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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书馆点头,只是王掌事将转身时,他忽想起一事,又道:“源香院里是不是有个叫安岚的香奴?”
王掌事一怔,仔细看了白书馆一眼:“是有个叫安岚的,白香师怎么忽然问起个香奴来?”
“前两日杨殿侍跟我提了一下这个香奴。”白书馆将手中的笔放下,又问,“你可知道那个香奴怎么引起杨殿侍的注意?”
王掌事顿了顿,随后就呵呵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前几日,寤寐林有个香使丢了香牌,怀疑是源香院的香奴捡了去,就气冲冲地找过来,揪着个小香奴不放,正好被经过的杨殿侍看到。”
白书馆微诧:“还有这等事。”
王掌事便解释道:“正好那天您没在香院,此事经查已证明跟源香院无关,当时杨殿侍也惩罚了寤寐林那位香使,此事便就过去了,香院没出什么事,所以我就没跟您说。”
“原来如此。”白书馆点点头,只是随后又道,“我还当杨殿侍是看中了那个香奴,只是这两天又不见他着人过来说这事,正纳闷着。”
王掌事便呵呵一笑:“说来那小香奴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眼里倒是有几分特别,不过怕是还入不了杨殿侍的眼,杨殿侍应该也是随口一提。”
“哦?”白书馆微微扬眉,有些意外王掌事会在他面前提这个,他知道王掌事好女色,也清楚王掌事在香院里有几个干女儿。虽长香殿明白定下的规矩,严禁淫乱,但却不反对这认干亲之事。
再一个,对白书馆来说,他终是需要王掌事替他办事,王掌事这点嗜好也犯不到他的利益,所以他一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一直以来,王掌事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要对哪个香奴另眼相看,现在突然这么说,言外之意,就是想收了那香奴的意思。
长香殿里倒是有规矩,掌事以上地位之人,若是有看中底下的香使或香奴,只要获得上峰的同意,并且被看中的人又不反对的情况下,便可以正式收为身边人。
这就等于是给了个名分,而有了名分,也就等于是有了一定的约束力。
比如王掌事如今跟几个干女儿在香院里厮混,他心情好时便哄着她们一些,若心情不好也可以随意惩罚打骂。而王掌事在做这些行为的时候,干女儿们即便是死在王掌事手里,长香殿也不会过问。
但若是有了名分,无论是香使还是香奴,其生命和地位在长香殿里就有了一定的保障。
王掌事接着道:“是个贴心的丫头,倒真让我有几分心疼的,本是想过段时间再跟您提这事的。不过今日您既然问起了,我就顺便将这事说与您听。”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跟我说这等事。”白书馆说着就哈哈一笑,然后道,“照理我是不该拦你的,只是那个香奴到底是杨殿侍先跟我提了一句,杨殿侍那边……”
王掌事忙道:“白香师不必为难,我都活了这把年纪,早是个什么是都能看得开的人。若杨殿侍真瞧中了那丫头,我便将她送过去伺候杨殿侍一段时间,待杨殿侍腻了,再让她回来源香院也行。”
白书馆一愣,随后又是一笑:“还真瞧不出来,你竟是个痴心的。”
王掌事微微欠身:“让您笑话了。”
白书馆摆摆手:“既然如此,我倒不好做这棒打鸳鸯的事,杨殿侍那边若是真有此意,我便替你回了他,就说那香奴早就定了人了。”
“多谢白香师。”王掌事先是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又道,“不过若是杨殿侍真开口提了这事,还请白香师不要拒绝,只是请白香师跟杨殿侍说,那香奴终究是香院的人,日后还送她回来就行。”
若景炎公子是真看中安岚,那他需要安岚来拉拢杨殿侍,但他又不想白白放过那小狐狸,盯了这么多年的肉,不叼进嘴里尝一尝,死都不会甘心的。如今正好白香师提出来,他便借着白香师的口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好让他将安岚送出去之前,能先睡上一晚。到时无论是杨殿侍还是景炎,都不能有什么不满,或许还会对他有几分愧疚,因为是他割了爱的。再一个,他这么先跟白香师提了,那么就算将人送出去,最后还是能收得回来,那小丫头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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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香:装香道工具的箱子,其实并不乱,箱子里各种香道工具都有固定的位置。
第022章 忐忑
次日,王掌事早早就去了寤寐林安排白书馆的宴席,他跟在白书馆身边近十年了,极了解白书馆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别的事他做不到位,白香师多半不会为难他,但今日这宴请朋友一事,却是丝毫马虎不得的,特别是其中一位客人还是白香师当年的同窗刘大人。
当年白香师为何辞官,他虽不清楚内情,但也知道这是白香师一直以来最在意的事情。今日那位刘大人过来,虽说是朋友小聚,但双方又何尝不是抱着相互比较高低的心思。白书馆是个极爱面子的人,特别是这些年随着名气的抬高,对面子就越加在意,在面对故友时,这份在意已达到苛刻的地步。
因而,今日这宴席,不用白香师再三交待,王掌事也知道,定要办得尽善尽美。
只是当参与斗香的香师和客人纷纷到来后,王掌事突然想起,他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白香师,今日会不会参加斗香?
