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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蛇女之怨-蛇怨-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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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内和新马路上空无一人,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歇息一阵,阿德记起来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走到巷口头,他一抬脚,肥肥大大的泉福就扑出来。他顺势狠命一推,只听见泉福嘭的一声撞墙倒下。但未来得及进退,他便被几只手死死摁住。一阵狂拳狂脚后,他就被抬起来甩到墙上。阿德眼前当即一片金碧辉煌,后脑勺有一股黏稠的液体顺颈而下。他瞪大着眼睛看着哈松对他当胸大脚踹出,然后心口一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巷口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阿德用力抬头一看。一张细如凝脂艳如桃花的面庞映入眼来,阿德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卞德青,卞德青……”一声声碎银般的呼唤声,撞入阿德耳鼓。一只暖暖的小手像一抹阳光,温情脉脉地落在他的脸上。阿德一阵天旋地转。 
  阿德被汝月芬搀进镇北的老方宝伤科诊所时,一路上走得好好的他,脚步有些踉跄,伛腰曲背的,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但他一见跟在他和汝月芬后面的女施先生有些鄙薄地扫了他一眼,就立即又站直了。 
  老方宝在阿德后脑勺的伤口撒上药粉,开始往他头上扎绷带。老方宝没说什么“幸亏送得早,再晚来一会儿就有大麻烦”,也没说“怎么弄成这样,杀人呵”,只说阿德不碍事的,阿德深感遗憾。 
  女施先生撮圆嘴唇,叮嘱阿德几句,她有课先走,让汝月芬送他回家。阿德精神一振,脑袋里一片清凉。 
  “你先出来一下。”女施先生在诊所门口对汝月芬说。一到外面,女施先生问道:“你怎么知道卞德青在潘家巷?” 
  汝月芬眼瞅足尖,略一沉思,低声说道:“我上学堂路过潘家巷,见哈松他们在巷口等卞德青,卞德青上课了又没来。” 
  “噢,先生以为你出学堂看过。那你怎么想起来,要到徐先生的体育器材储藏室去找先生的?……我进教舍前碰见徐先生了。” 
  “瞎找找。”汝月芬的脸和身上的衣衫一样的红。 
  “怎么会想起来到那儿去瞎找的呀!”女施先生紧追不舍。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一天鱼鳞状的云,挨挨挤挤地布满天空。 
  女施先生一脸困惑地看看汝月芬,心绪烦乱地走了。 
  “过两天,就可以去翻本!”老方宝乐呵呵地说。 
  很小的时候臂膀摔脱臼,老方宝用掌在他肩臂处一模一捏一撸,将手臂往上一提一推,未等他哭出声来,嘿一声就把榫头接上了。阿德非常信得过老方宝。 
  老方宝利利索索地摆弄着家什,量出一大包药粉,塞给阿德。阿德非常敬畏地看着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粉。镇上人都知道老方宝看伤科,外敷内服就两种药粉。早些年,他走江湖打拳头卖膏药时,也就这两种药粉。 
  汝月芬跟着阿德出门,来时是她搀着他进门的。 
  满头白花花的纱布,阿德愿意,这模样有几分悲壮。一走在街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罩衫上的扣子全没了。一阵小风吹开他的衣襟,衣角临风飘舞,阿德觉得很神气。但走着走着,他觉得在那一对墨玉般的眼睛注视下不会走路了。 
  阿德双腿夹裆,步履歪斜,有几分醺醺然。 
  路上不断有人问:“咋了,头怎么摔开了?”汝月芬一律替他作答:“不当心跌的。”阿德很幸福,尤其是箍桶匠老爹对汝月芬喊道:“小妹妹,你小哥哥头摔开,不好叫风吹的呀!”汝月芬点头称是,未作任何申明。 
  脸上身上的大片血渍,使阿德生出一种如沙场杀敌归来的豪气。 
  她突然牵扯他的衣角,示意避开迎面来的一位老阿婆。 
  老阿婆精神健旺,迈动小脚噌噌噌地走得飞快。她和他迅速折进一条小弄堂,一路逃开去。 
  汝月芬对阿德说,老阿婆是接生的王阿婆。不论在啥地方,一见她就扑过来一把捉住:“啊哟喔,乖囡囡呵,快点让阿婆看看呢!” 
