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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心疼了,可是”郭氏还想说什么,王东禄打断了她。
“别可是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也只有兴儿去合适。就让他去吧,总不能看着家儿在里边受罪,咱都不管吧?”
“那多带点银子。”郭氏见王东禄发了话,只好同意。
“娘,不用带银子,要是银子能解决,我让洪林回来取就是了。”
“行,他要是要银子,多少咱都答应。只要人没事,银子咱再赚。”
“好,放心吧,我有数。”王兴说完,辞别家人,出了家门。
李青一直跟在王兴身后,王兴见她也要跟着去,对她说:“青儿,你不用跟我去。在家等信吧。”
“那,公子,你要小心啊。”
“放心吧。”王兴说完,带着洪林走了。
望着王兴的背影,李青二话不说,回过身来,往申府跑去,她要把发生的事说给申绍仪,相信申小姐是有办法的。
织造太监牛奋的办公场所不是正式衙门,是地方士绅送的一套三进的大院子,第一进院子的倒座房当了监舍,第二进院子的左右厢房是下属办公的地方,正房被当作正堂,他本人住在第三进院子。
打定主意要以身为饵的王兴,来到税监大门外,见有两个税丁守门,连忙上前一拱手,说道:“我是长洲县周家村的王兴,求见牛公公,请两位通禀一声。”说着,拿出约摸一两碎银子递了过去。
两个税丁见王兴一身书生打扮,不敢轻忽,接了银子,其中一个转身往院子里去了,不一会儿转回,对王兴道:“王公子,牛公公有请。”
王兴没想到这么痛快,冲那个税丁一拱手,说道:“有劳带路。”
那税丁也客气地一躬身,说道:“王公子,请。”
王兴跟他进去,洪林自然留在了门外。
“啊!”。
“叫你抗税不交!打!”
王兴跟着税丁进了大门,就听倒座房里传出来一声声的打骂声和惨叫声,王兴仔细一听,不是王家的声音,也就放心了。心想:“这不是故意让我听的吧?先来个下马威?有意思吗?”
王兴装作没听见,脚步不疾不缓,跟着税丁来到正房门外。正房门外有两个彪形大汉分列两旁,抱着双臂,虎视耽耽。
“公公,王兴公子来了。”那税丁站在门外,冲里边禀告一声。
“嗯,进来。”
待了大约有十几秒钟,王兴才听到一个尖细而沙哑的声音叫进。
乍一听声音,王兴吓了一跳,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细一想,心下恍然:太监嘛,没了那惹事的玩艺,不分泌雄性激素了,可不得嗓子尖细嘛。
第66章 抗税风波(四)()
王兴进了门,就见当门一张大几案,案后一人身穿绯色太监服袍,端坐在椅子上。
此人就是织造太监牛奋。
王兴打量了牛奋一眼,就见他身材魁梧,肥头大耳,是个福相,唯一有点破相的,就是鼓着的两只金鱼眼。
“来者何人?”牛奋尖着嗓子问道。
如此高大魁梧,看着好像阳刚气极浓的一个人,发出不男不女的声调,让人感觉很怪异。
王兴一拱手,说道:“长洲县周家村童生王兴,拜见牛公公。”
“王兴?有何事?”
“特为堂兄被抓一事而来。”
“王家是吧?他抗税不交,还殴打税丁。王兴,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罪吧?”牛奋说道。
王兴心里说道:“你吓唬谁啊?还抗税?这个罪名可不能认,这要认了,还不被坑死啊。”
“牛公公,泰来酒楼向来奉公守法,何来抗税之说?顾松言道,我家酒楼比之别家生意好,但别家交五两,我家交二十两,依据何在?难道仅仅一句生意好就能解释吗?而且还要补齐半年税款,这不是枉法吗?至于殴打税丁,是顾松侮辱调戏良家妇女在先,我堂兄才愤面反击,与税之一字并无瓜葛。以上所言,皆是实情,请牛公公明察。”王兴打定主意要找事,自然不肯服软。
“哟嗬,好利的一张口啊!王兴,你是来问咱家的罪么?”
牛奋本来以为王兴是来送礼的,这才好声好气地接见,不成想这王兴不按规矩出牌,倒出乎他的意料。
“公公此言差矣。王兴岂敢,只望公公秉公执法,放还我堂兄。”
牛奋一听王兴此言,不由得笑了。
“哈哈哈,王兴,莫非你有什么倚仗?竟然如此大胆?”
