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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抱首哀鸣,见生入,牵衿曰:“郎焉置妾?”生怆恻欲绝,乃捉腕思曰:“小生贫贱,惭
无金屋。有茅庐三数间,姑同窜匿可乎?”公主含涕曰:“急何能择,乞携速往。”生乃挽
扶而出。未几至家,公主曰:“此大安宅,胜故国多矣。然妾从君来,父母何依?请别筑一
舍,当举国相从。”生难之。公主曰:“不能急人之急,安用郎也!”生略慰解,即已入
室。公主伏床悲啼,不可劝止。焦思无术,顿然而醒,始知梦也。而耳畔啼声,嘤嘤未绝,
审听之,殊非人声,乃蜂子二三头,飞鸣枕上。大叫怪事。友人诘之,乃以梦告,友人亦诧
为异。共起视蜂,依依裳袂间,拂之不去。友人劝为营巢,生如所请,督工构造。方竖两
堵,而群蜂自墙外来,络绎如蝇,顶尖未合,飞集盈斗。迹所由来,则邻翁之旧圃也。圃中
蜂一房,三十余年矣,生息颇繁。或以生事告翁,翁觇之,蜂户寂然。发其壁,则蛇据其
中,长丈许,捉而杀之。乃知巨蟒即此物也。蜂入生家,滋息更盛,亦无他异。
绿衣女
于璟,字小宋,益都人,读书醴泉寺。夜方披诵,忽一女子在窗外赞曰:“于相公勤读
哉!”因念深山何处得女子?方疑思间,女子已推扉笑入,曰:“勤读哉!”于惊起,视
之,绿衣长裙,婉妙无比。于知非人,因诘里居。女曰:“君视妾当非能咋噬者,何劳穷
问?”于心好之,遂与寝处。罗襦既解,腰细殆不盈掬。更筹方尽,翩然遂出。由此无夕不
至。
一夕共酌,谈吐间妙解音律。于曰:“卿声娇细,倘度一曲,必能消魂。”女笑曰:
“不敢度曲,恐销君魂耳。”于固请之。曰:“妾非吝惜,恐他人所闻。君必欲之,请便献
丑,但只微声示意可耳”遂以莲钩轻点床足,歌云:“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不怨绣鞋
湿,只恐郎无伴。”声细如蝇,裁可辨认。而静听之,宛转滑烈,动耳摇心。
歌已,启门窥曰:“防窗外有人。”绕屋周视,乃入。生曰:“卿何疑惧之深?笑曰:
“谚云:‘偷生鬼子常畏人。’妾之谓矣。”既而就寝,惕然不喜,曰:“生平之分,殆止
此乎?”于急问之,女曰:“妾心动,妾禄尽矣。”于慰之曰:“心动眼輶,盖是常也,何
遽此云?”女稍释,复相绸缪。更漏既歇,披衣下榻。方将启关,徘徊复返,曰:“不知何
故,只是心怯。乞送我出门。”于果起,送诸门外。女曰:“君佇望我,我逾垣去,君方
归。”于曰:“诺。”
视女转过房廊,寂不复见。方欲归寝,闻女号救甚急。于奔往,四顾无迹,声在檐间。
举首细视,则一蛛大如弹,抟捉一物,哀鸣声嘶。于破网挑下,去其缚缠,则一绿蜂,奄然
将毙矣。捉归室中置案头,停苏移时,始能行步。徐登砚池,自以身投墨汁,出伏几上,走
作“谢”字。频展双翼,已乃穿窗而去。自此遂绝。
黎氏
龙门谢中条者,佻达无行。三十余丧妻,遗二子一女,晨夕啼号,萦累甚苦。谋聘继
室,低昂未就。暂雇佣媪抚子女。一日,翔步山途,忽一妇人出其后。待以窥觇,是好女
子,年二十许。心悦之,戏曰:“娘子独行,不畏怖耶?”妇走不对。又曰:“娘子纤步,
