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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西背过身,瞪大双眼看着黑漆漆的树林,风一阵一阵的过,只听一声声“哗啦——哗啦——”
陈王果然睡不多久,就醒来了,他看着温西背着他跪坐在地,后背笔直,手拿着那柄剑,手指微微弯曲,一副随时可以跳起来应敌的姿态,不由微微一笑,这丫头平日虽粗糙,关键时候倒也细致。
“换你睡了,天亮便赶路,你还有一个时辰。”
温西摇摇头:“不必,我下午睡过了。”
陈王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温西便道:“但凡做上位者,不是最讨厌别人疑问太多吗?”
“呵呵。”陈王笑道:“若是你是我的手下,自然不该有疑问,只是你这丫头满腹心事,我与你同路,若是不解开你心中疑虑,只怕你半路跑了也说不定。”
温西肩膀微微一动,随后又坐得笔直,“殿下多心了,温西答应过殿下的事,绝不会出尔反尔。”
陈王却道:“这点,我自然信你,但见过恭义之后呢?”
……
温西无话。
陈王又道:“你是打算到了房南县之后,便离开吗?”
温西手指一抖,抿唇不言。
陈王道:“你答应过我的事不会出尔反尔,那孤答应过冷疏竹的事,也不会食言,你不能走。”
温西终于道:“为什么?”
陈王道:“是为什么你不能走,还是为什么冷疏竹要留下你。”
这两个问题似乎是一个意思,却不是一个意思,温西听明白了,她怕知道答案,也想知道答案。
陈王便道:“你一路跟我出京,早已经落入有心人眼中,若是你落单离去,纵然你身怀绝技,也躲不开他们如影随形,不出两日,必然会落在绣衣使手中,到时候,生死由不得你自己。”
温西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绣衣使?”
陈王道:“你不是见过那莫玄之了吗?一个莫玄之你或许可以有脱身的机会,但两个、三个,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
温西沉着脸,“他们是谁?”
“是杀人的刀。”
温西忽然想到冷疏竹曾说的陛下的那不能见光的第三卫,她与陈王扯上了关系,所以卷入了这些事情了吗?
温西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她索性问道:“冷疏竹为什么要留下我?”
陈王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反倒道:“温西,你如今姓温,是你师父给你的名姓,你就不好奇你之前的名字,你的父母家人,可有兄弟姐妹,为何会流落在清濛山,教他捡到你吗?”
骤雨()
温西脸色瞬间发白,她嘴唇颤抖着,连手指都控制不住地发抖,浑身如同坠入冰窟一般,她感到冷,还感到透不过气。她当然想知道,她还想过无数的可能,是不是她自己淘气走失了,会不会是家人不曾注意让她被拐子拐走了,还是他们果真不要她了,还是难道他们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得不舍下她……
“殿下知道?”
“知道。”
“那、那他们在哪里?为什么会不要我了?”温西霎时鼻尖酸楚。
陈王长长地叹了口气,“此事……不该我告诉你。”
温西转过身,眼眶通红,泪水涟涟,“那谁可以告诉我?”
陈王微微闭目,道:“等你回京之后,你会知道的……”
温西一瞬间眼睛明亮,她急问道:“我的身世……我的身世……冷疏竹……他……他……是不是因为他、他是我曾经的家人,他知道这一切,他才对我好……”讲到最后,温西心中几乎一半的酸楚,一半的欢喜,她都说不出自己眼下的心情究竟如何了,她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算是吧……”陈王回答得模棱两口。
温西却不曾在意了,她几乎沉浸在自己的胡乱猜想中,“他……比我大好几岁,难道他是我……兄长?我们长得好像有些像……”温西摸着自己的脸,想着冷疏竹的面容,他长得很秀气,还因病清瘦,笑起来的时候时常可亲,嗓音微微有些磁性,语气还十分的温柔。
温西的脸瞬间又红了起来,紧接着又开始变得青白,不、不,他们不像,一点都不像。
陈王看着她患得患失心神不宁的模样,终于道:“不是,他同你没有任何的血缘,你不必乱猜疑了。”
“真的?”温西心中几乎被狂喜取代,立刻问道:“那他是谁?”
