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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因此给易续负分吧?”我担心地问。
“我又不是你们老师,又不是在批卷!什么正不正负不负的,你先交代清楚了再说。”
“易续的妈妈对他是放养式教育,很少提什么要求,但只要一提,他一定遵守。他妈妈高中时要求他11点前回家,上大学后12点前,易续都严格遵守。他喜欢看足球比赛,上大学的时候,有重要的比赛他会跟同学们一起看,但他一定是先回家,凌晨两三点起床,再打的到学校附近看球,遇上天气不好就自己一个人在家看。他跟我谈恋爱也是,看电影从来不看午夜场,唱k从来不唱晚晚场,唱得最长的一次是从下午场唱到晚场,10点半准时走人。我们有次几个朋友去郊区农家乐,订好了房间要呆一晚的,他吃完晚饭就包了老板的车回家了。张衣和张恒礼笑我找了个cinderella做男朋友。”
“不要说外国的语言!”我妈脸上放出不满意的光彩。
“cinderella就是灰姑娘,12点钟必须离开的那位灰姑娘。说外国的童话没关系吧?”
“没关系。”
“阿姨的性格很好,易续说她走路摔倒了笑,做饭切到手指了笑,发现钱包丢了还是笑。因为有这样一个过分开朗而且粗心大意的妈妈,他从小就是个独立乐观的孩子,是个会把坏事往好处想的人。比如我出国,我们学校有好多情侣,一方出国或者去另一个城市,另一方就提出分手。易续为了减轻妈妈管理公司的负担,不能跟我一块儿去德国,却劝我去。他告诉我,爱情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你和我爸准备了那么多,期望了那么多,我不该让你们失望。他要我乐观地想,这辈子有机会去看看远方、体验地球另一边的生活是好事。”
我妈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柔和。
“我到了德国以后,靠手机和网络跟易续维持感情。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说早上好,每天睡觉前的最后一件事也是跟他说晚安。这两件事情的中间,也会告诉他很多很多事。”
“你怎么没跟我说早上好和晚安。”我妈突然不满道。
“你……你也没跟我外婆说啦!”
“你外婆死了啦!”
“你可以对天上说啦!”
“那不像个神经病啊?”
“不像!”
我妈扬起手:“顶嘴你!”
我连忙双手捧住她扬起的那只手:“开玩笑呢!”
“好好说!”
“我会告诉他:我的学校长什么样,教授今天又让我们去图书馆借几本书,我打工的书店怎样;我的同学是怎样的人;社区里都住了哪些国家哪些信仰的人;邻居王先生是怎样的人;王先生家的那个租客soeren是个多不靠谱的人。”
“what?”soeren在旁一声嚎叫。
我给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继续说:“我还会告诉易续:这里是汉堡市政厅,厅挺大,但是你看这喷泉,不够大、不够气派;这里是港口,星期天的早上我再来一遍,我要买最便宜的海鲜和水果回家!这里是红灯区,哈哈,看到那条巷子没,身为女性,我进不去!这里呢就是alster湖,每次看到湖面成双成对的天鹅都会想你!”
“你看到天鹅不想我哦!”我妈往地上一拍。
“那天鹅是男的和女的一对呢!要是母天鹅带只小天鹅我肯定就想你撒!”
“你没见过?”
“没见过。”
我妈懊恼地左手拍了一下右手,转头对soeren说:“我就说不该把她往德国送,你看那些欧洲人,有什么家庭观念,母鹅都不带小崽子呢!”
说罢又觉得不对,问我:“他,他是德国人和欧洲人是吧?”
我点点头。
我妈尴尬地咳了两声:“别转移话题,接着说,你还告诉你那个男……易续什么了?”
我看soeren还没反应过来,还木着呢!我们再这样下去,他不会就地阵亡,直接成木乃伊吧?
“我反正什么都跟他说,比如今天有汉堡足球队的比赛,你看你看,中心火车站全是彪悍的球迷队伍,这边是汉堡队的球迷,那边是多特蒙德队的,在互骂呢,哎呦,骂得真狠,带器官带长辈的!”
我还是撒了点谎,在酒吧打工的事,没跟易续说。现在跟她,既不能说出在酒吧打工的事,也不能告诉她我对易续也有多隐瞒的事。
“带器官可以,凭什么带长辈?”我妈愤愤道。
“带器官可以?那我以后出去吵架就厉害得多了!”
“你敢!”
我立刻做出投降状:“我还说了什么呢,哦,德国的香肠其实不好吃,可是酸奶特别棒;我今天要去一个中国餐馆吃麻辣烫,学姐说那里不正宗,可是我实在是太想念了;我前天有点发烧,怕你担心没敢告诉你,那天我去看医生了,医生拿根木棍扒了下我的舌头就收了我50欧,幸亏姐有学生保险,那医生还不给我药,让我回家喝柠檬水,本来觉得他不负责任,可是没想到喝了两天,真的喝好了,哦,对了,柠檬还是上个月去鱼市买的,5欧买了一大堆,要不是发烧,估计下个月还用不完,我现在发现柠檬真好,要是在中国也这么便宜就好了!”
