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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清怡托着下巴,瞪着眼睛看着徐明远,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着,像是第一次认识徐明远一般。她知道徐明远骂人本事不小,当年还跟着他混进那场骂战的中心,见识过那些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却是三言两语能问候你祖宗十八代的厉害大婶。
不过曾清怡没想到徐明远一直跟着他师父云游天下,游戏江湖,还能讲得出这些的大道理来,着实让她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她看王子琪也不顺眼,相比之下,还是希望徐明远能够赢的。
待到诸生声音渐小,徐明远才是朗声道:“南诏寻衅,大宛是该加以惩戒,然此次杀我大宛官员者,乃靠近安宁城的白蛮一部。若是南诏能够自缚行凶之人,交予大宛惩治,再上贡朝廷,则大宛国威依旧,诸藩又岂敢犯我大宛天威?
再说你所言的反间之计,此计若是放在四十年前,南诏初立,诸部尚未心服,如果大宛放言站在他们那边,此计轻易能成。
但今时今日,南诏诸部已然铁桶一块,南诏王效仿大宛设立诸节度,以各部首领分别担任节度主官。且各部联姻频繁,互为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岂是你画一个大饼便能割裂的。
若是南诏与吐蕃结盟,反将一军,故意以一部诈降,引我大宛大军入瓮,岂不葬送数万将士性命?”
徐明远话音落下,场下诸生皆是安静下来。徐明远所言对与书院诸生来说,可以说是颇为新颖。除了一些如白墨楼那样身份不凡的学生,对于南诏的了解,诸生很多都是只有书上记载的三言两语,而且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记载的了。
但是徐明远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又不像是胡编乱造之语,所以诸生皆是看向了王子琪,想要看看王子琪到底能不能揭穿徐明远的真面目。
此时王子琪脸上笑容一滞,眼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慌乱之色。出生书香世家的他,从小饱读诗书,对于诸国了解也不少,所以能够在历次辩论之中夺得好的名次。
而今日徐明远所言南诏诸部的情况,却是他未曾听说的。王家毕竟只是蜀州的大族,为官者也不是什么实权大官,所以对于南诏等诸国之事大多一知半解。
不过王子琪又岂会就此认输,眼珠一转,轻咳一声,便是冷笑道:“你言南诏诸部同心,我们闻说未闻,教习也不曾讲过,可有证据?你屡言南诏强盛不可战,可是轻视我大宛兵甲铁骑?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之密?”
王子琪此言诛心,直接便是将徐明远放到了烤架之上,若是徐明远不能自辩,恐怕结果就不只是这场辩论的输赢问题了。
“竖子空谈!”
“尽是胡编乱造之言!”
“难道你是南诏流民?”
果然,王子琪话音刚落,本就憋屈的诸生便是找到了宣泄的借口,一时间各种质疑嘲讽漫天乱飞,甚至还有撸起袖子的,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之势。
就在这时,坐在徐明远身边的白墨楼啪的一收玉扇,径直起身,与徐明远并肩而立,看着诸生,嘴角微微翘起,冷声微讽道:“井底之蛙,所见不过井口之天,果不可与其言海之宽阔。”
“未出蜀地,甚至不曾踏出蜀州一城,岂敢言博闻强识。天地间你们所未见、所未闻皆空谈?诸位岂非皆坐井之蛙?”
