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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里,他是有口皆碑的好丈夫、好父亲、好老师。
我不快乐,我很孤独
十二岁开始,我喝酒。有节制地喝,喝完,我会用盐水、醋、牙膏漱口,不让嘴巴留有酒气。
酒让我睡得很香很安稳。
第27节:一针见血地点破我
十二岁以后,我几乎很少和晓明玩乒乓球了,我与那些儿时的玩伴渐渐疏远,只有晓雯分享着我写诗的秘密和快乐。
晓雯说:“眉儿,你不快乐,你很孤独。”说得我心惊肉跳的。
晓雯为什么一针见血地点破我,我感到惊诧和纳闷。
我不快乐,是的,虽然我不明白男欢女爱必须要有爱情作背景,可我却已踏进了性欲的河流。继父开始与我做爱。
我很孤独。这种来自血液的孤独,是什么时候在我身体里流淌,我不清楚。
只是当我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深夜,生日派对舞会已经结束,虎子因喝多了一点酒已经熟睡,我坐在窗前,打开我的
日记本,凝望漆黑的窗外,便写了这首《孤独女孩》,有一种奔腾不息的激情像潮水般汹涌而出。
我的父亲只是一张相片
那些往事争先恐后地
要打开车门跳下来。
生活就像多重门的迷宫
扇扇门都得往里推才打得开
伙计,你就只管推门而进,
不论你怎样走
你都可能回到开始的地方
——凯特。斯蒂汶斯《就座》
E
那些记忆像一列有着无数节车厢的火车,缓缓地开进站台,而我怎么也数不清有多少节车厢。那里面装载了怎样的
人和怎样的重量,有着怎样的戏剧和情节,我一概茫然。
我与火车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我总感觉我视野里的火车模糊蒙眬。
我现在才知道有很多记忆永远无法真正复原。所被记录的记忆已是经过思维过滤的东西,人有时候会出现许多自己
都无法预料的记忆错误。
记忆里真实的,不一定是现实里真实的。就好比我们相信某个人爱自己,是因为记忆里是相信的。
现实呢?也许现实里这个人可能爱自己,也可能不爱自己。
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流泪。
没有一个女人不希望所爱的男人爱自己。
它们有的是鲜花,有的是荆棘,有的是欢笑,有的是眼泪,有的是尖叫,有的是呻吟。
我从十岁戴乳罩,十二岁成为女人。
生理的成熟并不意味着我心理的成熟。
母亲从不在我面前谈论或者提起我的生父。
有一天晓雯对我说:“眉儿,你不像你母亲也不像你继父。”(当然她不是说继父两个字,她说的是爸爸两个字,
但我一直习惯用继父两个字来代表这个人),她说的时候,反复地看着我,又看着墙上玻璃框里的母亲和继父,我才关
心起我的长相。
那天当晓雯借了我的笔记本回去后,我便翻箱倒柜要寻找我生父的照片,可所有没有上锁的抽屉都找不到,而且我
真的不知道生父长得什么样子。我专门找和母亲合影的男人的相片看,却没有发现哪一张相片上的男人和我相像。
我在那有限的相片中反复地揣测,一直到母亲骑单车回来,继父那天不知干什么去了没有回家。
第28节:我生父的相片
母亲开门进来,打开灯,看到我望着相片发呆,她说:“眉儿,黑咕隆咚不开灯,你干什么呀!”