  “肉麻得很!”汝月芬说。 
  老阿婆仍在四处找寻那凭空消失了的小人儿。接生老娘按惯例,讨要被接生人的胞衣,白烧吃下,大补。病病歪歪的王阿婆自吃掉汝月芬胞衣,百病全无,连折磨她几十年的老风湿也好了。她嘴皮子吧嗒吧嗒逢人就讲:“真灵呵,真个灵的!” 
  汝月芬浅浅一笑,阿德也轻轻一笑。他像吃了人参果一样长精神,因为感到与汝月芬之间有了一种默契和亲近。 
  他们一出弄堂口,竟然是花山头,汝月芬远远地向牛郎中住的屋门前瞟了一眼,微微地皱着眉,指指另一条弄口,对阿德道:“你一个人走吧,我走这儿回家。” 
  “为啥?”阿德扫兴地问,“你从这儿回,不得盘一个大圈吗?” 
  “我不想看见那个牛郎中。”汝月芬稍许有些焦躁地扭扯自己的衣角。 
  阿德记起了那一次同金山、阿钟他们在那儿看阉鸡,汝月芬裹足不前最后离去的事,当时他以为她主要是不想看到那种场面。他使劲地贴墙向空荡荡的屋门前望一眼,想看看门开着没。一看那门关着,阿德带着一种希冀对汝月芬说:“没人,门关着呢!” 
  “路过也不成。”汝月芬犹豫了一下,才闷闷地说道,“我想起这个人来就有点怕的呀!” 
  “那这到底是为啥?”阿德觉得女人家真没劲。 
  “我也不知道是为啥。”汝月芬忧愁地看着阿德。 
  阿德又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他拖一把汝月芬,指指那条弄口,爽气地说:“那我们走!” 
  汝月芬看着出这么多血,但精神劲仍很足的阿德担心地问道:“头都开了,你就不想想你回转去,会咋样?” 
  精神抖擞的阿德翻了汝月芬一眼,立马蔫了。 
  出乎阿德意料的是,爹娘听完他的陈述后竟无半点责备他的意思。爹娘默默地吃完晚饭,问清哈松住处,便双双出门而去。娘后来说他们上哈松家请问时,哈松在自己爹没照面之前,就哧溜钻进床底再没出来。 
  女施先生这几日一上课就罚哈松立壁角,一放学又罚他一人打扫教舍卫生。哈松很孤立,再不像从前那么嚣张。但阿德打一开始就准备自己和哈松做个了断。 
  出这事后,哈松见阿德就躲。 
  今儿下午放学后见哈松在倒垃圾,阿德连忙奔出学堂门在黑巷口立定等人。但千等万等不见人。再杀回学堂,却早已是人去楼空。几天了,阿德一直没逮住机会私下见到哈松。他头上的白绷带已有些烟灰色了,但他坚决不撤。他整日冥思苦想,满脑子都是各种复仇计划和哈松各种死法。 
  阿德吃完晚饭对爹娘说去趟茅房,就一口气奔蚌壳弄来了。他不想喊金山、阿钟他们,虽说他们说过好几次。 
  阿德慢吞吞地在弄内来回走了两趟,一个人都没有撞见。这两天一放学,阿德干脆就在蚌壳弄口等哈松,不是这头就是那头。甭说哈松,就是泉福他们也没见着。他觉得真他妈的怪事! 
  弄堂里静静的,沿两厢巷壁形形色色的门里传出来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幽远。阿德也希望能在这看到汝月芬。他揣测路过的每一扇门,不知哪一扇是她的家门。最好是有一扇门啪嗒一声开了,她如玉树临风,倚门一立:“咦,卞德青?” 
  汝月芬在学堂里话还是那么少,但看他一眼又一眼的时候却多了。阿德快活死了! 
