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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声便大了起来。我慢慢扶起了她的头,这下子,我终于能够看清楚,她其实已经
鼻青脸肿了,她的耳根处还在渗着血。
她打掉了我的手,把脸转往别处,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不说话。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又把她的脸扶过来,对准我,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
对方,她仍然在抽泣着。看着看着,我们竟然笑了起来。我笑着对她仰起手中仅有
的几张纸币:“去喝啤酒?”
“去喝啤酒!”
第五章
一天中午,风雨大作,我正在午睡,接到了阿不都西提的电话。他告诉我,梅
雨庄的主人因为破产自杀了,梅雨庄里所有的房屋都要被银行收走,我们怕只能搬
家了。那就搬走吧,接完电话后,我想。
可是,搬到哪去呢?我好好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
我突然想见一个人,扣子。说起来,我和扣子已经又是好久不见了。上次在鬼
怒川一起挨打之后,我们大概只见过两次面,后一次是她不知道在哪里挣了钱,请
我去新宿的电玩广场打电玩,说是请我,其实整晚都是她一个人在玩。那么,她现
在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呢?
当我喝着啤酒走到梅雨庄院门外,不禁吓了一跳——扣子就双手托着腮坐在我
门前的石阶上。我急忙推开院门进去,这时她也看见了我,勉强对我笑了一下。我
几乎是三步两步跑到她的身前,她沙哑着声音告诉我“我发了好几天烧,受不了了,
没地方住,只好找你来了。”
她显然病得不轻,我拿起她丢在一旁的亚麻布背包,扶着她进了屋。我能感受
到她的虚弱,她的身体一直在微微抖着。但是,扣子进门后的头一句话就对我说:
“看到了吧,脸上长滴泪痣的人总是会混得这么惨,小心你也有这一天呐。”
有意思的是,自从我把扣子留在梅雨庄,当天晚上在电话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
阿不都西提之后,他就再没回来过。
看起来,我们从梅雨庄里搬走已经迫在眉睫。几天过去之后,扣子的身体好多
了,当她得知我即将从梅雨庄里搬走的时候,和我开玩笑说:“这就是你从此走上
穷途末路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不过,东京这么大,找房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和我一起找吧,找到了我们就住在一起。”
“谁跟你住啊?我可没钱住梅雨庄这样的地方。”
“没关系,我有钱。”
她显然有些吃惊,盯着我看了一眼:“你是说真的?”
“当然说真的啊。”我回答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个人,说你古怪你还真是够古怪的。”
“非要要个原因吗?非要要个原因的话我也有,这就是——我可能已经喜欢上
你了。”
她呆住了,看着我,直盯盯地看,看完了,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仰起头,
一口气吐了好几个烟圈,这才对我说:“你这是在逗我玩呢?”
“没有——”我刚说出“没有”两个字,她一下子封住了我的口,她用夹着烟
的手对我一指,大声说道:“你就是!”接着,她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放进烟缸,用
力掐灭,走到房门边,然后,我听到了她摔门而去的声音。
在屋子里愣了一会儿后,我如梦初醒般地去找她。打开门,梅雨庄里已经没有
了她的影子。我跑出院门外四下打量,也没看见她,但是,她不可能跑得这么快啊,
于是,我退回来在院子里找她,绕过小楼,我走到了靠后窗的铁路边,我看见了她,
扣子。此刻,她正背靠一扇墙壁面朝铁路哭着,头仰着,泪水流了一脸。在她身边,
是一束连日来被雨水浇灌后正在妖娆盛开的美人蕉。
第六章
有梦不觉夜长。对付漫长的夜晚,我和扣子都有一套方法,我找露天酒吧喝啤
酒,她去打电玩,当然,我们得去新宿或者池袋那些夜晚比白天还热闹的地方,在
那里度过喧闹的一夜之后,我们再坐电车回吉祥寺。回来之后,我仍然喝啤酒看书,
她则在电脑前挖地雷,之后沉沉睡去。我睡阿不都西提的床,她睡我的床。她总是
要比我早醒一会儿。当我在惺忪中感到有只冰块在我的脖子或者额头上慢慢融化,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扣子干的。
“我说大哥,咱们得去找房子了吧?”中午在快餐店吃饭的时候,扣子问我。
“好啊,那就去找吧。”我懒洋洋地回答她。
于是,扣子到她熟悉的地方去找。毕竟,对于东京她要比我熟悉许多。
刚回梅雨庄,阿不都西提就打来了电话,第一句话就问我:“她在吗?”我回
答说不在,他马上长舒了一口气:“我马上回来收拾一下东西,顶多再过两天,银
行的人就要把房子收走了。”
也就是二十分钟的样子,阿不都西提回来了,他马上就注意到了扣子挂在窗户
外面晾晒的胸罩,对着它努了努嘴巴:“我没说错吧,很够标准吧?”