白墨楼起身后,诸生的声音便是渐渐小了下来。毕竟白墨楼家世煊赫,而且也曾是书院的风雨人物,若不是他这两年没有再参加辩论,说不定王子琪等人只能盯着第一后面的名次了。
不过听了白墨楼的冷言嘲讽之后,诸生皆是面色一红,也顾不得白墨楼的家世,便是要开口驳斥。
徐明远看了一眼身边嘴角擎着冷笑的白墨楼,还有颤颤巍巍想要爬起身来的周斌杰,心里一暖,咧嘴一笑,转而看着诸生朗声说道:“我所言虚实,只要问一问高刺史便可知。高刺史曾在西南边城任职,对于南诏之事定然一清二楚。”
徐明远顿了顿,冲着老魁树下的高刺史抱拳一礼,恭敬道:“还请刺史大人论断,学生所言是否属实。”
诸生闻言,也是止住了刚想冲白墨楼说出口的辩言,转而看向高刺史。
白墨楼看了徐明远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坐下。在坐下前还踢了一脚因为坐太久腿麻了,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终于强撑着快站起来了的周斌杰,瞬间肉山崩塌徐明远眼皮都跳了跳。
高刺史见诸生看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徐明远一眼,无奈的笑了笑道:“既然诸生皆有此意,我便断一断徐明远所言。南诏诸部近年确实联姻频繁,虽还称不上铁桶一块,但也的确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令其内讧的。而徐明远其他所言,也无一虚言,确是现今南诏的情况。”
高刺史明言徐明远所言非虚,整个石坪安静了瞬间后一片哗然。
王子琪脸色霎时一白,嘴唇微微颤抖,四顾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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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只趋大势何必辩()
高刺史一言断虚实,肯定了徐明远的话,无异于打了之前出声诸生的脸,更是印证了白墨楼的井蛙之喻。
诸生脸色涨红,却无一人提出疑异,更无人敢出言驳斥。
高刺史是谁,他可是蜀州一州主官,从三品大员,在剑南道也是排的上的大官。而且高刺史曾在西南边城任职,那么他所言南诏近况,无疑要比那书上零散记载的真实。
只是诸生之中有不少人,之前还瞧不起徐明远,出言嘲讽,现在场面瞬间反转,实在是有些难以将心态转过来,恼羞成怒之下,场面变得有些嘈杂和尴尬。
白墨楼嘴角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玉扇轻摇,依旧自在。
周斌杰揉着,本还想骂白墨楼来着,见到这一幕,也是咧嘴呵呵笑了起来。
曾清怡轻吐了口气,面无表情,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开心。
曾夫子轻抚长须,笑而不语,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不过坐在一旁的王陆启面色就有些难看了,看着那怅然若失的王子琪,山羊胡须微微颤动,握着拳头的手略显苍白。
林教习起身,双手虚压,朗声道:“诸生暂且安静,辩论尚未结束,徐明远可还有需要补充说明的,诸生是否还有对辩的?”
诸生渐渐安静下来,王子琪也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下。
就在这时,郑直起身,看着徐明远拱手道:“徐兄,小弟有一事相问,可否为我解惑?”
徐明远看着郑直,微微一笑,也是拱手道:“请讲。”
“听刚刚徐兄所言,对于南诏十分了解,敢问对于小弟之前所言的运粮路线,有何看法?”郑直颇为诚恳地问道。
徐明远沉吟了一会,看着郑直点头道:“你所言的路线,虽然避开了高山险流,不过途经几处狭长山谷,极易受伏。而且离安旁部和暴蛮部等大部落较近,较为危险。若是大宛铁骑所向披靡,这也算不了什么大问题。但若是南诏坚壁清野,不与大宛硬碰硬,而是专门袭扰我军粮草,那这条粮道不堪大用。”
郑直闻言,眉头微皱,又是缓缓舒展开,抱拳道:“徐兄所言极是,小弟受教了。敢问徐兄心中可有运粮之道,可否让小弟见识见识?。”
徐明远和郑直一问一答,诸生也是安静下来,细听二人之言。
不过徐明远的从容应答,又是让郑直点头认可,甚至还以己之辩问于徐明远,可见他已经是认可了徐明远的才学诸生更是震撼。
“依我所见,自屏山入南诏,顺金沙江南下,过东川郡再转道乌蒙山,道路尚可,且无大部落,勉强算是一条运粮之道。不过南诏道路向来险阻,大军难行,运粮民夫数量恐怕还要再多不少。”徐明远略一思量,便是脱口答道。
郑直闻言,眼睛一亮,拱手笑道:“徐兄果然胸有丘壑,小弟受益匪浅,若有时间,再向徐兄请教。”
徐明远也是笑着拱了拱手道:“若是有酒更好。”
郑直笑着坐下。
徐明远微笑着环视诸生,不禁想要感叹一声:无敌果然是寂寞的。
郑直心悦诚服坐下,诸生再无言语,场面顿时有些安静。
诸生表情各异,有恼羞成怒无处发泄者,有堆徐明远心悦诚服如马志萧者,有淡然如白墨楼者,也有对徐明远心神敬佩,两眼放光如周斌杰者。
“若是没有再辩者,那今日的辩论便到此结束了。”林教习见场面安静,也是起身朗声说道。
场下诸生无人应答,徐明远冲着老魁树下行了一礼,也是重新坐下。
林教习再问了一遍之后,确认无人再辩论之后,才是朗声道:“那今日辩论到此结束,诸生且坐等片刻,待诸位教习讨论出名次之后,再行离场。”
徐明远坐下之后,周斌杰便是凑了过来,手里扇子用力扇着徐明远,嘿嘿笑道:“远哥,你今日实在是太厉害了,看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家伙,一个个在你面前败下阵来,真叫一个爽啊。”
徐明远眨了眨眼睛,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我就说这第一十拿九稳的,你俩只管把钱准备好了便是。”
白墨楼侧头看着徐明远,声音清冷的问道:“你既知战南诏乃大势所趋,又为何要辩和南诏?以你对南诏的了解,若是辩战南诏,第一非你莫属,而且也是能够趁势融入书院诸生之中。”
“利益和本心你选哪个?”徐明远没有回答白墨楼的问话,而是没头没尾的问他了一句。
白墨楼一愣,认真想了想,才是回答道:“若是利益够大的话,有违本心又如何。”
徐明远笑着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南边的天空,微嘲道:“百姓何罪?”
