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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秋季,水库里的水只有齐腰深,但水库的中央,就有一个很大、很深、陡然陷下的坑,那是早年为修堤坝打土方挖的。那地形我知道,附近的农人就更熟悉了,因为每年冬天,水库干枯见底,就都可以看到——人就是掉进了那个坑里的水中。
我下到水里,一直走到那个坑边,摸索着下去了,发现那里的水确实很深。我一个猛子下去,潜到库底,水很浑浊,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用手在地上摸索着。实在憋不住气了,就浮起来,把头探出水面,猛吸一口气,又潜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浮出水面,又吸口气,再下去。这样反反复复地好几次了。
最后,我的手触到了一树枝干似的东西,那好像是人的肢体。我正好快憋不住气了,脑中闪过死鬼附身的传说,有些恐慌,紧抓着那东西,使劲地向下踩水,头伸出水面后,换过一大口气,便全力向堤坝方向游去。直到我的脚触到水下地面时,才站了起来,也把手抓的东西提出水面。
在岸上观望的人们不约而同,“哇”地叫了起来——拖起来的是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躯体,我手中抓着的正是他的小腿。
我把他拖上了堤坝后,再一看,哎,还面熟。那是附近毛家窝村的一个老头,他老婆被我们戏称为“疯老婆子”,因为她平时嘻嘻哈哈的,显得有些傻气。那老头双目紧闭,脸色灰白,表情极其恐怖,早已没气了。水库离我们村有半里多路,从孩子找到我,再到我赶过来,耽搁了不少时间,已太晚了。
最初来叫我的那个小孩,哭哭啼啼地诉说了整个过程。他们几个人相约,中午休息时去水库捞喂猪的水草。到那里后,脱光衣服后就下水去干活了。农村人不会游泳,但也没有关系,因为水库的水很浅。他们都知道水库中央那个很深的坑,通常避免过去。但那天老头看到深坑那个方向漂浮着很茂盛的猪草,舍不得放弃,就站在坑边上,尽力伸手过去多捞一些草,一个站立不稳,就掉到坑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疯老婆子”就赶到了,她抱着死去的丈夫,呼天抢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看着旁边的猪草篓子,心中大为不忍:为了这些猪草,一条生命就这么结束了。
后来我和小刘就离开了。走在路上,他告诉我,见我下水时,他心里直打颤。其实,我也害怕,只是不愿表现出来。
那天下午,我们在地里劳动时,听到毛家窝村的那个方向,传来了放鞭炮和吹唢呐的声音,那是在为刚死去的老头料理后事。
我们上海知青所集聚的麾石村,本村人姓吴,据说这一家族是历史上最早来这一带落户的,但近年来衰落了。吴姓的本家只剩下了三户,其他都是外村人家,包括我们这些知识青年。村里的一户吴姓人家,丈夫很早就去世了,留下了孤儿寡妇。那女主户叫秀英,她把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拉扯大了,也吃了很多苦。
秀英的两个女儿都出落得漂亮、能干。我们到村子落户时,大女儿已嫁出去了,小女儿叫在莲,十六七岁,尚在家。我们知青出工时,就爱与她打情骂俏,也别有一番情趣。秀英的小儿子长根才十五岁,聪明可爱,常与我们上海知青一起玩,也学会了上海话。
她大儿子水根在农校读书,那时也刚从学校毕业回乡。他长得很清秀,像个白面书生,在农村也算是一个有知识的,我们常在一起聊天。
可水根回来后不久就病了,据说是风湿性关节炎,拖了很久。农户人家有人生病,那就是个沉重的负担,他不能劳动挣工分,可还要吃饭,而且治病也要花钱。为了治病,秀英带着他去医院,又请了三教九流的土郎中,中西药都试过了,却都不见效。我们看着他脸色惨白,慢慢地消瘦下去。到后来连行走都很困难了。
这一寡妇家庭确实活得不容易,秀英平时也颇有怨言,水根当然也感到了很大的精神压力。
最后,水根下了决心。那天他对母亲说,他想吃鸡。农村家庭都养鸡,但一般只有贵客到时才会杀鸡款待。当下,秀英就骂开了:为了你看病,花了这么多钱,全家都难以为生,你还想吃鸡,吃了会死喔!——那是当地人骂人的口头禅。
就在出上午工前,水根又吩咐他的弟弟:上海知青小沈还借了我家三寸布票(当时的棉布是计划供应,有三寸布票就可以用钱买三寸布),以后你要记得向他要回来。
可长根急着要出工,回嘴说:布票是你借给他的,你自己怎么不去要?他哥没吱声,他也就走出了家门。
收工后,我们一伙人从田里走回来,经过秀英家门口时,走在前面的在莲就开门进屋了,但马上就哭喊着,跑了出来,我们赶紧跟了进去,看到水根脖子上吊了根绳索,挂在门梁上——他自杀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水根放下来,但早已咽气了,应该是在心灰气丧之际放弃了生命吧。我看着那尸体,惨白枯瘦,肋骨条条分明,那简直是个骷髅啊!
