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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8b石点头 作者:明.天然痴叟-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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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绳子套在颈项,紧紧扣住,须臾了账。可怜三日之间,无辜七命,死得不如狗彘:

  曾闻暴政同于虎,不道严刑却为钱。

  三日无辜伤七命,游魂何处诉奇冤。

  当下捕人即去禀说,王大郎已死。吾爱陶道:“果然死了?”捕人道:“实是死了。”吾爱陶这士兵道:“可将这贼埋于关南,他儿子埋于关北,使他在阴司也父南子北。这五个尸首,总埋在五里之外,也教他不相望见。”士兵禀说:“王大郎自有家财,可要买具棺木?”吾爱陶道:“此等凶贼,不把他喂猪狗足矣,哪许他棺木。”又向捕人道:“那婆娘还要用心拷打,必要赃物着落。”捕人道:“这妇人还宜容缓处。”吾爱陶道:“盗情如何缓得?”捕人道:“他一家男子,三日俱死。若再严追,这妇人倘亦有不测,上司闻知,恐或不便。”吾爱陶道:“他来盗窃国课,行刺职官,难道不要究治的?就上司知得何妨。”捕人道:“老爷自然无妨,只是小人们有甚缘故,这却当不起。”吾爱陶怒道:“我晓得捕人都与盗贼相通,今不肯追问这妇人,必定知情,所以推托。”喝教将捕人羁禁,带杨氏审问,待究出真情,一并治罪。把杨氏重又拶起,击过千余,手指尽断,只是不招。吾爱陶又唤过士兵道:“我料这赃物,还藏在家,只是你们不肯用心,等我亲自去搜,必有分晓。”即出衙门,到王大郎家来。

  此时两个家人妇和丫头看守家里,闻知丈夫已死,正当啼啼哭哭。忽听见官府亲来起赃,吓得后门逃避。吾爱陶带了士兵,唤起地方人同入其家,又复前前后后搜寻。寻至一间屋中,见停着七口棺木,便叫士兵打开来。土兵禀说:“这棺木久了,前已验过,不消开看。”吾爱陶道:“你们那里晓得,从来盗贼,把东西藏棺木中,使人不疑。他家本是大盗窝主,历年打劫的财物,必藏在内。不然,岂有好人家停下许多棺木。”地方人禀说:“这棺木乃是王大郎的仪祖伯叔两代,并结发妻子,所以共有七口。因他平日悭吝,不舍得银钱殡葬,以致久停在家,人所共知,其中决无赃物。”吾爱陶不信,必要开看。地方邻里苦苦哀求,方才止了。搜索一番,依然无迹。吾爱陶立在堂中说道:“这贼子,你便善藏,我今也有善处。”吩咐上兵,把封下的箱笼,点验明白,尽发去附库。又唤各铺家,将酒米牲畜家伙之类,分领前去变卖,限三日内,易银上库登册,待等追出杨氏真赃,然后一并给还。又道:“这房子逼近私衙,藏奸聚盗,日后尚有可虞。着地方将棺木即刻发去荒郊野地,此屋改为营房,与士兵居住,防护衙门。”处置停当,仍带杨氏去研审。又问他次子潜躲何处,要去拘拿,此是他斩草除根之计。

  可怜王大郎好端端一个家业,遇着官府作对,几日间弄得瓦解冰消,全家破灭,岂不是宿世冤仇!商民闻见者,个个愤恨。一时远近传播,乡绅尽皆不平,向府县上司,为之称枉。有置制使行文与吾爱陶说:“罪人不孥,一家既死七人,已尽厥辜。其妻理宜释放。”吾爱陶察听得公论风声不好,只得将杨氏并捕人,俱责令招保。杨氏寻见了小儿子,亲戚们商量说,如今上司尽知冤枉,何不去告理报仇。即刻便起冤揭遍送,向各衙门投词早冤。适值新巡按铁御史案临,察方得吾爱陶在任贪酷无比,杀王大郎一家七命,委实冤枉,乃上疏奏闻朝廷。其疏云:

