野生动物标本爱好者的年轻人。他找到本所一个据说喜欢观察蚯蚓和写朦胧诗的年轻人,让他把他领到所里的冰库门前。在疏通管理员老吴之后,他们鱼贯进入了阴暗潮湿的地下通道。
沉重的铁闩布满锈迹,每开一道,就有一股彻骨的寒气溢出来。越往深处走,空气中隐含的血腥味就越浓重。手电发出的淡黄的光晕好像一团飘浮游动的磷火,长满苔藓的石梯在黑暗中沉默着。想到这里将通向另一个世界,人的心里便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第四重门终于吱吱地呻吟着打开来,管理员“啪”的一声拉亮昏黄的电灯,眼镜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真正的地狱城的中心。在他的视线内,到处分布着难以数计的血淋淋的飞禽走兽和各种各样的动物内脏。这是一个动物尸体的世界。
动物标本爱好者惊呆了。他的目光急切地寻觅着,很快落在角落里一只怒目圆睁的老虎身上。他认出它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孤独地来到这里已经四个多月了,可是依然如同从前一般生动,一般威严,一般华贵。他走近它时才发现,只有那双不瞑目的眼睛,竖直的尾巴,咬紧的下颏和垂落在地上的暗红的舌头,还保留着生命结束时那种被剿杀的痛苦。他感动地伸出双手,在它金色的皮毛上轻轻抚摩。他在它坚硬如铁的冰冷的脖子、肩胛、后腿及脚掌处,触到了十八个深陷的弹洞。这些弹洞无情地中止了它的生命,也结束了它作为商品的身不由己的苦难历程。它的黯淡的眼睛在灯光下无言的闪烁,仿佛要向这个陌生人诉说什么,嘱托什么,或者只是要轻轻叹息一声……
但是这一切都在四个月以前凝固了。
“它肚子开了膛。”管理员提醒说。
眼镜果然在它肚子下面摸到一道寸许宽的裂缝。
“只取出了胃。”管理员裹了裹棉工作服,又说,“胃里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说明它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对吗?”
“是这样。”
“可见它袭击人并非为了吃人。”
“但是它咬死了人。”管理员望着头顶上一根挂落的冰柱说。
眼镜默然。事实的确如此。人同它的目光对视着,想要知道它凝固在心中的痛苦的秘密。也许,它保持的这种进击状态是招致毁灭的根本原因。但是,满布冰库四壁、神情黯然的动物们,它们大多是和平而赢弱的,它们被人类无休止的屠戮又是为了什么呢?
寒气很快穿透了单薄的衣衫,眼镜打了个寒噤。在这座尸骨成堆的地狱里,他分明看见了盘桓在人类头上的幢幢鬼影。如果说,百兽之王的陷落是在它们扑向人类诱饵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那么,人类的悲剧则在他们残暴地剥夺世界剥夺大自然其它生命形态时便已经酿成了。人类无疑在最后剥夺自己。试想,一百年以后,如果地球上生物链中只残留了人类这一环,人类还有理由继续在这个星球上存在下去么!
寒气像刀子一样越来越锋利地切割着这场人与动物灵魂的对话。那两个人终因忍受不了“尸体爱好者”(管理员私下这样嘲笑他)的怪癖而逃之夭夭,他们至少接连吸了三支烟,让滚烫的阳光驱逐从地狱中带来的晦气。终于地狱之门砰然推开,他们看见一张因疲惫而扭歪的热气腾腾的脸,眼镜架上挂满亮晶晶的冰花。他们又看见那个人困难地挺直腰,摘下寒光四射的眼镜,眯缝起一对近视眼,瞄准那枚紫色的太阳,一气打出一长串响亮的喷嚏来。
'作者附记'
小说并非新闻报道,文中除基本情节外,其他所涉及的大多数人物、单位,皆出于作者虚构。请读者不必一一矫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