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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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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

向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子解释这个他向来不解释的事——他也不懂为什么。

林晚笑听了,莞尔一笑。

奇怪的是,对这样一个陌生而且初见的男子,他说的,而她就信了。

眼前这个挺凶的人,她却只感觉到他的率直、豪迈,还有孤独。

孤独得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灯。

山上的一抹凉。

“受死吧!”

兀地一声大喝。

包围早已展开。

何家“长派”十三名好手早已拔出兵器,重重包围战僧。

战僧却旁若无人,只顾与林晚笑说话。

这更使何家顶、何家威怒(妒)火中烧。

血也在烧。

——谁杀了这个何家大叛徒,可以连晋三级,赏银一万,直接在“何家三老”身边任事。

何家“长派”好手,一向穷凶极恶。

他们完成包围,准备出手。

但仍还没有出手。

因为他们发现眼前的敌人有一个特点:

目中无人。

——战僧眼里,只有一个林晚笑,仿佛根本没有他们这些人!

没有人敢轻视“长派十三鹰”。

轻视过他们的人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没有人敢轻视他们。

没有人敢。

没有人。

没有。

没。

于是他们发动了攻袭。

——除了两个腿骨折断的人之外。

所以除了这两人是腿骨折断之外,其他十四人,全都是臂骨折裂,包括了老大何家顶和老二何家威。

随手折断他们腕骨的战僧,一面还在跟林晚笑谈话:

“我不是来夺宝的,这种宝物我还不希罕。”

“那你来做什么?”战僧也镇定的问。

“我来看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那你现在看到了:我是来害你的。”

“所以我要罚你。”

“罚什么?”

“这个。”

就在这时候,战僧目含温柔,手挥袖送,十一名在江湖上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高手,全都骨折了、折了骨,他一面还咐嘱(像对自己的仆从说话一样)道:“马上放了梁允擒,否则我宰了你们。”

然后他忽尔猱身而上,贴在林晚笑的面靥亲了一亲,之后满目温柔的洒然而退,抚了抚剑拔弩张的、不肯屈就的胡须,唉了一声道:

“你实在美的毫无来由。”

然后就走。

由于走得太快,无袖的虎皮外袍仿佛还眩然的震荡在众人的眼前。

何家威含恨叱道:“这狗崽子!淫贼!”

何家顶则低声呻吟道:“要对付他,恐怕只有请动何小七了。”

何家威闻言一震,失声道:“‘孩子王’何平!?”

何家顶缓缓点头,眼里有一种复杂的神色:仿佛已然手刃仇家,但这仇人偏又是自己的胞弟。

林晚笑却没有注意到这几句话。

她只感觉刚才给那汉子吻过的脸颊,仍留下他胡须刺痛的微炙。

还有那对深情坦荡的大眼,使他感觉到这勇悍的汉子,连同他脸上那一道刀疤,都是遗世独立的。

二、打抱不平的何平

“怎么叫这么一个天底下最轻浮的男子来最重要的任务!?”

这是在十年前,“下三滥”里掌管中枢的“何家三老”老大,“德诗厅”厅主何富猛,在乍听此重任由何平负责的时候,觉得简直“不可置信”的反应。‘

那时老门主“何必有我”本来意属“战僧”何签来主理此事,可是大家都不选战僧;就连何富猛自己,对“战僧”这年轻人的“所作所为”,也“很不谅解”。

他的师妹,“焚琴楼”楼主何太太,和师弟,“煮鹤亭”亭主何胜神都向他力荐这俊貌粉面、玉雕粉妆砌出来的人儿:何平。

他只好试着任用何平。

他以为这次“任用”了此人,这年轻人便会“消失于江湖”。

因为这“任务”根本不是任何人可以承担得来的。

甚至是任何人都承担不来的。

能承担得来的,在“德诗厅”何富猛心目中,除了“何氏三老”和主掌何家“下三滥”大权的“何必有我”之外,年轻一辈的高手中,只有“阿耳伯”和“战僧”二人能够承担得了。

——只惜“阿耳伯”身负巨责,那是枚“不能牺牲”的棋子。

——“战僧”又太过桀骜不驯,那是枚“不听军令”的棋子。

——只有试试这何平了。

这一“试”,通常只有“死”。

因为这任务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只死无生”。

这“任务”是潜入“斩经堂”,在“四书五经”九大高手的严密布防下,刺杀受“斩经堂”保护的“太平门”一流好手“天杀”梁上君,不定期要自“斩经堂”总堂主淮阴张李陈的卧榻枕头底下,起出“下三滥”何家的家传宝物“送别刀”,这才算“达成任务”。

——别说名动天下、威震武林、谈笑杀人不摇头的淮阴王张李陈了,就是“四书五经”联手的“九大鬼”,乃至于梁上君,又有哪一人是好惹的?又有谁是能惹的!