“他……他如今,只是陈王府中的家臣,其他的,你该自己去问他。”陈王淡淡地道。
温西出了口气,放松了姿态,点头道:“好……多谢、殿下。”
陈王一挥折扇,笑着道:“鄙人如今姓苏,你既是我的丫鬟,该称呼我为苏公子,我们主仆二人正要去江南游历。”
温西翻了个白眼,这人又占她便宜。
陈王却甩给她一条手帕,道:“这回别擦袖子上了,我的丫鬟怎能如此邋遢。”
温西晓得他在嘲笑她之前用袖子擦口水的事,难得有些脸红,却不要用他的手帕,她往自己衣襟里掏,才想起出门的时候没带,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拾起陈王的手帕背过身擦干了之前的泪痕。
二人又坐了些时候,天便有些蒙蒙亮了,大致能瞧清四下景物,陈王起身,踩灭了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的篝火堆,便又上马。
温西跟上,出了树林之后,是一截乡道,不甚宽阔,早起无人,唯有鸟鸣,二人一前一后,自稻田间奔过。
渐渐的,天开始更亮了一些,只是有些阴沉,仿佛要下雨的模样,二人进了一处小镇,随便吃了点东西。出了食店,陈王顺手在路边买了两顶篾帽,一顶甩在温西头上,那帽沿还垂下一圈的挡风的帷帘,温西嫌碍事,正要扯下,陈王却制止她道:“有人认得出你,自然也会认得出我,你挡上面目。”
温西觉得有理,只得把那帽子给戴上了,便又赶路。
一路不停歇,温西看见方才那镇口的石牌上写着的大为镇,他们一路向南走,已经远离了通河,温西记得房南县是通河的一处大码头,他们是去房南县,那这一路可有些绕远。
温西看道路有些宽阔了,挥了一鞭子,上前与陈王并驾齐驱,道:“通河边上不是有官道吗?走得还快些。”
陈王道:“因为……房姑娘有疾,不便乘船,冷疏竹已经沿着官道带她向着和安城中求医问药去了。”
温西皱眉,想了想,道:“你将房姑娘留在那吸引旁人的注意,若是那些人发现你不在,岂不是将她至于险境吗?”
陈王摇头,“不会有人为难她的,何况我还留了些人照应她。”
温西想起房姑娘与奶娘的那番话,忽地心中一动,问道:“殿下,你知道……房姑娘她……”她问到一半,想想还是算了,便住了嘴。
陈王却转头看她,见她帷帽下的嘴唇咬着一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失笑,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温西摇摇头,道:“没什么。”
陈王何等聪明,温西这扭捏态度,他立刻就猜出她所思所想,沉默过后,又是一声叹息,还是同她说了:“我给不了她要的,也许还会辜负她,伤了她,所以从一开始,我便不该给她希望。”
温西问道:“殿下这么想,是因为孙美人吗?”温西觉得自己真是问得太多余了,但是她也有点好奇,她自始至终,都在想着他到底爱不爱孙美人,若不爱,那么孙美人也太可怜了……
陈王却没有说话了。
温西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对、对不住。”
“算是吧。”陈王终于道,“她本该过得平淡安稳的。”
温西还是有些不明不白,孙美人的事,他到底有些自责,但是他只是如此吗?温西忽然想到之前问过杜羽的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会说不清呢,但杜羽那时的表情,同陈王的模样,却也差不了几分,想来,他也说不清吧……
果真情爱便真是这么说不清的东西吗?情窦初开的少女也有些愁滋味了。
天空忽然一道惊雷劈下,惊得马都扬蹄长嘶,登时,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那竹帽挡不下大雨,顷刻,二人便被淋得湿透了。
陈王看了看左右,一边树林,一边田野,好像有条小路,通向树林,路边还有佛龛,他拉马,带头进了小路。
走不了多久,便看见一间小庙,围墙低矮,茅顶泥墙,二人赶紧下马进庙,才躲进门,便见一道亮光闪过,紧接着便又是一声惊雷。
庙中还算干净,想来有人时时打扫,点着蜡烛,供着瓜果,只是没有人,温西屋里转了一圈,看着当中坐着的泥菩萨,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的模样,同陈王道:“这是什么神?”
陈王看了笑道:“之前门口不是写了吗,是水仙娘娘庙,想来这是水仙娘娘吧。”
温西绕绕头,看门外这倾盆大雨,道:“这雨可真大。”她摸摸衣衫,提起衣摆拧拧水。
陈王出门之后又回来,扔给温西一个牛皮包,他道:“是我的换洗的衣衫,你去换上。”
温西打开看,牛皮防水,衣衫还都是干爽的,只是她有些皱脸,道:“还是算了,殿下你……的衣服太大了些。”温西的身高在女子中还算高挑,只是比起陈王还是矮了一头,他的衣衫她穿上,都能拖地了。
陈王斜目瞧她,道:“你是要淋雨病了好呢,还是马上去换了?”
