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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木拉提似乎颇感讶异,“眼下的形势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想不到余老爷竟有如此雅兴。”
“我倒要请教,眼下的形势有多么紧张?”余伯宠说。
“唔……”木拉提自知失言,神情略显尴尬。“我也是看着街上官兵到处巡查才胡乱猜测的。其实我一个买卖人,哪里懂得什么时局变化。”
见他局促不安,余伯宠却没有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像是漫不经心地问:“最近的生意还好吧?”
“托真主保佑,还过得去。只是四城戒严以后,客人来的不是很多。”
“有件事实在过意不去,前段日子我急于赶路,在贵店住宿的费用尚未清算。趁今天有空,请你核对账目,我好一并奉上。”
“余老爷不必操心,”木拉提说,“伦老爷已经派人关照过,你老在小店的花费全部由他垫付。”
“噢,”余伯宠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些英国人的花费大概也归伦老爷承担吧。”
“怎么可能?”木拉提笑道,“那些洋人和您是两码事,伦老爷虽然慷慨,却也不是‘冤大头’呀。”
“可是,”余伯宠忽然侧目而视,“为什么像你这样精打细算的人,却宁肯做一个‘冤大头’呢?”
“余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木拉提吃惊地说。
“英国考古队人员众多,在此久住所费不赀,你既没有收取定金,也从来没有讨要欠款,难道不教人觉得奇怪吗?”余伯宠追问。
“你老应该知道,”木拉提赔笑道,“小店的规矩都是临行前结算房钱,哪里有撵着客人讨账的道理。”
“恐怕到他们走的时候,你的账目还没有弄清楚吧。”余伯宠冷笑。
“当然不会,每笔款项都有记录,不信我去拿账簿给您瞧……”木拉提话未说完,看见余伯宠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本纸簿,脸色骤然一变,喃喃道:“今早发现帐房失窃,银两财物分文不少,唯独不见了一本账簿,原来是……是余老爷动了手脚,但您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只不过想探究一下你和英国人的暧昧关系。”余伯宠晏然自若,目光炯炯。“事实证明,英国人的食宿费用在账面上全无显示,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
“啊,有这回事?也许‘地下巴扎’期间客人太多,管账的伙计疏忽了。”
“这么一大笔收入也会疏忽,你的旅店不早该关张了?”余伯宠呵斥,“说实话,从最初回到雅布,我对你的时运亨通就产生过疑惑。原先三两间破土房,短短几年竟变成了高楼广厦,在这么个偏远荒凉的地方,即使天天顾客盈门也难以实现。如今我总算想明白了,保佑你发财的并不是真主,恰恰是你甘于提供免费服务的英国人。”
“余老爷的想象力真是够丰富的。”木拉提勉强笑道,脸色青白不定。
“还不够丰富,”余伯宠说,“大英领事馆的情报机构‘白胡子’遍布西域,当然不会错过在边塞重镇雅布安插耳目机会。你以旅店为基础,招待四方宾客之余可以收集各种讯息,本身又老于世故,八面玲珑,岂不是一个最佳人选?这一点我直到现在才想出来,已经显得十分迟钝了。”
“‘白胡子’?和我有什么相干?你老的话越来越让人胡涂了。”木拉提矢口抵赖,装做一副抱屈衔冤的模样。
“你不胡涂,却是块十足的‘滚刀肉’。”余伯宠漠然道,“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不会采取暴力手段。但伦老爷那里就不好交代了,每个人都清楚他在官府的影响,如果想套问实情,或许会换个环境找你谈话。”
《楼兰地图》(二十)(3)
木拉提虽然圆滑,却又生性胆怯,听出了威胁的意味,顿时愁眉锁眼,股站而栗,嗫嚅道:“余老爷,何必苦苦相逼,就算我是……什么‘白胡子’?也从来没有得罪您的地方。”
