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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蛇女之怨-蛇怨-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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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交叉起双脚,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操场贴着河边的那面围墙边上有几棵杨树和槐树,其中一棵槐树树顶上有一只搭了一半的鸟窝,鸟窝如同被树举着,在风中战栗着。一团如气似雾的红晃晃的光影忽然攀上了墙头,施亚平慢慢地撤下脚,探身定睛一看,那光影又如一领红绸从墙上飘拂而下。他连忙站直了,将头探出窗外,但那雾蒙蒙的红光倏然消失在墙下。 
  施亚平拎开藤椅,拔脚奔出门去。木楼梯由上而下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 
  女施先生浑身轻松地从徐先生屋里出来,她习惯性地拢拢一头秀发,快步穿过操场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除了学堂大门口的老校工,整座学堂只住着徐先生、男施先生,还有她。徐先生的妻小都住在离镇上几十里开外的乡下。女施先生下意识地抬头向那阁楼的圆窗看了一眼,窗户黑洞洞的,想必这个施亚平已经睡下。她很忌讳他那一对审慎的圆圆的眼睛,她知道这个施亚平与丈夫沈学汉有信来往。 
  女施先生摸出钥匙开门,四周都是钥匙在锁孔里咔哒咔哒转动的声音。 
  门吱嘎吱嘎地开了,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有人掀动纸页。她心神不宁地向写字台探视,反手关门,但门忽然遭遇大力,沉甸甸的。女施先生听到身后有人凶猛地喘着粗气,惊回首,只见男施先生立于门外。她的脸上一阵痉挛,全身不由自主地一抖。 
  男施先生猛地扑进门来,女施先生紧紧地闭起了眼睛。 
  写字台上的石膏像猝然坠地,发出一声脆响,那台上烛火也随即熄灭,屋内一团漆黑。女施先生惊呼一声,扑进施亚平的怀中。 
  一道红光嗖地自写字台边急速升空,从气窗遁出。 
  男女施先生在暗中四目相对,呆若木鸡。 
  蜡烛上冒出一缕粗长的白烟,袅袅多姿,盘旋而上。   
  第三章 试 卷(1)   
  阿德一夜乱梦,全和这次考试相关。他走进教舍,考试已近结束。女施先生网开一面,仍将试卷交与阿德手中。看看试题,他两眼一抹黑。他无望地看着过道对面的林立生,林立生也同样无望地看着他阿德。汝月芬冷若冰霜,完全无视他的存在。红眉毛绿眼睛的哈松则龇牙咧嘴地盯住他的后脑勺,不住地拖出短舌舔一圈嘴唇,又舔一圈嘴唇。他知道坐在后面的哈松他们几个,全是抄的。本来,他也可以抄个及格,但他来晚了。于是,阿德的眼泪不争气地淌下来了。 
  “啥人在呜哩哩呜哩哩的呀!”娘亮亮的嗓音从楼下传上来。 
  阿德哆嗦一下,醒了。已经大天白亮,楼下街面上不时有匆匆来去的脚步声。他摸摸枕席一点湿渍也没有,但他胸口仍在隐隐作痛。 
  阿德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在这所学堂上几天课后,女施先生就开始看不见他了。幸而在这两年中,他从不惹是生非,故而女施先生对他还能容忍。但是爹和娘的脾气却越来越暴躁,他们无法容忍他学业平平,何况有时还要弄个不及格出来。 
  现在每天一放学,爹娘就把他关在房里温课,但阿德的成绩依然如旧,没有太多的起色。阿德也看出来,爹娘很是泄气。 
  他知道自己当个好学生是不够格的,但他娘的学习不行,就连做这家人家的儿子,都不行了呀!前一次数学考试不及格,爹娘的毛栗子就像雨点一般落到他的头上。 
  “为什么不去死掉,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娘这样对他说。 
  他常常在晚上,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就想,功课不好,何以活着都不配了呢? 
