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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不明白什么叫特别,后来才发现特别的是她的脑子,也才得她有个姐姐让都统大人看中,从此生活无虞,也不用担心老了嫁不出去。
“哎,小姐,你可要记得待会儿见了郡王,别再僵尸僵尸的叫,他的地位比起都统老爷可尊贵多了,年纪轻轻就受封郡王,在大清是少有……”翠云口沫横飞,准备要让她了解郡王的地位有多崇高。拈心皱起眉头,想起曾听过翠云说过话,那话从下午说到晚上还没有结束,让她半夜连连恶梦。她迅速拿起诊尸纪录,说道:“昨天师傅已经说过一回,我都清楚啦。”随即跑出房,往花厅而去。
花厅里没有任何仆人,只坐着一名年轻的男子。他听到细微的足音,将喝了一半的茶放下,抬眼笑道:“拈心姑娘,你躲在门后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的脸微微泛红,从门后走进厅内。他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没有放过她,从她的裙,顺住背心往上移,移到她的细颈、她的唇、她的眼,炯炯炽热的眸光让她腼腆起来,递出诊尸纪录。
他微笑收下,暂时收敛起他侵略的目光,关心问道:“拈心姑娘,你的左眼还会痛吗?”
她摇摇头,直觉又要揉左眼,他连忙抓住她的手:“你是学医者,怎么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他从怀里拿出于净的帕子,隔着帕子小心揉住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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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看尸体多一点,医术只学基本。”
“一个小姑娘学看尸体有什么用?将来开业吗?京师里凡有异状的尸体都交给你师傅以及他门下其他另行开业的弟子,你一个小女子开了业,谁去?”
她一怔,随即皱起眉头思考,显然几年来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尸体……好相处。”过了良久,她终于想出答案。
“嗯?”
她抬起脸,向他一笑。“尸体好相处,不会说话。”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单纯的笑颜,唇畔也溢出温暖的笑,牵起她细瘦的五指。
“拈心姑娘,你上过教堂吗?”
她摇摇头,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出她的手,但他的力道大无穷,到最后,她不得不使尽所有的力气,胀红住小脸,想要摆脱他略嫌汗湿的手掌。
“你……你好湿。”
“因为我在紧张害怕啊。”
她望着他温笑的脸庞,一点也不觉得他在紧张害怕什么,反倒像是胸有成竹。在她的天地里,男人除了金大夫与姐夫外,他是跟她相处最多时间的男人,但似乎与沉稳的姐夫、时常气得胡子乱飞的金大夫完全不一样。
知道她不会发出疑问,他自动编了谎言,笑道:“事实上,我很久没上教会了。”停顿了一会,试探地又说:“毕竟在战场上经由我双手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我怕教会难容我。”他的目光逡巡她的秀颜,瞧她一点也没有悲天悯人的神色,心里不知该叹,或该喜。
“姐姐说,大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跟男人走在一块,会有损名节的。”她小声说道。
“那么,我可就找不着机会让你知道我死而复生的原因了。你研究尸体数年,难道不会想知道死了一夜的尸体是如何活过来的?”见到她一脸好奇,就知这一回切中她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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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匆匆回去拿荷袋时,他睨了一眼躲在外头偷看的丫环,说道:“本王今日微服出游,不带任何随从。若博尔济回府责问,就说你家小姐在本王的保护之下,不会让她出半点差地。”
那丫头脸色青白地福了福身。
就算他直接掳走了拈心,都统府里谁敢说话?博尔济身居要职,确实能将拈心护在他的羽翼之下;但一山还有一山高,他的血统纯正高贵,自幼蒙受万岁爷的喜爱,与生俱来的权势,就算要对付十来个都统,都不费吹灰之力。
人间的权势虽然晃眼即过,但当权握手中时,那种不再无能为力的滋味真让人难以割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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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要死了,或者该说,我确实死了。享受了十九年的荣华富贵,当我发现牛头马面来拘捕时,才深刻体会到人世间唯一平等的就是死亡,你明白吗?”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他微笑,拉着她在街上徐缓走着。“你不懂该是最好。”懂得太多,真怕她会忆起过往总总,“就在魂魄抽离的刹那,我终于明白过去的梦非梦,皆属真实,你也会作梦吗?”他引她说话。
她迟疑了下,点头:“是人都会作梦吧。”
他闻言差点失笑:“你说得也对,是人都会作梦。而我梦到的却是过去总总的真实事,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何我会出身皇族,为何我对传教士所授的科学如此迷恋,为何我一出生就笑口常开……”日阳之下,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却格外觉得阴冷。“我一直在实现我的诺言。”
“不明白。”她坦白道,一点儿也听不懂他所说的话。
“我知道你不明白。”他笑道,他们在人群里并不显突兀,他也放下了郡王的身份;见有人毫不客气地迎面撞来,他小心地将她拉到怀里避开。
她的柔顺让他微讶,后来才发现她似乎很不适应在人群里走动,有些畏缩。这是她选择诊尸的原因吗?