“想什么呢你!”我笑着回应他。
他在我身边坐下。“真的,”他问我:“你,和她做了吗?”
“没有。”
我想起了房子的事情,问他:“那你以后准备搬到哪里去呢?”
“就住学校的研究所里吧。”他说,“我又找那家私立医院多加了几个班,这
样,就能先打发一段,不用那么急着找房子了。”
我刚把话题岔开,他又绕了回来:“你喜欢上她了?”
“也许吧。”
收拾完东西后,当阿不都西提提着两只大箱子站在房间中央,他不禁盯住我多
看了几眼,然后笑了:“呵呵,我想,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错吧?”
“的确很不错。”我向他承认。
“那好。”他提着两只大箱子往门口走去,“我得赶紧走了,我可是怕见到她。”
站在门外后他对我说:“不用说再见了吧?”
“说什么再见啊,说不定明天我就叫你出来喝啤酒呢。”我说。然后,目送他
出了院子。
扣子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她一进门就对我笑:“今天的成果喜人。
告诉你,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也给我自己找了一份工作。“
“不是说找房子吗,怎么找上工作了?”
“说成果喜人就喜在这儿啊———找到工作之后,就不用再找房子了。”
“是吗?那说来听听吧。”
“也是巧了,我今天去了原宿,有条路叫‘表参道’你总该知道吧?哦,知道
就好,我就是在那条路上找到的工作。那儿不是有很多露天咖啡座和婚纱店吗?对
了,我给你找的工作就是在婚纱店,那家婚纱店正好前几天失窃了,想找个白天打
完工后晚上还能守店的人,也是奇怪,店主竟然觉得日本人不够细致,只想找个中
国人或者韩国人。这么好的事情,我一去就碰上了。后来,店主又指点我说街对面
的露天咖啡座也需要人,还亲自带我过去。这样,我的工作也就找到了。”
“尽管这样,我们是不是还是要再找间能住下来的房子啊?”我想了想,告诉
她:“我想租间房子住下来写作了,一直想写。”
她的神色突然就变奇怪了。“哦———”她拖长了声音,眼神里有一丝揶揄,
“想当作家?”
“这倒说不上吧。”我告诉她:“反正很想写。”
“反正很想写”几个字刚刚出口,我突然取消了再租间房子的打算,和扣子的
揶揄没有关系。我就是这样,当致命的虚无感像落入水中产生的气泡般朝我涌来的
时候,我就会否决一分钟前刚刚作出的决定。
“可别呀,”她说,“要是您成不了作家,叫我一个小女子可如何担待得起啊。”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当我说梦话吧。”我连忙告诉她。
她扑哧一笑,用力敲了敲我的头。
第二天,我简单地收拾好行李,就和扣子去了原宿那边的表参道。
和婚纱店的店主见面的时候,一切都相当顺利。店主姓望月,从前是个摄影师,
后来岁数大,就在这边开了这间婚纱店。
“好了,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吧。”我们和望月先生简单地交谈了一阵子之后,
扣子对我说,“我也该到对面见工去了。”她抬起手往街对面指了指,我顺着看过
去,发现对面散落着足有数十家露天咖啡座。如此这般,我们的新工作就算开始了。
婚纱店里的生意谈不上很好,却也绝对算不上坏。街对面的咖啡座只有入夜之
后,人才会逐渐多起来。表参道这地方,入夜之后被称为东京的香榭丽舍大道。
不过,白天里,街对面的扣子倒是经常进进出出,一会从咖啡座后面的店铺里
拿出几只咖啡壶,一会又拿上几个小东西回店铺里去,所以,她戴着绿格头巾的身
影经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尽管隔了一条街,遇到空闲,她经常调皮地对我一招手,
有时候还对我做鬼脸。
晚上,我下班之后,便关了店门在表参道上四处闲逛着等扣子下班,她的工作
