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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了。
宫女在心里深深叹息着,起身退下,不再多言。
(十二)陈阿娇,你究竟什么时候能知道进退?()
或许是因为刘彻对卫子夫的态度令她看清了在这深宫里头一个孩子对自己的重要性,又或许,是因为给刘彻生一个孩子,是她这辈子不多的心愿里头最重要的一个。
总归,她危机感日益深重,便也开始着意调理自己的身子。
刘彻被她那日的话说的动容,终于在朝政同卫子夫之间另抽出了一半时日陪着她。
若是搁在她从前哀哀戚戚的时候,她该是乐不可支了罢。
只是如今,她见到刘彻偶尔出神的模样,心里像是堵了团棉花,闷得直疼。
他人在她身边,可心却不在,有什么意思呢?
她闹了一阵,刘彻虽每次都耐着性子温柔地哄她,可她却敏感地从他淡漠地黑色眼睛中察觉出了一丝疲惫,一丝无奈。
她若是不闹不发泄,便只有自苦。可她闹了起来,闹够了,却又深深自责。
她向来是这样的,不忍心瞧见他不快活的模样,更何况,刘彻是因为她而不快活。
她闹了几回,便再不闹了。
她想,自苦就自苦罢,总好过两人一起痛苦。
窗外的天色渐渐的亮了一些,陈阿娇的身子在地上躺着,已经有些凉意,她觉得疲惫极了,累的恨不能闭上眼,去喝一碗孟婆汤。
可刘彻的模样却在她脑海中不争气地清晰起来。
她舍不得合上眼睛,也舍不得离开。
她大大地睁着眼睛,陷入深沉而悠远的回忆里,尽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后来,刘彻将折子搬来椒房殿批,她便在一旁剪剪花枝,发发呆,通常是半天,两人连一句话也没有。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她下了几百回决心,要放他走,去瞧瞧卫子夫,去看看他的孩子,只是她终究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口,便沉默着缄口不言。
她没有外祖母的机敏决断,否则,到头来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份儿上。
见好就收,从来都是正理。
她命人背着刘彻将宫里所有的太医都招来了,想问问究竟自己身子有什么毛病,居然十年不曾有孕。
只是每个太医都很是为难,上奏说皇后娘娘身子康健,一时无子想来只是时运不到,不必急躁。
她心里默念着不必急躁,不必急躁,可念到后来,她觉得自己快被这事儿逼得疯狂。
她陈阿娇自问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除了卫青那事儿之外绝没做过其他亏心事儿,可上天为什么要以无子来惩罚她?
她在刘彻没来的时候,就那样痴痴地坐在窗下发呆,身边伺候的宫女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皇后娘娘情绪格外萎靡,通常入神地想着想着就哭了。
可她脾气不好,终究也没人敢上前劝。
再后来,她琢磨出来了,宫里的太医都是一板一眼的规矩,想来瞧瞧寻常的病是可以的,可若是要瞧一些旁门左道,只怕还是民间名医更见多识广些。
她这样想着,便像是有了一根救命稻草,打起精神让人从民间花大价钱暗暗寻访高人入宫诊治,若有人能调好她的身子圆她心愿,必有重赏。
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宫外管他是真有能力的,还是江湖游医,都卯足了劲儿挤破了脑袋入宫去瞧,来的人没有成千也有八百,可终究是无功而返。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她的肚子始终也没有动静。
来的人越来越少,而她的心思也渐渐沉了下去。
她想,或许她是没有这个福分的罢。
只是她终究没想到,这成了压垮她和刘彻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日,刘彻来椒房殿时神色很是不郁,她虽然同刘彻很久没说上几句话了,可她细细想了想,相敬如宾,也还称得上的。
想到此处,她苦笑了一下。原来,十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终于也渐渐变得生疏而淡漠。
“阿娇。”刘彻沉着声音叫她。
她心里一惊,刘彻很少这样沉声唤她,除非,是谁触了他的逆鳞。
“怎么啦?”她堆起满脸的笑,她最近并没有犯什么事儿,所以自觉问心无愧,想来也不是自己惹着他了。
刘彻神色冷淡,只是将一卷圣旨砸在她面前,将她砸的一懵,反应了一会儿,才忙去捡。
显然刘彻并没有让她看完那卷圣旨的意思,便冷冷地道:“这几千万钱,去哪儿了?”
