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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地平线上切了一刀,划然的,上边青蓝,下边浅绿。
蓝的是那么静,绿的也打了盹,一切都打幽眩。
但是,当着太阳快要走进天拗的时候,那地毡上的西南角,忽地袅起了一缕白
烟,溜直的,白蜡杆子样的一缕白烟。一分钟向上移一寸,像让糖稀给粘住了牙似
的那么不自在。
谁呀,大意地丢了一只烟尾,烧着了这片无声的地毡。
烟在蓝靛纸上,作了一条笔直的平分线。
平分线的垂直点上有一块等腰三角板。
驼绒毡上的一块多余的补丁,江北的打草窝棚。全部包括了三条树干,一堆泥
土,一团白草。树干架起了空间,泥土贴补了四面,欤B草填满了四边。
这时候,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火焰,烘烤着一块泥钵。他一面嘴里哼着,一面
很粗暴地搅了那钵里的土豆浆。那浆很兴奋地吐着白沫,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棕
色的浆翻江似的滚。
“好喽!好喽!”
用脚使劲地把那熊熊的火焰跺灭。只留着几块禁炼的桦木根,在那忽敛忽敛地,
从那暴裂的木纹里流出硫磺色的木脂来,噗噗地喷成小火喇叭。一只巨手,转向乱
草里去,拖出一块黄泥。很草率地掷到火瓮里去,炸炸地砸出几块火星子来,喷落
在地上。从一个缺口的高丽罐子里边,掏出了一把炒米放在嘴里嚼。炒米渣子和着
吐沫从嘴角里流出来,用手一揩,又送到嘴里去。
一个泥瓶里倾出奶子酒来。
黄土在火焰里滋滋价响,有时从土的裂缝里冒出油来。于是火焰就杀的一声炸
苞了火,猪肝色的火光,碰着上边的面孔,又把火光反映回来。一副凹凸的胸像,
立刻雕出来。古铜色的皮肤,一副鹰隼,黑绒镶的大眼,画眉炭于画的眉毛,铁腱,
栗子肉。
肉香塞满了窝棚,把鼻子使劲地抽了两下,于是又很快乐地叫了起来,“好喽,
好喽!”于是伸出一条满长着茧子的大手,不顾一切的把黄土从火里拖了出来。提
到窝棚外边,向地下猛古丁地一摔。里边很好玩地蹦出来一只铁梨木色的山鸡。半
碗奶子酒往脖颈里一灌,一口便咬下鸡后来。好肥,大牙打着大牙,肉丝在珐琅质
的小磨上,很粗暴地旋转……
一口奶酒,一口鸡肉,一口稻米。
“好一朵茉莉花开呀,呵,呵,呵——”他微微地笑了。又是那个老套,真够
人腻耐心烦的。上三老爷那里去罢,起码就得走上二十里路。玩蒙古姑娘去罢,还
得他妈的担心喝凉水。这才叫大沙包里赶脚,一辈子不用想见着天。分明有点暴躁
了,拍拍地在火上跺了两脚,火苗一激冷就缩得更小了。他倒提了枪,抢出门来,
原来的意思,是想寻找几只倒霉的野兽来出气。那成想,一出门来,已经是伸手不
见五指的夜黑头。心里一窝囊,倒像挨了打的小孩子,迎着风觉出有无限的凄凉。
天,地,都静。只有自己脑子里神经纤维,营营——
没有一片风声,没有一棵草动。
他凄凉了。但只一挥手,刚才的感伤都狼狈了,畏缩地跑掉了。大鹰鼻子往里
一紧:“真怪,那里来的狼尿味。”
又高兴起来,猴似的跳到棚里扯出一条火龙的“木柈子”。一面紧鼻,一面照
着。果然,窝棚后边,一片尿渥子,刚刚上了冰碴。把鼻子使劲地向里一紧:“我
×你妈,你也不想活了。我刚吃点荤腥,你就寻上门来!”生气地把柈子向尿渥子
一入,尿便滋滋地冒着蓝气。把劈柴摘搂回去,拿起鸡大架来,箍上了一些黑泥,
用欤B草捻个绕子一捆。拿到外边,出气地向半空一抛。沿着抛物线的轨迹,大气
发出“砂砂”的怪响,一会儿,花喇喇——拍……天,地,又封了冻,没有一点回
声。
“他妈的,都死了。一个个,连狼都不嗥了。”把枪机扳开,向着半空,拍的
就是一枪。
“哇拉拉——啦。”子溜子作中心,枪声从四面兜起。慢慢地向中间逗拢,拍
的又是一枪,于是又像水纹似的,从中间向四外散开。“哇拉拉——”磨雷在地球
四周沉沉地滚,不像是这里放枪,反而像似在老远老远的地方,一个野蛮的酋长,
在那打地球。
枪声寂了。大气的每个分子,又重新地摆得四平八稳,一点都不含胡了相互间
的间隔。
连一只老鹊都没惊起。
例提了枪,坐在木头滚碌上,生气似的两眼盯着火。
“管他妈的——睡觉。”
用草和木堆将门口的小洞堵上,又挪过一大块马牙石。用火链“卡”地一打,
紫色的火花,便青磷似的跳。把蛤蟆烟点了,含在嘴里。门牙咬在帕岩玉的嘴子,
“各崩各崩”地响。木炭撒在火焰边,火焰腾地缩小了,萎落了,不见了。只有一
两块被炭屑给炸开的小窟窿,热气顶着白灰突突地向上喷。但是一个大铲子飞来的
时候,一撮土,把白灰给压缩回去。又是一道草,又是一道灰——终于,火在灰底
下喘着气。
窝棚里,马上黑下去了。只是一吸气的时候,烟袋锅子才透出一粒火星子。可
是一不吸,却又不见了。
“拍拍”听见把烟袋在马牙石上磕了,窝棚便成了锅底。
枪枕在脑袋底下,鼾声便腾起了。
“愕噢——”声音像是由远而近。
“愕噢——愕噢,愕噢!”先是一个,后来就是一群。
翻个身。手摩着枪,鼾声又起了。
睡呀。
和草色一般的转黄了的动物,一个,把嘴插在地上嗥!
