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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间,她想到很多:那次在北戴河海滨散步,他给她讲“四五”,讲自己的诗,讲他手里那根笨笨拙拙的针,还有手铐吃进肉里的滋味……她说:“你是英雄。”他笑了:“我哪是啥英雄,不过爱舞文弄墨,瞎碰上的。”那次昆明湖上荷风徐来的荡舟,他告诉她“文革”时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家里生活困难,个子高大的他就去各个厂的篮球队当替补队员,打了这队去那队,一天挣个几角钱补贴家用。她听了泪水潸潸地往下掉……俩人新闻班同学时,他的才气就让她佩服。他写过不少较有影响的报告文学、新闻通讯。在报社,亚运会报道是他去,两年后,奥运会报道又是他去……
她知道他是个很重名声的人。她也知道他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这几年坐下水船,扯顺风篷,在报社里没少与人磕磕碰碰。天下本无事时,几条舌头都能翻成一堆浪来,何况真刮来了这桃红色的风暴?!
她明白他担心鸡飞蛋打,他害怕背上压上一串串阴湿得有如泥鳅的眼睛……
他向她捅了“刀子”。她给他敷了“药料”。这天夜里,他们谈得很晚。她有那么多话要告诉他,可说起来,她的生活的哲学又如此简单:有什么呢?不就是去不成莫斯科吗?不就是当不成本唾手可得的体育部主任吗?太阳还在。星星还在。大地还有四季次第。生命还有弃旧扬新。只要生活着,哪怕是痛苦地生活着,可只要活得诚实,这生活便会有意义……
她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会轻易地爱上一个人,我也不会轻易地去恨一个人。”
第二天,报社开始派人来,轮着上她母亲家。部主任、保卫科长……口气是严厉的,追问也不含糊。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九年前受审的境地。不,还不如那次,那次,虽受皮肉之苦,心却是坦然的;这次,没有血腥味,心却无法坦然,更无力抗争,他似被打断了脊梁。
。过了几天,报社发了个文,各部都发到了——他被停职检查。他已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却还是存有幻想:来报社七、八年,今天他脚下踩的并不是流沙,而是以心血与汗水凝结的水泥块。一般的报道不提了,就说亚运会报道,起主要作用的是他。全运会报道,他带领一个报道组,驱车前往上海,在那里不分昼夜地工作了近四十天。奥运会报道,只派了他一个人,白天,他奔波于新闻中心及几十个重要比赛场地;夜晚,要在与报社约定的通话时间前将稿件写完。每晚,最多只留给自己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清晨,脸上是布满血丝的双眼,手里是匆匆咬着的三明治,又陀螺般奔赴各个赛场。他的一系列报道,从不炒冷饭,充满了第一手资料,新鲜、迅捷地发表在报纸及其星期刊上,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他都是我国当时派去的九十多位记者中较突出的一个。当写完最后一篇闭幕式的报道,向国内传稿后,他突然晕倒,连着几日的高烧使他处于昏迷状态……回国后不久,他加入了党组织,晋升为部副主任,并被评为全国先进新闻工作者。他的身体状况与他的大个头并不相称,因为常年当体育记者,不断地奔忙与熬夜,他的心脏时有绞痛。报社里一名三十二岁的记者逝于心脏病突发后,报社医务室为心脏不好的同志配备了保健药盒,他就是其中的一位,衣兜里长期揣着几种以防万一的急救药品。他的扁桃腺炎和腿部静脉曲张都很严重,却腾不出时间去做手术,这回为心脏他不得不去了医院,检查后,大夫告诉他说,他的心脏已像四十几岁的人的心脏,而这时他还只有三十岁……他料到自己会成为某些人把日子过得更加有滋味的调料品,但他翘首熟知自己一切的领导会站出来说:“列宁说过,青年人犯错误,上帝也会原谅的。我们该相信他在哪里跌倒,就会从哪里重新站起来。也该给他创造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氛围……”
他困惑了,那以心血与汗水浇铸而成的水泥块去了何处呢?一个人要获得肯定,得付出持之以恒的艰辛努力;一个人要被否定掉,则几乎在一夜之间,几步之距。如果前者是这样虚弱、这样不真实,而后者是如此强大,如此真实的话,那么人生不是太阴沉、太苛刻些了吗?