山径殊难。”妇仍不顾,谢四望无人。近身侧,遽挲其腕。曳入幽谷,将以强合。妇怒呼
曰:“何处强人,横来相侵!”谢牵挽而行,更不休止,妇步履跌蹶,困窘无计,乃曰:
“燕婉之求,乃如此耶?缓我,当相就耳。”谢从之。偕入静壑,野合既已,遂相欣爱。
妇问其里居姓氏,谢以实告。既亦问妇,妇言:“妾黎氏。不幸早寡,姑又殒殒,块然
一身,无所依倚,故常至母家耳。”谢曰:“我亦鳏也,能相从乎?”妇问:“君有子女无
也?”谢曰:“实不相欺,若论枕席之事,交好者亦颇不乏。只是儿啼女哭,令人不耐。”
妇躇踌曰:“此大难事,观君衣服袜履款样,亦只平平,我自谓能办。但继母难作,恐不胜
诮让也。”谢曰:“请毋疑阻。我自不言,人何干与?”妇亦微纳。转而虑曰:“肌肤已
沾,有何不从。但有悍伯,每以我为奇货,恐不允谐,将复如何?”谢亦忧皇,谋与逃窜。
妇曰:“我亦思之烂熟。所虑家人一泄,两非所便。”谢云:“此即细事。家中惟一孤媪,
立便遣去。”妇喜,遂与同归。
先匿外舍,即入遣媪讫,扫榻迎妇,倍极欢好。妇便操作,兼为儿女补缀,辛勤甚至。
谢得妇,嬖爱异常,日惟闭门相对,更不通客。月余,适以公事出,反关乃去。及归,则中
门严闭,扣之不应。排闼而入,渺无人迹。方至寝室,一巨狼冲门跃出,几惊绝。入视,子
女皆无,鲜血殷地,惟三头存焉。返身追狼,已不知所之矣。
异史氏曰:“士则无行,报亦惨矣。再娶者,皆引狼入室耳;况将于野合逃窜中求贤妇哉!”
荷花三娘子
湖州宗相若,士人也。秋日巡视田垄,见禾稼茂密处,振摇甚动。疑之,越陌往觇,则
有男女野合,一笑将返。即见男子腼然结带,草草径去。女子亦起。细审之。雅甚娟好。心
悦之,欲就绸缪,实惭鄙恶。乃略近拂拭曰:“桑中之游乐乎?”女笑不语。宗近身启衣,
肤腻如脂,于是挼莎上下几遍,女笑曰:“腐秀才!要如何,便如何耳,狂探何为?”诘其
姓氏。曰:“春风一度,即别东西,何劳审究?岂将留名字作贞坊耶?”宗曰:“野田草露
中,乃山村牧猪奴所为,我不习惯。以卿丽质,即私约亦当自重,何至屑屑如此?”女闻
言,极意嘉纳。宗言:“荒斋不远,请过留连。”女曰:“我出已久,恐人所疑,夜分可
耳。”问宗门户物志甚悉,乃趋斜径,疾行而去。更初,果至宗斋。殢雨尤云,备极亲爱。
积有月日,密无知者。会有番僧卓锡村寺,见宗惊曰:“君身有邪气,曾何所遇?”答曰:
“无之。”过数日,悄然忽病,女每夕携佳果饵之,殷勤抚问,如夫妻之好。然卧后必强宗
与合。宗抱病,颇不耐之。心疑其非人,而亦无术暂绝使去。因曰:“曩和尚谓我妖惑,今
果病,其言验矣。明日屈之来,便求符咒。”女惨然色变,宗益疑之。次日,遣人以情告
僧。僧曰:“此狐也。其技尚浅,易就束缚。”乃书符二道,付嘱曰:“归以净坛一事置榻
前,即以一符贴坛口。待狐窜入,急覆以盆,再以一符贴盆上。投釜汤烈火烹煮,少顷毙
矣,家人归,并如僧教。夜深,女始至,探袖中金橘,方将就榻问讯。忽坛口飕飕一声,女
已吸入。家人暴起,覆口贴符,方欲就煮。宗见金橘散满地上,追念情好,怆然感动,遽命
释之。揭符去覆,女子自坛中出,狼狈颇殆,稽首曰:“大道将成,一旦几为灰土!君仁人
也,誓必相报。”遂去。
数日,宗益沉绵,若将陨坠。家人趋市,为购材木。途中遇一女子,问曰:“汝是宗湘
若纪纲否?”答云:“是。”女曰:“宗郎是我表兄,闻病沉笃,将便省视,适有故不得