若是参加斗香,白香师会选哪一款香?
昨日因跟白香师提了安岚,竟忘了问白香师今日斗香之事,这是他从不曾有过的疏忽。虽说白香师只吩咐他安排好今日的宴席,斗香一事,与他无关,可是王掌事此时却莫名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那张香方,迟迟查不出下落,而依王媚娘的说法,那香方简直就像是不翼而飞了。他当然是不信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凭空消失,他早就怀疑香院内有人背着他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只是他从未怀疑到王媚娘头上。
可是,王媚娘是最有机会接近那张香方的,一张长香殿的香方,在外面价值几何,他再清楚不过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王媚娘不会做这种事,不是因为他相信王媚娘,而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知道王媚娘没有那个胆子,也不会去做这种蠢事,可是……或许是因为此时心神不宁的关系,他对自己的判断,开始动摇起来。
若真不是王媚娘,那她藏在屋里的那块香牌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王媚娘的习惯,只要她不在房间内,就会将房门锁上,连身边的香奴都不让进去。她还曾带着几分得意地跟他说过,她屋里的东西,就连梳子摆放的位置,床上的褶皱,她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而那晚,他是同王媚娘一块进屋的,那房门明明是上了锁,所以不可能是有人栽赃。
还有,陈露过来源香院那天,他后来得知,也是王媚娘暗中给了陈露许多方便,并提前暗示陈露,安岚的嫌疑最大。如今越想,越觉得那是王媚娘要给自己找个替死鬼,王掌事面色渐沉,对王媚娘的信任一点一点流失。
……
安岚随陆云仙进了寤寐林后,就直接往斗香院走去。
今日是个微雨天,空气湿润,极适宜品香。两人进了斗香院后,便见这院子的长廊下,已经三三两两站了好些客人,个个衣着不俗,谈吐文雅。
安岚一边往里走,一边仔细寻找,不一会,就瞧着马贵闲果真也在这里,她心里松了口气。
此时离斗香正式开始还有段时间,为保持房间的气味干净,院中的斗香室还未开,香使只准备了几间厢房供客人休息用。不过因为寤寐林的景致迷人,夏末微雨又是一番难得的景象,所以大部分客人都没有待在屋里,而是走到屋外的廊下,一边赏雨景,一边闲谈。
安岚随陆云仙进了专供香使们休息的房间后,便见陆云仙及娴熟地同寤寐林的香使寒暄,然后不知谁提了一句,于是她们的谈话就转到陈露身上。没一会,安岚从她们的对话中了解到,陈露如今虽还未被革去香使一职,但手里的权利已经一点都不剩,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没脸再在寤寐林待下去。
有人感慨,有人唏嘘,有人幸灾乐祸,安岚却无心听他们说这些,便走过去跟陆云仙悄声说了句想出去走走。陆云仙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道了句早些回来,就放她出去了。
而安岚刚一出房间,就瞧着马贵闲正在对面的朱廊下跟旁人套近乎。他今日看起来,明显比前段时间得意多了,锦衣绣袍衬出好一副人模狗样,依葫芦画瓢的举止也显现出几分风流倜傥。
香,往往是跟美人分不开。
譬如红袖添香,衣香鬓影,怜香惜玉,软玉温香……这些文人才子喜欢用的词字里,总藏着一缕袅袅动人的香魂,引人无限遐想。
但凡来这里的男人,多半是既爱香,亦爱美人。
豆蔻年华的安岚,已开始出落,刚刚她推门出来时,就有人注意到她了。此时再看她静静立于廊下,虽隔着细雨,脸上的五官看得不够真切,但那纤楚动人的姿态,还是令不少人忍不住多看好几眼,这其中,自然包括马贵闲。
安岚知道马贵闲看到她了,便撑开油纸伞,下了台阶,转身往斗香院外走去。
她希望马贵闲能跟过来,因为这里人太多,她没有机会。
可是,她却不能确定马贵闲会不会跟过来,所以,心里有些着急。
她知道马贵闲好女色,亦看得出,马贵闲对她有些意思,但她不知道,这点意思到底是多少,究竟能不能引起这个男人足够的兴趣。
她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她一直觉得她相貌普通,特别是每次一想起藏在心中数年的那个影子,就总会生出自惭形秽之感,然后越发觉得自己平凡无奇。
“安岚姑娘。”正忐忑的时候,身后就传来马贵闲讨好的声音,安岚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微微一松,便停下脚步,转过身。
微雨下的女子,宛若从古画中走出来的美人,马贵闲只觉得心肝都颤了一颤,整个人瞬间魂飞。
“马老板。”安岚微微欠身。
马贵闲回个神,赶紧也回了一礼:“想不到今日又在这碰到安岚姑娘,真是有缘。”
安岚走到另一处相对静僻的回廊下,然后明知故问:“马老板今日是前来参加斗香,还是只是观看?”