  臣闻理财之任,上不病国,下不病商,斯为称职。乃有吾爱陶者,典榷上游,分司重地,不思体恤黎元,培养国脉;擅敢变乱旧章,税及行人,专为刑虐,惟务贪婪。是以商民交怨,男妇兴嗟。吸髓之谣,久著于汉江;剥皮之号,已闻诸辇彀。昔刘晏桑弘羊,利尽锱铢,而未尝病国病民,后世犹说其聚敛。今爱陶兴商民作仇,为国有敛怨,其罪当如何哉!尤可异者,诬良民为盗,捏乌有为赃,不逾三日,立杀七人。掷遗骸于水滨,弃停榇于郊野;夺其室以居爪牙,攫其资以归囊橐。冤鬼昼号,幽魂夜泣,行路伤心,神人共愤。夫官守各有职责,不容紊乱。商税榨曹之任,狱讼有司之事,即使盗情果确,亦当归之执法。而乃酷刑肆虐,致使阖门殒毙,天理何在,国法奚存!臣衔命巡方,职在祛除残暴,申理枉屈。目击奇冤,宁能忍默?谨据实奏闻,伏乞将吾爱陶下诸法司,案其秽滥之迹,究其虐杀之状,正以三尺,肆诸两观。庶国法申而民冤亦申,刑狱平而王道亦平矣。

  圣旨批下所司,着确查究治。吾爱陶闻知这个消息,好生着忙。自料立脚不住,先差人回家,葺理房屋;一面也修个辩疏上奏,多赍金银到京,托相知官员,寻门户挽回。其疏云:

  臣谬以樗材,滥司榨务;固知虻负难胜,奚敢鼹饮自饱。莅任以来,矢心矢日,冰蘖宁甘,虽尺寸未尝少逾。以故商旅称为平衡,地方亦不以为不肖。而忌者的指臣为贪酷,捏以吸髓之谣,加以剥皮之号。无风而波,同于梦呓,岂不冤乎?犹未已也,若乃借盗窃之事,砌情胪列,中以危法,是何心哉当盗入臣署攫金,觉而遂之,遂投刃以刺,幸中臣额,乃得不死。及追贼踪,潜穴署左,执付捕役,惧罪自尽。穷究党羽,法所宜然。此而不治,是谓失刑。忌者乃指臣为酷刑肆虐,不亦谬乎?岂必欲盗杀臣,而尽劫国课,始以为快欤?夫地方有盗,而有司不能问,反责臣执盗而不与,抑何倒行逆施之若是也。虽然,臣不敢言也,不敢辨也。何则?诚不敢撄忌者之怒也。惟皇上悯臣孤危孑立,早赐罢黜,以塞忌者之口,像全首领于牖下,是则臣之幸也。

  自来巧言乱听,吾爱陶上这辩疏,朝廷看到被贼刺伤,及有司不能清盗,反责其执盗不与,这段颇是有理。亦批下所司,看明具覆。其时乃中书门下侍郎蔡确当国,大权尽在其手,吾爱陶的相知,打着这个关节。蔡确授意所司,所司碍着他面皮,乃覆奏道:

  看得吾爱陶贪秽之迹,彰彰耳目。虽强词涂饰,公论难掩。此不可一日仍居地方者矣。惟王大郎一案,窃帑伤官,事必有因,死不为枉。有司弭盗无方,相应罚俸。未敢擅便,伏惟圣裁。

  奏上,圣旨依拟将吾爱陶削职为民,速令去任,有司罚俸三月。他的打干家人得了此信,星夜兼程,赶回报知。吾爱陶急打发家小起身,分一半士兵护送。王大郎箱笼,尚在库上,欲待取去,踌躇未妥,只得割舍下来。