那时,他们全家都在嚎啕大哭。农村妇女有边哭边念的习惯,那个秀英一边哭,一边念念有词:水根啊,你说想吃鸡,我怎就没明白你的意思呀……你关照长根去要回小沈借去的三寸布票,也就没有想到你要走啊……我这个寡妇为什么就这么的命苦哪……
——就这样地,我们才知道水根结束自己生命前所发生的琐碎小事,包括他为那三寸布票的后事安排。那一刻,我想起了《儒林外史》中的故事:那个土财主严监生,临终前总不肯断气,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伸着两个手指,众人皆猜不到他的意思,只有小老婆赵氏明白,知道他嫌油灯点了两根灯芯太费油了,在把其中的一根掐灭后,他才长长吐口气,离世了。那只是故事,可在现实生活中,却也有类似的事情在发生。
困守农村的日子
上海知青初到农村时,以为那只是一个暂时的过渡,在经受劳动锻炼后,就可以回城,或是进工厂,或是上学。可我们在西塘多年后,却仍然没有这种迹象。其中,只有小陈当兵走了,小金通过父亲退休顶替进了工厂,小曹办理病退回上海,其他人都还是在农村。
大家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更注重于眼前的实惠了。那时流行着这样的信条:“有‘如此’就如此,没有‘如此’也不过是如此。”每一知青离去的消息,都会在其他人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社会上越来越激进的政治高调,更是令人感到不祥。
在失望之余,有人开始找门路了,有的投亲靠友,转到其他地区,有的长期留在上海,也有的只是在乡下短暂地住一阵后就又回家了。我们刚下乡时,走在山前镇的街上,常遇到其他上海知青,可到后来上海人就越来越少了。
我一直坚持在农村,可心态逐步地发生着变化。下乡之初,我最感兴奋、最盼望的是回上海过春节,因为能与家人团聚,能吃到上海风味的食品,能与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指点江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家已没有吸引力了,因为要好的同学大多已进了工厂或上了学,而回到上海只会触景生情,是苦楚大于欢乐。
有一年我回上海,在家附近遇上了街坊三宝,他当年学习不好,没有考上中学,进了工厂,也就避开了下乡这一劫。他随口问起我近况,大吃一惊:“怎么,你还在农村啊!”——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人生失败者。
当年我离开上海时,隔壁邻居的女儿小英还是个小孩,可我又在上海见到她时,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是啊,我在农村已太多年了。
我想起了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那一刻,我真正理解了诗人的失落。我已没有回上海的欲望了,见到故人旧物,只能增加我的伤感。
西塘大队的领导还不错,给予了我们一些力所能及的照顾。小汤担任了生产队的会计,小韩担任了大队小学的民办教师,小宋担任了大队代销点的售货员,小毛和小沈成了拖拉机手。以这些工作安排,就可以避免田间劳动的艰辛。大队干部与上海知青非亲非故,能这么做,算是很不错了。
可我还是在当农民。大队领导先是让我去代销点工作,我推辞了这份好差事。我要继续奋战在农业生产第一线,因为只有在最艰苦的环境中,才有表现自己的机会。
小谢已滞留上海很久了。原生产队长钱妮不愿再干。大队就任命我为生产队长,并让老农贵修协助我。我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一重任,因为我要有所作为,就要有表现的机会。我野心勃勃——我要上大学。
在“文革”中进行的“教育改革”,废除了全国统考的大学招生制度,招生是以“推荐上大学”的方式。那时招生的数量少之又少,每个公社才有几个推荐名额,由基层单位推荐,还要送上级审查后选拔录取对象。
我目标很明确:我要上大学。所以,我积极努力,在劳动中表现突出,以获得群众的肯定和推荐,从而能获得到大学深造的机会。
我也有过机会,我曾数次被大队领导推荐上大学。我的表现出众,那是公认的,所以基层群众、大队领导,甚至其他上海知青都同意推荐我。但是,我在政治审查时却被刷了下来。
在那一过程中,我经历了热切期望后的无限失望。那种痛苦、绝望和挫折感,若没有亲身经历是难于体会的。而且我还不能公开流露自己的内心感受,那就显得我表现好是“动机不纯”。