去。灵药一裹,劳寄致之。”家人受归。宗念中表迄无姊妹,知是狐报。服其药,果大瘳,
旬日平复。心德之,祷诸虚空,愿一再觏。一夜,闭户独酌,忽闻弹指敲窗。拔关出视,则
狐女也。大悦,把手称谢,延止共饮。女曰:“别来耿耿,思无以报高厚,今为君觅一良
匹,聊足塞责否?”宗问:“何人?”曰:“非君所知。明日辰刻,早越南湖,如见有采菱
女着冰縠帔者,当急趋之。苟迷所往,即视堤边有短干莲花隐叶底,便采归,以蜡火爇其
蒂,当得美妇,兼致修龄。”宗谨受教。既而告别,宗固挽之。女曰:“自遭厄劫,顿悟大
道。奈何以衾裯之爱,取人仇怨?”厉声辞去。
宗如言,至南湖,见荷荡佳丽颇多,中一垂髫人衣冰縠,绝代也。促舟劘逼,忽迷所
往。即拨荷丛,果有红莲一枝,干不盈尺,折之而归。入门置几上,削蜡于旁,将以爇火。
一回头,化为姝丽。宗惊喜伏拜。女曰:“痴生!我是妖狐,将为君崇矣!”宗不听。女
曰:“谁教子者?”答曰:“小生自能识卿,何待教?”捉臂牵之,随手而下,化为怪石,
高尺许,面面玲珑。乃携供案上,焚香再拜而祝之。入夜,杜门塞窦,惟恐其亡。平旦视
之,即又非石,纱帔一袭,遥闻芗泽,展视领衿,犹存余腻。宗覆衾拥之而卧。暮起挑灯,
既返,则垂髫人在枕上。喜极,恐其复化,哀祝而后就之。女笑曰:“孽障哉!不知何人饶
舌,遂教风狂儿屑碎死!”乃不复拒。而款洽间若不胜任,屡乞休止。宗不听,女曰:“如
此,我便化去!”宗惧而罢。
由是两情甚谐。而金帛常盈箱箧,亦不知所自来。女见人喏喏,似口不能道辞,生亦讳
言其异。怀孕十余月,计日当产。入室,嘱宗杜门禁款者,自乃以刀割脐下,取子出,令宗
裂帛束之,过宿而愈。又六七年,谓宗曰:“夙业偿满,请告别也。”宗闻泣下,曰:“卿
归我时,贫苦不自立,赖卿小阜,何忍遽离逖?且卿又无邦族,他日儿不知母,亦一恨
事。”女亦怅悒曰:“聚必有散,固是常也。儿福相,君亦期颐,更何求?妾本何氏。倘蒙
思眷,抱妾旧物而呼曰:‘荷花三娘子!’当有见耳。”言已解脱,曰:“我去矣。”惊顾
间,飞去已高于顶。宗跃起,急曳之,捉得履。履脱及地,化为石燕,色红于丹朱,内外莹
彻,若水精然。拾而藏之。检视箱中,初来时所着冰縠帔尚在。每一忆念,抱呼“三娘
子”,则宛然女郎,欢容笑黛。并肖生平,但不语耳。
骂鸭
白家庄民某,盗邻鸭烹之。至夜,觉肤痒;天明视之,茸生鸭毛,触之则痛。大惧,无
术可医。夜梦一人告之曰:“汝病乃天罚。须得失者骂,毛乃可落。”邻翁素雅量,每失物
未尝征于声色。民诡告翁曰:“鸭乃某甲所盗。彼深畏骂焉,骂之亦可警将来。”翁笑曰:
“谁有闲气骂恶人。”卒不骂。某益窘,因实告邻翁。翁乃骂,其病良已。
异史氏曰:“甚矣,攘者之可惧也:一攘而鸭毛生!甚矣,骂者之宜戒也:一骂而盗罪
减!然为善有术,彼邻翁者,是以骂行其慈者也。”
柳氏子
胶州柳西川,法内史之主计仆也。年四十余,生一子,溺爱甚至。纵任之,惟恐拂。既
长,荡侈逾检,翁囊积为空。无何,子病,翁故蓄善骡,子曰:“骡肥可啖。杀啖我,我病
可愈。”柳谋杀蹇劣者。子闻之,大怒骂,疾益甚。柳惧,杀骡以进,子乃喜。然尝一脔,
便弃去。病卒不减,寻死,柳悼叹欲绝。
后三四年,村人以香社登岱。至山半,见一人乘骡驶行而来,怪似柳子。比至,果是。
