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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 作者:冯积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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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清,对于薛翠芳和田广荣之间的事,她觉得对谁也不能说。一旦她说出去,完了的不会是田广荣,而是薛翠芳,她要为薛翠芳着想。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赵烈梅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她完全意料不到薛翠芳是心甘情愿地躺倒在田广荣的身底下的。
  赵烈梅在灶房里去掂了一条凳子,心里美滋滋地看戏去了。
  一场意想不到的大火给松陵村的唱戏收了场。
  大戏热热闹闹唱了三天四晚上。农历九月十六日晚上是最后一台戏,戏是田广荣点的《葫芦峪》。戏散了,人走了,好多庄稼人大概还没有从诸葛亮火烧葫芦峪的无奈中走出来,这时候,出事了!第四生产队的三个麦草垛子全部着了火。
  田广荣回到家中,吃了一根麻花,喝了一杯茶,刚上了炕,就听见大队里的高音喇叭中有人呐喊:“麦草垛子着火了!赶快去场里救火!”由于喊声的调子高,高音喇叭被震动得呜呜地响。田广荣一听,下了炕,连鞋也顾不上勾,向院门外跑。他从来是遇事不惊不乍,从容自如,从来没有像今夜晚这么慌张过。他跑到场里一看,大火映红了半边天。风助着火,火借着风,卷起了数丈高,那大火比舞台上的火势凶猛多了真实多了,大火如万马奔腾龙飞虎跃。麦草“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半里以外都能听见。三个麦草垛子离得很近,三堆火,如同三个魔鬼,张牙舞爪,蹿起数丈高的火,烘烤得救火的人难以靠近,水根本泼不到火上去。田广荣先在麦草垛子四周查看了一番,站在一个碌碡上指挥着人们救火。松陵村的男女老少挑担提桶端盆子,全都涌进了四队里的打麦场上。涝池里的水舀干了,井里的水绞尽了,一桶一桶水一盆一盆水把场间里浇成了烂泥滩,火势丝毫没有减弱。人们的呐喊声、桶担的磕碰声和麦草的燃烧声搅成了一片,比火势还旺。田广荣吆喝得喉咙眼里直冒火,他的话已经被庄稼人的呐喊声淹没了,不起任何作用。眼看着麦草垛子在一点一点地变小,人们毫无办法。没了水,庄稼人便挥动镢头铁锨在麦场里挖动着,向火上扬土,从午夜一点多奋战到清晨七点多。麦草已经差不多快烧光了。这麦草垛子是第四生产队十六头牲畜的全部饲草。麦草垛子着了火,四队的牲畜当时就没草吃了。立时有人抱怨:这是唱《葫芦峪》招来的祸。
  公社派出所的干警出动了,县公安局里也来了人,这一帮人在松陵村住了五天,没有查出任何线索。究竟是谁放的火?为什么要放火烧四队的麦草垛子?如果三年前发生了这样的事,首先要把全大队所有的地主富农分子叫来开他们的斗争会,然后,再批斗他们的子女,造成一个大的威慑局势,让阶级敌人胆战心寒,自动缴械投降,坦白交代,以阶级斗争推动生产大发展。可是现在不行了,不讲阶级斗争了,更不能乱批乱斗了,只能把社员们叫来询问。松陵村两千多口人,凡是能说话的都叫来问过了,没有问出任何结果。田广荣跟着工作组忙了几天几夜,谁搞的破坏没查出来。他明白,肯定是有人捣他的鬼,拆他的台,和他过不去。他第一次觉得,没有法宝可使用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用什么办法来制伏松陵村人呢?他要在松陵村保住自己的尊严、地位、威信靠什么呢?这是他不能不静下心来认真思考的一个严峻的问题。松陵村任何一个人都能混混沌沌地活人过日子,他不能,他心中的弦得绷紧,他必须有下棋看五步的能耐。工作组撤走后,田广荣在家里睡了三天。他的女人去了大儿子那里,大儿子一家在新疆的部队上。二儿子田虎明的媳妇王碧云给他端吃端喝地伺候他。王碧云言语不多,只看见公公脸上的颜色很灰,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每天进屋去给他端三顿饭,就从房间里出来了。其实,田广荣的心里比脸上更灰暗。几十年来,他遇到的挫折也不少,但他从未低过头,工作也从未停下来,在他面前没有过不去的坎,他有扭转局面的办法和能耐。人生的路是他用脚踩平的。他明白,一旦他停下来就等于毁灭了自己。麦草着火,不过是小事一桩,那么多运动他都陪着走过来了,还怕松陵村人说是火烧葫芦峪惹的祸吗?他的人生经验证明,只要他敢于进取,办法总会有,新的武器——制伏松陵村人的武器总会有。只要不丢掉权,只要松陵村的大权掌握在他手中,他就是松陵村的“山大王”,谁也拿他没办法。