  阿德从未这么早起过,他撩开帐子,双手合十拜拜外公,祈求外公帮帮。 
  后门口的弄堂里,似有汝月芬的声音。阿德对自己说:睡昏了! 
  他胡乱拾掇一下房间,下楼洗漱。爹也起来了,用娘给他备好的水在房间里洗完脸刷完牙。咣当一声,爹将用过的水倒在窗沿下的喇叭状漏斗里,水在通向楼下天井的洋铁皮管中隆轰隆轰作响。 
  娘带着满身小菜场里的味道从灶间出来,她伸出湿漉漉的手向吃饭桌摆摆说:“喏,你一个叫汝什么的同学给送来的,说是先生出的复习题。到学堂交给你都来不及?呃,你们今早考啊?你……你怎么吭都没吭一声?” 
  吃饭桌上有两页从算术作业本上撕下的纸。阿德一愣,应一声走过去。 
  “你怎么会没有复习题的?”娘很是恼火。 
  “忘抄了。”阿德嗫嚅道。 
  他不记得女施先生出过什么复习题,也不知汝月芬打哪弄来这些复习题。 
  “什么都忘,你能记住什么,除了吃!”娘用力将一张黄菜叶扔在簸箕里,“要考个一塌糊涂,再来收拾你。绷带解掉,弄得跟个败兵似的!” 
  不论题从哪里来的,阿德决定抓紧时间一看。他飞快地拆下绷带,浑身上下一提劲,拎着纸片飞快地奔上楼去。 
  “小姑娘倒蛮俊的,又文静又乖巧,谁家的小囡?”娘一脸沉思,又软声款语地在他身后问。 
  纸上除了几个公式,所有的列题都有答案,应用题不仅列了式子,还有一步步竖式计算,好几道习题还有涂改印迹。是汝月芬做出来的!题末还有一行小字:做一遍,再背熟!这些题目必是汝月芬从女施先生处偷抄来的,她一天不知道要进出女施先生办公室和宿舍多少回呢!汝月芬为他居然肯冒身败名裂之险,阿德直觉一股暖流涌心间。 
  爹路过阿德房间,推开半掩的房门,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会才知道用功了,临时抱佛脚。我看你这几天魂都不在身上!” 
  爹将手里的长衫从左手换到右手,用力地关上门,嘭嘭嘭地下楼了。 
  在老时间老地方,阿德没有寻着汝月芬的身影。一到教舍,他看见她正在预习国文。早自修这会儿,阿德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做算术习题。他一个劲地往她那儿瞄一眼瞄一眼,但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他昨夜根本没去过她家,她今早也根本没来过他家似的。阿德还特意从她桌边走过,她还那样。后来,他索性不看她了。 
  没人注意他绷带已被拆下,他也不知道后脑勺的头发被老方宝乱砍滥伐,弄得跟狗啃似的。只有林立生盯着他的脑袋看半天,而后从课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塞到阿德鼻子底下。 
  “肉馒头!”林立生说。 
  自阿德摔伤在潘家巷,林立生隔两天就有只馒头递过来。不过前几回都是菜的。阿德坚定地将林立生桑杆柴棍似的手臂挡回去。林立生又涨红着瘦削的面孔,退回到座位去。林立生家住镇外的小李庄,中午不回家。阿德有时特想吃时,就问自己:你吃了他的,他中午吃啥!阿德就不想吃了。 
  哈松今天安静极了,在后面什么声音也没出过。男施先生还夸了他几句。男施先生今天对哈松相当友善,弄得哈松有点受宠若惊。 
  阿德起初看哈松像只偎灶猫,但当哈松勾头抬眼向他一看。阿德知道哈松不是偎灶猫。从那一眼中,他看得出来他和哈松的事根本没完。 
  下课铃一响,大家不像平时那样嗷嗷直叫奔出教室。每次小考大考都这样,气氛凝重。 
  坐在阿德后面的老米头拍拍他的肩膀说:“走,撒尿去!” 