杀机初现()
温西本想说这点小雨碍不着,只是她最近病了两场,她想着生病难受,赶紧抱着陈王的衣服左右看看,见供桌后的帷幔挺宽大的,便去换衣服。
过了会,她伸出个脑袋来,道:“殿下,把剑递给我。”
陈王皱着眉看着她,道:“做什么?”
温西苦着脸道:“太长了,我割下一截。”
陈王随手就把剑扔给她了,温西抬手接过,又拉上帘子,拉着衣裳下摆处,割下一尺的布料来,又扯着衣袖,正准备切下去,一道冷飕飕的风吹进来,紧接着,陈王便掠身进来了,温西还不曾换好衣服,连系带都没有系上,登时脑袋轰得一声响,马上蹦出一个念头:这人看着道貌岸然,其实是个禽兽!
陈王先握着她举剑的手,轻声吐出两个字:“有人。”
温西晃晃头,立刻回过神,凝神细听,轰隆的雷声雨声中,有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绝不是寻常人,这些脚步快且轻,加上这些雨声,除非耳力惊人,不然绝不会注意。
她忙抬起头,看着陈王的下巴,低声道:“怎么办?”
陈王道:“一共三人,门外有马,他们想是知道就我们两人,先别出去,见机行事。”
温西“哦,哦”两声。
又过片刻,二人隐身在这方寸之地,温西感到头顶传来陈王微微的鼻息,热热地有些发毛,将头偏了偏,却见陈王抬起手,指尖微动,她的衣襟便被他系上了。温西登时面红耳赤,……方才她的衣领一直是敞开着。
还不等她羞恼,陈王指指房梁,轻声道:“上去,等下他们冲进第二个人,你再出手。”
温西点头,她轻轻一跃,便稳稳地跳上了顶梁,握着剑伏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耳中听见门外雨声中夹杂着的左右移动的脚步声。
陈王还在帷幔后,他伸出扇子,微微地掀开布幔。
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几道人影如同雨中的幽灵一般掠进了庙中,前后不过眨眼间,一人进门,陈王手中的扇子脱手,先击打向左侧的廊柱,第一个人先是一惊,犹豫了瞬间,陈王便飞身出来,手指直向他咽喉;而第二个人已经跨过了门槛,挥剑向着陈王的手臂刺去,温西跳下了房梁,一剑劈开他拿剑的手,登时,那手掌连着剑被打飞到墙壁又滚落地;而那第一个人弯腰正在避开陈王的手,他却没有来得及反应身侧,陈王之前扔出去的扇子撞到了廊柱又弹回来,巨大的力道和锋利的扇骨竟将他的腰一分为二;飞溅的鲜血与第二个人的痛苦的嚎叫同时而起。
陈王却已经接回了满是鲜血的精钢扇,踏着供桌跳起,越过温西的头顶,将扇子横在第三个进门的人的咽喉处了。
温西已经被这个景象惊得手软,几乎不能握住剑柄,陈王伸手夺过她的剑,向着被温西砍断了手掌的第二个人一挥,剑稳稳地扎进他的咽喉,那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第三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同伴便都已经横尸眼前。
他眼中一瞬间有些恐惧之色流露,不敢再做任何动作,“小的主人吩咐,不得伤冷公子的性命,只是想请冷公子谈一……。”
陈王一挥扇子,他话音未落,便也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
“不是绣衣使,看来只有这一波人。”陈王道。
温西看着那被一分为二的残躯,流了一地的肠子,脸色发青,登时冲进雨中狂吐。
庙外有一株榆树,她抱着树干吐得心肝肠肺都出来了,最后一口黄澄澄的胆汁也吐了之后,她力竭一般,吃力地站直了身体。大雨还在下,陈王骑着马,还牵着一匹马,就停在她身边。
温西爬上马,陈王将那柄短剑递给她,上面的血迹已经被大雨冲刷地去了七八,温西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才接过。
雨中,没有人知道有人死了,也没有人看见两个人离开。
*
骑马总是比坐船快许多的,第二日中午,他们便已经到了房南县,陈王在城门外见了几个人,便带着温西进城去了一座精致的楼阁,那楼中好些男女,欢声笑语,温西心情很低落,以为只是寻常的客栈,起先根本没有注意,等进了一间焚着香气的房间,迎面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笑吟吟迎上来要给陈王更衣的时候才发现这竟是妓院。
她登时红了脸,连头也不敢抬,陈王扔给那女子一锭金子,笑着道:“给我这婢女寻一身衣衫来,再置办一桌酒菜。”
那女子得了钱,也不纠缠陈王了,笑着退下,还甚为贴心地把房门也关上了。
温西见她走了,才手脚发软地坐下。