嘡的一声,好像枕头底下的枪走了火,动物不见了,翻身,还是睡。
睡意正浓呢,隔着眼皮,天,好像蒙蒙亮了。
朦胧里,有人呼唤。“大——山,大——山。”惨烈而凄紧,像叫魂似的叫。
他一弓身就爬起来,“谁!”一只手又按住枪,细听声音来自何方。
“大——山,大——山。”
“谁!”他显然有点震恐了,毛发一直地竖起来,所以特意不是好声地怒喝了
一下。
“大山——大——山。”
“谁!”一只粗大的手,伸在头发里,使劲地挫了几下。觉得头发上面“格崩”
“格崩”地直崩火星子。他霍地站起来,一把手推开门口的巨石,端着枪便闯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远远的一匹骏马,一个戴大耳风的人,把手遮在嘴上,声音惨裂而凄紧:“大
——山,大——山。”那人看见没人回答,便低了头,一带马缰,马就放门巴掌,
向下坡跑去——岗上一点尘土都没有,只是一片铅色的天穹,忧郁地展开熹微的鱼
白光。“大——山,大——山,大——山,大山,大山。”混合著血泪的声音,依
着风,依然喊。
“呵,八舅——”他疯狂地叫出!
呵,那是八舅,一定的,那是八舅,他神经错乱地向前跑。一块石头,栽了个
筋斗。“八舅呵,八舅呵。”爬起来,跑得更快。
拍,拍,拍,向半空打三枪。“八舅呵,八舅!”
他一纵身,就跑下漫岗子去,又打三枪。
拍!拍!拍!
——三下回枪。
嗒,嗒,嗒……
“嗒,嗒……”马脚在耳边响了。“八舅,八舅!”
“大山,你爹死了。你爹临死有话,问你这个娘。”
“八舅呵!”
“大山,去罢——我上铁山,狗子①撵我。”
①狗子,兵的隐语,胡子的黑话。
“八舅……”
“这是叶子②。”拍地从马上掷下一卷钞票来。
②叶子,钱的隐语,胡子的黑话。
“我——有。”
“硬帮点,小伙子,连夜走。”
“八舅。”
“阳气点,登时就回家!”铁一般的声音,掉过马,飞奔,立刻就跑远了。
他痴痴地望着那马踏起的烟尘,渐渐的,只剩黄豆点大,一眨眼,又只一片可
诅咒的辽阔的天了。他歇斯底里地向梁岗子那边跑去……
火焰从空旷里伸张出来,大野用惊奇的眼光凝视着他。
想起枪也烧了,唉,那打单家雀的枪呵……辽阔从四面里包裹了他,他听见自
己的单调的鞋响。
一双眼睛沉沉地望着那沉沉的北国的天色。一个人孤踽地行着。
用手摸摸缠在褡裢里的哈洋,票子。还有那在一面坡和八舅“作的买卖”——
一个踩了两三截的小金盘头簪子,是不是还在贴身的兜肚里……
他向四外幽幽地看了一眼,看了看那替他遮风遮雨的窝棚,那常常听他讲话的
高丽罐子……但是,如今却都永远地不能见了。
那郁郁的青烟,还向他招手……他像辞别了亲人似的,连忙把眼睛轻轻地避开
……
火已经熄了,顺风还送过来一阵一阵的糊焦的气味。他从袋里取出一把炒米来,
放在嘴里嚼着。眼光凝在地平线上的一枝棕色的小树上……
再一回头,一切已经不见了。他这才感觉到有一种突然的空虚……
走着,走着,他一个人走着。
山岗过去了。
原野过去了。
现在他坐在一个拥挤的恶臭的一列大尾巴车上。
淡黄色的灯光忧郁地燃着,噪杂都已经在疲倦里窒息,劳苦的脸都半张着嘴,
在哀苦地沉睡。一个农夫,梦中把头磕在椅背的靠手上,磕得“梆当”一下,可是
向这边一转,又倚在一个小商人的身上睡着了。
大山望了望仰着脸打呼噜的别人,又望了望满面风尘的自己。一只手摸住压在
身底下装着洋钱和火车票的褡裢,一只手托住前仰后合的下巴,便局促地睡了……
“你回去罢,不用送了……”他同座的一个人在说睡话。
大山也不理会,又睡着了。一个白色的小牌,“谨防扒手”正在他的头顶上端
端正正地挂着……
睡……
“票,票!”