他又听说自己的预备党员资格要被取消,职务要被撤销。流沙散去,似乎无不波及。他要挡住这流沙,自然仅仅是在“面子”上——他同时递上了“退党书”和“辞职书”。
他有病时没请过病假,现在他想体病假了。他遗忘起报社和报社遗忘起他来几乎同样快。关在家里,似面壁的达摩,像是禅悟出了什么,他隐隐地有了几分后悔:奥运会采访期间,他在洛杉矶的大街上和各个比赛场地,已经看到了不少年轻的同胞们,犹如刚啄破蛋壳的雏鸡,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评说着一个新鲜的世界,他预感到将会有更多的雏鸡钻出蛋壳……而且,他还被一位有着百万美元资产的美籍华人所看中:“我告诉你,我很少为国内的亲属做经济保证人,我要保证的应该是有前途的中国青年。你留下来吧。”他毫不犹豫地谢绝了。“印度,一个比中国还穷的国家,他自然看不中。这回去的是美国,那就难说了……”当时的报社领导是顶着一些人的怀疑,派遣他独自出国的。人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信义”二字。他该对得起这二字,为此,在一个如期归来的人之外,他还添上了一迭节省下来的花花绿绿的美元……
忽一日,报社想起了他。要他去驻天津记者站工作。他提出:“我可以去,但报社得给我解决房子。现在那间屋条件太差了,我一家三口人及保姆不能老住在岳母家。”领导觉得合理,转到后勤部门。后勤部门有自己的规矩,从来分配房子都得一批批排着队,哪能给他一个人先解决了?于是,他还得在岳母家呆着,他也没去天津。
他就这样在家里休了几个月病假,心却比在奥运会采访时还要累,好似在一堵墙里被挤压了几个月。他不甘心坐下去,可真要去报社,无异将自己塞进一个沙丁鱼罐头里;他不愿进沙丁鱼罐头,可对中国人来说,组织是须臾都离不开的空气。组织管你做什么、想什么,乃至管你生、管你死,就是调个单位,还得有组织鉴定……离开了组织,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他告诉她自己得出国留学。她没有震惊。几个月来,她看到他夜不思寝,食不甘味,魂不守舍,推着自行车不知骑车,出去买烟却又两手空空回来;她也发现只有一件事能使他的魂嗖嗖地飞回来,那便是读英语课本和听一位外语学院毕业的好朋友来讲课……开始,她绝没有料到因为他在生活道路上的一次失足,竟会闹出两人得天各一方的境地。她以为人们是会心灵相通的,她以自己的宽厚胸怀度量别人。结果,她看到他被生活无情地打趴下了,他愈挣扎,将愈被动。如果出国留学能打破僵局,能使他的灵魂与肉体重新站起来,她没有别的选择,她肯定只能接受他的这一选择。
她为他向美国发出第一封信,她的舅舅在美国德克萨斯州首府达拉斯市。她在信笺上注满一片灼灼焦虑,一片殷殷期待。她的伤口远未愈合的心上,却被别人不无道理的好心的话语,撒上了一把把盐:“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去,将来怕是不会回来了。”“有你在身边,相信他有其一不会有其二。去了那人欲横流的世界,就难说了。你不怕他有朝一日抛弃你们母女?”……她不知道自己这正写着的,是不是自己这小家庭未来的讣告。犹如秋之蝉蜕壳是痛苦的,可还是年年得蜕一样,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哪怕由此他将得到再生而自己再度跌入地狱。因为现在自己还是他的妻子,还得尽不掺水、不打折扣的妻子的义务。而将来他是否愿意尽丈夫的义务,那是他的事。
很快,舅舅寄来了经济保证书和达拉斯一所大学同意接受的证明。第一次去领事处签证,被驳回了,理由是因经济保证不充足。第二次去签证,经济担保人已换成一位有百万美元资产的美籍华人,一下就批了。事后,他听说凡是那位美籍华人作经济保证人的,办签证时都很顺利。
1986年1月9日拿到签证。从小道打探到从2月1日起去美国的机票涨价百分之五十,没涨价前,由北京去达拉斯的两段航程的机票价加起来是二千七百元人民币,这一涨,便涨进去一台大彩电!中国人尚拮据呀,美国人乘飞机去世界上哪个角落走一遭,也许没几个人会被那机票压弯腰的,可他要飞一趟美国,得全家总动员。他家里父母和哥哥凑齐了机票钱,小俩口工资不高,历来没什么积蓄,便卖了一台十二时黑白电视机,国库券不要利息兑换给别人,一些质地挺好的衣服也卖了,能卖几十算几十,国外亲属寄给孩子的美金也让他带走,哪还经得住这一涨价?!费尽心机地在售票处等退票,苍天有眼,总算等到了一张,时间是1月25日。