  “又在你爹店里吃的夜饭?”阿德先听见一阵泼水声,然后是一个老妪的声音在弄内瓮声瓮气地响起来,“现在一放学就到你爹店里报到?……这样好呵,省得在死在外头惹是生非!” 
  阿德听到重浊的关门声和闷闷的脚步声从前面传过来。 
  哈松夹着书包一耸一耸走着,一手在墙面上用指甲拖出细长灰亮的划痕来,他漆黑的面皮和袖管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墙灰,还满身的羊臊味。 
  猛地一见阿德,哈松一双呆若死羊羔似的眸子里,飘过一丝惊惶的神色。 
  阿德怒发冲冠地快步迎上去说:“走,到野地里去!” 
  “你还要来呀,还要来!我没功夫同你到野地里去!”哈松退半步,在一扇黑漆大门口嚷道。 
  “那在这也行。”阿德一把揪定哈松头发。 
  “你是真的,是真的?”哈松也半心半意地揪着阿德头发,但手一触阿德纱布即刻脱手,转而去揪胸襟。 
  两人相揪,在巷内拧持着。 
  阿德底下使绊子,但几次都未能绊倒哈松。阿德的手一不留神碰到哈松裆前一摊软乎温热的物事,他犹犹豫豫地顺手一捞,将黑卵松松地一把捏着。 
  “松脱不,再不松脱……”哈松眼里透出火来,用力扯拉阿德越捏越紧的手,使大劲摔翻阿德。阿德在翻倒的当儿两眼一闭,结结实实大盘一捏。 
  哈松一声尖叫,眼睛一翻率先倒下。阿德趁势压上,手里一松又一紧。哈松连呼:“痛煞,痛煞!” 
  “你打烂我的头,我捏碎你的卵!”阿德咬牙切齿,不计后果地喊道。 
  一扇门又一扇门哐啷一声开了。 
  “叫你爷叔,总行了吧!”恐惧和疼痛使哈松眼里噙满泪水,他嘶嘶倒抽冷气地对阿德说。 
  阿德当下松手起身立于一侧,圆睁着血红的眼睛俯视着哈松。 
  阿德身后的那道黑漆大门一开又飞快地碰上了。 
  “干啥在这相打,有啥事要这么动手动脚?”蒲包老太高高地立在门口对阿德声色俱厉道,而后又转向哈松道,“你这哈松,前几天啥人被吊在梁上用皮带抽过?” 
  哈松闷声不响,吃力地爬起身来。 
  蒲包老太又对阿德喝道:“赶紧回去,头都摔开的人,跑这儿来相打!你爹娘叫啥?” 
  哈松依然一声不出,收拾起书包,头也不抬地走了。 
  阿德拍打身上的灰,也掉头而去。 
  “下次再不许这样,都吃多了。幸亏像烂阿七这样的人家搬走了,否则被他们兄弟大佬看见你欺负蚌壳弄的人,不要给他们敲杀。小赤佬!”蒲包老太的声音和关门声闷闷地被传得很远。 
  阿德慢慢地向前走去。他胸脯一鼓鼓的,感到全身酥软无力,但内心充满着不可名状的愉悦。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一阵碎步嗒嗒地在石板上急促地响过来。 
  阿德蓦然回首。 
  一个中年女人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掠过,带着一股风。阿德很奇怪,人走路竟会掀起一阵风来。突然,又是咿呀一声门响,一个压得很低的女声向他喊道:“卞德青!” 