  数日之后,邸报已到。铁御史行牌,将附库资财,尽给还杨氏,一面拿几个首恶士兵到官,刑责问遣。那时杨氏领着儿子和两个家人妇,到衙门上与丈夫索命。哭的哭,骂的骂,不容他转身。吾爱陶诚恐打将入去,吩咐把仪门头门紧拴牢闭了。地方人见他惧怕,向日曾受害的,齐来叫骂。便是没干涉的,也乘着兴喧喧嚷嚷,声言要放火焚烧,乱了六七日。吾爱陶正无可奈何,恰好署摄税务的官员到来。从来说官官相护,见百姓拥在衙门,体面不好看,再三善言劝谕,方才散解。放吾爱陶出衙下船,吩咐即便开去,岸上人预先聚下砖瓦土石,乱掷下去,叫道:“吾剥皮,你各色俱不放空,难道这砖瓦不装一船,回去造房子。”有的叫道:“吾剥皮,我们还送你些土仪回家,好做人事。”抬起大泥块,又打下去。这一阵砖瓦土石,分明下了一天冰雹。吾爱陶躲在舱中,只叫快些起篷。那知关下拥塞的货船又多,急切不能快行。商船上又拍手高叫道:“吾剥皮,小猪船。人载船在此,何不来抽税?”又叫道:“吾剥皮,岸上有好些背包裹的过去了,也该差人拿住。”叫一阵笑一阵,又打一阵荟荟。吾爱陶听了,又恼又羞,又出不得声答他们一句,此时好生难过。正是:

  饶君掬尽三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

  后来新提举到任,访得王大郎果然冤死。怜其无辜,乃收他的空房入衙,改为书斋,给银五百两与杨氏,以作房价。叫他买棺盛殓这七个尸骸,安葬弃下的这七口停榇。商民见造此阴德之事,无不称念,比着吾剥皮,岂非天渊之隔。这也不在话下。

  再说吾爱陶离了荆州,由建阳荆门州一路水程前去。他家的小船,原期停于襄阳,等候同行。吾爱陶赶来会着,方待开船,只见向日差回去的家人来到,报说:“家里去不得了。”吾爱陶惊问:“为何?”家中人道:“村人道老爷向日做秀才,尚然百般诈害。如今做官,赚过大钱,村中人些小产业,尽都取了,只怕也还嫌少。为此鸣锣聚众,一把火将我家房屋,烧做白地。等候老爷到时,便要抢劫。”吾爱陶听罢,吓得面如土色道:“如此却怎么好?”他的奶奶,颇是贤明,日常劝丈夫做些好事,积此阴德,吾爱陶那里肯听。此时闻得此信,叹口气道:“别人做官任满,乡绅送锦屏奉贺,地方官设席饯行,百姓攀辕卧辙,执香脱靴,建生祠,立下去思碑,何等光彩!及至衣锦还乡,亲戚远迎,官府恭贺,祭一祭祖宗,会一会乡党,何等荣耀!偏有你做官离任时,被人登门辱骂,不容转身。及至登舟,又受纳了若干断砖破瓦,碎石残泥。忙忙如丧家狗,汲汲如漏网鱼,亡命奔逃,如遭兵燹。及问家乡,却又聚党呼号,焚庐荡舍,摈弃不容,祖宗茔墓,不能再见。你若信吾言,何至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这样做官结果,千古来只好你一人而已。如今进退两难,怎生是好?”

  吾爱陶心里正是烦恼,又被妻子这场数落,愈加没趣,乃强笑道:“大太夫四海为家,何必故土。况吾乡远在西邮,地土瘠薄,人又粗鄙,有甚好处。久闻金陵建康,乃六朝建都之地,衣冠文物,十分蕃盛。从不曾到,如今竟往此处寓居。若土俗相宜,便入籍在彼,亦无不可。”定了主意,回船出江,直至建康。先讨个寓所安下,将士兵从役船只,打发回去,从容寻觅住居。因见四方商贾丛集,恐怕有人闻得姓名,前来物色戏侮,将吾下口字除去,改姓为五,号湖泉,即是爱陶的意思。又想从来没有姓五的,又添上个人字傍为伍。吩咐家人只称员外,再莫提起吾字。自此人都叫他是伍员外。买了一所大房屋住下,整顿得十分次第。不想这奶奶因前一气成疾,不久身亡。吾爱陶舍不得钱财,衣衾棺椁,都从减省。不过几时,那生儿女的通房,也患病而死。吾爱陶买起坟地,一齐葬讫。