马贵闲的事,她已经从陆云仙那打听了些许,知道这个人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马贵闲讨好的一笑:“在下的香铺里倒是有几款好香,今日便挑了其中一款拿来献丑。”
安岚面上露出几分艳羡,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马贵闲:“不知是什么名香,可否让我一观。”
马贵闲只觉魂儿在头顶上荡来荡去,正巴不得能跟小美人多说几句,哪有拒绝的道理,于是立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香盛,亲自打开,递给安岚。
第023章 换香
马贵闲将香盛递过来的时候,安岚为表示对客人的尊敬,以品香之礼抬起双臂。马贵闲受宠若惊,忙微微垂下脸,随即,他在这浓郁的水气里,闻到一缕幽香,熟悉莫名。
安岚抬眼,紧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是腕上的味道,让她有种可以把控的感觉,令她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去。之前曾给马贵闲点过的那款香,香方她稍作改变,然后研磨成香粉,抹于手腕上。
有的香,遇火而味出,遇水则味浓,炮制的方法不一样,所得的药性亦不同。
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性味反失。
没有人系统地教过她这些东西,她只是在香院内,断断续续的,零星散碎的接触有关于香的一切,然后凭着内心的指引去做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在这个过程中,她经历过无数次由香引化出来的,似梦似幻,非虚非实的世界。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些事情,在这个普通人无法触及的世界里,她还未遇到能给她指引方向的良师。她只是凭着本能去做,她总以为,她制出来的只是一种迷香,她并不知道,这是上天赐予她的能力。
有的人天生有神力,有的人可过目不忘,有的人能与鸟交流……而有的人,则可以借由一些表象,触其根源,重定规则。
同样的东西,在一般人手里,只能展现其表象。但在有的人手里,则可以借此引出万千变化。
香是什么?
聚天地纯阳之气而生者为香。
世人皆爱香,更有人对香如痴似醉。
佛前求愿,总少不了一炷香。
为何?
因为香是天上人间之桥梁。
香是天地之灵。
灵是缥缈不定之物,生于虚空,穿梭于过去和未来。
唯聚之才能显其妙。
谁来聚?
如何聚?
又,何妙之有?
