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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把酒杯端起来,说:“惜佳,你喜欢喝酒。”
她内心说的是,惜佳,你喜欢喝酒,对吧?
“对。”我说。
“你忍得住。”
她想说的是,你忍得住吗?
我说:“我能。我在酒吧里打了一年多的工呢,成功地扛住了诱惑,绝对滴酒未沾!”
她仰头喝了一杯,说:“易续就是你人生的例假。因为他,你要从德国回来,不能喝酒,不能再交除张恒礼之外关系亲密的男性朋友,外面那么多好男人,偏偏要吊死在他那儿!”
“不交除张恒礼之外关系亲密的男性朋友不是易续要求的,我就是这么别扭的、没人缘的人!女人有例假,说明足够年轻,这是好事。”
“可是他让你经历痛经,痛的张牙舞爪死去活来。”她说着又倒了一杯。
“你慢点儿喝!你醉了搞不好比我和张恒礼更不受控制呢!”
她朝张恒礼那桌望过去。
“他没喝,放心。”我说。
“解决痛经最好的方法,我要告诉你。”
“我知道,生孩子呗!易续出来我就生!”
我走题了,我并不痛经。张衣也只是打了个比方。
“转移注意力。”她说着,又仰头喝了一杯,”你去趟深圳吧,公司十几家客户已经付了定金甚至全款,还没出货的,不按时出货,会产生大量赔款。特别有四家是公司重要的客户,要是失去了这几家客户,易续出来这公司可能也坚持不下去了。林木森一个人根本弄不过来。”
我大惊:“易续这样了我还去深圳?他的命要是保不住公司再好又有什么用?主次颠倒了吧!”
“你死守长沙也不会有进展。如果我是易续,我会在乎妈妈多年的心血,这是她留下的财富和遗产,是可以继承和发扬的东西。如果你都能为此努力,他会意识到自己没资格放弃。能做好这件事,能给他一些鼓励和感动,会很好。”
“你这说的完全没说服力啊!如果易续杀人了,公司再好也不能帮他洗脱罪名。如果易续没有杀人,却不让律师帮他,他可能就没想出来,他连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公司的好坏吗?”
“那你之前找他的女朋友也是错误。要是易续杀人了,女朋友也不能帮他洗脱罪名。没有杀人,他连命都不在乎,也不会在乎女朋友。”
“我是觉得……”
“你是觉得他的女朋友能让他觉得自己该珍惜这条命。道理是一样的,也许他在乎钱多余在乎女人呢!惜佳,你就是他的女朋友,他却没为你珍惜这条命。因为你的方法就是错误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觉得他很有可能认为自己世上唯一的家人妈妈的二十几年用青春与岁月、辛劳与汗水浇灌成的公司比他只拥有了五六年的爱情更重要!不对,这句话你接受不了,我换个方式说。我打个比方,现在突然长沙地震了,你一定会先想到易续是不是受伤了,再想到你家的房子是不是成了废墟。先想到人再想到物,这是人之常情,人遇到灾难,第一时间肯定是感性超过理性的。可是人站起来,一定是为了‘物’,这是人理性的一部分。感性让人悲伤,理性让人战胜悲伤。如果易续在看守所能想到外面的什么,一定是先想到你,再想到公司。可是想到你,不足以唤醒他走出那一步,因为你有家人有朋友有支撑你没了他还能活下去。这时候‘咔’他的意念断了,他的行动断了。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他的意念接起来,你要让他想起,他对这个公司有义务和责任!那是他对他的妈妈,对他的家的责任,谁都替代不了。”
“不行,我不能离开长沙。马律师万一需要我帮他做什么事,我不在长沙怎么行?我得随时候命!时间太紧,我不能离开。你说的话我不是完全不考虑,我明天就写信,告诉易续公司现在的状况,最好能说服林木森也写一封。”
“你去深圳三个星期,只要三个星期,公司会给你一万块五千块的工资,分分钟就要审查起诉了,下一阶段的律师费你没有。你不能指望你每天两百三百的兼职翻译费。没有律师费,你的马律师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
“一万五也不够啊!律师费三万呢!”
“我给你两万。不是借,是给!”
“钱我会再想别的办法。”我说:“总还有别的办法吧!明天就是11月了,你不是得去新公司上班了吗?怎么还能从以前的公司拿钱给我,怎么还管那边的事?”