  那吾爱陶做秀才时,寻趁闲事,常有活钱到手。及至做官,大锭小锞,只搬进来,不搬出去,好不快活。到今日日摸出囊中物使费,如同割肉,想道:“常言家有千贯,不如日进分文。我今虽有些资橐,若不寻个活计,生些利息,到底是坐吃山空。但做买卖,从来未谙,托家人恐有走失。置田产我是罢闲官,且又移名易姓,改头换面,免不得点役当差,却做甚的好?”忽地想着一件道路,自己得意,不觉拍手欢喜。你道是甚道路?原来他想着,如今优游无事,正好寻声色之乐。但当年结发,自甘淡泊,不过裙布荆钗。虽说做了奶奶,也不曾奢华富丽。今若娶讨姬妾,先要去一大注身价。讨来时,教他穿粗布衣裳,便不成模样,吃这口粗茶淡饭,也不成体面。若还日逐锦衣玉食,必要大费钱财,又非算计。不如拚几千金,娶几个上好妓女,开设一院,做门户生涯,自己乘间便可取乐,捉空就教陪睡。日常吃的美酒佳肴,是子弟东道,穿的锦绣绫罗,少不得也有子弟相赠,衣食两项,已不费己财。且又本钱不动,夜夜生利,日日见钱,落得风流快活。便是陶朱公,也算不到这项经营。况他只有一个西子,还吃死饭,我今多讨几妓,又赚活钱,看来还胜他一筹。

  思想着古时姑臧大守张宪,有美妓六人:奏书者号传芳妓,酌酒者号龙津女,传食者号仙盘使,代书札者号墨娥,按香者号麝姬,掌诗稿者号双清子。我今照依他,也讨六妓。张老只为自家独乐,所以费衣费食。我却要生利生财,不妨与众共乐。自此遂讨了极美的粉头六个,另寻一所园亭,安顿在内。分立六个房户,称为六院。也仿张太守所取名号:第一院名芳姬,第二院名龙姬,第三院名仙姬,第四院名墨姬,第五院名香姬,第六院名双姬。每一院各有使唤丫环四人,又讨一个老成妓女,管束这六院姊妹。此妓姓李名小涛,出身钱塘,转到此地,年纪虽有二十七八,风韵犹佳,技艺精妙。又会凑趣奉承,因此甚得吾爱陶的欢心,托他做个烟花寨主。这六个姊妹,人品又美又雅,房帏铺设又精,因此伍家六院之名,远近著名,吾爱陶大得风流利息。

  一日有个富翁,到院中来买笑追欢,这富翁是谁?便是当年被吾爱陶责罚烧毁残货的汪商。他原曾读诗书,颇通文理。为受了这场荼毒,遂誓不为商,竟到京师纳个上舍,也耍弄个官职。到关西地面,寻吾爱陶报雪这口怨气。因逢不着机会,未能到手,仍又出京。因有两个伙计,领他本钱,在金陵开了个典当,前来盘账。闻说伍家六院姊妹出色,客中寂寞,闻知有此乐地,即来访寻。也不用帮闲子弟,只带着一个小厮。问至伍家院中,正遇着李小涛。原来却是杭州旧婊子,向前相见,他乡故知,分外亲热,彼此叙些间阔的闲话。茶毕,就教小涛引去,会一会六院姊妹。果然人物美艳,铺设富丽,汪商看了暗暗喝彩,因问小涛:“伍家乐户,是何处人,有此大本钱,觅得这几个丽人,聚在一处?”小涛说:“这乐户不比寻常,原是有名目的人。即使京师六院教坊会着,也须让他坐个首席。”汪商笑道:“不信有这个大来头的龟子。”小涛附耳低言道:“这六院主人,名虽姓伍,本实姓吾。三年前曾在荆州做监税提举,因贪酷削职,故乡人又不容归去,为此改姓名为伍湖泉,侨居金陵。拿出大本钱,买此六个佳人,做这门户生涯,又娶我来,指教管束。家中尽称员外,所以人只晓得是伍家六院。这话是他家人私对我说的,切莫泄漏。”汪商听了,不胜欢喜道:“原来却是吾剥皮在此开门头赚钱,好,好,好。这小闸上钱财,一发趁得稳。但不知偷关过的,可要抽一半入官?罢罢,他已一日不如一日,前恨一笔勾销。倒再上些料银与他,待我把这六院姐妹,软玉窝中滋味尝遍了,也胜似斩这眼圈金线、衣织回文、藏头缩尾、遗臭万年的东西一刀。”

