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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昭帝向来喜欢他,见他年纪轻轻遭此大变,尚能镇定冷静,独力挑起整个叶府的重担,说到亲人接连不幸,更是声声泣血,足见其赤子之心,鲜见的起了怜惜之心。
当下许诺会令锦衣卫全力追查,又安抚了几句,许他处理好家事后再回西北。
叶青程重重磕头谢恩,“多谢皇上隆恩,如今臣需出京办事,臣府中上下竟是没有能理事之人,请皇上开恩,允臣妹文贞郡主暂时回府主持大局”。
“这个,还需看太后娘娘的意思,若是太后娘娘允了,朕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叶青程再次磕头谢恩,“臣谢皇上隆恩,请皇上允臣前往慈宁宫求太后娘娘恩典!”
310 你姓什么
叶青程觉得自己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比如他从懂事起,发现叶老三经常不怀好意的打量他,想卖了他去还赌债时,小小年纪的他,足足花了三年时间,让所有的人牙子都不敢收他。
再比如,他认定读书是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后,足足花了一年时间,让陈夫子终于答应他在叶氏族学旁听。
然而,不过在慈宁宫前跪了短短一个时辰,他就觉得自己快按捺不住了,宣茗告知他的嵩明那边的消息,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的失去了耐心。
他觉得自己不但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急躁,甚至快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戾气了!
太后娘娘没有必要同意叶青灵回叶府,甚至没有必要同意叶青灵来见他。
他没有立场去怪她,可他一直勉强按捺着的对叶守义的怨恨到底还是慢慢在心底发起了酵,汩汩的沸腾了起来。
因着叶守智母女出事,叶守义彻底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他叶青殊的去向。
嵩明那边又情况不明,叶青程垂头盯着自己的影子随着越升越高的太阳不断缩短,心头对叶守义的怨恨越来越强烈。
就算叶守义说的是真的,阿殊不喜他对闫怀柔过于亲密,也不过就是小女儿家心眼小,不乐意见兄长亲近未来的嫂子,天下的小姑怕是至少有一半都是这个模样!
怎么就至于要对闫怀柔下死手?
退一步说,就算阿殊真的要杀闫怀柔,又怎会连着叶守智一起杀了?
难道在父亲心中,阿殊就是这般心狠手辣滥杀无辜的人?
更何况闫怀德才刚刚救过阿殊!
阿殊或许心眼小了些,手段狠了些,但总不至于忘恩负义,刚受了闫怀德的大恩,转眼就下狠手杀了他的母亲妹妹!
只无论他怎么解释,父亲都不肯相信,认定了阿殊都能对嫡亲的弟弟起杀心,对嫡亲大伯一家下杀手,也就应该理所应当的要对姑母表妹下手!
他简直想一巴掌甩醒他
叶青程勉强按下自己不孝暴戾的想法,心思却越发焦躁起来,他必须要带叶青灵回叶府,叶府如今乱成一团,太容易被人钻空子。
再怎么怨恨,他也不能让叶守义在病中为他人所趁。
这是一,其二,他和支氏都无法从叶守义口中问出叶青殊的下落,最后的指望就只剩下叶青灵。
他总要试一试!
就在叶青程想着是不是改为留一封信给叶青灵,自己先赶去嵩明时,宁己悠悠达达的走了过来,迅速而隐蔽的将一朵芍药塞进他衣袖中。
叶青程,“……”
???
“郡王命我送给你的”。
宁己面上是一贯的严肃肃重,仿佛说的是什么干系天下苍生的国家大事。
叶青程,“……”
!!!
宣郡王,您对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还有,宁大人,您是不是忘记说了个转送文贞郡主?
还是只是一本正经的想吓我一跳?
“郡王没用过,他有贼心,没贼胆”。
宁己说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的又悠悠达达走了,叶青程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袖子,努力控制着将宁己塞给自己的花扔到十里之外的冲动。
这时候已经是深秋,芍药绝对不会在这时候开放,更不会有这种诡异而浓烈的香味,鬼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鬼花!
而且还能被宣茗“用”!