  老米头姓米,额上有几道粗重的抬头纹,大家就叫他老米头。每下一节课,他都要上厕所。阿德觉得尿也可以,不尿也行。但想想,还是去一趟吧。 
  茅房里的墙根下一字形排开一溜方形马桶,一个圆头圆脑的低年级小子坐在上面,又白又大的肥臀像只白胖的蘑菇。他对收拾停当后仍站在面前等着的另一个小子说:“今早上我吃了三碗雪菜肉丝面二碗小馄饨一客生煎馒头!” 
  “屁话三千!”另一个小子说。 
  “我骗人?我骗人是狗日的!”圆头圆脑的小家伙眨眨眼说。 
  阿德笑了,他立在尿池的踏步上面对着几个新新鲜鲜的粉笔字: 
  两脚摆成八字开,双手请出祖宗来,此地不是坟场地,何必到此哭起来! 
  老米头也笑笑,用力将祖宗抖三抖,收兵归营,但阿德尴尬地发现自己一滴尿都尿不出来。蓦地,他脑袋空了,今早拼死拼活记下的几个公式眨眼间全没了。阿德的心乱了,赶紧取出那两页纸头急急忙忙扫一眼。 
  “啥呀?”老米头探身一问。 
  “祖传秘方!”阿德立即收好。 
  呛啷啷,呛啷啷,铃响了。 
  圆头圆脑的小家伙未擦屁股,一提裤子和另一小子冲出门去。阿德打个寒噤也随老米头奔向教舍,但这时他满脑子的尿意。 
  午休结束,汝月芬满面愁容地向他抬眼一望。阿德感到她的眼睛湿乎乎的,似乎快哭了。在这期间,汝月芬一直不肯与他说话,他很纳闷。 
  教舍里照旧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女施先生闷闷地立在门口,扫视众人。教舍里立时鸦雀无声。女施先生还像上午那样眼圈发黑,面目阴沉。她突然声色俱厉地喊道:“卞德青,出来!” 
  那声音犹如一道滚雷,在阿德头顶炸响。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目光迷离地走出教舍。 
  “给你一节课时间,想仔细想清楚,这次考试你都干什么了!想好了,到教导处去说明白。你不肯说明白,从明儿起再不必到学堂。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大惑不解,但个个噤若寒蝉。汝月芬的脸深埋在双臂伏在桌上,纹丝不动。哈松情不自禁大喊一声:“好!” 
  “哈松同学!”女施先生低喝道。 
  哈松两眼一黑,一副死相。林立生咬紧嘴唇轻轻地擂一记桌子。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阿德心里一抽。风和日丽的阳光世界转眼间成了一片漆黑的地狱。 
  上午那会儿,阿德一拿到卷子欣喜若狂,试题竟然全是他早上仔仔细细看过做过的那些习题。阿德感到笔端下从未有过的顺畅,犹如神助,很多答案如热炒毛栗,噼噼啪啪自个儿往外直蹦。时间过半,有几个女生早早交卷出门而去。阿德也迅速做完了所有试题。凝神想一想,他又擦去最后两道应用题的式子和答案,那是最有难度的两道题。 
  汝月芬开始收拾文具,而林立生则疾首蹙额,一直在抓耳挠腮。 
  阿德取一张香烟壳子,抚平。他的香烟壳子是清一色的老刀牌香烟壳子。那个手执弯刀盾牌、目光悠远的强盗,是阿德心中的英豪。金山他们都说这人是个武士,但他宁肯相信这人是个强盗。香烟壳子是他向爹一张一张讨来的,凑齐一摞就送给林立生。林立生得空就满大街乱转,捡拾各种牌子的香烟壳子,而后订成作业本子。 
  阿德将他刚擦去的答案抄在香烟壳子上,他清楚林立生绝对列不出这最后两题的式子。阿德目光游移不定地扫一圈,把香烟壳子揉巴成团,轻轻抛在林立生脚下。 