“柠檬这么好?长沙什么价?”我妈有转头问soeren。
这回soeren反应过来了,说:“我今天看到了,一个4块。”
我妈瘪着嘴:“是贵。”
“你知道柠檬是什么吗?”我嘲笑soeren。
他骄傲地扬眉:“iguessso。”
我才不信!你搞不好说的芭蕉!
“我再问你啊!”我妈又突然说:“你把我的碗也卖掉啦?再买了二手的回来?你也不怕得病?”
“新的,全新的!张衣怕你发现,想办法做旧了!”
“做旧了!”
“嗯!泡茶,用钢丝球擦,各种奇奇怪怪的办法,折腾了两天!”
“张衣啊,难怪!你要是有她一半细心……哎,我也不指望了,你继续说。”
“易续跟张衣一样优秀呢,还救过我两次!”
“怎么回事?”
“一次在森林里遇到蛇,他教我怎么逃脱,还有一次我跟一个学姐去划艇,遇到一只鲨鱼,也是他指导我们安静下来,我们报警了,还差点上了报纸。差点上报纸的事情我跟你说过啦!”
“有点印象,我当时在打牌是不?没记住!”
“我真的很喜欢他呢!”又赶紧补上一句:“我也喜欢你!”
“你相信她说喜欢我不?”她问soeren。
“相信!”soeren说。
我妈别扭地耸肩:“我不信!”
“真的!”soeren举起右手做发誓状:“她说你好。”
我妈饶有兴致地问:“怎么好?怎么说的?”
“她说你是什么的女人,还有什么的女人和什么的女人。哦,最后一个,她说你是会骂她和打她的女人。”
我感觉一个大闪电劈到我的脑门上,我抱着头觉得太阳穴疼:“soeren你这个王八蛋,你到底听懂了什么?”
我跟我妈说:“我说你美丽大方坚强自信爱我!”
我妈横我一眼:“继续说!”
soeren一如既往地耸耸肩,一副他明明听懂了,也解释清楚了,我却冤枉他的表情。
我深呼一口气,到此刻,餐前甜点结束了,现在要上桌的是一大盘苦瓜,苦涩之味扑面而来。
“可是……”
“可是什么?”
“易续……被卷进命案了。”
我妈全身一抖,地板都震了一下:“怎么回事?”
“他……他妈妈跟他妈妈的男朋友死在他家客厅,易续在凶案现场。警察把他抓起来了,现在还在看守所,法院已经正式起诉了。最要命的是,易续一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我请了律师,缺钱,所以……又不敢跟你们要钱,怕你们担心,我想你那么喜欢泰国,万一一年半载不回来呢!我更怕我跟你和爸爸说,你们一慌张,在泰国出什么事!妈,家具没了真的没关系,我以后好好工作,一年就给你买回来,你喜欢编藤的我给你买编藤的,真藤买不起就买假藤,保证看起来像藤……可是我喜欢的男朋友,可能回不来了……”
“他妈妈跟他妈妈的男朋友?易续跟那个男的的关系不好?”
“我不知道好不好,但是不会不好吧!易续一直希望他妈妈能有个伴,我们在一起他过的第一个生日,我让他许愿,他说现在什么都特别好,没什么愿望可以许的。我说那也得想一个,他说那我就希望我妈赶紧找个男人吧,张三王四开飞机的开拖拉机的都行,希望她能找到个能陪着她的男人。后来的每次生日,他总是只许一个愿希望他妈能有个归宿。我们这代人多自私多贪心啊,要学业顺利、要白马王子要白富美、要爱情甜蜜友情坚固、要出去旅游、要名牌包包和化妆品、要中**彩、要减肥要变漂亮、要游戏过关、要很多很多钱和很长很长的青春、要一个愿望不行至少得三个。只有易续,总是觉得生活很好,年年都只许那一个愿。”
我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觉得他不是凶手?”
“妈!”我身子往前扑,抓住她的双手,说:“他爱他的妈妈,就像我爱你一样啊!”
我一眨眼,两滴眼泪从眼眶里跳出去,它们没经过脸颊,直接从眼眶跌落到地上。
我妈叹着气问:“你还差钱吗?”
我点着头。头一低,又有两滴眼泪像闪着光亮的水晶一样,直直地落在地上。
我妈从房间里出来,问:“你把我的首饰偷了?”
我朝她的方向趴过去,整个上半身紧贴地面,以示谢罪:“还有爸爸的茅台酒。只要易续出来,我一定努力挣钱,给你们买更好的首饰、酒和家具。买不起,就买看起来很像真的。”
我妈瞪我:“酒买假的会出人命的!”
我大哭:“酒就不还了!”