下骡遍揖,各道寒暄。村人共骇,亦不敢诘其死。但问:“在此何作?”答云:“亦无甚
事,东西奔驰而已。”便问逆旅主人姓名,众具告之。柳子拱手曰:“适有小故,不暇叙间
阔,明日当相谒。”上骡遂去。众既归寓,亦谓其未必即来。厌旦俟之,子果至,系骡厩
柱,趋进笑言。众曰:“尊大人日切思慕,何不一归省侍?”子讶问:“言者何人?”众以
柳对。子神色俱变,久之曰:“彼既见思,请归传语:我于四月七日,在此相候。”言讫,
别去。
众归,以情致翁。翁大哭,如期而往,自以其故告主人。主人止之,曰:“曩见公子,
情神冷落,似未必有嘉意。以我卜之,殆不可见。”柳啼泣不信。主人曰:“我非阻君,神
鬼无常,恐遭不善。如必欲见,请伏椟中,察其词色,可见则出。”柳如其言。既而子来,
问曰:“柳某来否?”主人曰:“无。”子盛气骂曰:“老畜产那便不来!”主人惊曰:
“何骂父?”答曰:“彼是我何父!初与义为客侣,不意包藏祸心,隐我血资,悍不还。今
愿得而甘心,何父之有!”言已出门,曰:“便宜他!”柳在椟中,历历闻之,汗流接踵,
不敢出气。主人呼之出,狼狈而归。
异史氏曰:“暴得多金,何如其乐?所难堪者偿耳。荡费殆尽,尚不忘于夜台,怨毒之于人甚矣!”
上仙
癸亥三月,与高季文赴稷下,同居逆旅。季文忽病。会高振美亦从念东先生至郡,因谋
医药。闻袁鳞公言:南郭梁氏家有狐仙,善“长桑之术”。遂共诣之。梁,四十以来女子
也,致绥绥有狐意。入其舍,复室中挂红幕。探幕一窥,壁间悬观音像。又两三轴,跨马操
矛,驺从纷沓。北壁下有案,案头小座,高不盈尺,贴小锦祷,云仙人至,则居此。众焚香
列揖。妇击磬三。口中隐约有词。祝已,肃客就外榻坐。妇立帘下,理发支颐与客语,具道
仙人灵迹。久之,日渐曛。众恐碍夜难归,烦再祝请。妇乃击磐重祷,转身复立,曰:“上
仙最爱夜谈,他时往往不得遇。昨宵有候试秀才,携酒肴来与上仙饮,上仙亦出良酝酬诸
客,赋诗欢笑。散时,更漏向尽矣。”
言未已,闻室中细细繁响,如蝙蝠飞鸣。方凝听间,忽案上若堕巨石,声甚厉。妇转身
曰:“几惊怖煞人!”便闻案上作叹咤声,似一健叟。妇以蕉扇隔小座。座上大言曰:“有
缘哉!有缘哉!”抗声让坐,又似拱手为礼。已而问客:“何所谕教?”高振美尊念东先生
意,问:“见菩萨否?”答云:“南海是我熟径,如何不见!”“阎罗亦更代否?”曰:
“与阳世等耳。”“阎罗何姓?”曰:“姓曹。”已乃为季文求药。曰:“归当夜祀茶水,
我与大士处讨药奉赠,何恙不已。”众各有问,悉为剖决。乃辞而归。过宿,季文少愈。余
与振美洽装先归,遂不暇造访矣。
侯静山
高少宰念东先生云:“崇祯间,有猴仙,号静山。托神于河间之叟,与人谈诗文,决休
咎,娓娓不倦。以肴核置案上,啖饮狼藉,但不能见之耳。”时先生祖寝疾。或致书云:
“侯静山,百年人也,不可不晤。”遂以仆马往招叟。叟至经日,仙犹未来。焚香祠之,忽
闻屋上大声叹赞曰:“好人家!”众惊顾。俄檐间又言之,叟起曰:“大仙至矣。”群从叟
岸帻出迎,又闻作拱致声。既入室,遂大笑纵谈。时少宰兄弟尚诸生,方人闱归。仙言:
“二公闱卷亦佳,但经不熟,再须勤勉,云路亦不远矣。”二公敬问祖病,曰:“生死事
大,其理难明。”因共知其不祥。无何,太先生谢世。