她心里重重地沉了一下,若非刘彻提起,她只当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过去了。
几千万钱。。。这个数字还是令她心里一惊,她只顾着找人入宫,竟没注意到已经费了这样多的钱。
“我不知道。。。”她抬起脸来,目光却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是为了要一个孩子,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小心思,更何况是在如今这种卫子夫当道的时候。
她是皇后,她怎么能在卫子夫面前矮上一截?
“阿娇。”刘彻冷冷地望着她,那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森寒和失望,“我给过你机会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可却始终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陈阿娇,你什么时候能知道些进退?”刘彻终于彻底失去了耐性,连名带姓地冷冷叫她,像是在叫一个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她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
刘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再也没有往日的半分柔情,只是厉声道:“陈阿娇,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派人去宫外悬赏名医入宫,究竟为着什么?!”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她嘴硬,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不看他。
刘彻怒极,冷笑着伸手一把擒住她的下颌,隐隐压制着自己的暴怒:“陈阿娇,你知不知道你快把国库掏空了?!”
她的身子重重地一颤,她以为不过是这些钱,对大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怎么会把国库掏空了?
她终于心虚起来,目光躲躲闪闪,却被他死死捏住下颌,迫使她只能瞧他:“不过是几千万钱。。。我让父亲还你就是。。。”
刘彻冷哼一声,若说她见到的刘彻向来都是温柔和煦的,那她总算见到他凌厉地模样了。
只是她从没想过他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她。
她怕极了,也慌极了,可她残败的自尊却迫使她高高地扬起下颌,倔强地同他对抗。
刘彻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终于冷笑起来,他的手指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将她的下颌掐的青紫一片:“陈阿娇,你听清楚了,我刘彻绝不用你陈家一毫一厘。”
他重重地甩开她,她没站稳,打了一个趔趄。
刘彻身形颀长,站在那儿原本是芝兰玉树的少年,只是如今周围像是围了一团喷涌的怒气,令人不敢靠近。
她抬起眼睛来,双眸有些湿润,可终究忍住了。
她很想跟他道歉,想告诉他自己只是怕极了,怕极了看他离开的背影,也怕极了无子孤独的一生。
可她长长的涂着丹蔻的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血像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却始终也没开口说出一句话。
刘彻望着她湿润的黑色眼睛,脸色稍稍缓了一些,可那凌厉的眸中却满满的都是失望。
半晌,她听到他低低地说:“阿娇,我说过,就算你此生无子,你也永远是我的皇后。”
她听到这句话,心里颇为一动。
还来不及欢喜,便听得他带着绝望地道:“你为什么不信我?你为什么从来就不信我?”
她这回难得坚强的没掉泪,可心里一边流泪,一边流血。
她想,她怕是再也撑不住了。
(十三)她爱了十年的人,再不是她的了()
窗外的天色比之前又亮了一分,猩红的血顺着陈阿娇苍白的唇畔一直流下去,顺着她纤细的锁骨,流进她显得空空荡荡的衣衫里。青砖地面还是崭新的,上头的血液汇成了小小的一滩,已经凝固成了深红色。
她突然很怕天这么亮起来,因为她知道,她撑不到破晓时分了。
她轻轻勾起唇,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好在,她的故事,也快结束了。
从那日之后,刘彻很长很长的时间,再没来过。而她也在这次的争吵中耗尽了力气,生了很大的一场病。
她本还抱着一丝念想,因她从前生病时,刘彻都是丢下朝政亲自衣不解带地看顾她。
可他这次终究再也没来过。
因为宫里陆陆续续地添进了新人,而卫子夫替他诞下了第一个孩子。
卫子夫生产之日,她背着宫里所有人偷偷去瞧了。尽管她那时大病未愈,整个人瘦了一圈,可她还是从榻上拼了命地爬起来,带了几个宫人去瞧。
那时候后宫乱成一团,宫人来来往往,脚步匆杂,这样大的喜事,她就是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不可能的。
她偷偷躲在偏侧的耳房里,大家各司其职,倒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她也乐得清闲,透过支起的窗,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在屋外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这些年渐渐成熟起来,比起之前脸上还带着青涩的稚气,如今已经足以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了。