是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九点。晚上九点一过,一般说来,会有一根手指在背后抵住
我的脑袋,与此同时响起了一个压抑住了笑意的声音:“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扣子,她下班了。
那就接着逛吧。往往又要在表参道上闲逛两个小时我和扣子才会回婚纱店里去。
回去之后,我还想和她谈点什么,她却横眉冷对,用手一指店堂里的一排博古
架:“还不进去睡觉,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婚纱店的布局是这样的:先是一个将近三十平米的店堂,店堂的右边是一排柜
台,左边的墙壁上挂满了望月先生拍的照片;往里走,是一排悬挂着的婚纱,它们
都悬挂在一面考究的用巴西红木做成的博古架上。博古架上还有很多空格用来摆上
花草和古砚之类的小玩意;在博古架背后,是另外一个将近二十平米的照相室;与
照相室平行着的,是真正用来让顾客仔细挑拣的婚纱样品室。进去样品室之后,就
可以看到墙角里的盥洗间了。
住到店里的第一个晚上,扣子认真地到店内各处察看了一阵子,然后一指那排
博古架:“你睡里面的照相室,我就睡外面了。”
“凭什么啊?你一个小女子,我睡外面正好可以保护你,要不然,来个采花大
盗可如何是好?”
“得了吧您呐,您还是好好管管自己,这一带同性恋可是多得很,难保同性恋
里就没有采花大盗。”
“嗳,你想没想过,万一我就是采花大盗呢,你一点也不害怕?”
“少废话吧你。快,关灯睡觉!”
于是只好关灯睡觉。透过博古架,我看见她手里的烟头还在一明一灭,可能是
新工作第一天的关系,有点累,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
半夜里,我被店里的灯光弄醒。我惺忪地透过博古架看去,看到了使我吃惊的
一幕:扣子赤足坐在地铺上,两只手按住一只倒扣着的瓷碟,瓷碟又放在一张白纸
上,我甚至能隐约看见白纸上写着两排汉字,在汉字下面,各有一个箭头指向它们,
再一看,瓷碟上也画着两个箭头,扣子的口中念念有词。“这大概就是请碟仙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
第二天我在店里打扫的时候,在纸篓里发现了一张揉皱了的白纸,白纸上写着
两排汉字,一句是“他真的喜欢我吗”,一句是“算了吧,别做梦了”。
第七章
“吃,吃,吃你个头啊——”扣子一把夺过我的筷子:“去,洗碗!”
我只好去洗碗。没办法,约法十九章在三个月前就订好了,其中第三章就是规
定了每餐饭后由我洗碗。起初只有约法三章,现在,约法三章已经被扣子无情地增
加到了十九章,而且,依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些条约还有继续增加下去的可能。我
洗碗时,扣子就在我身边唱歌,她唱的是给我制定的约法十九章,用的则是《三大
纪律八项注意》的调子,间歇还伴以大合唱式的三重唱,叫我哭笑不得。自从搬到
表参道之后,我已经很少去学校上课。尽管语言别科的学生被本校大学部录取要容
易些,但是,假如和要求差得太远,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有时候我也偶尔会问自己诸如此类的问题。每到这个时候,想写作的愿望就会
很强烈。
今天早晨,当我正坐在地铺上发呆,她突然对我冷笑一声:“我差点忘记你已
经好多天没去学校了,怎么,觉得我特别好骗吧?”
“没有啊,我自己也在犹豫还去不去呢。”我赶紧满面堆笑。
她听见我的话,眉毛一蹙:“你少跟我废话,从明天起,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去
学校上学!”