什么人粗暴地呼喊!
他惊疑地猛睁开眼,呃,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强烈的阳光,刺激他的眼睛,
很难看得清……
呵,查票的。
于是,他连忙伸手到腰底下,去找褡裢,怎么,褡裢不见了……没有,还是没
有!
蹲下身去,趴在地下,把头伸到座子底下去找。呃,在凳子腿这儿呢,他伸手
去取,是一团马粪纸,沾满了粘痰……他气急了,脸全都红了。
“看住他!”
“他没票乘车。”
“这他妈的长拖拖的大汉子没票乘车!”
那个带金帽箍的检票手,向两个路警一摆手。
“过来。儿子的……都是他妈拉个巴子,你们,他妈这些穷光棍……过来!”
一个拖着枪的铁路警察睖着眼过来,照着大山的鼻梁就是一拳。
“哈哈,他妈的,好大一个鹰鼻子!”
另外那个路警,也开心地笑。看见旁边那个小营公司的大秃头咧喝着嘴,傻在
一旁,便骂:“你他妈也在这儿傻什么?那边那个小花妞儿,要蛋炒饭呢,×的,
还不快去。”
还没等拖枪的那个路警尽量地笑完——掴的就是一掌,热辣辣地打在那正笑得
得意的方形的脸上。
“捉他。”
“捉住他——俄国的奸细,他还手!”
大山山猫似的,一跃就跃在一个长车蹬上,你来,你们那个小子敢来……
全车的人都惊起了。
大山一句话不说,头发从额角上披散开来——狮子的钢铁的鬃毛,在沁出血液
来似的抖动。
一个路警, 愚蠢地想吹警笛, 可是又想起别的车厢不会听见,便大声地说:
“你小子,有尿的等着,我找人去……”
大山的眼睛,悲悯地失望地振奋地向四周围回望了半天。一色的都是木然的无
告的枯黄的脸。好像都怕连累到自己的身上,又似乎埋怨大山多事似的向大山机械
地望着,可是在那紧闭的憎恨的口角里,又好像都解恨似的鼓励大山去打胜仗。
大山,大声的想吼出几句话来……
可是,从车厢那边已经涌进十几个穿黄衣裳的人,一进门,便把眼睛像要吃他
似的,向大山射过来,不顾一切地踏在满地的包裹,人身上,向这边闯来。
一个埋在包裹里的十岁的孩子——因为不曾买票,被他母亲藏在这里——一只
大皮靴,正踩在他的肚子上。刚痉挛地想哭出,他的母亲。从外边伸进手来,用手
指扯住他的腮帮子就拼命地拧两下……
大山咆哮着,一只疯狂的狮子,操起一个山东人的背夹子便四面八方地抡起。
围攻他的人,很不得施展,枪把子,别别棱棱,抡不开……
大山这头占了上风,背夹子拍拍打在路警的肩上,脸上,额角头。有人偷着解
恨似的吃吃地笑。
一个路警,听见了笑声,使老羞成怒地扯出了一把白亮亮的刺刀来。
大山大吼一声,一只手扭开门柄,不顾一切地便跳到车厢外边去。
列车一阵风地掠过,轮声卡卡地轧着,毫无感情地在轨道上踏过……
沙子松散地铺在干枯了的河滩上,白草斜斜地躺着。
一个蓝色的人型,痛苦地转动、把四肢,蜷曲地抵在沙滩上的沙里。
全身都觉木然,昏昏地用手拢开了额角凌乱的头发,把眼睛向远处望了一望,
什么都不见了,只是一片漠漠的沙迹。
他用手摸了摸木骨樟的两颊,手什么时候已经凝上了血迹,有些发粘。
他悲哀地叹了一口气,便把头埋在手里。
火车隐隐地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偷偷地向他吼了一声。
他恨恨地向着那吼声传来的方向怒视了一眼。
一切又都隐入可怕的安静里。
褡裢是让小捋①割去了。兜肚还有两截金簪子,一截买车票,一截带回家去吧,
唉……
①小捋,即扒手。
他又痛楚地扭转了一下,用手捉了一把沙,使劲地握着,握成一个团,便又用
手一松,沙子凌凌落落地散在地上。
他凄楚地向远望着。
一咕碌地爬起来。
似乎是一阵奇异的昏眩,他勉强地用两脚支持了全身,痴痴地向四外望了半天,
才认明了方向,慢吞吞地向前又走。
搭了车,花去了一截金簪子,又带了一小截金簪子,回到鸳鹭湖边……
远远地可以看见壕沿上一间马架了,依然是那间马架。鸦雀无声,只是静静的
一间马架家。
他气促了。
“二成子!”