能勾动七情六欲,让人癫,诱人狂。
能请动诸天神佛,赐人生,定人死。
此表象之外,此虚实之变,是属大香师的境界,大香师和香师,仅一字之差,唯一道门槛,境界却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长香殿历经千年,地位长盛不衰的真正原因。
这些,安岚当然不知道,即便她曾有幸窥见天颜,但一眼七年,她依旧还是那个在凡尘俗世的底层里,挣扎求生的小香奴。
……
安岚知道王掌事今日也会过来寤寐林这边,却不知王掌事进了寤寐林后并未去斗香院,而是一直在斗香院旁边的琴榭里为白香师准备宴席。为今日之事,她已竭尽所能地做了该做的准备,但是,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即便慎之又慎,却还是会发生无法预料的情况。
微雨的天,香味停留在空气里的时间,要数倍于晴朗和风时。
景炎刚走到斗香院附近,忽然就停下脚步,然后转身,换了方向。
细雨前,香樟树下,琴榭附近的朱红回廊内,他又看到那个总藏着尾巴的小狐狸。
景炎兀自笑了,撑着伞,隔着花木,将那里所发生的一切,一点不露的收进眼里。
只是安岚刚将马贵闲香盛里的香换好,放回他手上,王掌事就出了琴榭,往斗香院这走来,他心中不安,需过来打听白香师今日是否会参与斗香。从琴榭到斗香院,必经过此时安岚所处的回廊,所以王掌事这一过来,定会看到马贵闲和安岚单独站在一块的这一幕。
而这一幕,只要被王掌事看到了,那安岚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有可能付之东流。
景炎并不清楚王掌事和安岚之间的事情,但他此时不想让任何人打扰这一幕,于是便往旁示意了一下,跟在他身边的随侍会意,即转身过去拦住王掌事。
马贵闲有些恍恍惚惚的离开那里,一路回了斗香院。
安岚站在回廊下等了片刻,然后长吁了口气,就走到檐下,打算就着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洗去手腕上的香粉。只是还不等她伸出手,就看到前面走来一人,此时漫天细雨,水雾迷蒙,那人撑着一把乌骨油纸伞,眉眼含笑,闲庭散步般地走来。
那日繁花似锦,他一袭红衣,浓烈张扬。
今日细雨绵绵,他一身白袍,清雅出尘。
繁花换了绿树,阳光化了细雨,无论红衣还是白袍,此人的衣着打扮,都能同周围的景致契合得天衣无缝,若眼前的美景是一副画,那他才是真正的画中人。
安岚有些恍惚地看着他含笑的,熟悉的眉眼,忽然明白,有些人的亲切随和,其实本身就带着距离,那不是他想,亦非是她愿,而是地位悬殊所带来的客观存在。
她想要避开,却避不开,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然后悄悄将手藏在身后。
刚刚,他都看到了吗?还是,只是这会儿恰巧碰上?
她不及细想,景炎就已经走进回廊,收了伞,然后看着她道:“安岚姑娘,你在这做什么呢?”
安岚悄悄往后退半步,欠身行礼:“见过景公子,我只是出来走走。”
景炎呵呵一笑,上前半步,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
安岚一惊,就要挣扎,只是她这点儿力道哪是景炎的对手,他轻易就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跟前,然后垂下眼,看了看她的手腕。
有香,自她手腕上散出,幽幽扑向鼻间,遂有雾袭来,但雾气不稳,时聚时散。景炎目中微异,看了安岚一眼,便见她脸色苍白,透着丝丝凉意的雨天,她额上却冒出细微的汗。
景炎轻轻摇头,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腕上一抹,那香味遂淡去,白雾亦跟着消散。
安岚收回自己的手,有些不安,又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知道,作用在马贵闲身上的香,对他却一点儿效果都没有。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在那一瞬,她几乎要将眼前的人当成是白广寒大香师,她的香,对他无效!
景炎看着她:“你可知,猜香猜错了,我不会罚你,但若是故意骗我,可是要重罚的。”
安岚握着自己的手腕,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惧。
他刚刚定是看到了,之前陈露丢了香牌一事,他就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放过她一马。可现在,他又看到她刚刚换了马贵闲的香,他会怎么办?会揭发她吗?
见她迟迟不说话,景炎似有些不忍,便笑了:“怕了?”
安岚惴惴地垂下脸,硬着头皮道:“我,我未曾骗景公子。”
小狐狸,还想狡辩呢,景炎扬了扬眉,就道:“手上的香粉怎么回事,那日既猜不出香方,这香粉是如何配出来的?”
安岚抬眼看他,一会后,怔怔地开口:“景,景公子,也是香师吗?”
第024章 指引
景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直看到她又惴惴地垂下眼,他才开口道:“我虽不是香师,但也一直跟香打交道,所以辨香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安岚抬眼,他是白广寒大香师的孪生兄弟,又常进出长香殿,当然不可能对香一无所知,即便不是香师,对香的了解应该也不会逊色于香师。
面对景炎的询问,安岚只得嗫嗫地道:“香粉只是我随意配的……”
景炎嘴角噙着笑,狭长的凤目微眯,像只优雅又老谋深算的狐狸:“安岚姑娘又想糊弄我。”
安岚垂下脸,面对这样的人,她毫无胜算。她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于是干脆沉默以对,有种听之任之的意思。
景炎问:“是不是改了香方?”
安岚迟疑一会,乖乖点头。
“改了哪部分?”
“只是将甘松的量减半,又添了少许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