王兴泰然自若,根本不怵他的恫吓:“牛公公,我所倚仗的是天理人情,法纪纲常,不偷不抢,堂堂正正,何惧之有?莫非公公以为你这税监是龙潭虎穴不成?”
牛奋当然知道王兴所倚仗的就是致仕阁老申时行,他作为从皇宫出来的太监,比任何人都清楚,申时行在万历爷心目中是什么份量。
他轻易是不敢得罪那尊大神的,但幕后之人让他拿捏王兴,目的并不是要他毁家破产,而是在他看来是想交好王兴,这说明幕后之人也非常看好王兴的前程,否则也不会煞费苦心地设计。
他本来想王兴到来,说几句软乎话,他再提出那件事,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岂不美哉?
不成想这个王兴进得门来,一句顶一句,没有半点软乎劲,这下可把牛奋气坏了,当即一拍桌案,厉声道:“一个小小童生,竟然如此狂妄!来人!”
门口两名大汉应声而进。
“把他关进倒座房,跟他堂兄关在一起!不,关进西跨院。”牛奋气得手直哆嗦,倒底还存了一点理智,没有吩咐拷打王兴。
两名大汉一左一右,上前扭住王兴手臂。
王兴笑道:“不用麻烦,我自己走就是了。”
走到门口,王兴回头问道:“牛公公,是田义吗?”
牛奋不防他有此一问,呆了呆,说道:“胡说八道,跟田公公有何干系?”
王兴笑了笑,说道:“牛公公,领教了。请多保重吧。”说完,扭头向西跨院走去。
望着王兴的背影,牛奋不由得犯起了嘀咕:“什么意思?让我多保重?莫非他有什么后手?这小子是天生胆大,还是还有后手?他怎么知道这是田公公授意的?”
他在屋里转了几圈,心里拿不定主意:“申老相国真要出面,还真不好办。这王兴也是,怎么不按规矩出牌呢?但凡给个台阶,我也就下了。你一句顶一句,让我如何下台阶?难道跟你说好话吗?”
又想到:“要是申老相国派人来,我就送个顺水人情,只是田公公交待的事,可怎么办好呢?”
牛奋后悔极了,自己接下这差事,原以为是美事,结果弄不好就成了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正在房里转圈,顾松走了进来,说道:“公公,要不要揍那小子一顿?”
牛奋看着顾松一脸谄媚,心头火起,挥手给他一个耳光:“揍你妹!给我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能有半点怠慢之处,否则,我要你的命!”
这一巴掌把顾松打傻了,哎哟,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要整王兴吗?怎么看这样子,牛公公也怕了?我他妈这是招谁惹谁了?这回,城门失火,怕是要殃及池鱼了。
顾松心思电转,想着如何转圜,脸上挨了一巴掌,倒是一点也没觉得疼。
王兴跟着两个大汉来到西跨院。
这个西跨院是在倒座房的西边,房子两间,按现代人说,就是两间南屋,是和倒座房连在一起的,只是一道墙和一个屏门,跟外院隔开。
王兴进了最西边一间屋子,见里面非常干净,倒是有桌有椅,但有铺却无被褥。
“嚯,老薛,这不像是监狱,倒像是客栈哈。”王兴坐到椅子上,四处打量了一番,跟薛义说道。
“主人,您这乐观心态很好,是做大事的材料。”薛义不失时机地送上一记马屁。
“老薛,你不用老是提醒我。快点,给洪林传话,让他跟家里说一声,拿被褥来,老子要在这里度假。”
“好。”
“让他给我爹娘说清楚,我这是钓鱼,不要担心,这里住得很好。”
“是。”
洪林回家一禀报,郭氏一下子就炸了,大声哭喊道:“王东禄,快把银子拿出来,都给那个太监送去,不能让兴儿坐监啊!”
“你嚎什么嚎?没听说兴儿是在钓鱼吗?”
“钓鱼去船上钓啊,去监里钓什么鱼啊?”
“你别胡闹了,兴儿的意思是看看幕后是谁在使坏!”
“我不管!我要去看看,监牢里还能有好人?他们不打兴儿吗?”