我心灰意冷地说:“我在找父亲的相片。”
母亲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每天看见他吗?”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生——父的相片。”
只见母亲全身震颤了一下,手上拎着的一包什么东西倏地掉落地上,她大约有一分钟回不转神来。
她弯下身拾起东西,走近我:“傻孩子,你生父的相片即使有,我也不会随便放在那里呀!你要看,下次妈妈带你
去单位,妈妈锁在老办公室的抽屉里。”
我跑过去,抱着母亲,踮起脚尖,她也稍微地弯下身来,我轻轻地亲了一下母亲的脸颊,说:“谢谢妈妈。”
我感到母亲像冬天里在风中摇荡的芦苇,阵阵地颤抖着抱紧我,一种无以言说的幸福暖流流遍了我的全身。
母亲没有食言,就在那周的星期天,她把我从学钢琴的老师家接回来,那天中午她带我去了她的老办公室。
因是星期天,除了传达室有人外,办公楼空无一人。上到二楼,母亲打开了门,牵着我的手进去。办公室很拥挤,
许多桌子并排放着,母亲的桌子是里面靠窗的第二张,桌子上有一些灰尘,上面摆放了一个花瓶,瓶里插着的鲜花枯萎
了,叶子和枝干都变成了灰黄色。
母亲望着布满灰尘的办公桌,耸了耸肩,很歉意地说:“好久没来过了,忙剧院那边的事,这里,我几乎是个不存
在的人了。”
她打开锁,拉出抽屉,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褐色牛皮纸的大信封,用她那双纤秀的手指捻出几张相片来,
都是放大的黑白相片,有几张是单独一个男人,有几张是同母亲的合影。
都是同一个男人,年轻而又英俊。
“这就是我的父亲?”望着相片上那个年轻男人,我迷惑地问母亲。
“是的,他就是。你已经长大了,十二岁,本来想等你长大一点再告诉你。你很像他,勾鼻子,丹凤眼,眼角直勾
勾地镶入鬓角,眉毛弯弯的,如新月。你父亲就是看到你眉毛长得清清秀秀的,才叫你眉儿的。你在肚子里的时候,他
就经常俯下身听你在里面怎样拳打脚踢妈妈的。他很爱你,可惜他的命太短了……
“你父亲叫原野。他的性格就像茫茫无边的原野一样真诚、自然,他的世界里容不得一点虚伪和沙尘。
“他是一个区的区委书记。从朝鲜战场回来后,他就在地方任职。工作繁忙让他一直到三十几岁才考虑婚姻。他看
了我们的文艺汇报演出,对我扮演的白毛女印象深刻,后来他委托组织向我转达了他的意思,我见了他几次后,觉得两
人也合适,便同意了。
第三部分:
第29节:我可以选择死的自由
“可你是我们结婚第八年后才怀上的,所以你父亲特别开心。结婚时我才十八岁,生你已是二十六岁了。
“为了给我多买营养品,他从打仗开始学会的抽烟居然在那段时间戒了。
“他是个善良的人。运动一波又一波,因为我的成分是资本家,而他是贫农且是党员和干部,大字报都贴到我们的
床头了,就是要他和我离婚,脱离关系,划清界限,因为我是阶级敌人,而他就是不松口,后来这也成了他的罪状,加
上其他莫须有的罪名,他便总是在游街和关押中度过。
“有时放出来不到一个月,又被一帮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押走了,家也被抄了一次又一次。
“我总是要在恓恓惶惶中等待他回来的脚步声。他总是住不到几天,且要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他人虽然没有什么罪
过,却要无缘无故以为自己是罪孽深重的人。
“他在那几年,总是沉默着,忧心忡忡,眼睛满含深深的忧郁。
“在‘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湘潭就出现了很多造反派,江麓的工人组成的造反派将坦克开到了湘江大桥。
湘江大桥当时都有点摇晃。
“那时,工人阶级即无产阶级掌握了革命的政权,无产阶级是国家的主人,他们要当家做主,领导一切。坦克的出
现让湘潭人民大开眼界,同时也暴露了湘潭是重工业兵工厂生产基地。
“这件事当时惊动了中央。很快,坦克再也没有耀武扬威地开过大街开往湘江大桥。你父亲作为区委书记及时采取
了应对措施,防止了这一事件进一步扩大化。应该说对于当时的局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可有人不高兴,说你父亲破坏无产阶级专政等等,之后,你父亲便要在反反复复的运动里起起落落。
“后来你出生了,也没有给他带来福音,他终逃不了他命中的一劫。
“他是无法继续忍受精神和肉体的折磨,才选择了死的。
“他的遗言中有一句话:”我不能选择生的自由,我可以选择死的自由。‘
“他用一条粗麻绳便结束了他的生命。”
我望着棱角分明黑白清晰的照片,回想着自己是怎样迫不及待地想了解这一切的心情。
当听完母亲讲述她和父亲怎样相识,又是怎样有我,他又是怎样过早地离开人世时,我反而出奇地平静。
母亲眼中已没有泪水。她说她的眼睛已没有泪水。她说她的泪已经在过去的日子里流干了。她说她的眼睛已是两口
枯井,再也不是清水幽幽的两口深潭了。
而我只是觉得父亲对我来说,是那样遥远,又是那样不可企及,他与我毕竟隔着阴阳之河,他让我觉得陌生,觉得