叶青程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宣茗到底要怎么“用”这样一朵诡异的花,继续恭敬跪着。
大约一刻钟后,一阵细微的响声传来,他微微抬眼,就见一个茶杯大小的白色小东西从慈宁宫紧闭大门的门缝中爬了出来,咻地窜进了他的衣袖中。
叶青程,“……”
宣茗曾送过这样一个小东西给叶青灵的事,叶青程是知道的,本来他以为不过是送着哄叶青灵高兴的,不想竟然还有这种用处。
好吧,他终于知道宣茗是怎么“用”那朵花的了。
以及,宁己说的“有贼心,没贼胆”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小东西欢快在他袖子中打着滚,叶青程忽地就安下心来,这小东西出来了,叶青灵迟早会找来。
这次他并没有等多久,不多会就听到厚重的大门打开的吱噶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个女子惊讶的声音,“怎么有个人跪在这?”
女子的声音明显不年轻了,却十分好听,悦耳而优雅,如沉年的美酒,让人一闻即醉。
叶青程一时把不准对方的身份,依旧恭恭敬敬跪着。
“回太后,是今科探花,不知何故,一大清早就跪在这了”。
叶青程这才恍然竟是华太后亲自出来了,忙俯身拜倒,“臣叶青程叩见太后娘娘!”
“叶青程?你是文贞的什么人?”
“臣正是文贞郡主的义兄”。
“噢,是你,那个什么倾城探花!”
华太后的声音明显高兴起来,“平身,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叶青程,“……”
果然名声太大也是个负累啊!
叶青程又拜了一拜,方慢慢起身,缓缓抬起头来,却依旧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眼直视对面的华太后。
“你”
华太后疾步上前,叶青程虽低着头,却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正狐疑而急切的上下来回打量着他,心顿时停跳了一拍,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
“你刚刚说你姓什么?”
叶青程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强,却也只得恭恭敬敬答道,“臣姓叶,叶青程”。
“姓叶?”
华太后又退后两步,“随哀家来,还有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子,一起来”。
宣“探头探脑的小子”茗,“……”
“对了,哀家的白加黑跑出来了,你们瞧见了没有?”
宣茗,“……”
叶青程扫了一眼袖子里浑身雪白,双耳乌黑油亮的小东西,唔,白加黑什么的,还真是好贴切的名字啊!
绝对不会认错!
……
……
华太后简简单单问了句“你刚刚说你姓什么?”立马被当成了最最十万火急的急报送到了德昭帝面前。
德昭帝在御书房来回走了几圈,还是下定决心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的大门并没有像以往一直紧闭,矮小精干的华嬷嬷亲自候在门口,见了德昭帝躬身行礼,“皇上,太后娘娘有请皇上”。
311 曾经的帝后(一)
德昭帝心头砰砰直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随着华嬷嬷进了慈宁宫。
华嬷嬷一路将德昭帝引到了慈宁宫前花园的暖阁中,便停了脚步,请德昭帝自行往前。
德昭帝偷偷吐了口气,下意识理了理衣裳,做了下思想准备,这才缓步踏了进去。
暖阁中,华太后高坐主位,叶青灵侍立一侧。
宣茗和叶青程则陪在客座,见了德昭帝,忙起身行礼。
德昭帝摆手,俯身朝华太后长长一揖,“儿臣见过母后”。
“谢母后”。
德昭帝又偷偷吐了口气,这才起身抬头朝主座上的华太后看去,这一看就愣住了。
他上一次见华太后还是好几年前华贵妃病重弥留之时,八年过去了,时光好像在这个高贵而美丽的女人脸上停留住了。
她竟然和八年前没什么两样,不看那满头的银发,她甚至不像个已经六十多的老妇人,那惊人的美貌宛如凝滞般停留在了她身上。
世人都惊叹于华韶的美貌,却不知华韶比起他的这位祖姑奶奶尚不及七分,那种跨越了时间,凌驾于一切的美,时隔八年,再一次明晃晃的出现在他面前。
德昭帝几乎不敢再看第二眼,迅速垂下眼去。
华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德昭帝,开口,“你都这么老了”。
德昭帝,“……”
果然再多年不见,这位美貌而高贵的女子说话的方式也绝不会发生半点改变!
即便她说话的对象是一统四海九五之尊的皇帝!
德昭帝的思绪忽地就有些飘忽,很多年前,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不居长,不居嫡,不居幼,不居宠,生母早亡,又出身卑贱,在宫中默默无闻的比得宠的太监宫人还要透明。
然后,有一天,他和所有其他的皇子被父皇集中到了御书房中,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自己这位惊为天人的母后。
他听到父皇对她说,“阿鸢,你仔细瞧瞧,你瞧中哪个,朕就立他做太子!”