周全得又似从此永作背井离乡的旅人。她在一个大包里,塞进狗皮膏、板兰根冲剂、蛇胆川贝液、红霉素……从治一般的伤风咳嗽,到防止心脏病变的药品,应有尽有。她听说在美国看病特别贵,仅挂一次号,就得花五十到一百美金。他把几本剪报放进箱里,那上面有他发表的全部作品和报道、通讯,都是她平日一一收剪并贴好的。他还买了三个排球送去中国女排,邓若曾教练说:“你交给我吧。”他拿回来时,女排的全体队员都在三个排球上分别签了名。他打算到美国后,一个球送给她舅舅,一个送给担保人,另一个,永远留给自己……
25日清晨六点,小俩口起了床。他与岳母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又在曼波的床头站了一会,十一个月的女儿侧头蜷身睡着,显得那么小,像只煞是可爱、极易受到伤害的小动物,睡态又那么恬静,好似天欲晓未晓之时那沾满晶晶夜露的花萼……他没有惊醒“花萼”,只在女儿的额头和面颊上轻轻地吻了几下,一股带乳香的温馨味,撩拨他的鼻子,他狠狠地吸了几下,似乎要把这气味在胸间压缩、珍藏起来,容日后再渐渐地逸散,细细地品味。他与她一块骑车去大北窑他的父母家。她越骑越慢,他等她,两人并肩了,没一会,她又落在后面。他回过头,想问她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他见她不敢看自己,眼睫毛簌簌地抖。他明白了,讲话也颤颤的:“你……别这样。我妈……我奶奶……见了……会更难过。”
对他来说,这是在祖国的最后一餐了。饭毕,他哥哥租了两辆车,全家除姐姐外,都去送行。全家人都说好他走时不要掉泪,近八十岁的奶奶在他出门时还是抱住他哭了。他一向孝敬老人,就是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也常记着给奶奶买她爱吃的鱼和山楂糕,星期天常常上街买好,又亲自送去……老人也一向疼爱孙子,他小时她就没少向人唠叨:“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有出息。”她弄不太明白这几年东奔西跑、干得正欢的孙子为啥要出洋?她也不清楚美国究竟是一块怎样的大陆?在她眼里离热土、抛骨肉,就是去天堂,也无异于当年人们去闯关东!她的哭声是酸辛的,又因为一边将是天涯漫漫孤旅,一边又是行将就木之身,眼前的一别大抵是人生最后一别,老人的哭声还溢满了苍凉,恍如银白的霜夜里茫茫沙原上踽踽老娘的哀嚎。所有的人都站到了门外,没有谁敢听……
在机场办手续得登记携带的贵重物品,他只有一个大包,里面没有什么物品称得上贵重,连手上戴的表都是天津产的海鸥表,那是去奥运会采访前发的,中国代表团一人一块。海关的一位小伙子随便看了看,便放行了,并对他眨眨眼笑道:“行,轻装上阵。到美国干它几年,回来时你就是个富翁了!”
他没有心思接受小伙子的玩笑。那个通向候机厅的门口就在眼前了,只要脚一迈进去,他曾在祖国创造过的一切与拥有过的一切,都将结束了!此刻,他的心里乃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有一种过了电似的震颤,犹如将一棵什么植物从土壤里拔出的最初一瞬间,它的根系、它的筋脉都会有的那种痛苦的震颤……他不是满面春风走的,他是失意而去的;他也没有后面几个年轻人朝阳似的脸庞,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也许在国内已经获得硕士学位,十有八、九是公派的,他们的神情既兴奋又很轻松,像是去参加一个迪斯科舞会或是去游迪斯尼乐园。而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在这个年纪一切重新开始,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开始,结果会怎么样呢?一股苦涩味,雨水渗进土壤一样渗进了他胸间,他心头漫起阵阵迷茫,迷茫得似他片刻间就要飞越滚滚太平洋波涛而去的那块众说纷坛的新大陆……
他回过头,深情地瞥了她一眼。
她模糊,他也模糊。她泪光滢滢,他也泪光滢滢……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一直主要是为他的逆境担忧,为他的未来思虑;那么现在随着那个通向候机厅的门口临近眼前,自己的命运,孩子的命运,还有家庭的未来,此刻,犹如几串沉重的冰棱,压向了她的心之枝,枝凡欲裂未裂,连着树干处正“叭叭”地脆响……她又以全副身心的力量,扛起那枝儿,坚毅而又不动声色,只在唇上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她觉出了一种悲壮的美,自己终于有勇气将一幕人生的悲剧在那咫尺之外的门口处演到了终结。这不堪回首的一幕总算终结时,自己是一无所求的,自己是问心无愧的。她浑身上下热辣辣地浸浴在一股好似温泉般的充实感之中……