  哈松躲躲闪闪的眼睛一亮,见阿德看过来便低下眼去。林立生满脸通红地看阿德一眼,又看看踱过来的女施先生,赶忙垂下头去。 
  汝月芬不知何时已经离去,阿德瞥了一眼林立生脚下揉巴成团的香烟壳子,再次示意一下林立生,就紧着交卷出门追人,他要问问汝月芬那些题目的来历。 
  新马路上空空如也,只有几只家雀在路面上蹦蹦跳跳,东啄西啄。 
  阿德在走廊里,看看天棚看看地板墙板看看楼梯踏板,突然发现那些板上大大小小的结疤都像猪牛马羊的屁眼。 
  办公室里的先生一个不剩地全走了。他们刚才事不关己,说说笑笑的样子,使阿德透心凉,乃至于对这世界都充满着强烈的恶感。 
  他开始打量这办公室,像一个卑微的食客,趁主人离席之际,赶紧动动筷子。阿德的头转向窗外挂在屋檐下的铜钟。 
  铜钟生满铜锈,铜锈像一块块霉变糕点上的菌斑,绿莹莹的。连系铜铃的麻绳一头划一弧挂在窗外的木柱上,阿德伸手可及。他有一种牵动铃绳,敲响铜钟的渴望。阿德的手心潮腻腻的,很黏糊。他攥紧拳头,将视线从铜钟处移开。 
  一只大手罩着阿德头顶,大手发力将他的脑瓜用力一拧。阿德的颈骨咔吧一声,他的头脸又面向屋角。阿德的颈骨很痛,他挑动眼梢看见了周教导的刀条脸。 
  “还不老实……到这儿来了,还不老实!”周教导怒目而视,咕噜一声把嘴里的什么东西嚼嚼咽下去。 
  周教导什么时候都在吃东西,阿钟说周教导吃的全是胃囊里翻上来的东西。 
  那叫“反刍”,阿钟曾洋洋得意地告诉阿德。 
  阿德想笑,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又笑不出来了。 
  “你竟然还想笑,你老皮肛疮!”周教导勃然大怒。 
  阿德浑身一抖,他闹不明白这个常常咕噜一声的人能从他的后脑勺看出什么来?他知道什么叫老皮肛疮,那叫痔疮,他阿德怎么成了痔疮? 
  “我怎么啦?”阿德挺挺脖梗转身反问。 
  “呵,你怎么啦怎么啦?你不知道你怎么啦!”周教导跳起身来,拉开抽屉拍出那张香烟壳子。阿德傻眼了,他想不通这烟壳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但转而一想,日他妈的传个条子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仅仅是传张条子,你以为你这仅仅是传张条子的问题?”周教导简直他妈的神了,他咋就啥都知道! 
  周教导压低嗓门说着,从抽屉里又拉出一张卷子用力拍在桌上:“过来,我看你的小聪明用的实在不是地方,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阿德走过去一看,那是他的卷子。卷子和烟壳有什么关系,他糊涂了。 
  “这两道应用题,你擦掉的。” 
  “做不出,就擦掉了!” 
  “那这香烟壳上的题呢?”周教导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阿德感到腹中一阵绞痛。 
  “你平时算术成绩怎样?”周教导心平气和地燃着一支烟。 
  “一般都能及格。”阿德绞尽脑汁在想怎么着才能蒙混过关,他的声气很弱,耷拉着脑袋瓜。 
  “这张卷子,看看施艳林先生打多少分,73分!那再加这两道应用题你该得多少分?91分,91分明白吗?卞德青同学,你能解释一下吗?” 
  “那两道,我做不出。” 
  “说出来,你怎么弄到全部试题的?你是个聪明人,施艳林先生说你做人一直正正派派的!” 