——与其他知青相比较,我经受了更大的精神折磨。我更努力,表现出更大劳动激情,只是因为我更不安于现状,更希望改变命运。这看起来似乎是荒谬的,却带有时代的合理性。我也有过更多的机会,但随之而来的是挫折和受挫后的心灵创伤。但表面上,我仍然热诚,积极性不减,那是因为在压抑情感,凭着毅力在坚持。归根结底,我只不过是表现出更大的政治虚伪性。
工地上的悲哀(1)
在南方的农村,农民初春时就投身于紧张的劳动,到秋收后就闲了下来,而冬天基本上是在休养生息,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又开始忙起来。
在那如火如荼的“农业学大寨”的运动中,这个千古习俗就被改变了。冬天就是兴修水利会战的开始,县、公社、大队各级都有工程项目,所需劳动力由上级向下面各个生产队摊派,而出差的劳动力费用也要由生产队承担。那个时期农村也兴建起了一批有效益的水利工程,但生产队的负担过重,农民苦不堪言。而且,由于缺乏一个长远规划,有些工程就只是人力和资源的浪费了。
我冬天很少回上海了,也就与民工一起出差,去水利工地劳动。我参加了西塘水库和吴城水库的修建,也挖掘过山前人工渠,体验到了出差民工的疾苦。那样的出差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多月。民工们以大队为单位,住在工地附近的农户家中。所谓的住处,也只是农户人家腾出个房间,在泥土地上铺了稻草,摊开自带的铺盖,一排一排地就地而卧。甚至连妇女也要出民工,所以是男、女各一间房。
每天早早就上了工地,要干到天黑才收工。各大队会派人替集体煮饭,菜则要自己携带,也就是腌菜、辣椒、咸萝卜之类的,既下饭又可长久保存。
在山前人工渠道的工地上,成千的民工热火朝天地在那里奋战,场面气势壮观、振奋人心。我们依靠人工,挖出了宽有二十五米,深度超过两层楼房的人工渠道。
我穿着劳动布的裤子,裤管卷到了膝盖,脚着的是橡胶底的解放鞋。已在十二月的寒凉气候中,可我仍然赤裸着上身,与乡下人的唯一差别是肩膀上戴着垫肩,那是从上海带来的。我簸箕里的土石要比别人多,挑担时走路的速度也要比别人快,尽管我曾是大城市人——这就是我表现突出的秘密。因为我是上海知青,大家有着较低的预期心理,但我干起活来,比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更拼命、更吃苦,他们就很感动。那里的人们是善良、纯朴的。
人工渠道越挖越深,到后来已有三四个人高的深度,我肩担着泥土和石块,脚踏在沿着人工渠边挖上去的阶梯,一步一步走上去,到了地面后,把土石倒在指定的地方,然后又下去挑下一担土石。就是这么地,挑完一担又一担,一担又一担……一直要天黑才收工。然后,是一天,又是一天……
——这些经历说起来是枯燥的,但生活本来就是枯燥的,人本来就是这么地活着。在身临其境之时,我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今天回想起来,觉得不可思异,我怎么能够如此长时间地忍受这样简单、重复、原始的体力劳动。这使我认识到,人在特定条件下,能够产生难以置信的毅力和忍耐力,而这种意念的力量其实也就是我人生的主要驱动力。
最后完成的山前渠,看起来气势磅礴,一条笔直的人工渠道一直伸展到极目之处,渠道的两边,两条等高、与渠道等距相隔的人造堤坝与人工渠道平行,也一直伸展到极目之处。当我站在完工的渠道旁,自豪感油然而生,这里也有我洒下的汗水。
这样的雄伟工程,是当政者的政绩,但实际效益却不是很大。因为这一条人工渠只是取代了已存在的自然河道,那河道本就有把上游的水排到下游的功能,但因为是自然形成的,所以是弯弯曲曲的。而这一人工渠道则那么地壮观,展现了那种人定胜天的冲天豪气。可是,这样的工程太劳民伤财了,而且还占用了不少耕地。
当年为修建水利工程,无偿地调用了农村劳动力。农民们的积极性当然不是很高,可又不敢违背上级指令,只能软扛硬磨。记得那是在西塘水库工地上,某天,公社党委书记来视察。他看到了出勤民工稀稀落落地没有多少人,勃然大怒,马上要下属去调查。那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结论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出:“阶级敌人破坏”,要立即清查。
清查的结果显示,缺勤的人很多,但大都是“贫下中农”,所以无法和阶级敌人挂上钩。最后,发现毛家窝村的一富农家庭的父子俩都没有来。所谓富农家庭,也就是说,那父亲在50年代土地改革时,被定为富农的经济成分,而富农在文革中又被划为“黑五类”,而他儿子那就是富农的家庭出身。