因为尸体不像人一般会说话、会有情感起伏流进她的心口吗?
他微微拉紧她的小手,开口吸引她的注意。
“我见到了牛头马面,我得说,那真是凄惨的景象。未过奈河桥,尚有一线生机,我躲躲藏藏,逃了很久,拚了命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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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闻言微启双唇,脱口道:“你死了,可以投胎了,再回来很苦……”
他笑道:“我知道。”望着她良久,又柔声补道:“我不后悔。”
再步行一会儿,他改口说说笑笑宫中的趣事,教会已然在望,拈心忽然停下脚步,皱起眉。
“怎么?不喜欢这里吗?”
“不……不是。”她拉紧胸口的披风,嗫嚅道:“我……我觉得怪怪的。”
她从没有进过教会,就算路过,也只是匆匆而过,不敢看教会建筑的十字架。那种感觉……好陌生,几乎要以为自己可以长久坐在那里望着十字架,不必理会其它事情。
“不碍事的。”他笑道,推开教会的门,拉她进去。
一股安宁的异流涌进她的心田,让她轻颤了下,总觉得心头跳得有些快。
他察觉她的异样,虽然蹙起眉头,但没有多言,直接对着在前方扫地的一名汉人叫道:“南怀仁今日回来了吗?”
那汉人是个年轻人,差不多二十多岁,高高瘦瘦的,挺起身子往这里看来,咧嘴笑道:
“爷儿,您是想听教吧?没错,南先生今天待在宫里,还没回来,这里还有其他传教士可以传道,您等会儿,他们马上就回来……哎呀!”年轻人的目光落在拈心身上,立刻抹去脸上的污渍,一眨眼就站在他们跟前,殷勤地笑道:“小姐,在下Mr萝卜,今年二十三岁,家居教会后头。我瞧你衣着贵气,不是来领米的,那……是来跟传教士讨论圣经?没问题,找杨承文,不不,我萝卜在这里学了不少,能读完整本圣经,当然是中译本,请过来坐着,让在下为你服务!”他笑得连眼睛也在闪闪发亮,仿佛站在他眼前的少女是倾城倾国的美女。
拈心噗嘛一笑,只觉这个人有趣又……熟悉,并不会特别的排斥。也许是在教会里的关系,清凉的气流一直迎面而来,不会让她有不适应的感觉。
见到他高兴地走回去拿圣经。圣经摆在他的左手上,用右手翻页,他笑嘻嘻地抬眼,看见拈心的目光落在他有些无力的左手上,心里有些惊讶这个少女看得真仔细,一眼就看见他无意隐藏的伤残。
“嘿,没关系,我还捧得起这本书。也不知道我娘是怎么生的,把我生出来,也不生得周全些,一出生,我的左手掌就拿不起任何东西,甩动还可以,幸好我还能写字,不然我一定哭死。咦?怎么都是我一直在说话呢?”他傻笑。“一定是我太久没见到美女了。”完全对另一个人视若无睹。
拈心望着他没有用的左手,左手的尾指上有像戒指一样的肉印。她迟疑地笑了下,说道:“我的左眼也看不见。”
他讶了一声,瞪着她完好的左眼,差点要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随即他又笑道:“那多好啊,我左手不行,你左眼也不行,正好咱们配……”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胤玄打岔问道。
“也有十年了吧。”杨承文咧嘴笑着,确定他这种笑法能露出洁白的牙齿。不是他自夸,他真的觉得他的两排“贝齿”比那些洋鬼子还漂亮。“他们答应教我读写所以我自愿成为他们的仆役。啊,对了,小姐,我可有荣幸为你念一段圣经……”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胤玄半眯起眼问道。
杨承文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扇子,耸耸肩道:“老实说,我也没瞧过爷儿啊,可能是您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吧。”
太巧了。自从遇见拈心之后,该出现的都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也出现了。他对此人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心里总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命运的巨轮在转动了吗?他的视线落在拈心略嫌孩子气的脸上。以她为主轴,他、博尔济,甚至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逐一的出现,让他毛骨悚然。
他原以为他逆天而行,成功地与她出生在同一个朝代里,他该感到高兴,但为什么一连串不该出现的人接二连三地相继现形?