“你别胡闹!听我慢慢跟你说。”王东禄倒底沉稳些,细细一想王兴的意思,觉得儿子做的对。
“兴儿是申阁老的徒孙,哪个不知?太监老公不敢对兴儿有半点不敬,兴儿主动激怒他,目的是引出幕后之人。这次不把幕后之人引出来,咱们都不知道防备谁,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理是这个理,但我还是怕兴儿受苦。他细皮嫩肉的,能受得了那监牢之苦?”。
第67章 抗税风波(五)()
郭氏倒底还是到税监看了王兴一眼才放心。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看门的税丁根本没用她使钱,就让她和洪林、李青进了税监,连洪林手上的被褥,李青手上的食盒都没检查。
等见到王兴,她算是彻底放心了。因为她进门以后,看到王兴正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摇头晃脑地唱戏哩。
“太阳落下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到了我的门前哪”
“兴儿,老娘担心死了,你还在这里唱戏?”郭氏嗔道。
王兴闻言睁开眼,说道:“娘,你怎么来了?不是让洪林跟你说,我没事吗?”
“娘来看看,要不怎么放得下心?”郭氏说道。
“娘,你放心,有太老师给我撑腰,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你也看到了,这里是不是很干净?”
“嗯。是很干净,行了,娘放心了。要不,让青儿在这里伺候你?”
“娘,你说什么呢?这是蹲号子,不是住店。”
“哼,我看跟住店也差不多。”
李青从税监出来没回家,直接去了申府,把最新情况报告给申绍仪。
李青第一次来报告消息时,申绍仪没怎么放在心上,她觉得王兴是申府弟子,在苏州地面上,谁还不给个面子?想必王兴也是倚仗着这个,才敢去找牛奋理论。
李青这回来说牛奋把王兴关起来了,申绍仪这才慌了,说道:“兴哥怎么这么莽撞?太监就不是正常人!想必是他那骄傲的性子,惹恼了牛奋!牛奋这个死太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竟敢关申府弟子?”
“申小姐,公子没事,我看了,跟住店似的,监舍很干净,就他一人,受不了罪。”李青道。
申绍仪看了一眼李青道:“青儿,既然你家公子没事,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来告我一声。”
“是,申小姐。”
李青说完就走了。
看李青走了,申绍仪心里道:“李青真够笨的。看着没事就让他在里面住着?他能自由走动吗?这么多蚊子,不咬得上啊?晚上能睡着觉吗?他那么爱干净,晚上怎么洗澡?亏他那么疼你!”
“他那么贼,必然是知道你们去,所以做出轻松的样子,以免你们担心。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真是笨到家了。”
心里这样想,她嘴上却不能露出来,一来李青毕竟是王兴的丫环,她可没资格熊人家;二来,王兴本来是怕家里人担心,她要戳破了,白白浪费了王兴的一片苦心。
她匆匆往后院去,找到爷爷,把王兴的事一说,申时行脸上一开始是凝重,起身慢慢踱了几步,已经思虚周全。
“仪儿,既然兴儿有意钓鱼,咱们就配合他演出戏,让背后之人快点露出水面,也好让兴儿早点回家。我可警告你,你不许去看他,他在那里住多长时间也不能去看他。”申时行一脸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呀,爷爷?他那么孝敬您,出了事您倒不管了?”申绍仪见平时对自己从没有板过脸的爷爷如此严肃,不解地问道。
“你错了,仪儿。不管即是管,管是不管。看这架式,牛奋也有所顾忌,你不用担心。”申时行说道。
“不管即是管,管反而是不管。什么意思啊?”申绍仪心里嘀咕着,怎么也想不透爷爷究竟有什么深意。但顽皮归顽皮,爷爷的话,她可不敢不听。
见绍仪满脸不高兴地走了,申时行对秋韵吩咐道:“使两个妥当点的婆子看着她点,王兴一日不出来,一日不许她离开府里一步。要是让她出了府门,看管婆子全家撵出去!”
“是。”秋韵答应一声,下去安排去了。
申时行叫来申忠,吩咐道:“你到税监去看看,到那里什么也别说,王兴的事只字不提,转一圈就回来。”
“是。”申忠答应一声,也下去了。
牛奋终于等来了申府的人,他满心欢喜地接待了申府大管家,还让税丁上了茶,没想到,这位大管家到来后,只是谈天说地,对于王兴的事只字不提,更奇的是,喝了一盏茶后,这位大管家拍屁股就走人,牛奋连开口试探的机会都没有。
申忠走了以后,牛奋一时间摸不清头脑了,这申阁老是什么意思?让管家露个面,是做样子给外面的人看的?其实并不想管王兴这事?
那王兴一开始牛皮哄哄的,好像是有所倚仗的样子,难道是唬我?他跟申府的关系根本就没有那么好?
不对,申阁老就算不怎么喜欢王兴,让管家来我这里说句话总可以吧?这样不表态,肯定有问题。但问题在哪呢?