“慈不掌兵。”白墨楼也顺着徐明远的目光看去,声音更冷了几分,只是嘴角却柔化了几分。
徐明远扭头看着身侧这个出生将门,却欲成文官之首的冷面心热白墨楼,咧嘴笑了笑道:“当然不掌兵,我还想着混个芝麻小官,贪点蝇头小利,再娶个贤淑漂亮的媳妇,就这样混吃等死一辈子呢。”
“那曾清怡怎么办?”周斌杰探过脑袋,笑着问道。
徐明远面色一垮,扭头恶狠狠的说道:“要不你娶回家!”
“那可不敢。”周斌杰连连摆手道:“远哥,你行就你上嘛,别推辞了,说好一万贯,等过几年我自己做大生意了,肯定说话算数。”
“哎,小胖你皮痒了是不是……”
就在徐明远等三人嬉笑打闹之时,那老魁树下的书院教习也是为这次的名次争的面红耳赤。
曾夫子倒还淡然,王陆启则是握着拳头,振臂说着什么,努力伸直那驼着的背,山羊胡须一颤一颤地,脸上有着一抹不健康的红色。
而几位书院教习也是相互争执,声音大者,连徐明远他们这边都能听到一些。
高刺史靠着椅子,没有出声,微笑着看着这一切。而诸位官员也是看着高刺史的眼色,没有表明立场,皆是老神在在的等着。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间,连下的地面都开始发烫了。不过诸生依旧坐在地上,看着老魁树下的教习和院长,又不时看看那坐在边上的徐明远。
老魁树下的争执愈演愈烈,看来对于第一名的归属,诸位教习的看法并不统一。
就在这时,曾夫子一摆手,沉声道:“好了,今日辩论既已结束,也不要让诸生在这烈日下多等了,关于这名次的问题,就正大光明的说给诸生听吧,也让高刺史和诸位大人见证参详一下。”
曾夫子发话,诸位教习也是停下了争执,王陆启嘴唇动了动,终究也是没有说话。
一位白眉教习起身,朗声道:“我们数位教习讨论之后,今日辩论,第一非徐明远莫属。其以南诏和为辩,连辩四人皆胜,辩词犀利,条理清晰,可称得上近年来难得的辩论。
其后以郑直之辩为第二,运粮之道乃军之大事,郑直能够选一条上佳粮道,可谓见解独到,用心良苦。
再以王子琪之辩为第三,正如高刺史所言,王子琪之策已不适合当下南诏,不过若是巧妙运用,在大宛兵发南诏之时,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再往后则以马志萧、严泽君等人分列四至十名,不知诸位大人和教习可还有异议?”
这白眉教习是书院教习《周易》和《春秋》的钱伯仲教习,在书院的任教六十余载,要说资历,比起王陆启都要高不少,在书院也是颇受学生敬重。
徐明远得辩论第一,这在诸生心中早有预料,不过真正从钱教习口中说出这次辩论的排名,场下还是发出了一阵哗然。
原本被诸生看轻的寒酸道士,竟是刚入书院三天,便将崇州书院这些称得上天之骄子的学生,一一踩在了脚下,一举夺了辩论第一,这让很多学生难以接受。
王陆启闻言,也是脸色微红,强抑着怒气质问道:“徐明远所言乃逆势而行,大宛征南诏是大势所趋,诸生可能不知,诸位同僚和大人又岂会不知?
仗着伶牙俐齿,强辩此等逆势之言,又岂能得第一之名。若是圣上见此龙颜大怒,又有何人能够担当得起?