  田广荣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支委扩大会,他果断地安排从其他生产队给第四生产队调剂麦草,而且把价钱压到了最低。他看得出,有几个生产队长不愿意,但他们不敢站出来表示反对,都表示愿意把麦草给四队,这使田广荣比较满意:他的威信、威严没减丝毫。他在会上宣布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把祝永达调到大队里来工作,让他担任出纳员,兼管广播室,负责宣传工作。这是他经过对祝永达的“考验”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不只是祝永达的“会长”让全村人满意,而是他觉得祝永达善解人意、听话、可靠。田水祥真是不知自己是半斤还是八两,像上一次一样,想表示自己的反对意见,他刚张口,田广荣手臂抬起来,挥了挥,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确:没有你可说的什么,我把你叫来坐在这里是抬举你;在松陵村是我田广荣说了算,你不同意,屁事不顶,叫你不当生产队长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田水祥一看田广荣不把他当一回事,起身离开了会场,马志敬喊他,他头也没回。田广荣说:“叫他去吧,他头脑里尽是些青泥,连青红皂白也分不清,还和他计较啥?”在座的支部委员和生产队长都同意叫祝永达到大队里工作,都说,祝永达这次的“会长”当得不错。
  好多年过去了,松陵村的人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四队里的麦草垛子是怎么着了火的。其实这次的大火和马子凯的长孙马宏科有关,也许连马宏科也未曾意识到失火是他一手造成的。
  那天晚上,在南堡公社中学读初中二年级的马宏科和他的同班同学——一个叫青青的女孩儿一起来松陵村看戏,他们对历史剧兴趣不大,主要原因是听不懂也看不懂,只好在舞台下溜达,溜达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马宏科本该要把青青领到家里去,可是回去一看,院门锁上了,爷爷和父母亲都看戏去了。两个人便踏着月色来到了生产队大场里,他们在麦草垛子上撕了些麦草,靠住麦草垛半躺半坐着,谈天说地。十五岁的马宏科和青青都是属于那种早熟的少男少女,他们相互摸摸揣揣也是免不了的事,那天晚上,他们毕竟没有做出更荒唐的事情来。说着玩着,两个人都有些困倦,马宏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包烟。烟是他从爷爷的抽屉里摸来的。他点了一根烟,只吸了几口,呛得不行,就没再抽,临走时,马宏科将烟头随手丢在身底下被他俩揉得很绵的麦草上了。两个人手挽着手去了学校。当两个人躺进宿舍里的被窝的时候,烟头早把麦草引着了,火势也越来越凶猛。风催着火,将就近的另外两个麦草垛子引着了,查案子的工作组不可能想到失火会和两个学生有关。那时候,工作组和田广荣认定,这是一起纵火案,纵火必定有原因。给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找一个理由,是人们普遍的思维方式。即使工作组问到马宏科,他也不会说他回村里来看戏的事,因为他不想叫人知道,他和女朋友青青在一起。所以,这件事对松陵村人来说就是一个谜。
  八
  马子凯已有三十年没做寿了。
  马子凯的三十岁生日宴会是一九四八年在凤山县的凤鸣酒楼举办的。其实,那一年,他周岁二十九,虚岁叫三十。因为人们忌讳“九”,把二十九叫三十,把三十九叫四十,所以,他的三十岁的生日宴会提前一年举办了。县政府、县党部、县商会、县中心小学、县警备队和各乡镇的乡长、镇长都来给他祝寿。在他的生日宴席上,县长岳维钧宣布,将他从雍川乡调到岐阳乡当乡长。
  马子凯明白,去岐阳乡当乡长无疑是将他向虎口里送。正月十五晚上,县城里张灯结彩,大闹元宵节,北山游击队乘机将岐阳乡乡公所给踏了,一挺机枪和八杆步枪被缴去不说,乡长汪炳乾也被游击队击毙在院子里,这件事使关中西府的九个县都很震惊。谁都害怕去岐阳乡当乡长,而偏偏在这个时候,马子凯被推到了前边。热闹的宴会上,岳维钧推出的这一道菜使马子凯难以动筷子。岳维钧问他有没有困难,他说:“蒋委员长兵是兵,将是将,枪是枪,炮是炮,我怕啥?”岳维钧一听,笑道:“子凯年轻有为,有胆有识,来,为他能为党国分忧、走马上任干一杯。”马子凯端起酒杯时把杯子弄翻了,酒水撒在了岳维钧的长袍子上,马子凯第二次斟上酒,一饮而尽,连声说:“高兴,高兴。”