“我还没交接,梁经理一直没回公司,说是年纪大了出了院刚回家伤口又感染了。她不知道我找新工作了。我要帮你挣这点钱,很容易。”
我依然觉得不妥,我真不敢离开长沙。虽然这些天由于马律师的交代,我除了写信,什么都没做,可是万一他需要我呢?
张衣不满地将头侧向一边。眼神又盯着张恒礼良久。终于说:“张恒礼说我喜欢易续。”
像有一道闪电划过我的眼前。”我……我不相信。”
我磕巴了一下,不是心虚,张衣喜欢张恒礼,不会错的。我是意外她居然主动说到了这个话题。我之前只字不提,就想让这件事悄然过去。
“是真的。”她居然说。
“不可能!”我说。
“可能。”她又说。
我暗自思忖,这怎么可能啊?易续当年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他说:“糟了,张衣喜欢张恒礼。”“你注意张衣看张恒礼的眼神,再看她看我的眼神。”“你注意张衣看我俩呆一块儿的神情,再看张恒礼和高润呆一块儿张衣的神情。”
张衣的眼神没变啊!她喜欢张恒礼没错啊!那又怎么可能喜欢易续?
“怎么会呢?你不是……”
“说。”她说。
“你不是我的好朋友?易续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几乎要说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可是还是忍住没说,她跟我不一样,我脸皮厚,她自尊心太强,戳穿她的秘密等于戳穿她的心脏。
可是她现在在戳我的心脏。
“都是,这跟我喜不喜欢他不冲突。你当年还不认识他就能喜欢,我认识了,更容易喜欢上。张恒礼也说,易续一句话就能把我搞定,这就是喜欢的预警。他聪明、大方、爱运动、知识丰富、身高够长得好性格又低调,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成绩有多好,喜欢最好的是我的惯性,我控制不了。但我没想过伤害你,我没把他变成我的男朋友,已经算是对你很好了。”
我心脏几乎停了两秒。张衣对易续的描述,跟我当年说她的男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太接近了。
她继续说:“还有,我有多喜欢钱你也知道,易续帮我找到了那么多钱,他家里还有更多的钱,我就那么喜欢上了,没办法。”
“张恒礼才是帮你最多的人!你高中的学费生活费,你的房子,他这八年多的陪伴……”
张衣愣了一愣,眼神茫然了一会儿,又突然指着张恒礼笑着说:“你看看他,吃个饭都能在桌上掉两块西兰花,我这辈子活得够累了,挑这种人等于挑了个儿子!他要是没给我那套房子,我管他上不上厕所喝不喝酒呢!”
“我还是不相信。”
我顿时一片混乱,难道易续错了吗?或者张衣的眼神变了只是我看不出。几天前grace还夸我眼神好呢!
“你跟我说易续花心、劈腿,你在我面前把他骂得那么惨,现在却说他是你认识最优秀的人?你喜欢他又怎么忍心冤枉他?”
“这是张恒礼的鬼主意,我不想戳穿他而已。”
“我跟你借钱请律师你都不肯。”
“因为我知道你的律师顶不上用。我喜欢钱,从不浪费它。”
“那个去过一次看守所的律师,是你请的?”
“是。”
“你为什么请了个专攻经济的律师?你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吧?”
“我找了一家律师楼,是他们自己派了那个律师,可能那几天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刚好没空吧,经济律师就帮他接下了这个案子。谁知道去了一次就不顶用了。这个错误不叫低级,是他们为了接生意不择手段,我也缺点经验。”
“那些衣服也是你送的?”
“是。”
“送了几件?”
“t恤、裤子、内裤各7条、怕变天加了外套3件。”
“我怎么……怎么还是……不敢相信呢?”我慌张得很。我怎么相信呢,我们一起长大,避免了苍茫独行的成长,多年忠诚的伙伴突然成了情敌?
“我会让你相信的!”她说,“我有证据,待会给你看。但是你先答应我,如果你觉得有可信度,尽快去深圳,去深圳后认真工作,该给易续写的信,一样可以写。别呆在长沙,别让我觉得束手束脚,别耽误我救人。”
“你要救他?你有什么办法,能不能说出来,我们跟马律师一起商量!”