“不错,”余伯宠眯着眼睛回忆,“当布莱恩遭‘樱花社’囚禁时,你曾巧妙地提醒我前往地窖搜救;当联合考古队同俄国人发生对峙时,你又暗中通知官兵赶来解围。虽然你的本意完全是维护英国人的利益,顺便也曾给予我一些帮助。但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中英双方的合作关系已经走到尽头,形禁势格之际,谁知道你会耍什么花样。如实招供倒还罢了,倘若顽梗不化,只好将你移交官府,到时候仅凭隐瞒住客漏逃税金一条,估计裴老六也不肯轻饶。”
木拉提诚惶诚恐,汗出如浆,急切之间只觉得口中苦渴,适见面前有一杯奶茶,便不假思索地拿起来一气喝下。然后一双眼睛溜溜乱转,仿佛在极力构想着脱身之计,却又不住长吁短叹,似乎始终打不定主意。
“别再犹豫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余伯宠催促一句。
“余老爷,我……啊吆……”木拉提正要开口,却先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按着小腹蹲了下去,面色苍白如纸。
痛苦万分的神态绝不是装出来的,余伯宠悚然心惊,莫非茶里有毒?他猛然记起,那杯茶原本是自己的。看来有人试图置自己于死地,只因接连和卡西列夫及木拉提说话,一直未曾沾唇。最后阴差阳错,竟致使无辜的木拉提误落陷阱。
可是,凶手是什么人?余伯宠首先想到那名斟茶的侍者,左右查看,方才肃立旁边的“大胡子”侍者已然不知去向。余伯宠顿生懊恼,一边伸手搀扶倒地翻滚的木拉提,一边继续纵目寻觅。这时厅堂内的其他伙计侍女纷纷围了过来,或是上前帮忙,或是惊呼询问。混乱之中,余伯宠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条酱紫色的身影从大门附近的廊柱后悄然掠过。
那正是“大胡子”所穿长袍的颜色,想必刚才就躲在廊柱后窥探,此刻又要趁乱逃走。余伯宠的反应极其敏捷,分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口中厉喝:“站住——”
“大胡子”听到呼喊,脚下移动得更快,即将跨过门口时,却又莫名其妙地回头一望。这一下余伯宠心如明镜,眼前的侍者居然是由杜昂——即“樱花社”头目田仓雄次装扮的。
余伯宠既惊且怒,田仓能够只身逃离荒漠,实在具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勇气和耐力。“樱花社”大势已去,他却不思躲避潜逃,反而藏匿在旅店内暗施冷箭,可见其怙恶不悛,逞性妄为。
余伯宠拔出手枪,发足狂奔。但田仓雄次的步法也无比迅疾,并且显然对撤退路线有过精心谋划,身形腾挪跳跃,只在楼前树木掩映的地带穿行回绕。余伯宠无法瞄准射击,只有紧追不舍,几经周折,面前的酱紫色背影倏尔一闪,竟然在旅店东南角的马厩附近消失不见。
余伯宠一愣,随即走进马厩。马厩的构造宽阔,足以容纳四十匹马,但不知什么原因,此刻大部分木栏后空空荡荡,仅剩下不到二十匹马,或是伏槽嚼料,或是驻立休憩,似乎从未受到闯入者的干扰。果然,余伯宠蹑手蹑脚,屏息搜索,并没有发现田仓雄次的踪迹。搔首踯躅之际,忽听马厩尽端传来一下轻微的响动。
马厩尽端紧挨着旅店的围墙,余伯宠循声跑过去,看到墙脚下整齐叠放着两只木桶,看来田仓雄次早有预备,无论得手与否,事后都会由此逾墙而逃。余伯宠不敢怠慢,提气纵身,踩着木桶跃上墙头。刚刚站稳脚跟,却不由得呆住了。
原来,墙外除了一条狭窄的街道,正对着的是一个三岔巷口。彷徨四顾,周围阒然无闻,唯有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地面上。田仓究竟从哪个方向逃走,一时根本无可判断。
余伯宠惘然不甘,却又不肯盲目从事,何况心里仍然惦记着命悬一线的木拉提。木拉提身遭不测,以“樱花社”狠辣手段,料想必死无疑,但若在临终前有什么重要遗言,错过了也未免可惜。忖度再三,余伯宠决定暂且放弃追踪,于是跳下围墙,快步返回厅堂。
经过一番剧痛煎熬,木拉提的三魂七魄大半耗尽,眼角和鼻孔都冒出乌黑的血迹,只是一丝元神尚未消散,当余伯宠赶到时,他还可以认清老熟人的模样,零乱的目光里甚至透出几许期待。
余伯宠了解他的心意,摇头叹道:“抱歉得很,凶手没有抓到。”
“这样也……也好,”木拉提嗓音嘶哑,“省得带我去将军府过堂了。”