  小涛见他絮絮叨叨说这许多话,不知为甚,忙问何故。汪商但笑不答,就封白金十两,烦小涛送到第一院去嫖芳姬。欢乐一宵,题诗一绝于壁,云:

  昔日传芳事已奇,今朝名号好相齐。

  若还不遇东风便,安得官家老奏书。

  又封白金十两,送到第二院去嫖了龙姬。也题诗一绝于壁,云:

  酌酒从来金笸罗,龙津女子夜如何。

  如今识破吾堪伍,渗齿清甜快乐多。

  又封白金十两,送到第三院去嫖了仙姬。也题诗一绝于壁,云:

  百味何如此味膻,腰间仗剑斩奇男。

  和盘托出随君饱,善饭先生第几餐。

  又封白金十两,送到第四院去嫖了墨姬。也题诗一绝于壁,云:

  相思两字写来真,墨饱诗枯半夜情。

  传说九家村里汉,阿翁原是点筹人。

  又封白金十两,送到第五院去嫖了香姬。也题诗一绝于壁,云:

  爱尔芳香出肚脐,满身柔滑胜凝脂。

  朝来好热湖泉水,洗去人间老面皮。

  又封白金十两,送到第六院去嫖了双姬。也题诗一绝于壁,云:

  不会题诗强再三,杨妃捧砚指尖尖。

  莫羞五十黄荆杖,买得风流六院传。

  汪商撒漫六十金,将伍家院子六个粉头尽都睡到。到第七日,心中暗想,仇不可深,乐不可极。此番报复,已堪雪恨,我该去矣。另取五两银子,送与小涛。方待相辞,忽然传说员外来了。只见吾爱陶摇摆进来,小涛和六院姊妹,齐向前迎接。原来吾爱陶定下规矩,院中嫖账,逐日李小涛掌记。每十日亲来对账,算收夜钱。即到各院,点简一遭,看见各房壁中,俱题一诗,寻思其意,大有关心,及走到外堂,却见汪商与六院姊妹作别。汪商见了爱陶,以真为假。爱陶见了汪商,认假非真,举手问尊客何来。汪商道:“小子是徽商水客,向在荆州。遇了吾剥皮,断送了我万金货物。因没了本钱,跟着云游道人,学得些剑术,要图报仇。哪知他为贪酷坏官,乡里又不容归去。闻说躲在金陵,特寻至此。却听得伍家六院,姊妹风流标致,身边还存下几两余资,譬如当日一并被吾剥皮取去,将来送与众姊妹,尽兴快活了六夜。如今别去,还要寻吾剥皮算账,可晓得他住在哪里么?”这几句诨话,惊得吾爱陶将手乱摇道:“不晓得,不晓得。”即回过身叫道:“丫头们快把茶来吃。”口内便叫,两只脚急忙忙的走入里面去了。汪商看了说道:“若吾剥皮也是这样缩入洞里,便没处寻了。”大笑出门。又在院门上,题诗一首而去,诗云:

  冠盖今何用,风流尚昔人。

  五湖追故亦,六院步芳尘。

  笑骂甘承受,贪污自率真。

  因忘一字耻,遗臭万年新。

  他人便这般嘲笑,那知吾爱陶得趣其中,全不以为异。分明是粪缸里的蛆虫,竟不觉有臭秽。看看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吾爱陶儿女渐渐长成,未免央媒寻觅亲事。人虽晓得他家富饶,一来是外方人,二来有伍家六院之名,那个肯把儿女与他为婚。其子原名吾省,因托了姓伍,将姓名倒转来,叫做伍省吾。爱陶平日虽教他读书,常对儿子说:“我侨居于此,并没田产,全亏这六院生长利息。这是个摇钱树,一摇一斗,十摇成石,其实胜置南庄田,北庄地。你后日若得上进,不消说起。如无出身日子,只守着这项生涯,一生吃着不尽了。”每到院中,算收夜钱,常带着儿子同走。他家里动用极是淡薄,院中尽有酒肴,每至必醉饱而归。这吾省生来嗜酒贪嘴,得了这甜头,不时私地前去。便遇着媒客吃剩下的东西,也就啖些,方才转身。更有一件,却又好赌。摸着了爱陶藏下的钱财,背着他眼,不论家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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