百思不得其解,牛奋闷闷不乐地回了后宅。
进了卧房,一个美艳的妇人迎上前来,蹲身一个万福:“老爷,您公事忙完了?”
“唔。”牛奋闷闷地答应一声,任由那妇人给他脱去公服,然后坐到椅子上唉声叹气。
这个妇人姓孙,十分性感,高高的额头,圆圆的脸,一双杏核眼,顾盼生姿,一看就是风骚无比。
相书有云:“女子额头高,杀人不用刀。”说的就是这种面相的人。
她本是徐成同村农妇,丈夫也姓徐,人很老实,夫妻二人靠着二亩薄田艰难度日。徐成见孙氏生得风流,起了色心,而孙氏嫌丈夫老实,徐成又长得人高马大,十分英俊,两人遂勾搭成奸。久而久之,她丈夫发现了,却被徐成一顿好揍,打那以后,她丈夫再不敢管。徐成和孙氏见她丈夫如此无用,更加肆无忌惮,有时就当着她丈夫的面淫乱,任孙氏如何叫,她丈夫都不敢言语。
她丈夫后来因气成疾,孙氏侍疾不尽心,不多久丈夫就死了。
孙氏成了寡妇,满以为徐成会娶她为妻,不成想,牛奋来苏州后,徐成为谋税丁一差,竟然把她进献给了牛奋。
给太监当媳妇,日子过得更是艰难。那玩艺只剩短短的一截,能顶个屁用?偏偏牛奋还特疯狂,除了掐上面那团肉,就是用手指,每天都把孙氏折腾得够呛,偏偏勾起了孙氏邪火,却不能灭火。
孙氏度日如年,这才大悔,原来徐成只是玩她,女人没了丈夫,其实什么都不是了,尽管那个丈夫老实无用。
慢慢的,孙氏就恨上了徐成。
第68章 抗税风波(六)()
孙氏见牛奋闷闷不乐,也不敢多嘴,只是小心翼翼地小声问了句:“老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牛奋道。
“老爷,不是我多嘴,心里不舒服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孙氏说道。
牛奋本来就想找个人说说心里的烦闷,听孙氏这样一说,也觉得有理,就对孙氏说:“老爷给你说一件奇事,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就把王兴的事说了一遍。
孙氏此人非常聪明。
相书上说的“女人额头高,杀人不用刀”,其实是说,额头高的女人非常聪明,而且事业心强,就像后世所说的“事业型”女人,这样的女人往往对家庭付出的少,对工作和权力反而会有极大的兴趣,也会投入极大的精力。如果丈夫能安心当她后盾还可,如果丈夫不能忍受妻子的不顾家,那这个家庭基本就不幸福了,甚至就有婚姻破裂的危险。
孙氏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牛奋把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她心里就有了一个基本判断,那就是王兴和申府是在配合着演戏,很可能是用这种方式刺激幕后整他之人露出原形。
但她没有那样说,她想的是,如何坑徐成一把。
眼珠一转,她说道:“老爷,你说的王兴,是不是有个酒楼,还有个杂货铺啊?”
“是啊。”
“哦,那就难怪了,他家卖的香皂、肥皂、洗发水可是抢手货,要我说,那个酒楼算什么呀,那个杂货铺才是最赚钱的呢。”
“嗯,是,他家的香皂确实是不错。嗯?你是说,配方?申府也在想那个配方?”牛奋得她提醒,猛地站起来,激动地看着孙氏。
“咯咯咯,老爷,我什么都没说,您的公事我可不敢插嘴。”孙氏娇笑几声说道。
牛奋转了几圈,心里盘算:“申府如果意在配方,这个事就完全解释过去了。不出面怕外人说见死不救,出面救他,王兴总得拿出足够的诚意吧?王兴的香皂、洗发水等,那可是绝无仅有,独此一家,要是卖到京城,银子还不得像海水一样流进他家啊。这个诚意,肯定是配方。怪不得田公公也想要这个配方呢,原来都看中了其中蕴藏的巨大的利益啊。”
对,肯定如此。
牛奋兴奋地在孙氏唇上亲了一口,道:“你真是我的女诸葛啊。”
“老爷,女诸葛我可不敢当。再等两天,要是申府再不出力,那基本上就可以。”孙氏不失时机地又提醒了两句。
“对,再等两天,不可莽撞。”牛奋兴奋地看着孙氏,对她的提醒非常满意,觉得这个女人不但聪明,还处处为自己着想,嗯,以后有事跟她多商量商量,没坏处。
牛奋又等了两天。
这两天里,王家的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