“恭义明日才到,我们要等他。”陈王道。
“我……从来没杀过人……”温西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道。
陈王轻道:“那不是你杀的。”
温西摇摇头,“师父说习武强身健体,也可锄强扶弱,他也说,习武也能杀人,剑是凶器,我每一次使剑,都要好好想一想为什么要出手……”
陈王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道:“世上的是非恩怨着实难以分解,好人坏人也非一念之间,然他们拿起杀人的剑的时候,也应该有被人杀死的觉悟。”
温西依旧趴着,只是晃晃脑袋,“我不知道,我……我只是觉得我并非神明,哪里有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
陈王道:“能够决定一个人生死的,只有这个人自己,和他面对的敌人,你我都一样。”
温西抬起头,看着陈王,陈王的面容肃然,她依旧摇头:“昨日那些人,他们只是听命于人,并非十恶不赦。”
陈王道:“不错,他们只是杀人的工具罢了,你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你,事情便是如此,你在此哀怨伤怀,他们却不会为你的死怜悯半分。”
温西抱着脑袋,忧伤地道:“我、我也许会杀了他们,可是我还可以逃走,我还能躲开……我不知道……”
“若是你躲不开呢?”
温西猛烈的摇头,“我不知道!你不要问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杀人,我也会如你这般视人命为草芥,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
看着温西跑进里间,又把槅门重重关上,陈王微声一叹:“希望你不会有那么一天。”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果真置办了衣衫回来,还领着人提着热水食盒等物。
温西泡在浴盆中许久,总算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少了,她出门之后,陈王正在看信,看完之后就扔在火盆里烧掉了,他很谨慎,直到最后一片纸屑都变成了灰烬才罢休,接着又提笔写信,写好之后,绑在一只灰鸽的腿上放飞了。
赔礼()
温西心情平复了许多,坐在桌前看着满桌不曾动筷的饭菜,扭头问道:“你还没吃饭吗?”
陈王摇头。
温西见他神色不对,有些后悔方才对他吼叫,冷疏竹说得不错,他们既已甘为屠刀,便失人性,若非陈王果决,只怕死的就是他们两个,她不该说那些话的。
温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提裙行礼,道:“殿下,温西方才不该失礼。”
陈王抬起眼看着她,头发还是湿润的,简单地扎了一下,余发披洒在肩,新换的衣裙比她之前穿的都像个女孩子许多,湖色的上衣,藕色的长裙,还绣着蝶穿花的纹饰,看起来倒是少了几分一说就炸毛的倔气,不由笑道:“那你该如何赔罪呢?这光说可是无甚诚意。”
温西看着他,道:“你要什么诚意啊?”
陈王失笑,这丫头一开口又露出本性来了,他招招手,道:“附耳过来。”
“嗯?”温西道:“这里就我们俩,你要说什么?”
陈王道:“你难道不知隔墙有耳吗?”
温西撇撇嘴,不甘不愿的蹲下身凑过去。
陈王在她耳边轻声道:“晚间,那女子还会过来,你替我将她打发了。”
温西直起身,眨巴眨巴眼睛,“就这样?”
陈王“咳咳”假咳两声,道:“你难道还要拿旁的什么来同我赔礼吗?”
温西没有听出来他在调侃,便道:“你自己去说不行啊,你脸一沉,眼睛一眯,那瞧不起人的样子,保证没有人能近你十步之内。”
陈王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呀你呀,有些事,女人出面做,比男人有用许多。”
温西还是不明所以。
陈王细声又同她说了几句。
温西听完,登时面红耳赤,被狗咬了一样跳开几步,结结巴巴道:“那、那……你干嘛要住在这里……”
陈王摇摇折扇,道:“自然是有我的用意。”
温西脸上热胀无比,她看都不敢看陈王,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没曾想到了晚间,果然有人敲门,温西沉着脸去开门,果然来个美貌艳丽的女子,温西仔细一看,才发觉还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