余伯宠胸口一震,追忆起和木拉提相识多年的情景,虽说他为人油滑狡狯,对待自己的态度却始终温顺恭敬,并且在官府追捕的紧要关头也曾设法掩护。即便充当了英国人的“间谍”,顶多不过是望风报信的小脚色,无论如何罪不致死。想到如今身披惨祸,尤其是替自己无端受害,岂能不备感心酸。
“木拉提,”余伯宠诚心诚意,“有什么心愿未了尽管说出来,我一定帮你料理。”
“还能有什么心愿呢。”木拉提凄然苦笑,“我一辈子谨小慎微,苟且偷安,无意间加入了‘白胡子’,只是想活得更舒服一些,也从来不敢招惹任何人。不料这点额外的奢求真主竟不肯宽恕,到头来仍免不了一场灭顶之灾。最可怜的是……”他费劲地咽了口唾沫,又说,“我总共娶了四个老婆,却没有生下一个儿子。虽然含冤而死,身后连个报仇的人也没有。”
《楼兰地图》(二十)(4)
“放心,”余伯宠轻声劝慰,“没有儿子,不是还有老朋友吗,报仇雪恨的事情就由我来完成吧。”
“唉,余老爷……”木拉提嘴唇翕动,试图表达谢意,刚说了半句话,一口气却已提不上来,继而双腿伸直,一瞑不视。
余伯宠悲从中来,嘘唏不已,接过一条毛毯替木拉提遮盖身躯。同时眼前浮现出田仓雄次那张冷漠凶残的面孔,禁不住怒火冲天,切齿愤盈,两只拳头握得格格作响。
木拉提丧命不久,驻守在外的官兵闻讯赶来,查验尸体,询问原委,得知除一人暴毙外并无其他变故,态度明显懈怠下来。或许他们对自己的职责有着充分的认识,在此设卡巡逻的目的只是为了防止大批辎重私自运出,区区一桩中毒事件,似乎不至于引起特别的关注。何况凶手已经逃逸,近期也不可能抛头露面,于是在楼前楼后装模作样地搜寻一遍,又都若无其事地回门口当差去了。
厅堂里的混乱局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旅店老板的位置已经有了新的继承者。这个人名叫赛甫丁,本来掌管账房,据说是已故老板的同乡族亲,原先在木拉提外出或患病的时候,店里的事务便由他一手照应,因而接任之初已可驾轻就熟,指挥若定。他驱散了聚集围观的伙计侍女,只剩下四五个人替亡者整容更衣,然后简单收殓,僻室放置,等待择日下葬。一切安顿就绪,旅店内外风平浪静,秩序井然,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余伯宠怀疑赛甫丁也是“白胡子”的下属,却也无暇盘查核实。作为突发惨案的直接见证者,他本身还要应付不少人的究诘追问,其中有相熟的住客、乌兹别克枪手及英国考古队成员等。大多数人只把此事当作一件新闻,好奇心得到满足后便渐渐散去。布莱恩听说“樱花社”余孽作祟,首先想到的是派人提醒盖勒加强戒备,而对于木拉提的死讯似乎并不在意。
明知布莱恩城府极深,余伯宠也没有做无谓的试探,只是非常诧异。原以为他至少会表现出一丝震惊或悲戚,不料竟沉静如初,就好像和木拉提之间根本不存在一层隐秘的关系。
转念思忖,余伯宠又恍然顿悟,木拉提虽然是城里最大旅店的掌柜,但在波谲云诡的考古战场,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供差遣传唤的小人物。如今各方势力甚至包括木拉提的幕后主人所牵挂唯有库房内的木牍文卷,谁又会为一名马前卒的生死萦然于怀呢。
冷眼观望着四周麻木不仁的表情,余伯宠只觉得悲凉而愤懑,于是独自走出旅店。一方面急于摆脱淡漠的人群,另一方面必须及时禀告伦庭玉,以便部署抓捕田仓雄次的策略。
回到伦府,伦庭玉却已外出,据称是应邀去将军府做客。他便转往苏珊的房间,想要找到情人倾诉心中的郁闷。在他认为,关于“白胡子”的底蕴苏珊并不知情,否则以两人之间的深情厚爱,应该不至于刻意隐瞒真相。
然而,苏珊也不在屋内,听婢女说是去旅店找布莱恩了。余伯宠不由得惶惑不安,莫非自己的判断有误?可是,如果连这么一个单纯爽朗的姑娘也懂得掩藏心机,真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他不敢多想,也无从臆测,只得怀着一份怅惘无助的心情返回住处。
路经一座凉亭,隐约听到几声叹息,蓦然抬头,眼前倩影俏立,裙幅摇曳,赫然是此宅的女主人。
沙漠归来后,余伯宠曾见过宝日娜两次,当时人多眼杂,未及深谈,只是发觉她花容清减,忧思满面,不知是否在替哈尔克的事情操劳挂念。此刻邂逅,正宜相机探问,却又忽然意识到,孤男寡女私下会晤似乎更加不便。
踌躇之际,宝日娜先开口了。“是余先生吗?”