“呃!”
他一只脚已经跨进屋里。
刚从亮处来的眼睛,骤然地碰见了昏暗,便什么都看不见。他使劲地把眼睛张
大,张大,想看清楚屋里的一切,可是什么又都不见。
一只干枯的手,探出在一张恶臭的败絮上。
他慌忙地走过来,找了半天,才在败絮里发现了一张蜡色的脸:“妈,我回来
了。”
“呵,你是谁,人都死了,你还要钱……”
“妈,是我。”
那枯干了的脸,并没张开眼。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把头歪到那边去,又睡
着了。
“哇!”
是谁梦寐似的哭出来,大山转过身来一看,又是一团黑色的败絮。他一把手把
它揭开,里边有四只小虫,蜷曲着,蠕动着,一会儿又慢慢地增大了,看出是四条
枯瘦的孩子。
一个较大的孩子,傻了似的向他望着。
“大哥,我知道你,你是大哥。”
“起来,小拐子,大哥来了。”
“大哥从江北打草来的……”
“大哥呀,爹前天就死了,叫也叫不醒。”
“饿——”
大山的心碎了。
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他一句也不说了。他轻轻地把腰中缠的炒米,解了下来。
孩子们惊喜地抢了起来。
大山一声也没有,托着下巴,在看着他们抢着吃。
“好孩子,少吃罢,吃多了看胀死,呵——”
大山惨然地站起来,把炒米口袋又结起来,放在炕沿根底下。
可是一对一对的小眼睛,却还贪婪地向这边射过来。
于是他把他们都撵出门外去,把炒米严密地藏到屋子里的一角。这才又叫他们
进来,大声地吆喝他们:“不兴你们吃呀,你们吃就该胀死了。”
大山又轻轻走到妈跟前去唤,还是不醒。
大山迟迟地舀了一勺水,放在口边要她饮,她只饮了一口,又把头歪在一边了。
大山无力地搓了搓手。
“小菊子,你二哥呢。”
“我二哥给河套洼子李青家推碾子去了。今年铲地时候,咱们跟人家换的工,
讲明上秋还。”
“妈病,他怎不回来呢?”
“人家不让回来,这几天小米正涨行。人家赶行卖,所以二哥晚上都得打夜桌。”
“……没接先生看吗?”
“谁来呀,欠人家马先生五块钱,人家把咱们的锅都拔去了。”
“这黑心的王八蛋。”大山咬着牙,“杂种!”
但是怎么办呢,寡动火也不行阿,总得想法子……有什么东西可换钱呢……
妈的,当那截金簪子云!
大山霍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大哥,你不要走呵……”
“大哥哥,呵,大哥哥——”最小的一个气急地哭了。
“大哥,不走呵,我饿呀!”
“唉,好孩子,我不走,大哥不走,大哥给你买饽饽吃。”
“大哥诳……”
“大哥又回江北去了……”
孩子们还是扯住他的衣服不放,不让他走。
“小菊子你告诉他们,我不走。”
但是,小菊子,只是傻了似的向着他呆望着。
大山只得把两只充满了泪水的大眼,愤怒地一立,孩子们便都萎缩地撒开手了,
偷偷地又都退了回去,像一群挨了打的无告的小偷似的。
大山微微地摇了摇头。
在屋里又痴了一会,便又霍地站起来,冲了出去。
街,还是二年前的街,一个人也没有。
道旁一块圆青石头,放着一个粪箕子,没有人拿,大山向左右看了一眼,什么
人也没有。
一条精瘦的黑狗,陌生地向他望了一眼,也懒懒地走了。
二年前的活剥人皮的聚兴当,还依旧开在街的西头。大的锡圆顶的旗杆上,一
个剥了漆的龙脑袋探出来,倨傲地衔着一个红色的“当”字。
小时候,在这里当号所受的耻辱,又复活了。那时候,他的个儿,还没有那森
严的柜台一半儿高。自己每一看见那柜台,便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