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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花铃-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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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半虚看见收了他的二十两头,想来事有可谐,心下暗暗欢喜。到了次日,祇见方兰又来,笑容可掬,向着半虚说道:“昨日承教,小弟回去,在婶母面前竭力撺掇,已有八九分好指望了。但小红在此,不便做事。须寻一事端,使他去了方妙。”何半虚道:“这个祇要令婶心允。如今世上没头官司甚多,祇消费一二百金就好超度这小红了。”方兰沉吟了一会,道:“若要事谐,必须如此。”何半虚点头称善,随又置备酒饭,殷勤留款而别。
  且说红生自闻信后,过了几日,备办楮帛,亲往吊奠。又作挽诗一章以挽之。其诗道:
  尔死黄垆地,吾生白日天。
  相依曾几载,离别是今年。
  梦断凭蝴蝶,魂归托杜鹊。
  故人从此绝,流泪独潜然。
  读罢,抚棺潸潸哀恸欲绝。方老安人出来相见,备诉方蕙身故之由,泪如雨下,极其悲痛。当晚仍留在白云轩安寝。恰值方兰以事出外,红生秉烛独坐,愀然长叹道:“死者难以复生,言念吾友竟作终身之别。生者姻好无期,虽获订盟,未审于归何日。重来孤馆,物是人非。想起当时执经问难,聚首一堂,宁复知凄凉欲绝,遂有今夕乎。”正在自言自语,忽见凌霄悄然走至。红生笑问道:“姐姐间别多时,愈觉丰姿秀丽。当此夜阑,幸蒙赐降,岂巫山神女欲向襄王重作行云之梦乎?”凌霄掩口而笑,低声答道:“禁声,小姐在外,谁逗你耍来。”红生又惊又喜,连忙问道:“果、果、果然小姐到来么?”凌霄道:“小姐有句说话,要与郎君面讲。特着妾来相报,已在窗外,好生迎接。”红生听说,欣喜欲狂。正欲趋步下阶,祇见素云已是翩然走进,掩扇低鬟,欲言又忍。红生向前深深一揖,道:“小生风尘未品,琐尾无似。向承令先尊不弃,许谐秦晋。及寓名轩,屡辱小姐瑶章见惠,每欲面谢谈心,其如中外严隔。又不幸令先君物故之后,祸生几席,致为萋菲谗间,立被摈逐。今幸小姐惠然顾我,料必不弃寒微,实为万喜。”素云娇羞满面,低声答道:“下妾生长深闺,言不及外。今因有事面陈,所以夜深逸出。曩者先君重郎才貌,将妾附托终身。岂知一抔之土未干,而变生肘腋。细揣家母与兽兄,意中竟欲将我重栽桃李,更结朱陈。此事唯妾知之,设果事真,唯有以死相报。在君亦宜及早图维,以成先君之志。”言讫欷殻隆:焐艨冢鑫藕舐チ谢健N┛掷习踩酥酰旒奔钡牟患爸沼锒恕:焐统觯晖5o见凌霄复回转身来,遥语生道:“小姐着我传语报郎,自后日乃是望夕,郎于向晚假以探望为由,再来过宿,小姐还要与你面会。切宜牢记,不可爽约。”红生连声应诺,回至轩中对着一盏半明不灭的孤灯,长吁短叹,展转不寐。次早作别回寺,到了十五日薄暮,祇说探望方兰,悄然独自往扣。老安人祇得款留夜饭,仍宿于白云轩内。
  原来方兰尚未归来,所以素云约在那一夜相会。当晚红生坐在卧内守至二更,喟然叹息道:“月转星疏,夜已将半,小姐之约谬矣。”沉吟之际,忽闻窗外轻轻步响,慌忙趋出一看,祇见凌霄独自走至。红生惊问道:“为何小姐不来?”凌霄道:“老安人虽已安寝,唯恐醒来叫唤。所以小姐出在晚香亭内,着妾请郎过去一会。”红生遂同着凌霄,委委曲曲,转过了几层廊庑,始抵晚香亭。素云傍着阑干,愁容满面。见了红生,低声说道:“前夜正欲与君细话,不料母亲呼唤,以致匆匆趋进,不及罄谈。今又约郎相会者,非为别事。