周遭宫人如临大敌,步履匆匆,从屋里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来,那场景即便是她瞧见了,已觉得触目惊心。
她看着刘彻一把抓过屋里脚步飞快的太医,形容焦急地问如今是什么情状。
那太医苦着脸,跪地道:“陛下息怒,夫人一时难产,小人等都是男子,多有不便,只能令从宫外寻稳婆来。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小人定尽心竭力。”
刘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勃然大怒,一把将那太医掷到一侧,厉声道:“什么尽心竭力!朕要你们万无一失!若是夫人不能母子平安,朕必以你们太医令所有人为夫人殉葬!”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气势慑人。
她望着他不安到甚至有些狂躁的模样,心里忽然就空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面容如常的男子,那是她爱了十年的人,却再也不是她的了。
“娘娘。。。”身侧的宫女见她脸色苍白,以为她是大病未愈,是以觉得不适,面有不忍之色,劝道:“这瞧也瞧了,咱们不妨回去歇着罢。”
她充耳不闻,只是怔怔地望着因重怒而神色冷冽的刘彻,半晌,忽然抬起脸来,一双眸子澄明如水,像极了她当年的模样。
“你们可有谁懂接生么?”她轻轻地问。
一个宫女怯怯地站出来:“小人的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稳婆,小人自幼跟在母亲身边也学了些。”
“哦。”她应了一声,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一个格外艰难而痛苦的决定,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那你去罢,你是女子,可太医院的人就算想尽力,也是不成的。”
“娘娘。。。”那宫女还是怯生生的,小心翼翼地审度着她的神色。
她笑了一下,笑的太用力,险些挤出了蓄了满眼的泪:“叫你去还不快些?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这回能保卫夫人母子平安就是立了大功,也好有条出路。”
她顿了顿,又道:“只一点,不许提是我叫你去的,知道么?”
她不想让卫子夫承这个情,也不想让刘彻以为她在博他的恩宠。
只是她昔日曾一念之差对不住卫青,如今,算是还了她罢。
“是,小人这就去。”她到底年幼,虽不解,但听到有好出路一句话,那笑意尽数都浮在脸上了,冲陈阿娇拜了拜,便心急火燎地去了。
身侧的宫女忍不住叹息,见陈阿娇脸色实在不好,眼眶也通红,便又劝道:“如今娘娘安心了,回宫罢。”
她摇摇头,觉得身上乏力,便靠近柱子跪坐下,疲惫地在柱子上靠了靠:“再等等,再等等罢。”
约莫过了小半日的功夫,不远处的大殿里忽然迸发出欢天喜地地呼喝,伴着一声婴儿的震彻云霄的啼哭声。
刘彻郁郁地神色忽然就亮了,宫女怀里抱着锦缎似的襁褓,欢喜地跪拜,笑意昂然:“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夫人为陛下诞下一位公主!”
众宫人跪拜,扬声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甚好!甚好!”刘彻的笑意像是要从眉目间溢出来,他从宫女手中接过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她的眉目,笑道:“眼睛和鼻子像极了夫人。”
陈阿娇伸着脖子,她也很想看看那个孩子。
毕竟,那是刘彻的第一个孩子。
身侧宫女道:“娘娘不去瞧瞧?”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跪坐回去,低头瞧瞧自己平坦的小腹,神色有几分落寞。
半晌,她撑着自己的身子,在宫女的搀扶下才好容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不去了罢。”她的目光遥遥地望着刘彻,格外的凄凉,可终究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笑意,“这是大喜,我何苦去给他添堵呢?”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一下,滚落下一滴泪来。
“那丫头。。。”宫女点点头,望着乳母身侧手上沾着血迹的笑意盈盈的侍女,有些替陈阿娇抱不平。
陈阿娇望了望她,淡淡地道:“让她去伺候卫子夫罢。跟着我,这辈子便再没出头之日了。”
她的双脚跪的虚浮而麻木,每走一步都像是针扎似的,又麻又疼。
她弓着身子,伸手扶着身侧的宫女,轻轻咳了两声,一步一步地慢慢往椒房殿挪去。
那一日,是她所见宫里最热闹的一日,张灯结彩,灯笼高悬,竟像是除夕一般。
她望着未央宫连绵起伏的宫宇,不远处传来歌女旖旎妩媚的歌声。
这分明是最热烈的一日,可她却觉得越发寂寞起来。
她抚了抚空落落的心口,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终于还是把刘彻弄丢了。
(十四)我不愿他不快活()
过去很多年后,陈阿娇细细地想了想,她当时究竟为什么会有那一瞬间受了楚服的蛊惑呢?