“没有商量的必要。我认识两名死者,你们不认识。我还知道其他许许多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包括怎么救人。别试图让我跟你们交代跟你们分享,我就是这么别扭的人,我们俩认识超过二十四年了,你自己去斟酌我说的这些话你该不该听进去。我打一个很浅显的比方,我知道易续这两年每次的早餐都吃了两个鸡蛋,你们知道吗?”
第一秒,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不可能!”
易续太不在乎“吃”这件事,能送到嘴里,能嚼烂,能吞下去的,对他来说都是食物。他走在街上,觉得饿了,抬眼一瞧,哪家餐馆或者店铺或者小摊最近,不贵,还不用排队,就去哪家。越没人气他越喜欢。所以易续去吃过的许多店面,第二次再路过,已经倒闭了。
可是第二秒,我又不能说“不可能!”
这两年,易续的确有一些变化。为了让自己不再看起来像个小孩,他开始穿衬衫西装。为了配合西装,他还把头发留长,打上发蜡梳上去,免得别人一看就觉得他小孩扮大人。他第一次梳上那个发型、穿上那套西装还跟我视频,他说,惜佳你看,我人模狗样!
由于时差的关系,我们的联系一般在我起床到易续睡觉的这个时间段里。我一般德国时间七点到八点起床,也就是北京时间的下午一点到三点间。易续吃早餐的八点到九点,是德国的凌晨一点到三点,是我睡得最香的时候。我可能会问易续晚餐或者夜宵吃的什么,的确没机会问到早餐。只有两三次,我说我想死杨裕兴的米粉和学校小街包子铺的麻辣牛肉包了,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收到易续的照片,他代我吃了。如果他养成了早上吃鸡蛋的习惯,又认为不值一提,没有特意告诉我,而我因为时差的原因,甚少跟他提到早餐这件事,也不是没可能。
就算他养成了每天早上吃两个鸡蛋的习惯,他也还是那个胡吃应付的少年,就像他只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换上他的t恤运动裤一样。
“你真的能让易续出来吗?”我问张衣。
“看你愿不愿意相信了。”
“你如果真喜欢他,为什么现在才开始行动?”
“一直在做事,没告诉你而已!”
“大概需要多久?”
“三个星期吧,最多一个月。顺利的话你出差回来就能见到他。”
“如果你真的这么有信心,我还需要筹集律师费吗?你还私人给我一万五?”
“我只是了解你,不双管齐下你不会放心。私人给的一万五,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我都能掏钱了,你自己评判我在不在乎。”
“真的吗?”
“爱信不信。”
“你怎么会……怎么会喜欢易续呢?”我依旧无法接受。
“别嗦,我给你看证据。”
她给林木森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在公司。
张衣把她的钥匙串给我,告诉我三个银色的小钥匙就是财务室文件柜的。去三号文件柜,那是人事部门的,看她跟公司签的合同。
“张衣说你是来看合同的,你除了合同不会干别的吧?我怎么这么不敢让你进来呢?”林木森堵着门不让我进。
“不干别的。”我说。
“你发誓!”
“我发誓。”
我找到了张衣的合同。一共有三份。
第一份是试用期合同,2010年9月25日签署,为期三个月。
第二份合同12月25日签署,为期两年。
第三份合同2011年2月18日签署,为期两年。第一份和第二份合同是合理过渡,第三份合同存在的原因是因为张衣最初进入的不是财务部,而是销售部。
张衣是学财会的,成绩优异,很看重自己的专业,就算上一份工作不满意,也不该放弃自己的专业长达五个月之久,委身于易续妈妈的公司和易续所在的部门。我查看了财务部其他的合同,张衣进公司时财务部不缺人,她是等到第二年春节后有个财务辞职才到了这个部门。
张衣说,看到合同,就是看到证据。她是在告诉我,她是为易续进的这家公司,是为了易续做了专业不对口的外贸销售长达五个月。以她的性格,算得上忍辱负重了。她能这样忍辱负重,除了“喜欢”,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我锁好文件柜,关掉财务室的灯和门,持续混乱跳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林木森一直在外面看着我,深怕我又偷走点什么东西去变卖了,到时连累他。
我笑得咧开了嘴,我知道这笑一定很难看,但是确实是笑,我欣慰地说:“多一个人救易续了!”
“你说什么?”
我不可自控地唠叨着:“我还是不敢相信怎么办?”