可是,何平都惹了。

这么一个看来和和气气、爱好和平的小伙子,他果真斩杀了梁上君夺得了送别刀顺便顺手把道上“七零峰”的“八落山庄”夷为平地,在那儿有十五名杀手正待命出发夜袭“下三滥”何家庄,也一并给他一个人(不,一个孩子!)先行了帐!

达成任务的何平,仍是脸不红、气不喘、和和平平的。

“下三滥”正值用人这际,“德诗厅”何富猛在惊疑之余,当机立断,即把“送别刀”当作奖赏,赠给了这可怕的“孩子”!

从此何平一帆风顺、扶摇直上!

不久前,何富猛自行去“不足阁”看望何平,正好遇上“太平门”有五名杀手要刺杀他,“德诗厅”何富猛亲眼看见这年轻人,一面跟眼前之女子苦思对奕,一面手挥足抬便解决了五名刺客。

何富猛是一个细心的人。

他是“下三滥”老门主何必有我手上第一猛将,同时也是“何家三老”之一。

他不是事事都管。

但只要他管上的事,无有错失。

他平时腰气刚猛,少不中意,拍案而起,杀人如同草芥。

但在处理大事之时,他又极为审慎,巨细靡遗。

他一向妒才。

“人才”的存在向来对他是一种威胁。

——他自己的“出身”便是从低层起,一层一层的“打”上去,再一阵一阵的“打”下来的,如此,足足耗费了他四十八年的光景,才能在“下三滥”门里爬上举足轻重的位置。

人生有几个四十八年?

他也极能“用才”。

他既妒才,又有容才;能不能用才的原则只有一个:

就看那“人才”为不为他所“用”。

——不能用、不可用之材,他就宁可玉碎、不作瓦全。

他发现何平绝对是个“人材”。

他对当年何平能在“斩经堂”出入自如,并能抢回“送别刀”,手刃梁上君、格杀“八落山庄”十五虽感诧异,但对现今何平能一面对奕一面杀退“太平门”五杀手,而且当时所下之五着棋子,无一不思路周密,还布机先,这才令他惊震不已。

何况,何平能把“斩经堂”闹个天翻地覆,便依然能跟“斩经堂”总堂主张李陈不打不相识、识交莫逆,如此看来,何平绝不止有勇,而且有谋,决不可小觑!

多年来,在“下三滥”一门里,也出过这样子的高手,那当然就是“战僧”何签。

——可惜这家伙实在敬酒不吃!

这么些年了,人才辈出,崛起折落,就这玉树临风粉妆宝砌一般的人儿,何平,才不遑多让,不让战僧一人独占光华。

那次“黄河小轩”一见之后,何富猛立即要人收集“那女子”的资料。

因为他发现何平所下五子,每一子都留了手,只守不攻,纵攻也不含赶尽杀绝之力。

显然何平留了情。

这样一个外表平各、但内里杀着凌厉的何平,为何手下容情?

想必是他待对奕者有情。

“德诗厅”何富猛一看那女子,心里恍然。

当然了。

酒醉因为心碎。

情真才会情深。

——这样一个女子,坐在那里,像一尊矜持的瓷,但却美得连星星都失去了距离的闪灼着:有谁不爱?

何平定力再高,也是个男子。

何富猛年轻时也风流快活过,甚至可以说,他是到老弥坚,风流不减当年。他是男人,他是爱女人的,他知道何平也是。他就知道,只要是个爱女人的男人,就谁都逃不过这女子红唇、秀眉、美眸、玉面和浅笑、梨涡联合布下的天罗地网!

所以,他马上把握住一个要害:

要安全收服这男子——

首先得要收服这女子。

资料送来了:

这女子是——

林晚笑。

——一个正设法、费心为她落魄失意的兄长恢复“不愁门”的女子。

这就好办了。

只有有求于人,就有弱点。

有弱点便可以控制,控制了对方的弱点,那么,对方的强处也等于是自己的了。

何况,林晚笑只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

一直到很久以后,“德诗厅”何富猛才知道自己这一点有多大的谬误。

错得有多厉害。

林晚笑很温顺。

很乖。

她甚至令人耽心,因为像她那么一个美丽女子,竟然不懂得说“不”;而像她那么一位美丽女子,不懂得说“不”,绝对是件令人担心的事。

林晚笑仿佛还不懂得为自己耽心。

她只常为别人耽心。

耽心人着凉。耽心人伤心。耽心人不成功便成仁。耽心人太耽心。但她的耽心一点也不婆妈、唠叨,甚至也没有悲脸愁容,她一句话都胜过别人千言万语,有时候还胜过千军万马。

当“下三滥”的子弟给派去与“太平门”高手决死战之前,心里忐忑,常来找她,她只说:“我知道你一定能取胜,而且还能得胜回来。不过,就算不得胜,也一样要回来。活着回来就是胜利。”

当大家聚在一起,商议大事,要她也提供策略,她只说:“你们都比我聪明,都比我勇敢。外面的事我不懂,我只懂的:你们的主意都是最好的。”

当大伙儿一起醉闹,其中有些子弟兴致勃勃的要她一道参加江湖中人的盛宴,她只说:“我知道你们的朋友都是最优秀的,个个都比我能干,我只是个小女子,我在这儿,只怕妨碍你们吃酒笑乐;但只要看着你们吃酒笑乐,我便是最开心的女子了。”

大家听了,都很感动,都引这女子为知音。

谁都是这样想:假使谁能娶着林晚笑为妻,那实在是莫大的幸运、莫大的幸福——甚至要比当“下三滥”的头领更有意思多了!

当人人都是这样想的时候,于是有不少私下的格斗,都是为了争取林晚笑的芳心,而私下进行的。

不少人受伤。

也有人死。

亦有人从此反目成仇。

然而林晚笑仍然巧笑倩兮也寂兮寥兮的当她的美人,美得极有说服力,美得有点失常的美着。

她在的地方,仿佛不是荷花特别香的地方,就是桃花非常多的地方。

而她不管寂寂的冬雪、还是漠漠的夏夜里,她仍是依然无恙的唇红眉黛的寂寞着。

她的笑意仍十分星星,这女子就算不躺下来也一样身材修长着。

——娶到她真是几生修来的福气……

当人人都是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力量已经形成。

“德诗厅”何富猛原来只想把她留下,并不是真的打算助她复兴“不愁门”。可是,要帮她的人愈来愈多,要助她重振“不愁门”的声浪愈来愈高,而她依然美得不惊匕鬯,美得不动声色,仿佛悠闲得很快乐,又好象悠闲就是快乐;有时她又忙碌得很快活,就似忙碌就是快活。

就连“煮鹤亭”亭主何胜神、“焚琴楼”楼主何太太也对林晚笑不恶意,而且还常存好感。“德诗厅”厅主何富猛是最了解他这两位师弟、师妹,他们俩连“战僧”何签都容不下,但对何平和林晚笑,却绝对是例外。

——真是天之骄子,天之骄女:好一对璧人!

然后何富猛也发现了:林晚笑虽然温顺,但并不易欺;她很乖,但并不笨。

当“下三滥”子弟联名合署第十三次“请准光复不愁门”动议上呈之时,何富猛已知林晚笑这小小女子的实力,已不可轻忽,更不能低估了。

他现在已不能把这女子逐走。

(他当然也想把这女子收为“己用”,但这样一来,几乎是等于跟所有“下三滥”同门为敌。)

(这种事他想做,但不能做,也不敢做。)

(——当然,明着不能做,可暗着做。)

而今唯一善策,就是化解。

把林晚笑变成是“下三滥”的人,忘了“不愁门”,那么,“下三滥”便可增一高手、少一劲敌了。

要把林晚笑完全变成是“下三滥”的人,首先,要林晚笑先为“下三滥”的人。

林晚笑毕竟是个女子。

再美、再好、再不得了的女子,还是得要嫁人的。

——只要她嫁一“下三滥”的弟子,她便是“下三滥”的人了。

可是,要把这样一个漂亮得不是漂亮可以形容的女子,嫁给谁呢?用什么方式、选什么人,才可以免去这一场随时会因争风呷醋而演变成同门大相斗的危机呢?

为此,何富猛有点费煞思量。

终于他想到了,其实他也怎么想结果都是一样,因为在“下三滥”中,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何平。

“爱好和平”,但一向喜欢“打抱不平”的,何平。

三、四十一抑五十七伏

这句话的力量就像野火一般燃烧起来。

“你要不要娶她?”何富猛把何平传召到“德诗厅”来,问了他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想,我们可以替你拿主意,把她许配给你,不过,你在娶她之前,先得要完成一件事。”

“杀了战僧。”

杀了战僧。

杀了战僧!