第二天一早,她径直找了望月先生,告诉了他关于我上学的事情。望月先生倒
是好说话,扣子和他商量好:从今天起我每隔一天便去一趟学校上课。这样,我就
只有在扣子的催逼之下每隔一天去一趟学校了。
可能是咖啡座生意太好的缘故,晚上九点过了好长时间,扣子才急匆匆从街对
面跑回来,这时候,我早就把饭做好了。吃完饭我们就背靠一个布垫坐在地铺上聊
天。这时候,屋外传来的风声很大,凉意也逐渐加深了。“这风要是再大一点,”
扣子说,“咖啡座的淡季也就要来了,你说,我是不是得去再找份工作?”我
没有回答她,我突然好想抱抱扣子。
第八章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
下来。”这句话正是川端康成小说《雪国》的开头,我不知道已经读过多少遍,只
是从未想到,有一天我也会遇见他描述过的情形———在从东京到箱根的火车途中,
我和扣子从火车上下来,在一个信号所般大小的站台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由于前方的一段铁路正在抢修,所以,看起来只好在这里停留一阵子了。
离开小站,我们走上了一条山冈,向前看,在四周簇拥着的山冈之下,有一片
淡绿色的泻湖,即使有的地方已经结了冰,但也掩饰不住湖面上的淡绿色。“嗳,
我有个主意,就看你敢不敢了。”扣子的手交叉着放在我的臂弯里,歪着头问我。
“说吧,”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刮了刮她冻红的鼻尖,“去阴曹地府我有准备,
嗯,时刻都在准备着呢。”
“阴曹地府我不去,我要去的是那里——”她的手一指那片泻湖:“去游泳,
不会不敢吧?”
“阴曹地府我都敢去,游泳当然不在话下。”听她一说之后,我的体内也不知
道为什么会涌起那么大的冲动,甚至,在短暂的一瞬之间,我毫不怀疑我想跳进那
片湖里去的冲动比扣子要大出许多来,于是,撒腿往湖边跑过去。
脱衣服的时候,我遇到了小小的难题:天气如此寒凉,假如穿着短裤下湖,那
么上岸之后,穿着湿淋淋的短裤捂在棉衣里去坐火车,滋味恐怕会很不好受。我在
犹豫着的时候,扣子那边已经有了答案:她的胴体已经赤裸裸的了。看着她的裸体,
我不禁有些恍惚。扑通一声,她跳进了湖水之中。
我也就干脆脱掉短裤。就在我脱掉短裤的第一时间,她的身体往下一沉,我的
视线里马上就没有了她,但我能感觉出她猝不及防的慌张。我跳进湖里,将身体沉
入湖底,向着幽深不可及的地方游过去。我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我赤裸的身体
被另外一具赤裸的身体抱住了。我疯狂地、不要命地将这具身体狠狠地抱在怀里,
像抱着一个寂寞的水妖。
后来,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在一块巨大的冰排上,我们做爱了。到了这
个时候,我才总算明白田径运动员们所说的“超越体能极限”是怎么回事。冷到极
处之后,反倒一点也不觉得冷。冰排随着我和扣子激烈的动作在水面上漂游起来,
但是,我和扣子并不怎么感觉得出它的漂游,总是在快要离开冰排落入湖水的一刹
那,我和她就顺利地找到了最适合的角度和姿势,我们安然无恙,我们正在安然无
恙地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
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后,我们身下的冰排从中间悄然断裂,我们抱着一起落入
了水底。
回到信号所般大小的站台,列车员正在站台上远远地打着手势召唤我们,我们
正好赶上火车重新启动的时间。
上车后,我们没在车厢里坐下,站在了两节车厢之间的过道里,各自点上一支
七星烟。我突然想起了我和扣子此去箱根的任务——我们是代望月先生去箱根取一
批婚纱回东京的。我抽着烟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车窗外的景物,全身慵懒。
第九章
第二天回到东京,我们找了一辆出租车,安然无恙地将婚纱运到表参道,正好
碰上望月先生在锁婚纱店的门,见我们抬着装婚纱的箱子过来,就赶紧来帮忙,他
说:“啊,老朋友打电话来,说是我压的那匹马今天跑了头名,正要去高田马场那
边看看呢,你们能回来实在太好了。”
“啊,那么,请您只管放心去,这里有我们,请您放心。”我刚想和望月先生
说话,扣子就微微欠着身抢先说了。把箱子抬进店里之后,望月先生要离开的时候
对我说了一句:“你小子,好福气啊。”
“我是不是特别像个长工,名字就叫二栓或者狗剩?”我也对望月先生微笑着
欠身,目送他出门,这才回过头去问了扣子一句。
“此话怎讲?”她一努嘴巴。
“感觉像是回到了旧社会,我在地主家的田里劳动了一天,正气喘吁吁地走在
回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