水火不容
大三第一学期最后一个月,张恒礼有了个新的女朋友,叫高润。
高润是我们学校中文系文秘专业的,鹅蛋脸,白皮肤,细腰杆,还会打扮,标准的文秘女生。这个专业在我们学校每一届只有一个班,是全校最惹狼注目的班级,比英语系更夺人眼球,英语系还有仅存的几个本班男生近水楼台或护花使者,高润她们班连墙角的蚂蚁都是母的。
那天张衣来我们学校玩,吃饭到最后跟张恒礼抢菜碗里的最后一块牛肉你推我我踢你,百忙之中张恒礼瞟见一美女在邻桌冲我们笑,放下牛肉去跟那美女搭讪,没两天就收到他们已经勾搭到一块儿的消息。
我去德国前挺看不惯张恒礼被女人勾勾手就能带走的德性,直到我认识了soeren。
那天一个中国学姐和她的一些同学去汉堡旅游区的一个酒吧为一个同学回国饯行,学姐把我也带去了。我并不参与他们的聚会,好朋友送别,我一个外人不好去凑热闹。我到德国,想知道德国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学姐告诉我应该去酒吧看一看。我一个人不可能去那样的地方,有这样的机会,就跟着一起去,等他们散伙的时候再一起回。
那天是星期二,在那个叫“thestumbleinn”的酒吧,老板是英国人,酒吧里的官方语言是英语。每周二晚是“quiznight”,大家一起做一个像考试一样的游戏。到场的人自己分好组,每组分到一张白纸一支笔,根据主持人给出的四项题目四十道题写出自己组商量好的答案,积分制,获胜的队伍得到相应的奖励,一般是每人一瓶啤酒、一件纪念衫或者得胜的那桌得到一个大披萨。得分最低的也会得到小小的惩罚。学姐他们在二楼露台,我脸皮薄,不敢找人拼桌,就一个人开始做题。
第一项,十个问题,德国七十年代的流行音乐,每首歌给个前奏,光听前奏写出歌名和歌手。第二项问题,英国八十年代的小说,给一个句子,写出书的名字和作者。一半的题过去,得了零分。第三项问题,给十面国旗,猜出是哪个国家的。
我一听题,心里暗爽,有希望了,我还是对许多国家的国旗很熟悉的,什么中国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德国法国韩国日本这些国家的就别出现了,没技术含量,浪费笔墨!结果我了解的真的一个都没出现,后来看结果,什么图瓦卢啊斐济啊厄瓜多尔啊玻利维亚啊叙利亚啊百慕大啊也门啊苏丹啊约旦啊阿萨拜疆啊!第四项是乱炖,都是些常识题。比如观众最多的体育项目是什么,世界上最长寿的人活到了多少岁,至此为止全球票房最高的是哪部电影,按顺序写出彩虹的颜色等等。我答对三道题,光荣地垫底。
主持人给获胜队伍每人一件纪念衫时,一个服务员走到我面前,让我从“去台上唱一首歌”、“站在桌上跳个舞”和“吃掉三根辣椒”里挑一个作为惩罚。
主持人拿着话筒走过来:“hey,telluswhat‘syourname?”
“scarliet”。
“nicename!’
“whereareyoufrom?”
“china。”
“woooo。你好!”
“你好。”我也懒得装作惊讶,到德国后很快就发现,几乎所有德国人都会说“你好”和“谢谢”。
“so,telluswhat’syourdecision?”
我指指辣椒。他惊讶的说:“areyousure?”
我一耸肩,塞了一根到嘴里。有点辣,但对湖南人真是小意思。当年我跟易续初吻前吃的那才叫辣呢!他对我竖了拇指,我把另外两根一起塞到嘴里,很快吃完。他带领大家鼓起了掌。游戏结束后他端了杯酒过来。说:“为什么你可以吃这么spicy的?”
“你真会中文?”我惊讶了,主要惊讶于他的发音,字正腔圆,不像别的老外,说得再好词汇再多,超过十个字你就知道这是一老外在说中文。他的口音特别棒。
“对呀!可是你为什么可以吃spicy?”(辣)
“我湖南人,跟辣椒一起长大的。”
“oh,那就不是punishment了!”(惩罚)
“当然是啦!不好吃啊!你要是把它煎一下、炸一下、加点盐、加点油,或者做成泡菜,那就好吃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oh!wired!”(奇怪)
“我还没说你的那些问题wired呢!”
“是吗?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不wired的?”
“bemyguest!”(请便)
“what’syourteleph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