“你还好吗?”她细声问道,关心地望着他。
他闻言惊喜,紧紧抓着她的双肩。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是对他。
“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是兴奋之情让朱砂痣热了起来吧?
她皱起眉:“可是你的脸色好白。”
“是满白的,像是唱戏的戏子涂了一堆粉末。爷儿,我必须说,一个男人有你这样的脸色,大概也离那个那个不远啦。”杨承文多嘴地说道。
胤玄狠狠瞪他一眼,正要带拈心离开教会,忽见她的手指向他的脸探来,她的主动让他先是惊喜,而后当她冰凉的手指触到他微热的朱砂痣时——热、被火焚的感觉从眉间开始扩散,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像是被人诅咒一般,全身经历了真实的火焚,眼前交错七彩缤纷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她的脸、神的脸、十字架、自己的脸……不停地快速闪过。豆大的汗滑落,滑落之处像火刀一样刮着他的肉骨,他的皮囊在呐喊住痛苦,想要挣脱这种束缚。
这种苦,一个人一生之中不见得会经历过一回,然而他的身体却得到死也不见得能不再受这种无尽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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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终于明白梦中那个女人,她的每一口气、每一天的生命延续下来时,究竟得付出多少代价了!
“啊!”她尖叫起来。
他想要告诉她,一切都没事,但来不及说出任何话,他的神智巳然飘离,最后他看见的是——神?
或者,是天女……还是自己?
第四章
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苦头吃得值不值得,只知道再错过她,他后悔的不只有一辈子,那将会是无止境的心灵折磨;他宁受日日夜夜的焚烧之苦,也不愿再松开他的手。
“哎,年纪轻轻的,怎么得了这种怪病呢?当时我还真要以为他会气绝身亡呢。”
“他死过了,不会再死一次。”她执拗地说道。
“小姐,我跟你是一见如故啦,但请你不要说太深奥的话,我会接不下去的。哎,虽然当今满人皇帝容许传教士在这里传道,但还是会有人瞧这些传教士不顺眼,万一有人死在这里……尤其我瞧他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一定是哪个满人子弟,要是他死在教会里,别说我这个待在现场的人遭殃,搞不好连你也会被牵连。”
“不会的。”
胤玄的双眸是合住,神智还在飘忽之间,尚未完全归位,但也能想像她皱起眉头的样子。
“他在微笑了,八成是作了好梦。好好,没事就好,我先去前头把教会暂时锁起来,你别乱跑,就看住他。对了,这是我的屋子,要走的时候呢,为了表示感谢我,你们可以不经意地留下一些碎银什么的,最好是书,我非常喜欢读写,所以欢迎送书。”
他的口气像在哄一个单纯的孩子,显然也发现拈心的思考模式有些不对劲。
是啊,她是不对劲,与梦中的女子相差太远,甚至毫无相似的地方。
梦中的女子悲天悯人又温柔婉约。他从小梦着、想着的都是她,原以为那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人物,当他断气的那一刻起,他终于明白那不是梦,是曾有过的真实。
会作梦,是他灵魂深处所发出不甘心的讯息,他从未注意过,只当是个梦,而复生后,他开始寻找——却找到一个与尸体为伍的少女。
不同的本质啊!就算是同一个人转世投胎,但相处愈久,愈发现她两人毫无相似之处。
他爱梦中女入骨,那么对拈心呢?
真正相处不到两天,之所以会钟情于她,爱的是拈心本人,还是他想从她身上找到某人的影子?
真的值得吗?值得他胤玄的生命里必须承担这么多的回忆、承担他与独孤玄的思想?