要我看,徐明远之辩,前十都不应有。更应通知官府,查一查他的底细,看看是不是真的和南诏有关联。”
原本听了钱教习的话,乐开了花的周斌杰,听了王陆启的话之后,也是面色一变,有些担心的看着徐明远说道:“远哥,我看这王先……驼背对你意见不小啊,不光是不想给你第一,还想让你书院都待不成呢。”
“王驼背也是越活越过去了,拿皇上和官府来压曾夫子这个两朝元老,岂不是自取其辱。”白墨楼冷笑道。
徐明远无奈的摊了摊手道:“神仙打架,咱们看着就好了。”
王陆启说完之后,诸位教习之中立马便有出言应和者,诸生也是轻声谈论着,而诸位官员之中,也有面色变化之人,只是见高刺史笑而不语,也没有妄自出言。
曾夫子目光扫过诸位教习和官员,然后落在石坪下诸生的身上,面色渐沉,沉声道:“若是事事只趋大势而辩,那这辩论又有何意义?若是圣上只听顺意之言,那要这天下读书人何用?”
诸位教习和官员在曾夫子的目光下惭愧低头,诸生在夫子的目光下瞬间安静,默然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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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昨天今日不同样()
只趋大势而不顾本心,只顺上意而罔顾实情,那辩论何用?献策何用?这是曾夫子对诸生的教诲,亦是对在座的诸位官员和书院教习敲响的警钟。
曾夫子是谁?两朝元老,曾官拜中书令,为执宰朝堂,便是当今圣上对他也敬重有加。虽然辞官在书院任教十数载,但是朝中还时有嘉赏,据说当今圣上还常书信问政与其,可见其圣宠不减。
所以曾夫子对着众人说出这般话,在座的官员非但没有觉得受辱,还露出了一副聆听教诲的神情。
而此时诸生也无人再说话,多数学生都在思考曾夫子的话,有人眉头紧锁,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怅然若失,有人欣然而笑。
白墨楼微微一笑,轻摇玉扇,不过立马又敛了嘴角的笑意。周斌杰咧嘴笑着,比谁都开心。
徐明远也是笑而不语,觉着夫子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还冲着树下掩口打哈欠的曾清怡扮了个鬼脸。
“先生教诲的是,弟子受教了。”高刺史起身,对着曾夫子执弟子礼,恭敬道。
“谨遵先生教诲!”诸生也皆是起身,冲着曾夫子执弟子礼恭声道。
高刺史转而看着诸生,朗声道:“今日来书院观辩论,诸生之辩妙语连连,绝伦,实乃国之栋梁,高某深觉不虚此行。今日之辩,我觉得刚刚钱教习所言极为中肯,徐明远之辩确实堪称上佳,对于南诏诸部和地形这般了解,实属难得。”
诸生沉默,再无人出言反驳。
王陆启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声,目光阴沉的看了一眼正和曾清怡挤眉弄眼的徐明远,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高刺史表明立场,认同钱教习的排名之后,诸位官员自然不会有疑异,官场可不比书院这种地方。而本来反对的几位教习,见王陆启偃旗息鼓之后,也纷纷沉默不再多言。
“高刺史开始不是站在战南诏那边的吗,怎么现在又站在远哥这边了?还有,他为什么对夫子自称弟子啊,难不成他也在咱们书院学习过?”周斌杰一边揉着坐麻了的腿,想徐明远和白墨楼靠近了些,轻声问道。
“院长当年住持了十几年的科举,这高刺史当年中了进士,应该便是院长住持的考试,所以自称弟子。”白墨楼冷言轻声说道。
曾夫子见此,摆了摆手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今日辩论的名次,就按刚刚钱教习所说的。今日天气炎热,诸生就此散学吧。”
曾夫子说完,又高刺史和诸位官员讲了几句,一行人便是向着里面走去,看来还有事情商量。
诸生再行一礼,待到诸位教习和官员离开之后,才是逐渐离场。每月辩论那天,辩论之后便散学了,下午没有课。
王子琪和几名交好的学生一起离去,不过看他的样子还有些失神,看来今日辩论对他的打击确实不小。
而郑直和马志萧离开之前,都上来和徐明远客套了几句,相约下次一同饮酒。
诸生三两好友凑在一起,商量着去哪里吃饭游玩,言谈难免提及以黑马之势杀出来的徐明远。
而看向徐明远的目光也是颇为复杂,一时间还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个刚入书院就踩着人气颇高的王子琪上位的年轻道士。
徐明远才不会在乎那些学生的看法此时正看着诸位教习的背影,有些紧张的问着白墨楼和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