  第二天,马子凯走马上任了。他上任的当天晚上,北山游击队的政委张甫先潜入了乡公所。张甫先将腰间的两把手枪拔出来向桌子上一放:“马子凯,只要我的枪一抬,你就没命了,何从何去,由你选择。”马子凯看也没看那两把枪,他说:“打吧,朝这儿打。”他指了指脑袋。张甫先怔住了,他没有想到,马子凯一点儿也不畏怯。马子凯一看,张甫先在迟疑,就说:“把你那玩意儿收起来吧,我玩手枪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子哩,要我干啥,你说。”马子凯明朗地表示。张甫先事先未曾想到,他说:“省委要我们护送十几名干部从雍山进边区,你把看守山口的那十几个乡丁撤回来。”马子凯笑了:“这么点小事,还用动枪吗?人进不了山,你提着枪再来要我的脑袋不迟。”张甫先收起了枪,溜出了乡公所。
  马子凯能识时务。凤山解放前夕,他暗地里和游击队有了来往,使岐阳乡成了游击队活动的根据地。凤山刚解放,他被抽调到西水市,扩建原来的西水市卷烟厂。卷烟厂正常生产以后,他本来可以在那里干下去,一九五○年正月,他出事了。事情也是出在元宵节之夜。那天晚上,村子里的戏楼上唱大戏,他带着去许昌购买烟叶的一笔款子回到了松陵村,准备过一个团圆之夜,第二天就东去。好长时间,他没有和女人在一起了。他的女人是凤山县王家庄王举人的奶干女,人长得标致不说,断文识字,贤惠能干。他和女人虽然不是自由恋爱,但婚后,两人相亲相爱情感笃深。他在县城里当差时,女人跟随过他几年,后来,他当了乡长,怕女人跟着他招祸,就将女人送到了松陵村。晚上十点多,他钻进被窝,还没来得及和女人云雨一番,三个土匪翻过院墙,砸门打窗子。马子凯提防着这一手,他一回来就将皮箱放到后院的窨子里了。土匪把他从炕上拖下来,绑在后院里的椿树上,问他钱在哪里?他张口便骂。土匪打得他鼻血流得满脸都是,他不说。他知道,一旦失去了那笔钱,他的政治生命就结束了,说不定连小命都保不住。土匪没有得手,绝不甘心,他们将家里的菜油找出来,倒进了锅里,用火烧开,在扫帚把儿上蘸上菜油,抹下他的裤子,在精尻子上墩,他疼得直叫唤,额头上汗珠滚滚,昏死过去了几次。后来,他的女人实在不忍心他受皮肉之苦就说出了藏钱的地方。土匪卷上钱走了,没要他的命。他在家里养了十几天伤,回到西水市,给西水市军管会的领导如实汇报了被抢的经过。他被关押了两年,一九五三年的年底,回到了松陵村。没多久,被戴上了地主反革命分子的帽子。
  三十年过后,马子凯想给自己做寿。他和儿子、儿媳商量,儿子马英年一声不吭,不表示态度。儿媳朱乖巧不情愿,理由是,闹腾得大了,田广荣就会收拾他们一家,再说,做寿也要花一笔钱。马子凯到县城里,和韩文轩说起了这件事,韩文轩不仅支持他做寿,而且拿出一百元给了马子凯。有韩文轩的一句话,他主意就定了:六十大寿,不但要做,还要做体面。
  给父亲做寿本来就是儿女们的事,马英年一看父亲坚持要做,就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
  马子凯要做六十大寿的消息在松陵村像风一样刮开了。但他的做寿竟然成为松陵村一些人的难题,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了。薛翠芳就是一个,为了这件事,她来讨教田广荣。
  “你听说了没有?马子凯做寿要招待全村人?”
  “听说了。”
  “你说该去还是不去?”
  “咋能不去呢?”
  “你也去?”
  “当然去。”
  “马子凯是……”
  “他就是地主、反革命分子,咱也要去。现在不是老人家那时候,不讲阶级斗争了。”田广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你就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
  “是呀。”
  田广荣身子向后一仰,脊背靠住了椅子,目光显得很散漫。薛翠芳一看田广荣的神色不对头,就乞乞吭吭地说:
  “我还有一件事……”
  田广荣的身子动了动,瞟了薛翠芳一眼:“还有啥事?”
  本来,薛翠芳不打算说这件事,她一看,田广荣对马子凯做寿的事兴趣不大,就把装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马生奇要和我离婚。”
  薛翠芳话一出口,田广荣站起来了,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现在就要和你离婚?”
  “就是呀。”
  “不能离婚,现在还不能离婚。”
  “为啥?”