没有温度,没有亲近感。
第30节:他真的是你父亲
我冷静得仿佛我不是他的女儿。母亲看到没多少激动的我,感到惊诧,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伤害:“眉儿,眉儿,他
真的是你父亲。”
“为什么他要丢下你和我,为什么他不可以留下来保护我们?为什么他舍弃生命?他好自私自利。我不要这样的父
亲。”
我突然抱着相片放声大哭起来,母亲吓了一跳,她惊慌失措地将照片收拢好,重新装入信封——那个黄褐色牛皮纸
袋里。
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脊背,然后用双臂搂抱着我:“别哭,宝贝。当时的情况你不了解,那时候如果没有你,我
也会和他一起去的。你出世后,你父亲却又再次被关进监狱,因为他说了一些真话,那是一场浩劫啊。他没有逃脱那个
劫数,根本不是他自己愿不愿意丢下我和你,而是他根本没有活的自由啊……”
记忆中的母亲很美
多年以后,当我想起那样一个中午,外面树上蝉儿知了知了地拉长了线唱着歌,坐在母亲的老办公室里,目光抚摸
那些黑白照片,而照片中的人却是自己最亲的人,心中竟是那样生疏得要命。
我不住地问:“这是我的生父吗?”除了外貌很像之外,这个男人没有履行过任何一点父亲的职责和义务,他对于
我来说比陌生人还生疏。
我就那样号啕大哭,止也止不住。母亲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喃喃地说:“眉儿,眉儿。别哭。”
待我平息之后,母亲带我去了一家叫洞庭春的酒家吃饭。母亲那天穿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她像一片燃烧的红云飘荡
在我记忆的天空。她是那么美,美得炫目,美得很雅致,美得动人心弦。母亲的眼睛红红的,但没有泪。
她刮了我一下鼻子:“傻孩子,就爱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呀!我或许对哭已经麻木了。而你还那么敏感。”
与母亲对坐着,玻璃窗前是街上走来走去的人流和车流。
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两边密密麻麻是些小店:印章店、招牌店、缝纫店、照相馆、槟榔店、饭店、旅馆。马路
两边是法国梧桐树,常年四季绿着,风吹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淹没在车声和脚步声以及各种响声里。
这是一家老牌子店,那天去的人相对较少。我和母亲相向而坐,第一次感到母亲看我的眼光,不再是看一个小孩子
的眼光,而是包含了一种类似朋友的目光。她很少动筷子,而我大约是肚子饿了,将饭菜一扫而光。
母亲始终是微笑着看着我,头微微地点着,像沉湎于往事与往事告别的神情。
“眉儿,我很高兴你长大了。每个星期天送你学钢琴,我是想让你接受专业的训练,是想让你有一两项技能。我虽
然也搞过舞蹈,但是半路出家,功夫不深。希望你超过我,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第31节:我怀念儿时的伙伴
母亲在我面前很少这样语重心长,很少这样讲大道理。
那天的母亲让我觉得好反常,好在母亲总是忙碌的,她忙得有滋有味。也许忙是她回避过去的唯一良药。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和继父很少拌嘴。母亲总是将继父的衣服收拾得整整洁洁,干干净净,继父的头发也是母亲亲
自理的。
母亲心灵手巧,什么只要看一遍就可以做出来。别人来串门,当着母亲的面说:“你真贤惠,把你男人收拾得恁标
致,不怕他外边有相好?”
母亲故意嗔她一下:“看你这狐狸嘴,他要到外边采野花采呗,敢情好呀!”
把串门的噎得够呛,母亲却自顾自地爽声大笑了,因为母亲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东家长西家短的。
我怀念儿时的伙伴
那么
请闭上眼睑
任花瓣
轻拂面颊
——林耀德《蛇莓》
F
聪慧的晓雯
小时候,除了同晓明、晓雯、虹、霞几个人打球以及玩之外,更多的是演绎搬椅子凳子占位子看电视的戏,那时我
家有一台二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是学校的,由继父来保管,因为他懂电器且肩负学校保安的职责。
在坪里占位子看电视,成了孩子们晚饭后的娱乐,有的甚至在吃饭前就把家里的凳子或椅子搬去摆好。
几乎很少去占位子的晓雯喜欢看书,不管什么书都可以生吞活剥书上的文字,不求甚解地啃着,常常是院子里的孩
子们发出一片欢呼声,而她家的窗口总映出她在台灯下读书的剪影。
晓雯只对练字和看书学习感兴趣,她很少去占位子看电视。
有一回,我和她在校外的马路上散步。天边的晚霞将天空映照得一片诡异的美丽。
夕阳是那么红艳艳,真让我们陶醉在“夕阳无限美”的情境里。
我们边走边聊,我好奇地问她:“你看那么多书,记得住吗?”