“哦,夫人……”余伯宠生硬地答应一声,缓缓走上亭台。
“没人的时候,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宝日娜淡淡地苦笑着,“这句称呼你叫着拗口,我听着别扭。唉,大概在你的心目里,一直还把我当作哈尔克的女人吧。”
余伯宠窘涩地一笑,近前两步,鼻端飘来一股浓烈的酒气。这才留意到,宝日娜面色馥红,略显醉态;手里仍然攥着一只白瓷酒瓶。
“外面风大,当心着凉。”余伯宠轻声道,“而且……现在也不是喝酒的时候。”
“外面是有点冷,却也呼吸顺畅,我整天待在屋子里,已经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宝日娜漠然回答,“再说,有谁规定过喝酒的时间么,至少烦恼是无时无刻都存在的。”
又是个积郁难消的失意者,余伯宠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触。但又十分清楚,自己的惆怅缘于扑朔迷离的局势,对方的苦闷却是出于对情郎的关切。
“你不必过分伤感,”他温婉劝解,“哈尔克虽然受困,暂时却没有性命之忧,况且伦先生曾答应过设法营救。”
“想不到你和我一样,也喜欢画饼充饥。”宝日娜摇头喟叹,“其实,哈尔克目前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他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一切顺利,三五日内即可重获自由。”
听她语焉不详,恍若梦呓,余伯宠懵懂不解,猜测着问:“难道你事先已经疏通关节,让把守牢房的官兵放哈尔克一条生路。”
“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宝日娜说,“只不过在带给哈尔克的烤羊腿里,塞入了一把能够割断铁索的锯条。”
《楼兰地图》(二十)(5)
“啊?”余伯宠惊奇不已,继而喜出望外。哈尔克身陷囹圄,即便眼下平安无事,终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率先脱离樊笼,匿影藏形,到时候裴老六再想施暴也鞭长莫及了。不用说,这条妙计一定出自哈尔克的构想,但宝日娜一个柔弱女子敢于从中策应,也是其情可感,其勇可嘉。然而,当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却发现宝日娜垂首蹙眉,神容委顿,竟没有丝毫振奋之色。余伯宠暗自纳闷,但稍加揣摩也不难理解。
“监牢警卫森严,你是否担心哈尔克无力冲出重围?”他宽慰道,“这一点无足为虑,首先,官兵侧重防范的是由外至内的袭击,对一个披枷带锁的囚犯反倒疏于戒备。其次,哈尔克有过不少成功越狱的先例,一旦打开镣铐,几十名守卫根本不是他的敌手。”
“我认识哈尔克不止一天了,自然知道他的勇猛。”宝日娜说,回忆起当初在自家牧场里的情景,哈尔克只身歼灭群盗,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不过,他能够闯过难关,对我来讲并不完全是个好消息。”
“咦?”余伯宠诧异,“你不会希望他一辈子羁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吧。”
“不,我何尝不希望他及早摆脱桎梏。但若他真的逃出监狱,却只会给我增加更多的苦恼。”
“这更让人想不通了,”余伯宠说,“你和哈尔克之间应该不存在什么难以化解的隔阂呀?”
“怎么没有呢,最起码有一条难以兑现的承诺。”宝日娜幽幽地叹道,举起酒瓶喝了一大口酒。“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会迫不及待地要求我一起远走高飞。”
“哦,”余伯宠似有所悟,哈尔克热情似火,即使身居危厄也不肯放弃重续前缘的渴望。相比之下,宝日娜的心境则错综复杂。既无法抗拒情郎的真诚,又不忍背叛现任的丈夫,何去何从,确实难以决断。
“我可以体谅你的隐衷,也愿意尽量给予帮助。”余伯宠沉吟着说,“据我所知,伦先生是一位胸襟豁达的仁慈长者,如果洞悉详情,说不定会网开一面,成全你和哈尔克这一对苦命鸳鸯。”
“照这么说,”宝日娜迟疑着,“你认为和哈尔克离开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难道不是吗?”余伯宠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你和哈尔克的结合都更加匹配。还记得在城北被狼群围困的那一夜么,两位轻歌曼舞,如影随形,简直就是一双人人艳羡的神仙伴侣。”
追忆往事,宝日娜的眼眶微微湿润,喃喃道:“不错,哈尔克激情澎湃,曾经带给我太多美好的时光。可惜的是,当晚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今后不会重现,纯真而甜蜜的感受也只能残留在虚无缥缈的梦幻里。”
“为什嘛?”余伯宠问。
“很简单,”宝日娜说,“人们不可能总是生活在虚幻里,如果回到现实,哈尔克的愿望就显得幼稚了。除了轰轰烈烈的爱情,他甚至不能为我提供一间遮蔽风雨的草房。”
“唔……”余伯宠终于明白,宝日娜焦灼不安的原因和镜破钗分的际遇无关,也并非惧畏盘根错节的感情纠葛。只是一方面觉得愧对哈尔克的挚爱,另一方面又难以舍弃尊荣富贵的地位。
“正因为我经历过含辛茹苦的日子,才越发不肯重蹈覆辙,”宝日娜如诉如泣,星眸黯淡。“更不要说还有一个无辜的女儿了。在玉娃的成长岁月里,我甚至不愿她承受一点委屈和压抑。余先生,换作你是我,又当何以自处呢。”
余伯宠暗忖,倘若彼此心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