  “再拖一拖。”
  为啥还要再拖一拖?这样拖下去,对自己有啥好处呢?薛翠芳心里很纳闷。可她明白,虽然田广荣没有正面回答她,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既然田广荣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就是再追问,也不会问出结果来。田广荣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板有眼,对任何事情都不会轻率表态。她的事也就是他的事,她必须听他的。薛翠芳对田广荣很放心。
  “就这样吧,你先拖住他,稳住他。”
  田广荣像是给他的手下人吩咐事情,口气不容置疑。薛翠芳还能说什么呢?
  马子凯家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原来的檐墙重新用白土抹了一遍,散发着泥土的清新气味,窗户纸是新糊上去的,院门和房子门上贴着红帖子剪的“寿”字。灶房前又盘了一个锅灶,灶眼门口堆着一大堆劈成碎绺绺的干硬柴,两个从南堡村请来的厨师已经把该煮的肉下到黑老锅里去了,猪肉的香味儿烟一样从院子里袅袅而上。几个帮灶的年轻女人一边择菜一边嘻嘻哈哈。席棚搭在院门前。助兴的除了西府曲子队,还有一台皮影儿戏。谁来一看,都知道这是过大事的派头。
  农历十月十六日清早,天还没有亮透,支在马子凯家院门前的高音喇叭就吼开了秦腔。赶着坐第一拨席的庄稼人洗了手脸向马子凯家走去了。马子凯剃了头,修理了胡子,上身是一件藏蓝色的新中山服,裤子是黑颜色,脚上的布鞋是朱乖巧给他新做的。他站在院子里,笑眯眯地迎接提着点心或者麻花的亲戚和村里的庄稼人。
  八点半了,该到的人大都到了,马英年催着要开席,马子凯说:“再等一等。”马英年说:“早晨的臊子面是流水席,谁先来谁先坐。”马子凯说:“叫你等,你就等,急啥哩?”马英年明白,父亲是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是否能来非同小可。这个人就是村支书田广荣。过事的前两天,马子凯就打发马英年登门去请了一回田广荣,田广荣答应马英年,他一定来。他究竟来不来,马子凯还摸不准。他知道,田广荣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两码事,答应了不等于就要来。马子凯之所以要叫儿子等,当然希望他能来。田广荣的到来,不但说明他能“请”得动他,也将证明,田广荣没有任何理由仇视他,蔑视他。他和他是平等的。田广荣和他斗争了大半辈子,顶什么用呢?
  马子凯从院子里走到了院门前,他那焦急不安的样子和往昔的马子凯判若两人。祝正平能看出他的心事,他给马子凯说:“你不要再等了,田广荣肯定来。”马子凯似乎有点不大相信:“你咋知道的?”祝正平用鼻子哼笑了一声:“田广荣今日不来,就不是田广荣了。”祝正平的话还不能使马子凯放下心,他不时地朝村子东头张望着,张望着。来了,田广荣果真来了,那走势,那派头,那秃顶,就是田广荣。马子凯老远看见了,他迎上去了。田广荣的步子依然那么利索那么稳健,他从从容容精神抖擞。马子凯显然有点沉不住气,他急急忙忙地走上前去,叫了一声田支书,从田广荣手中接住了礼品,给了站在身旁的马宏科。他拉住了田广荣的一只手,田广荣随之也把另一只手伸过来了,于是,两双手握在了一块儿。这是两双强有力的手,这是两双个性鲜明的手,这两双手分别很潇洒地书写过各自辉煌的人生史。一双手曾经握过各种农具,握过笔杆子,握过枪杆子,曾经在三四十年代的凤山县果断地挥动过;一双手也曾经和锄把犁把打过交道,曾经十分周到地抚摸过松陵村的每一寸土地把握过它的脉搏,曾经挥洒自如地指挥过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庄稼人。这两个分别站在两个阵营里的强汉子,两个做了三十年敌人的农民,在这个初冬的早晨走在了一起站在了一起双手握在了一起。田广荣先开了腔,他不再像呵斥牲口一样呵斥马子凯了,他面带着笑:“马老,给你祝寿了。”马子凯竟然有点结巴了:“田支书,快,快入席,大家都在等你。”
  田广荣和马子凯坐在一张席桌上共用一桌饭,使在座的松陵村人非常注目:这是他们几十年来第一次目睹这样的情景。他们大概想不到,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变化会在一个早晨完成,他们从松陵村这两个强人身上感觉世事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人们一边吃,一边唧唧喳喳地议论着。田广荣举着酒杯说:“我敬马老一杯,祝马老健康长寿。”马子凯站起来了,同桌的人站起来了。马子凯握住酒杯的手颤抖着,酒水从酒杯里撒出来,他和田广荣碰了杯,连声说:“高兴高兴,田支书喝,大家都喝。”
  有一个人没有来给马子凯祝寿,这个人就是马子凯所在的生产队的队长田水祥。第一拨席坐毕了,马子凯一看不见田水祥,就叫人去找他,回来的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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