她打了个转,迷惑地看着我说:“那你可以试一试呀,我说记得住你会相信吗?我说记不住你会怀疑吗?只有当你
尝试做过某件事后才有说话的权利。”
她的冷静和理性与她的年龄那么不相称,让我困惑不解。她是我仰视的同类。
这道理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过来的,而明白的时候,她已去了另一个国家,远远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不远处便是蜿蜒的铁路线和湿润的草地,路边的野菊花、狗尾巴草以及打不死草在风中摇曳。
突然,一阵风夹杂着火车的风驰电掣声呼啸而来。俄顷,一切变得如此热烈而喧哗。
当火车变成远处缥缈的风景时,霎时,一切又变得如此安详宁和。
天和地仿佛永远是最默契的恋人,遥遥相守。有时以云彩、雷电、风雨遥相呼应,算是彼此最亲密的接触。云彩是
天地做爱时欢愉的笑脸,风雨是天地感到彼此遥远时寂寞的泪水,雷电是天地拥抱在一起时发出的快乐的音响。
第32节:她沉迷在她的世界里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儿时的玩伴晓雯有着怎样成熟的心理,而我懵懵懂懂,混沌未开。
书开启了她另一个世界,书使她与我距离越来越远。
她两岁认字;五岁读《红楼梦》;后来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丧钟为谁而鸣》、《永别了,武器》、《战地
春梦》;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南回归线》;无名氏的《塔里的女人》、《露西亚之恋》、《北极风情录》;
杜拉斯的《广岛之恋》、《痛苦》、《情人》、《恒河女子》,等等。
我之所以能详尽地记住这些人名和书名,是因为晓雯看完之后,她都会借给我看。
很多时候,她会用一种很平和的声调,一种超越她年龄与想像力的声调,向我讲述书里发生的故事。
她手舞足蹈,情绪高亢起伏不已,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在细雨的滋润下微微地颤动,莲叶下涟漪轻轻荡漾,一圈
又一圈波纹像电波一样辐射开去,莲花被衬托得更美,更特别,更独具魅力了。
在我眼里,她宛如手持佛扇,脚踩莲花徐徐上升的观音,上到半空里,她的衣褛变得薄如轻纱,随风曼舞。
记忆中的晓雯是那样高贵且充满智慧。
我甚至怀疑记忆中的她到底是她还是我。真实的她毛笔字写得棒极了,她出神入化地将各种字体练到几乎弄假成真。
她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出奇得强,她能大段大段背诵小说中的原文,她也可以练字由临帖变成脱帖。
她真像一株神奇的草,随风摇曳却又风采依旧。
后来她沉陷在她的世界中,她拒绝与外界交流。
她说她可以自成一家无需别人死板的教导。
她也拒绝上高中,她说课本总是一成不变,每年世界风云变化,每天的我们都不相同,可课本依旧,知识苍老得使
人疲倦且也变得苍白。她认为知识应该使我们年轻且充满活力。
她的拒绝令她母亲恼羞成怒,她恨铁不成钢地关起门来用木棒子揍她的女儿。晓雯不去躲闪,她母亲像失控的人一
般,发疯地将棒子落到了晓雯的背上、肩上、手上、腿上,大约她母亲打累了,松手将棒子丢掉,而晓雯已被打得瘫在
地上。
后来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晓雯的脚有轻度的骨折,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后,晓雯拒绝同她母亲对话。
她走起路来轻微地有点跛,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破绽的。
晓雯更加有理由不去上高中了,整天在家写字看书。
她父亲张老师说她练字的纸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她看过的书可以开一间图书馆了。
她沉迷在她的世界里,她每天发一些信,每天收到许多信,收到许多稿费单。
第33节:送别晓明
终于有一天,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她收到了日本那边寄来的邀请函,请她去日本深造。原来她的字早已漂洋过海去
了许多国家。
她的母亲看着她远走高飞且越飞越远,却无法挽留,后来晓雯安定下来后,每次打电话只和她父亲说话,而与她母
亲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她母亲的形象被晓雯永远定格在那飞舞着棒子狠狠打她的记忆中了。
那是晓雯灼痛的记忆,是晓雯想掩埋却无法埋葬的记忆。
送别晓明
晓明的母亲想留住他在身边,可晓明早已厌倦了她神经质的唠唠叨叨。
他报考大学专门拣远地方的填写志愿,清华没有录取他,却被上海交通大学录取了。
他背起行囊,在他母亲的泪水中,挥挥手,踌躇满志地登上东去的列车。
那时我也在送行的队伍之中,我拉着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