旧有猴人,弄猴于村。猴断锁而逸,不可追,入山中。数十年,人犹见之。其走飘忽,
见人则窜。后渐入村中,窃食果饵,人皆莫之见。一日,为村人所睹,逐诸野,射而杀之。
而猴之鬼竟不自知其死也,但觉身轻如叶,一息百里。遂往依河间叟,曰:“汝能奉我,我
为汝致富。”因自号静山云。
钱流
沂水刘宗玉云:其仆杜和,偶在园中,见钱流如水,深广二三尺许。杜惊喜,以两手满掬,复偃仰其上。既而起视,则钱已尽去,惟握于手者尚存。
郭生
郭生,邑之东山人。少嗜读,但山村无所就正,年二十余,字画多讹。先是,家中患
狐,服食器用,辄多亡失,深患苦之。一夜读,卷置案头,狐涂鸦甚,狼藉不辨行墨。因择
其稍洁者辑读之,仅得六七十首,心恚愤而无如何。又积窗课二十余篇,待质名流。晨起,
见翻摊案上,墨汁浓泚殆尽。恨甚。
会王生者,以故至山,素与郭善,登门造访。见污本,问之。郭具言所苦,且出残课示
王。王谛玩之,其所涂留,似有春秋。又复视涴卷,类冗杂可删。讶曰:“狐似有意。不惟
勿患,当即以为师。”过数月,回视旧作,顿觉所涂良确。于是改作两题,置案上,以观其
异。比晓,又涂之。积年余,不复涂,但以浓墨洒作巨点,淋漓满纸。郭异之,持以白王。
王阅之曰:“狐真尔师也,佳幅可售矣。”是岁,果入邑库。郭以是德狐,恒置鸡黍,备狐
啖饮。每市房书名稿,不自选择,但决于狐。由是两试俱列前名,入闱中副车。
时叶、缪诸公稿,风雅绝丽,家弦而户诵之。郭有抄本,爱惜臻至。忽被倾浓墨碗许于
上,污荫几无余字,又拟题构作,自觉快意,悉浪涂之:于是渐不信狐。无何,叶公以正文
体被收,又稍稍服其先见。然每作一文,经营惨淡,辄被涂污。自以屡拔前茅,心气颇高,
以是益疑狐妄。乃录向之洒点烦多者试之,狐又尽泚之。乃笑曰:“是真妄矣!何前是而今
非也?”遂不为狐设馔,取读本锁箱簏中。旦见封锢俨然,启视则卷面涂四画,粗于指,第
一章画五,二章亦画五,后即无有矣。自是狐竟寂然。后郭一次四等,两次五等,始知其兆
已寓意于画也。
异史氏曰:“满招损,谦受益,天道也。名小立,遂自以为是,执叶、缪之余习,狃而
不变,势不至大败涂地不止也。满之为害如是夫!”
金生色
金生色,晋宁人也。娶同村木姓女。生一子,方周岁。金忽病,自分必死,谓妻曰:
“我死,子必嫁,勿守也!”妻闻之,甘词厚誓,期以必死。金摇手呼母曰:“我死,劳看
阿保,勿令守也。”母哭应之。既而金果死。
木媪来吊,哭已,谓金母曰:“天降凶忧,婿遽遭命。女太幼弱,将何为计?”母悲悼
中,闻媪言,不胜愤激,盛气对曰:“必以守!”媪惭而罢。夜伴女寝,私谓女曰:“人尽
夫也。以儿好手足,何患无良匹?小儿女不早作人家,眈眈守此襁褓物,宁非痴子?倘必令
守,不宜以面目好相向。”金母过,颇闻絮语,益恚。明日:谓媪曰:“亡人有遗嘱,本不
教妇守也。今既急不能待,乃必以守!”媪怒而去。
母夜梦子来,涕泣相劝,心异之。使人言于木,约殡后听妇所适。而询诸术家,本年墓
向不利。妇思自炫以售,缞绖之中,不忘涂泽。居家犹素妆,一归宁,则崭然新艳。母知
之,心弗善也,以其将为他人妇,亦隐忍之。于是妇益肆。村中有无赖子董贵者,见而好
之,以金啖金邻妪,求通殷勤于妇。夜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