——杀了战僧?!

这句话轰的一声,打进何平的脑海里,在一刹那间,他心里像害了几场病,几场变幻,几场虚惊,还有几场破碎空虚,万劫轮回。

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战僧。杀了……

——为了林晚笑,杀了战僧。

——为了她,杀了他。

——为了爱人,所以杀了……

他能够这样做吗?

——这究竟是门主的命令?还是厅主的意思?

眼前,这主掌“下三滥”何氏一族、一人这下万人之上的瘦矮老人何富猛,正以一种奇特的神情,望定他,等着他的答案。

他应该怎么回答?

于是他想起了战僧:战僧那一张充满斗志的脸,那种可以衍生无穷力量的神情。

他忽然想起战僧曾对他说过的话:

“黑道走得多,黑口黑面,在所难免。”

他无由的想起这句话,在这时际居然也有点好笑,他觉得:如果由战僧来回答这个问题,战僧一定会下决定得比他快、比他大胆、比他痛快。

看到战僧的模样,他们怀疑就算在乌鲁木齐骂他一声,他都会听得到。

那汉子竖起双眉冲着“太平门”八王中的“树王”梁削寒,道:“你要我杀了‘孩子王’何平!?”

梁消寒虽跟他隔了老远,却仍给这人看得心中一寒,不过此际他身后是七七四十株不同的树,而他布在石阶两旁的还有十一名助手、七名帮手,还有十三名高手,而战僧却还在八十四级石阶之下,他可以不怕。

一个人要是不怕,也得先要“不怕得起”。

现在他就不怕“得起”——因为人多势众。

“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是‘下三滥’中年轻一代最强的一人,杀了他,我们便可以大挫‘下三滥’何家威风。”

“为什么要我杀他?!”

“因为只有你才杀得了他。”

“为什么我要杀他?!”

“因为杀了他,有你的好处。”

“什么好处?!”

“何平自‘下三滥’崛起以来,抢了你的锋头,压了你不少威望,你杀了他,你便可以重振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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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忘了,我也是姓何的。”

“就是因为你是姓何的,而且是给‘下三滥’何家元老扫地出门、天涯追杀的叛徒。”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你来了。”

“我来了不一定就答应你。”

“嘿。”梁削寒只冷笑,没说下去。他的冷笑比说话说了更多的话。他没说出来但笑出来的意思是:你已经来了,要是不答应,还能活着出去吗?他没有说出来,只是要留回一些情面罢了。

“那你来是为了什么?”他反问。

不是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下三滥”,你又何必要来!

战僧与梁削寒相距八十四级石阶,梁削寒高高在上,战僧屈于下风,但仍然有一股气吞天下的声势。

“我为什么要来?”战僧不知不没有笑,但他的眉一扬,他脸上的刀疤就“笑”了起来:“你们不是抓了一个女子吗?”

梁削寒笑了起来:“消息果然灵通。那是那个‘孩子王’最心爱的女子,把她抓了来,稳保何平不敢造次。”

然后他用一种“你我都是男人”了然会心的说:“你想要她吧?她是个很出色的女人。”

战僧道:“我要她。”

“好!”梁削寒道:“杀了‘孩子王’何平,林晚笑就是你的了。”

战僧摇首:“不一定要杀何平,我也要定她了。”

梁削寒脸色一寒:“什么意思!”

战僧看了看八十四级石阶,然后开始起步,并继续说他的话:“只要杀了你,也一样可以要她——”他说了十二个字,已杀上第三十八级。十六名高手已在他蚯蚓一样的剑光下蜷倒于地。

他一路杀了上来,哪怕还有一百八十级。

谁拦阻他冲势的,都给他砍倒,如砍倒一棵棵小树一般。

——战僧居然不杀何平,反而冲着自己杀了上来,这可使梁削寒慌了手脚!

(早知如此,就不惹这煞星了!)

三十八级之后战僧的冲势慢了许多。

因为阻止他冲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而敌人之中,武功也越来越高。

但战僧还是冲了上来。

敌人愈多,他打得愈是痛快。

高手愈强,他杀得更是淋漓。

他已冲上第五十二级。

梁削寒抽弓。

弓大如牛。

拔树。

——以树为箭。

弯弓搭树——

运劲。

瞄准。

射!

梁削寒瘦得像连皮都包不住磷磷瘦骨。

但他全身的肉都像是钢做的骨。

那一棵偌大的树,一射而下,直奔战僧,你绝对可以想像那有多巨多大多强多劲的力!

着!

战僧大喝一声。

他一手抱住了树。

树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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