  一道黑漆大门的门缝里,有一张洁净的脸庞抢入阿德眼帘,他不由得喜出望外。 
  一个微笑在他凝重的脸面上荡漾开来。 
  汝月芬轻轻地向他招招手,而后隐入门内。 
  阿德向弄堂前后一瞅,两步并一步地钻进门缝。 
  阿德一进门,缩在门后的汝月芬立即咣当一声,把青灰色的弄堂关在门外。 
  “哈松叫你爷叔啦!他怎么会叫你爷叔的呢?”汝月芬背着手靠在门上,声音仍旧压得低低的。她的脸颊红艳欲滴,两只眼睛大放光彩,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 
  阿德从未见过汝月芬这般模样,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乌黑锃亮的头发油光溜滑,发梢还带着丝丝缕缕细碎的水珠,浑身上下有着绸缎般的光泽,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清香。 
  他惊喜地看一眼这长方形的天井,又看一眼天井上方那一爿瓦蓝色的天空,再看一眼窗明几净的堂屋,心里乐陶陶的。 
  天井角落里的一盆有一个小小花蕾的雏菊,深绿色的叶面如蓬蒿似的层层叠叠,生机勃勃。他诧异自己怎么以前就没有注意过菊花呢!几个石鼓随意地搁在墙根下,如排排坐吃果果似的,他喜欢。这座阴重高大宅院里的一切,包括满是青苔味儿的潮湿润泽的空气,他都喜欢。 
  “嗨!”阿德开心极了,绝口不提在哈松底下那一手。 
  “这哈松坏死了,恶人,常常藏人家的东西!你没到学堂来之前,没人敢跟他动手的。”汝月芬眼睛黑沉沉地看着阿德。 
  这话汝月芬跟阿德说起过,前几天在出伤科诊所的路上。那时,阿德什么也没顾上说,但这次他有点愤愤然了。 
  “他老欺侮人咋不说,光是藏人家东西!” 
  汝月芬笑了,连披在肩上的散发也似乎满含笑意。 
  阿德忽然觉得他和汝月芬已经相识八百年了。 
  他们一直在门背后压低嗓子说这说那,啥都说。本来阿德还想说说住在他家斜对门的玲玲,但想想还是不说了。很早很早以前,玲玲说要做他的 
  新娘子的。 
  “哎,阿要看看井里的金睛鱼?”汝月芬突然指指那两口井这样问。 
  娘买小菜时,卖金睛鱼的人死活贱卖了两条不死不活的金睛鱼给她。一条养了没两天就肚皮朝天,死了。另一条虽然养活了,但汝月芬小的时候,看它什么脏东西都吃,恶心得很,再说,那鱼一来劲,就横跳竖跳,有一回跳出瓦盆,差一点儿就死掉,她就用吊桶载着它,把它放井里养了。那金睛鱼后来竟长得像条大红鲤鱼,整日价顶着红高头,在井里神气活现地游来游去。 
  “看!”阿德兴致勃勃地奔到井边,打开井盖。 
  汝月芬和阿德一人一边地趴在那开始找鱼。但半天没见那金睛鱼的影子。汝月芬反身奔进屋内,不一会儿便拿着一个饭块出来,如天女散花般地撒进井里。 
  只见红光一闪,那条狮头红金鱼摇摆着花团般的凤尾,如雍容的贵妇,悠然而至。阿德一下子看到那金睛鱼硕大的尾翼上有一对犹如彩蝶双翼上的假眼似的黑斑。他从未见过如此亮丽夺目的金睛鱼,不由得发出几声惊叹。 
  阿德、汝月芬在井口一会儿移到东,一会儿移到西地追逐着那摇头摆尾、优哉游哉的红金鱼。在不知不觉中,阿德与汝月芬的头脸慢慢地快挨到了一起。汝月芬猛然一惊,迅速与阿德分开,立即起身,站到一边,面孔血红。阿德也马上不自在地退到一边。他们不看鱼了。 
  “你娘啥时回来?”阿德盖上井盖问。一进门,汝月芬就说她娘到店里送饭去了。 
  “不知道。准备好没,明天算术又要小考了?”汝月芬掸掸后背,仰面问道。 
  阿德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 
  “这次……恐怕麻烦。”阿德像牙痛似地抽口冷气。这几天,他既听不懂课,又看不进去书,后脑勺一直铮铮铮地跳着痛。 
  “你不是不太在乎分高分低吗?”汝月芬垂下眼睛幽幽地说。 
  “我是不在乎,可我爹在乎。” 
  小考的事说了好几天了,阿德一想起来,胸门口就堵堵的,说不成。 
  “活不成,真个活不成。”阿德知道明天晚饭后得脱层皮。 
  汝月芬敛起笑容,不吱声了。 
  天井里有一只金铃子在石缝中发到短促的鸣叫声,唧唧唧唧唧…… 
  阿德看见那盆雏菊茸茸的盆土上伏一只大甲虫,再仔细一看是一枚坚果的硬壳。他很扫兴。看看天色,他得走了。上这样长时间的茅房,回去是没法交代了。闭着眼睛,阿德都能想出娘见他后的头一句话:正要拿竹竿来捞了! 