有时候他站在大清的国土上,却将自己的身份混淆了,将阿玛、额娘看成陌生人,眼里的皇城多陌生,就连自己一身满人的贵服也不明白为何穿在身上。
他错乱、不停地寻找平衡点,告诉自己,只要找到她,那么他所受的苦头将足以弥补。
然后,他找到了,找到一个相差千里的少女。
“又在作恶梦吗?”她的自言自语让他缓缓张开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秀气的小脸。她睁着单纯的眼,担忧地望着他。
“你还好吗?我替你把过脉,没有什么大碍的。”随即怯怯地笑道:“不过我诊尸比医人的技术好,也许我可以扶你回去找师傅瞧瞧。”
她的脸、她的眼、她的鼻,虽然娇小、虽然清丽,却不是他复生后,凭着脑中记忆画出来的女子。
在寻找到她的狂喜褪掉之后,他不停地抚心自问:真的找到她了吗?
他一直以为脸变了、身变了,只要灵魂的本质不变,那么转世投胎续情缘是他所深切渴望的,但是她连灵魂都变了,不再是他爱之若狂的女人……
“原来孟婆汤的用处在这里。让人遗忘前世种种执着,重新开始。”他坐起身来,垂眼嘶哑地问道:“你关心我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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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他低柔地问:“那么在你心目中,我重要吗?”
她迟疑了下,不用他抬头,也知道她又皱起细致的双眉。他的拳头紧握,咬紧牙关,从嘴缝里泄出声音,说道:“我不介意你是否还记得我,是否记得过往总总……”他从地府里爬出来后,所受的苦楚算什么?“你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要的芸娘不是你!如果你恢复了记忆,如果你恢复了记忆……”他紧紧抓住她的双臂,让她吓了一跳。无意识的脱口让他想到了这一层,双目一亮。“如果让你开启神眼……”
让她忆起过往总总,就会回到芸娘的本质;让她忆起过往总总,就会想起他们彼此永远禁忌的身份!
他瞠目。是啊,就算转世不同了,彼此体内流的血不一样了,她能忍受曾是姐弟的人相爱吗?她……从来没有爱过他,让她忆起只会延续过往那种无情无爱的日子……
“可恶!可恶!我不求回报,不求你记得我,我只要你,只要你能爱我!只要我们之间的身份再无阻碍,偏偏上苍开了我一个大玩笑!给我跨越血缘的机会,却让我失去我所爱女人拥有的灵魂!”他怒喝道,见她一脸惊惧、不知所措。
她当然不知所措啊,只怕她从头到尾连他叫什么都没个印象!他心里怨恨更深,忽然将她拖上床,发狂地吻住她发颤的小嘴。
拳头打在他的背上,她的双足拼命踢着他。他一点也不感疼痛,双手滑过她的单袄,用力拉扯,顺住她赤裸的小腹往上抚去,复住她小巧的胸脯。她的心智缺了一角,连她身体的发育也差劲得让人发笑。
可是,他笑不出来啊。
心知肚明不管心里怎么想要恢复她的神眼,让她洞悉她的前世,让她知道曾有一个痴恋她的独孤玄,他却永远也不会下手。
他明白那种承受两个人生的苦楚,怎能让她一块沉沦?独孤玄只能永远藏在他的心底,她一生一世也不会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就像当年她至死都不知道身后的影子对她的心意。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的击打不再,怀里的人儿也软软地任他玩弄,他张开眼,见到她半昏过去。
他一愕。
“拈心?”他的脑袋一片混乱,好半晌才发现她不是不禁吓,而是缺了氧。
他的胸口起伏甚剧,满头大汗,瞪着她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合目宁神。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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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心。”
她听见他的声音,几乎跳起来,惊惧交加地缩起身子,往床头挤去。
“别怕,我不会伤你……”这种话连自己也不相信。
他的唇畔泛起苦笑,伸出手向她探去。
她骇然,缩肩颤叫:“姐姐!”
手但在半空中,他咬牙又闭了闭眼,让“随和风趣的胤玄”的性子浮起,勉强笑道:“你姐姐必定对你很好。”
“嗯,很好很好。”她的声音仍微微发颤,见他收回手,心里稳当了一些。
“我让你害怕吗?”他慢慢转开话题。有关她姐姐的事,也是从金大夫那里听来,只知这个叫俞拈喜的女人自幼十分疼惜她,连嫁给博尔济,也将她带过门照顾。
他并不打算与俞拈喜有所接触。这两年的经验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