  “那两道应用题,我真做不出来。”阿德抬起一高一低的两条眉毛,疑疑惑惑地看着周教导。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很不识相,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这样你要完蛋!”周教导用指关节敲击那烟壳,这孩子的这种眼神令他愤怒至极。但他的声音又低八度: 
  “现在说,还来得及……” 
  “……”阿德垂下头去。 
  “看起来,你什么都不准备说了?” 
  “……” 
  “回去,回家去。叫你家长到学堂来一趟,走吧!”周教导将他推出办公室。 
  阿德的脸皱缩成团,他本能地拉住门框。 
  “走!”周教导面孔铁青,又猛喝一声。 
  阿德哆哆嗦嗦地松开手,迟迟疑疑地走了。 
  铃声响起来,阿德身后是一片欢声笑语的大浪涌动。 
  阳光炽烈地普照大地,一团白云心急火燎地驶向远方。一群小鸟从阿德头顶呼呼掠过,欢快地鸣叫着直插天空的深处。阿德满目哀伤地走在路上,他再也不愿回到这座学堂,也不愿回到家里,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阿德下意识地远远尾随一个挑着一担箩筐的人,踏着一条咯噔乱响的石板路向镇外走去。 
  望夫塔赫然在目,远远看去如同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农妇落寞而又憔悴。阿德每次一看见宝塔,心里总是怅然若失。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长大了,离开这个镇子,有没有人也会那样日日盼着他归来。 
  阿德走一段,看一眼宝塔,看一眼宝塔,走一段,直到一点儿看不见为止。 
  前面是一片废墟,远看过去仿如一个愈合的创口,但残垣断壁碎砖瓦砾又如累累疤痕高低起伏的创面,依然触目惊心。十几根粗大的六菱形石柱拔地而起,昂首指天,和七歪八倒相互交藉的石梁石门窗框一起,透出几分凶神恶煞般的狞厉。虽然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去了,但那些条石上的石槽石榫,居然还残留着当年被烈焰炙烤灼烧的赤褐色的痕迹。 
  听镇上人说,这一带原来也是大街小巷,很有些人气,叫司空坊。因三十多年前一把冲天大火,这儿就此败落下来。那些全须全尾逃出来的人家,一口咬定:火是从司空家大院开始烧起来的。这个司空家,上上下下主仆百十口子,没有逃出一个人。 
  曲老先生当时要他们小心火烛,引出司空坊大火话题时,仰首捋须,怅然叹道:“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曲老先生前面那些话,阿德不甚了了,但“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他懂,于是心里头}的。 
  司空坊也常常是他们的车轱辘话题,阿钟诅咒发誓地说过几次,有一年,他和他爹乘夜船路过这儿,真真切切听到废墟深处传来一个小女孩呜哩呜哩的哭告声:“天老爷呵,快点打雷打杀伊啦吧……” 
  他妈妈的,这个阿钟只要一说这档子事,就全成了他亲历亲为的了!不过,讲这事的不止阿钟一个,所以阿德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到这儿来野上一野。 
  阿德别过脸,看着远处一座大石拱桥。他绕过废墟,急急走开。 
  “哎——”一个硬硬的声音猛扎扎从废墟中转来。 
  阿德大吃一惊,转过脸去。 
  一根从瓦砾堆中斜刺里翘起的石梁上,蹲着一个敞胸露怀的中年农人,一圈的草胡子。那是一个拉屎的人,像一只大鹫,威风凛凛。 
  “草纸有■,来一张!”草胡子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阿德干干脆脆地说道,他讨厌那种口气,跟欠他似的。 
  草胡子骂句娘,又像只大鸟一样地倒腾双脚,移向石梁触地的一头,拔一把狗尾巴草擦腚。 
  阿德感到背后似有一股隐隐的压力,慢慢转过头去。 
  一个瘦身男人,冷峭的脸上交叠着的红疹子,透亮发光。阿德一眼认出来,这是花山头的牛郎中。牛郎中盯着提着大裤腰的草胡子,眼中透着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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