父皇这句话一落,整个御书房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他清楚的听到了周围兄弟们的呼吸都停住了。
他在众兄弟中,不算聪明,不算英武,不算好看,不算有气质,什么都不出众,根本不敢想那张龙椅,只想着能安安稳稳的长大,然后出京就国,做个逍遥王爷,足够。
就算封地贫瘠一点,偏远一点,小一点也没有关系,他对锦衣美食、华屋美婢都没有太大的欲…望,只要安稳自在就好。
因此,在他的兄弟们都只听到了后半句的时候,他反倒只听到了那含情脉脉的“阿鸢”两字。
阿鸢,真是好听又柔美的名字,十分衬她,却不知道是哪个鸢字,是鸢,鸳,还是……
然后,他就听到他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母后用悦耳优雅却不怎么高兴的声音道,“别叫我阿鸢,生怕我想不起来我华国公府满门是冤死的是吧?”
直到现在,他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听到那样一句话时惶恐惊惧的心情。
他的父皇,虽然在那之前,他很少能见到,却十分清楚,最是个翻脸无情的,即便他表面看起来再温文儒雅温良无害,即便他的尊号德仁帝,取了个仁字。
他年轻的母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固然会惹怒父皇,他们这样的旁观者多半也会跟着倒霉。
“等阿鸢什么时候记得自称本宫时,朕自会改口叫阿鸢皇后”。
他的父皇并没有发怒,笑意盈盈,仿佛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他却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父皇从来不会发怒,永远都是温雅含笑的模样,可谁都不知道,他含着浅笑的双唇吐出的下一句话会不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鸢,你瞧瞧,这个怎么样?”
父皇指着最小的,尚在襁褓中的七弟问道,他微微惊讶,当初玉门关惨案后,父皇曾许诺继位即迎娶华国公府新寡的姑奶奶为皇后,生下嫡子后即立为太子。
他当时就暗暗的想,那位新寡的华国公姑奶奶多半是生不出嫡子的。
果然,帝后大婚后,皇后性子冰冷,不好相处,且惦念前夫,对德仁帝不冷不热的传言便越传越烈。
帝后不睦,皇后生不出嫡子,自然在情理之中,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自然最好是寻一个年纪小的皇子记在自己名下,好生抚养,养大了自然也与亲生的无异。
何况,七弟刚出生时,生母就产后大出血而死,外家亦不显贵,实在是最佳之选。
父皇提了七弟,是真心,还是
“那么小,我怕养不活,我要他”。
他根本没想到那天大的好处会落到自己身上,眼风都没抬一下,直到感觉到一道道落到自己身上的炙热目光,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愣愣抬起头来。
不想正好与父皇玩味沉思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心中一寒,父皇不会以为是他使了什么手段吧?
“母后厚爱,儿臣感激涕零,只儿臣愚钝,实不堪太子重任”。
“唔,朕也想知道,阿鸢看中老三什么了?”
“聪慧内含,大智若愚”。
“哦?你确定他是大智若愚,不是真的愚?”
年轻的皇后沉默了,半晌,开口,“这里所有人,只有他最不像你”。
他敏锐的感觉到父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猛地一厉,甚至隐隐含了杀气,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就听到父皇哈哈笑了起来,“只有他最不像朕,聪慧内含,大智若愚?那朕是什么?精明外露,大愚若智?”
然后他就听到他年轻的母后疑惑道,“聪慧内含,大智若愚的反义词不是愚蠢外显,大奸若忠吗?”
那时候还年轻,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他,“……”
好吧,他已经不想对这位年轻的母后说的话做任何评价了。
这次惨痛的经历,虽然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却还是提心吊胆了许多年,甚至于在他被立为太子后,犹自战战兢兢,生怕父皇哪一天突然就想起那天的账,一个不爽就要弄死他。
那天之后不久,他就被记到了正宫皇后名下,成为嫡长子,一年之后,又被立为太子。
可年轻的皇后并没有因之就对他另眼相看,她依旧整日留在坤宁宫中,鲜少外出,不接受父皇任何妃子的请安,不处理宫务,甚至也不试图和他这个“嫡长子”母慈子孝。
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忘了他的存在。
当然,他更怀疑的是,这一切不过是父皇设下的局,生生将她困在那华贵美丽的四方天空之下。
312 曾经的帝后(二)
玉门关惨案,固然叫天下人为华国公府扼腕长叹,却更叫皇室惊惶警惕,以臣子之位险些酿成皇室之倾覆,形同造反!