  刚才哈松一声爷叔,使他感到的那份快活这会儿踪影全无。前几天她送他回家那会儿,他一直渴望和她说点什么,说啥都行。但有一句没一句的,全他妈的瞎扯。他常常设想过和她长谈的场面,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全是快活事,像刚才那样。可这会这样收场他没想到过。 
  “我走了,回去了。”阿德神色黯然地说。 
  他假装大大咧咧地挥挥手,从门缝里钻出去。他回脸看见的汝月芬一如从前那样忧郁冰冷。 
  空空荡荡的校园里沉静似水,寂然无声。大操场边上一排房舍里,只有一间屋有烛光摇曳的光影。房内贴墙的写字台边上有一支洋蜡,捻子不时地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台子中央摊开的一本黑色封面的备课夹上,有一张散发着油墨气味的算术试卷。墙上镜框里的女施先生在暗中向写字台上一尊仕女石膏像抛出一个媚眼。 
  宿舍房顶的气窗大开着,在夜色中如一尊森林之王雄视着黑黝黝的操场。 
  男施先生施亚平住在教学楼三楼的那个带尖顶的阁楼上,这是全桐镇最高的建筑。原来这儿是钟楼,那口大钟在闹长毛时,被长毛拆了,铸了刀枪,后来钟楼被改造成学堂的库房并辟出了一个房间。 
  房间的墙上挂了一件有“洋龙会”标致的马甲,很醒目。桐镇的“救火公会”也叫“洋龙会”,分布在全镇的各个区域,救火队员全部都是各行业自愿入会的义工,他们大都是富有公心的青壮年,施亚平也是。 
  阁楼中央有一扇直对着操场和校门的圆窗,也可眺望全镇,所以这儿是镇上最好的瞭望有无火险的地点。 
  施亚平双脚架在窗沿上,坐在暗中抽着烟,看着沉浸在苍茫暮色中的桐镇。前几年镇南有一次大火,南边半片天都被映红了。镇上的王木匠和学堂东面开馄饨店的店小二就是在这次大火中,爬上屋面去救火,结果屋面塌坍时落入火中被活活烧死的。 
  不论白昼,施亚平只要一在窗前,就会有意无意地向镇上的角角落落望上一眼。前面的两间大办公室也在他的视线范围,那儿的窗玻璃门玻璃在暗中泛出一点一抹光亮。 
  施亚平向窗外长长地吐一口气,他轻轻地叩了叩自己的胸膛,听到了一记又一记的空响。学堂一放夜学,他就觉得自己被抽空了。白天一节课一节课,日子还好混些,再难熬的就是晚饭后到睡觉前这一段时间了。在省立师范学堂念书时,他非常渴望教书,恨不得立马毕业离开学堂,随便到哪,随便哪所学堂都成。 
  他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俯视施艳林班上那一堆挨挨挤挤的小脑袋时,觉得自己就是上帝。但几年下来,他已极端厌恶教书这门行当了。这是一所垃圾学堂,他教的大多都是垃圾学生,这使他感到绝望。他的情绪一直非常低落,常常在课堂上为了一点屁大的事,而大发雷霆,但每当下课铃响,他反身走出教舍门去,里头响起了一阵哀怨的歌声时,他又非常后悔,可过后依然如故,他知道自己常常情绪失控,但没有一点辙。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教书还能干啥。 
  他又交叉起双脚,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操场贴着河边的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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