其实这一对父子是请了假,才没出工的。他们向生产队长请了假去卖猪。因为队里派了他俩的民工差。那样的苦差,一般农民们都不愿去,所以成分不好者就要首当其冲,因为他们不敢抵触。这父子俩都是单身,长期在外,养的猪也没法照管了,就只能先卖了。但猪由国家统一收购,所以他们那天把猪送去卖给湛溪街的供销社,却正好碰到公社书记下工地视察。
尽管他们缺勤是请了假的,但为要寻找“阶级斗争”的活靶子,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天晚上,工地上就召开全体民工的批斗大会。这一对可怜人,就站在那里,弯着腰,低着头,接受批判,连气也不敢出。最后,批斗大会结束了。但是,对于阶级敌人,“在政治上要批臭,在经济上也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所以还宣布了惩罚性处理:罚款三百元,还要罚他们夜晚加班,完成两个土方的工作量。大会结束后,公社书记前呼后拥地先离开了。
散会后,我看到那富农的儿子,一个忠厚的农民小伙子,在与黄书记说话。黄书记是个女性公社干部,约三十多岁,她由上级派驻在西塘大队。那富农儿子,可怜兮兮地向她哀求:是否可以减少一些罚款。黄书记断然决然地拒绝了他的哀求。
只见他手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颤颤巍巍地递上去,说这是他们卖猪刚得到的,一百八十五元钱,全部都在这里了。他接着说,他们家已没有钱了,要补足罚款的余额,只能向别人借钱。可借钱也需要时间啊!他恳求黄书记给予几天宽限期。
黄书记接过纸袋,向披着的干部服的胸前口袋一塞,凛然说道:“你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到时候你必须把钱凑齐交来。如果缴不清,我们将拆你家的房子,卖你的床,我们可以让你经济上破产。”她边说着边要离开了。
“还有,今夜你们必须完成规定的土方量,如果完不成,明天还要加倍处罚。”她又转过头来厉声地警告,然后扬长而去了。
我恻隐之心油然而起,可我强制性地压抑住这种情感,连怜悯的想法都不敢有。那是一种危险的情绪,因为“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在那个时代,这可是大是大非,是关系到阶级立场的原则性问题啊!
发掘潜在的伟大力量
意志的力量原来就存在于精神意识中。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以人为的方式去激发它,以获得这种力量,为我所用——就像在核裂变过程那样,用中子去冲击原子核,从而释放出内在的能量一样。
今天我们生活在核时代,大家都听说过核武器的威力。原子弹由铀或钚等重原子元素组成,在一般情况下静静地躺在那里,相安无事,可当原子核受到中子冲击时就会发生裂变,成为轻原子核,在裂变反应时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一千克铀在裂变时,在百万分之几秒的瞬间所释放出的能量,相当于两万吨TNT炸药爆炸时所释放出的能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啊!
在人的意念中——我称其为精神的“能量核”,也蕴藏着这样的力量,具有类似的威力。但它只是潜在的力量,也就是说,在我们不知道它的存在或不知道如何去运用它时,它就不存在。可当我们认识到它的存在,并且有意识地去利用时,就可以释放出巨大力量,就可以排山倒海、创造出人间奇迹。这就是“意志力”的伟大力量。
其实,人们凭着直觉,已意识到了“意志力”的存在。所以,中国历史上有“狗急跳墙”、“穷寇勿追”、“置之死地而后生”等的说法。古今中外有许多成功范例,是通过这种力量的运用,来实现自己的目标的。
秦末的楚霸王项羽以破釜沉舟的策略,激发了士兵的士气,打败了处于优势的秦军。公元前55年,凯撒大帝率领着他的罗马军团横渡英吉利海峡,去攻打今天叫英格兰的地方,他也把渡船全部烧毁,自绝退路。他的军队就只能前进并取得胜利,结果也真就是如此。世界最大的连锁超市沃尔玛的老板山姆在初期的发展中,也是通过员工激励,来提高企业的经营效益。
中国共产党的军队在精神力量的使用上,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