而父皇更是成了史上第一个迎娶寡妇为皇后的皇帝。
他想,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淡然处之的,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九五之尊,是他父皇那般的人物。
其实,自从他被立为太子后,父皇一直手把手的教他治国之道,教他帝王心术,甚至教他做人处事。
他从未打骂过他,甚至从未对他皱过眉动过怒,他总是温和而耐心的,但不知怎的,他就是怕他。
怕到在他死后多年,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超越他,依旧中规中矩的遵守着他的教导,按着他的方式来治理江山。
“萧规曹随,”弥留之际,他的父皇这样对他说,“你一定要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你不像你母后夸你的那般聪慧内含,大智若愚,老老实实的照着我说的做,才能坐稳这江山”。
果然父皇还记着当年母后夸他聪慧内含,大智若愚,却说他愚蠢外显,大奸若忠的仇!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然后除了这第一反应,他也不敢有其他的反应了。
甚至于这么多年了,他也还是努力的压制着心底那一点点的不服气的小火苗,老老实实的“萧规曹随”,不敢有分毫逾矩之处。
宣茗见德昭帝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听训,模样着实有些可怜,嗓子就发起痒来,咳了咳。
叶青灵笑道,“皇上爱喝什么茶,臣女去沏了来”。
德昭帝还未开口,华太后忽地就指着叶青程道,“除了一双眼睛,他和你父皇几乎一模一样,连说话动作都像了个八…九不离十”。
叶青灵,“……”
宣茗,“……”
叶青程,“……”
太后娘娘啊!
不带这样一点前兆都没有,一句铺垫都没有,就这么冷不丁的爆出这样的惊天密闻啊!
刚刚华太后除了刚开始在问叶青程的出身和这些年来的经历,后来就一直追问宣茗是在哪弄到的白加黑,以及白加黑要怎么养,有没有其他的白加黑,可以让两只小白加黑生出更多的白加黑等等。
就是刚开始在追问他身世的时候,华太后也未露出异色来,叶青程以为她已经打消了疑心,自己也成功的躲了过去,没想到竟在这等着他,还这么简单粗暴的用一句话扔了出来。
德昭帝,“……”
怪不得刚刚说我都老成这样了,原来是在这等着,是说他老眼昏花,连这么明显的事都没看出来!
这么多年了,这说话方式还是这么的,不留情面啊!
德昭帝本该集中注意力在明显更重大的事上,思绪却不知怎的又诡异的飘远了,想起了比第一次更加惨痛的与那对帝后短兵相接的第二次见面。
唔,错了,不是短兵相接,那一次,他好像也还是个旁观者。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多日的绵绵细雨终于停了,阳光美好而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出门走走,晒晒太阳。
他也没忍住,于是,悲剧了。
他来到了御花园,竟然破天荒的碰到了也来散步晒太阳的华太后。
他记得当时他是有些欣喜的,于是上前见礼,无论真相到底如何,他如今的一切,都离不开她的馈赠与善意。
两人几年也见不了一次面,说不上两句话,简短的寒暄过后,两人都没话说了,沉默了下来。
他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找个她会感兴趣的话题搭讪,就见他的父皇和新纳不久的美人有说有笑的迎面而来。
他面色微变,暗叫倒霉,那边父皇也瞧见了他们,面色也变了变,是不是暗叫倒霉说不准,但很快那新纳的美人就自己走了,而父皇则朝着他们过来了。
父皇还是那副盈盈浅笑温润优雅的模样,笑道,“刚刚许美人正在夸朕犹自龙精虎猛,正巧就瞧见皇后了”。
然后他就见华太后疑惑上下打量了父皇一番,随即肯定开口,“年少无知”。
那一瞬,他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到御花园散步了!
随即不等父皇开口反驳,华太后再次简短开口,“一炷香”。
想想,又加了两字,“细香”。
???
!!!
那一刻,他脑海中除了一排加大加粗的感叹号,就只剩一个念头,让他死一死吧,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