单因劣兄既不至馆,曹先生又不终局而散。际此岁暮天寒,郎君独自寓居寺内,老母供给渐薄,将若之何。故为郎计,不如收拾行李谢别寺僧速去,与令尊商议,央媒纳采,方保无虞。若再逡巡,祇怕一堕兄母局中便难挽回了。百年之事,贱妾之命,皆系于此,郎勿视作等闲,而尚迟留于进退间也。”红生道:“荷蒙小姐垂爱,岂不知感。但此事小生亦尝终夜思维。祇因被盗之后骨肉分离,竟无寄足之地。若欲央媒纳聘,非百余金不能料理,须待冬底收租,或可措处。以是迟迟不果,非小生之不为留念也。”素云道:“郎君所言亦是,但天下无有做不来之事。亦不宜守株待兔,坐见决裂。妾积有首饰微资,约计三十余金,悉以赠君,少助一礼之费。又金簪一枝并君家原聘玉钗一股,送君带去。虽微物不足以见珍意者,欲使郎君见簪如见妾容耳。”红生道:“过辱卿卿雅爱,使小生没齿难忘。但畴昔之夜,匆匆惊散,深可怅恨。今夕风清月朗,尊堂又值熟寝之际,未识小姐亦肯见怜否?”素云正色道:“贱妾所以会管者,是为百年大事,岂肯蹈丑行而偷苟合之欢乎。妾颇知诗礼,固能以节自持。不谓君乃黉门秀士,而曾不闻绥绥之狐之可鄙也。”言讫,转身而逝。红生一时春意勃然,便向前一把搂住凌霄,凌霄坚推不允。
  要知巫山之雨,再能窃否?祇看下回便见。
    



                        


第七回    感新诗西窗续旧好


  诗曰:
  寂寂萧斋书和酬,哪堪联榻更含愁。
  最怜好梦重谐后,无奈相思明月秋。
  话说红生,被着素云抢白了数句,转身进内。红生祇得把凌霄抱住求欢。凌霄半推半就,即于晚香亭下绸缪了半晌。有顷,云收雨散,已是五更天气。红生回至白云轩,把那残灯剔亮,将所赠簪钗藏作一处。暗想此事必系方兰为难,须依小姐之意,早去与父亲商议。当下和衣而寝,等得天明即别了方老安人,前往长兴。见了红芳,便把赖婚之事,备细说了一遍。红芳大惊道:“方家见我家业萧条,就欲赖此姻事,怎么是好?”红母道:“依我主意,祇今朝廷闻说要点秀女,何不趁此机会,备了聘物,送去做亲,看他怎生发落。”红芳道:“你这个算计也好。”随即就选了一个吉日,备办礼物,竟把红生送到方家来。方老安人见了好生不悦。把那礼物,一件也不受。对着红生道:“我这里妆奁毫未准备,你令尊也忒造次了。今着人舟且回,你却在这里住几日再处。”红生听说闷闷不乐,祇得勉强住下。过了数日,忽闻提学将到,红生遂禀过安人,带了紫筠仍往慈觉寺里读书。却喜何馥弟兄尚在,三人依前同寓,握手道欢,意殊恋恋。然红生以暂晤,旋当各别,每每向馥叹息,馥亦不禁嘘吁。红生又以春茗一封,金扇一柄,丝带一双,玉环一枚,送与何馥。馥以珀坠、京香答之。生情不获已,复作杂词三道以示馥。其词曰:
  □□□重逢,把酒临风。莺声依旧过墙东。却忆当时□□□,尽变芳丛。  行色已匆匆,情绪无穷。明年花发向谁红?料得玉楼侬去后,自有人同。
          ──右调《浪淘沙》
  轻云日暮凝寒碧,芳草萋萋,遍南陌。此后相逢浑未得。一番憔悴,满腔萧索。总为伊悲戚。  东君哪惜天涯客,浪把殷勤相掷。魂梦祇愁山水碧。彩笺题遍,青衫泪湿,料得无消息。
          ──右调《青玉案》
  碧天暮冷,想楚风瘐月依然如昨。咫尺天涯成浩叹,总是东君情薄。纸帐寒生,牙床烟锁,辜负当时约。最无聊处,空斋相对萧索。  即有阮藉风流,相如词调,至此还闲却。别后不堪云梦杳,生怕他人轻诺。凤去秦楼,莺离楚树,消息应难托。闲情万斛,请君及早收着。
          ──右调《念奴娇》