他挥了挥手,扭头进了门。
“我上一封信刚发出,就从一个同学那里得知过几天是中国人的中秋节。我心里后悔不迭,因为从学校的洋日历上看不见中国的阴历,也就忽略了这一天。我心里直骂自己,为什么不写一些祝福你们的话呢?正好中秋节的当天,老师排定我作课堂演讲,我就把中秋节的历史、中国人在中秋节的团聚活动和亲人们在这天的思乡思亲之情,用英语讲给大家听,大家听了都很感兴趣。有位西班牙籍的同学问我:如果我在这一天到中国去,中国的家庭是否能接待我?我告诉他:当然。但是这一天首先是中国人自己家庭成员的团圆……正好另一个中国同学带来了几块月饼,我们就分给各人一小块尝了尝。老师对我的题目很感兴趣,也很感动,她说:‘谢谢你使我们在课堂上有个美好的享受,因为你给我们介绍了古老的中国与历史风俗。’这里的月饼贵得出奇,四小块一盒,要十八美金。我没有舍得买,我想吃月饼倒是其次,主要你能理解我心中的一份情就够了,月饼以后是有得吃的。你说对吧?十八美金在这里买鸡能买三十磅以上,要吃二、三个月……”
——摘自他给她的第十三封信
“曼波,听到妈妈在信上说我把不好的毛病遗传给了你,爸爸感到很抱歉。你淘气、任性,扁桃腺不好,都像爸爸小时候。但爸爸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就有自己的毅力和韧性。爸爸希望你这一点也像我,不要只像我许多不好的毛病而没有主要的优点,那爸爸就伤心极了。作为一个女孩子,你还要跟妈妈学,妈妈善良、温雅,爸爸目前已经不善良了,爸爸只把对你们母女的深情藏在内心的一块隐蔽的天地里……美国是一个非常、非常实际的地方,容许你有理想,但绝不容许你有丝毫幻想,用幻想代替理想,在这里只有失败。对一个观念只是大陆观念的人来说,美国会实际到令你吓昏,没有在美国挣扎和苦斗一番的人,我觉得很难领略到人生的真正艰辛。历经种种人世的残酷和金钱的铁面,爸爸已是残酷之人了,对周围的一切都像铁一样。爸爸目前干什么都是快动作的,每天跟打仗一样……爸爸希望你像爸爸也像妈妈,在这个世界上你做人不需要向别人学什么了,只把爸爸、妈妈的东西揉到一起就够你一生受用了……”
——摘自他给她的第十九封信
他每回读她的信,都有如喝一杯陈年的醇酒,铭心刻骨的孤独一点一点地化解了;天伦之乐,骨肉之情,暖潮般酥酥地漫上心胸,痴了,醉了;痴醉中又生出更强烈的思念之情,搅得他心情几天不得安宁。
她接到他的信,当天即回信。几封信下来,谁都能猜出对方信到的日子。中国人所有的节日都暗淡了,洋人们的复活节、狂欢节、圣诞节更显得苍白,只有信到的日子,才是他们的节日,才是他们一切欢乐的源泉。前几天,他就有点烦躁不安,似乎坐在火药桶上。到了该来信的这一天,无论他在外上课还是打工,无论他离自己的宿舍有多远,只要有时间,他便常常犹如一头出山虎般开车往返几十公里跑回来,打开信箱,有信,他的眼睛灿然亮了,世界名曲《我的大阳》应该是为此情此景而作。若不见信,他的眼睛一下黯淡了,即使此刻德克萨斯州的一穹蓝得迷人的天上有十个太阳,也全部会被这黑暗所吞没……他担心信丢了,今年年初便丢失过一封信,他视这是践踏入类感情的一种最粗暴的行径。然而,他又宁愿信丢了,他坚信如果是她没能及时回信,唯一的原因只会是她、或是曼波病了……
她和曼波是他灵与肉的支柱——
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咬紧牙关挺过来的。每天清早去学校,一直读到下午两点。再做每天都是一堆的作业。然后,又去两个地方打工。干到凌晨一点半,拖着两条铅块般沉重的腿回到宿舍,还不能马上倒下,再得看一会儿书,或是提笔给她写信。他每天的睡眠从未超过四小时。多少次,绷得不能再紧的神经似乎要断裂了,他的脑袋里一阵阵地剧痛;多少回,他真想请个病假,在床上大梦沉沉地躺上一天,哪怕就是早点回来,提前一、两个钟头上床也好……每月缴四百美元学费,而每一美分都是自己从淋漓大汗里捞出来的,他从不敢稍稍放纵自己。在美国,“时间就是金钱”从不写在标语、口号上,时间却确能涓涓滴滴地变成金钱。而他常常交了这个月的学费,下个月的学费还不知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