或许是太爱,或许是不甘,又或许,是刘彻后来的态度深深地刺痛他。
想要弃绝一个爱了十几年的人,终究不容易。
刘彻那时享尽了半个月的天伦之乐,才终于想起椒房殿还有一个失宠无子的皇后。想来他只是觉得陈家尚存,皇后的位置也在,不好撕破脸面。
他来的时候,她正捧着一盏凉透了的茶听身侧的宫女说,近来民间有一方士很有名气,是个女子,名唤楚服。
她当时怔了怔,心里多少燃起了些细碎微茫的希望。
她是倔强的性子,又或许是因为深宫落落,实在太过寂寞,便想着给自己找点乐子,便差人寻了楚服入宫。
彼时,她大病初愈,还是有几分清瘦。
刘彻打量了她片刻,像是这才记起来她生病的事儿,神色有些不自然,只在她对面宽坐下:“阿娇。。。你身子大好了?”
她从凉津津的茶盏后露出一双艳丽的眼睛,撞到刘彻锐利的眸子,有些恍惚。
过了些许,才笑了一下:“阿彻数月不见,我自然已经大好了。”
她的话里很有幽怨的意思,听的刘彻心里不自在,正要说些什么,便见她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他,唇畔浮着笑意:“还没贺你得子之喜。”她顿了顿,接着道:“宫里人说卫长公主清丽可爱,很有卫夫人的风姿。”
“真好。”她由衷地笑了一下,低头不经意地瞥过自己平坦至极的小腹,心里有几分酸涩。
“阿娇,你别这样。”刘彻神色复杂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她容色极盛,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姿,一双眸子虽艳,却格外澄澈清明,像极了她当年模样。
就算他们都知道,到底有什么是不同了。
他话还未尽,便有宫人行色匆匆地进来伏跪在地禀报道:“陛下,公主殿下身子不适,夫人请陛下移驾相顾。”
她清晰地瞧出了他脸上的焦急之色,见他转脸犹豫地瞧她,便笑了起来:“你去罢,这些日子都不必再来了,左右我自己落得清静。”
刘彻点点头,匆匆移步离开。
她望着他步履匆忙的背影,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她以为她会痛不欲生,只是那里静悄悄的,安稳平静的可怕。
后来,楚服入宫了。那是一个有着低顺眉目的女子,而她原本以为,巫女方士的长相多半妖艳,所以对她的能力颇有几分怀疑。
楚服的目光很尖锐,只抬头轻轻扫了陈阿娇一眼,便将她心里苦楚瞧出个七八分。
她说,娘娘,小人有法子帮您挽回心里的人。
她的目光落进阿娇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那里沉静而安宁,宛如一汪静湖。
陈阿娇的心里一动。
她本以为那里该当再不会有什么波澜了,只是当旁人为她指出一条路来,她才悲哀的发现,自己始终无法释怀。
她总还是爱他的。
“有什么法子?”她问。
楚服淡淡地说:“小人以巫术助娘娘挽回陛下。”
她心里重重地颤动了一下。
楚服见她不语,便道:“小人以性命担保,此等巫术绝非邪术,断不会令陛下有损,娘娘大可安心。”
她迟疑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他往后会一直念着孤么?”
楚服笃定地颔首:“唯娘娘一人。”
她合上眼睛,神色变换着,纠结而痛苦。
楚服很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巫蛊是大汉明令禁止的邪术,一经发现,便处以极刑。楚服以为自己足以理解她的犹豫。
她的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半晌,才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并不像是宫里的女子应当有的,倔强,却格外干净。
楚服心里一慌,接着,便听得陈阿娇淡淡地道:“孤不能。”
楚服笑了:“小人明白,娘娘是怕陛下怪罪。只是凭着娘娘的权势,若要瞒天过海也实在不难。娘娘不妨再想想罢。”
陈阿娇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格外凄苦些,半分也没有渗进眼睛里去。她说:“我同他闹了半生,争了半生,我何曾怕他怪罪过?”
她头一回对着楚服用了“我”这个字,提及刘彻时,双眸都隐隐生光。
楚服心里微微叹息,她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