  何馥看毕,笑道:“东君固为情薄,然玉楼君去,岂复有人同耶?”二人话得兴浓,适值何半虚不在馆内,即于太湖石畔,竹荫之下,解去亵衣,瓷意谐谑了一会。其情款款,绝妙男女欢媾一般,初不知为二男相并也。即而事毕,红生叹息道:“昨闻文宗将到。祇在数日之内,弟即束装别去,不知后会有期否?”何馥道:“祇在尔我有情,奚虑山遐水阻。愿兄着意功名,不必以后会挂怀也。”遂一同趋进书斋。忽何半虚仓忙走至,向着红生说道:“弟有一事,欲借重吾兄大笔,未识允否?”红生道:“愿闻尊谕,倘可效力,敢不领教。”何半虚道:“时下王团练闻得昝都督高升部署,其父昝老封翁七秩寿辰,特央小弟写一锦轴贺寿。弟恐鄙俚不堪,意欲求恳吾兄至家,代笔一挥。”红生唯唯应诺并不推辞,竟辞了何馥,遂一同前去。一到了何家,急忙置酒款待。饮至半酣,何半虚忙唤家僮取出锦轴来。红生展开一看,却是一幅金镶蜀锦的寿轴。看毕,便索笔要写,何半虚道:“弟有一律,尚未成章,当口占请教。”便朗朗念道:
  香满金炉烛满台,八仙仿佛下蓬莱。
  鹤如白雪云中舞,桃似朱霞海外来。
  红生微笑道:“尊作固为妙绝,但止半律。不如待小弟完篇罢。”遂援笔写道:
  片片丹霞绕户明,北堂寿域届斯辰。
  风来瑶岛香初度,月泛琼觞花正春。
  云外已来青鸟使,庭前喜看彩衣新。
  一樽遥向南山祝,愿得遐龄比大椿。
  写毕,何半虚哦咏数四,连连称赞,复以巨笺索诗。红生便将所作秋兴八首写道:
  西风飒飒送悲笳,篱下秋寒菊未花。
  梁寺残钟敲夜月,汉宫衰草接天涯。
  云连塞北烽常炽,雁到江南信屡赊。
  极目萧条愁不尽,烟深何处望京华。
  无边风雨入重阳,雁渡江南到处凉。
  败叶惊残乡国梦,寒砧敲破故园霜。
  风连竹响从秋落,雨带潮声彻夜长。
  一片闲愁无语处,楚山烟树尽苍苍。
  日落平沙野色浓,清溪寂寞冷芙蓉。
  月明湘水谁家笛,风地秋山何处钟。
  钓石于今青藓合,琴台自古白云封。
  关河迢递愁多少,独旁南屏对暮峰。
  画桥秋水接通津,红蓼丹枫处处新。
  满地黄花应笑客,一江鸥鸟暗窥人。
  毡寒夜雨思杨子,裘敝秋风魏汉臣。
  自古豪华俱有泪,五陵年少莫愁贫。
  碧天如水雁来时,野客支颐几度思。
  巫雨不经神女泪,湘涛空绕楚王祠。
  身留海角思仍杳,诗入清秋句自悲。
  风景萧萧催日暮,天涯何处问归期。
  露滴金茎冷玉台,满庭荒草未曾开。
  清江霞影横空落,野塞笳声扑梦来。
  作赋独怀王粲志,长沙偏屈贾生才。
  干戈到处谁能靖,回首南云思转哀。
  秋郊云物望中移,独立长亭怅远离。
  去燕无情还泛泛,归鸿有意故迟迟。
  怀才不辨檷生赋,忧国谁怜屈子辞。
  区宇即今犹战伐,十年沧海泪空垂。
  翠璧嵯峨宿雨收,塞南草木复惊秋。
  鲸鱼寥落空江冷,客子萧条故国愁。
  日远长安青嶂隔,径荒乡曲白云浮。
  援毫莫道频题句,杜老经今哭未休。
  写得诗既清新,字又端劲,在座宾客无不称赞。独何半虚口内虽则叹赏,心下着实有些妒忌。正在备酒款待,忽见方兰着人赍书相报。拆开一看,其上写道:
  承谕云云,弟时刻在念。已于字婶母处,委曲言之,甚有许允之意。讵料此君,前又假托点选淑女为名,特备礼币,欲求赘入寒舍,即谐花烛。弟向家婶母,又力阻之,所以坚辞不受。但恐稍缓,事必有变。况此君若在,决难妥就。急宜设计,祛之远去。则旦暮可谐,决能为兄作嫁衣裳也。
  何半虚为见红生文才高妙,心下已怀着十分妒忌之意。及接方兰的简札看了,便欲设谋陷害。当夜假露殷勤,置备酒肴款待。红生开怀畅饮,直至更阑而散,就留宿于后亭。初时酒醉,上床便即睡去。后渐渐酒醒,祇见窗上月光射进,皎如白日。遂即起身,将欲开门出玩。
  忽听得门上轻轻弹响,连忙启问,却是一个绝色女子。身着一绣衣,外青里朱,下穿八幅湘裙,袅袅亭亭,真是天然国色,斜倚着园扉站着。红生慌忙施礼,那女子亦深深万福,道:“敢问郎君即是红玉仙么?”红生低声答道:“小生即是红文畹。敢问姐姐贵姓芳名?因何夜深却在此处?”那女子道:“妾家即在何半虚隔壁,先君已故,止有老母在堂。因值月色甚佳,所以潜出香闺徘徊半晌,不意与郎君相遇。”红生又问道:“小生偶尔至此,缘何姐姐知我姓字?”女子道:“日间在楼上望见郎君挥洒寿章,真有子建七步之才。遂询及侍婢,知君为红玉仙也。”红生笑道:“小生袜线庸才,酒后僭笔,乃有辱姐姐谬为推奖,能无愧汗。但细观玉貌,想芳年正在二八,未审曾许配人否?”女人道:“老母钟爱惟妾,所以未即轻许。妾又素性爱才,誓必择配。祇因日间窥郎姿宇不凡,又复诗才敏捷,故俟夜阑母睡,潜出以图一会。郎如不弃,可同至舍一谈。”红生欣然偕往。自园门转西,紫竹径内,有小楼三间。楼西又有巍房一带。生上楼时,祇见残烛尚明,文哭具备。叙谈半晌,女子取出紫竹鸾箫,求生一弄。红生接箫,徐徐吹了一曲,又持纨扇乞诗,红生举笔写道:
  偶携双舄下仙洲,谁想花源境自幽。
  相对不知明月上,夜深吹笛白云楼。
  女子接过,遂出罗帕一方赠生。上有诗云:
  紫紫红红斗艳尘,香闺寂寞暗伤神。
  欲知黯然双眉色,半是怜春半恨春。
  其二:
  昨夜东风送暮春,淡烟疏雨滞芳尘。
  细腰莫向南楼倚,花落莺啼愁杀人。
  红生看罢,连声赞道:“好诗,好诗,小生俚语兔园,怎及姐姐锦江秀句。”女子道:“俚言求正,岂堪谬誉。但妾今夜潜来会君者,非敢效桑间濮上之行。实因慕君才貌,不耻自媒。倘君不弃葑菲,愿作丝萝之托。”红生谢道:“荷承姐姐过爱,没齿难忘。所恨小生已缔朱陈,不克奉命,为之奈何。”女子道:“郎君既有佳配,贱妾甘作小星。”红生大喜道:“若得如此,铭刻难忘。愿乞示以姓氏芳庚,使小生异日得以备弊纳聘。”女子微笑道:“到那时自有见妾之处,何消盘问。”正语时,忽听得东角园侧有人呼唤。红生祇得怆惶作别。
  要知何人唤生?下回自见。
    



                        


第八回    赠吴钩旅次识英雄


  红生当下正与那女子绸缪细话,忽听得有人呼唤,连忙趋出看时,却是何半虚家的小使。因起身登厕,看见园门开了,故此叫唤。红生语以他事,遂闭门而睡。次日天明作别回去。何半虚送出红生,登时去拜望方兰。方兰接进坐定,叙过寒温。何半虚道:“昨承翰教,悉知仁兄破格垂爱。欲作数字奉复,惟恐隐衷不便形之楮墨,故特拨冗走晤,不知吾兄可有良策为弟开导否?”方兰道:“荷蒙长兄降睨之后,自惴无功可效,所以时刻挂之心坎。今幸事有八九,但红生若在,不无阻碍。故必如曩时所谋,驱之远徒,纔为稳便耳。”何半虚道:“向蒙见谕,弟已相忘了。更乞仁兄为弟言之。”方兰道:“在弟亦别无良策。为今之计,莫如寻一没头事陷害他,使他立脚不住,则这头姻事可以唾手而就了。”何半虚又慌忙问道:“寻着哪一件事方可陷害他?”方兰道:“祇今守汛的王守备与弟至厚。祇须如此如此,便可以陷害那厮了。”何半虚听罢,心下大喜,折手称赞道:“妙计妙计。”遂一同往见王守备,王守备延入营内。相见毕,分宾主坐定,把地方上的闲事话了一会。随后王守备开口问道:“敢问二位老亲翁光降,有何见谕?”何半虚未及回言,方兰便一把扯了王守备走到侧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祇见王守备笑嘻嘻的点头,说道:“多承见爱,决当一一遵命。”二人遂即起身作别,王守备送出营门,又向着方兰道:“所谕之事,决不差池。但所许云云,必要如数。”方兰点头唯唯,自回家去。何半虚那晚也不到寓,竟自回到家里去了。
  且说红生自在寺内,又过了数日,打听宗师消息。方欲收拾起身,忽一日傍晚,听得叩门甚急。红生祇得起身启视,却见一人背着包裹,挨身而进。红生慌忙问其来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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