我妈气得站在那儿大口喘气,慌张的目光逃到窗外,又回到墙上,最后折到地面。我知道我给她的信息真的太多了,我卖家,有隐瞒了好几年的男朋友,男朋友卷入命案……
她终于过来,向我伸出手,说:“你把我的地板泡了。”
我低头一看,那一大片湿漉漉的,全是我的泪水。soeren递了一包纸巾过来。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擦着地面,边擦边跟我妈解释:“我哭不是因为对易续没有信心,我用人格、生命、所有所有的一切担保,他绝对没有杀人!可是,我真的很担心,易续他不是自闭的人,可是他到现在都不肯开口说话,我怕他在里面过得不好,最怕的,还是他蒙冤、丢命!”
我擦干的地面又开始被滴湿了。苦似海深,爱如天远,泪滴千万行。我仰起头,不想让它们再掉在地上,眼泪就从眼角滑落到耳朵上。
soeren又递来一张纸巾,我打开来,盖住了脸,哭泣。然后我被我妈抱在了怀里。
我妈这一抱,我压抑着的情绪跟洪水一样,决堤了。
我死死地回抱住她,泣不成声:“妈,他要是死了,我该怎么活?”
小半颗心
2012年12月4日
我是哭着睡着的。夜晚醒来了一次,听到客厅里soeren和我妈的欢呼声,开了条门缝看,我爸妈和soeren坐在地上斗地主。我爸正在给他俩递钱。
中文中对“家”的解释是“共同生活的家眷、亲属或夫妻和他们所住的地方”。我回到这个房子不算回家,我回到父母也在的这个房子,才算是回家。
第二天起床时,soeren和我爸不在家。我妈拉着我给我看相机里他们出去旅游的照片。
她从来没这么不自在过,想要安慰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想要开解我,又怕一开口,就戳了我的痛处。她给我看照片,明明是在沙滩上的,却说,你看这山多好。
“小区里的人说我晒得跟黑人一样,问我是不是从非洲回来的!”我们翻完她相机加手机里所有的照片,她又假装气愤地说:“他们懂什么,晒黑是西方发达国家的时髦,你说是不?”
我点头。
“妈,我出下门。”
“去哪?”
“见律师。政府给易续派了个律师,约好了11点去见他。”
“我跟你一起去。”
“还是不要吧。”
“我去怎么啦?你也嫌弃我黑啊?我黑得很好看呢!你看谁比我好看?”
原来真有人说她黑,她现在确实黑,跟易续没色差了。
是跟我回国前的易续没色差。这几个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见过阳光。
“我怕你跟他发脾气呢,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味,他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得罪的人。”
“不可能!审时度势你妈我最会了!我保证去以后一句话不说好吧?”
“你做不到的啦!”
“你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市律师的写字楼不在市区,我们转了一趟车才到。这是一栋四层的楼房,他的办公室在四楼。
我们被他的秘书领到会客室后不到一分钟,市律师出现了。全黑的长款羽绒袄子,敞开来,里面只一件薄t恤。
市律师脑袋上没剩一根头发,他的头又小又尖,会客室里明亮的灯光把它照得像一颗剥了皮的鸡蛋。
“请出示身份证。”他一坐下来就说。
“身份证?”我跟我妈互看一眼。
“我要留下身份证复印件,你们跟我的当事人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如果你们是对方律师派过来探底的呢?以前发生过类似事件,我把对方律师的执照给告掉了。”他脸上毫无表情,一副官腔做派,看起来比马律师更深藏不漏。
我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安安分分地交给他。并递上准备好的通讯录。我在林木森、梁经理、钟沛、小珊瑚、张衣的名字前画了五角星。我妈在一旁面露难色。
“我妈没带,要不她出去?”我问市律师。
市律师电光火石地拿他手机给我们拍了张合照:“她出去了你还是会告诉她,现在留了正面照,出不出去随便。”
我妈在一旁脸色可难看,却纹丝不动,她可能想,我照片都留下了,还让我走,没门!
“我们都留在这儿。”我说,“市律师,开庭日期是哪号?”
“12号。”
12号,又是12号!
“几点?”
“九点半。”
我喃喃地说:“也许还能赶上正席。”
要是没这事,易续铁定是个伴郎吧?我遗憾地想。
“什么?”市律师问。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您查过卷宗了吧?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你是指的警方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还是你之前的律师还有哪些没告诉你?”
“都是。”我说。
“这是个相对论。你先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
我把马律师告诉过我的信息都复述给他听。
“你有什么想法?”市律师问我,他说话的时候喜欢盯着人的眼睛,眼神里有一种震慑的力量。
“马律师跟我分析,警察的判断有可能是,易续不喜欢男死者,所以对男死者工作上有干扰,并且对男女死者之间关系有不满,我想,这并不是易续的杀人动机。”
我把手机里的购房合同和房产证的照片给他看。
“第一,阿姨能找个归宿是易续最大的心愿,如果易续知道这个人已经跟妈妈在一起好几年了,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满?第二,就算易续对这段关系不满,他怎么有这个权利对妈妈的男朋友的工作进行干扰,那公司说到底不是易续的,一个刚毕业的孩子,一进公司就让他管自己的男朋友?如果易续有这个本事明刀明枪地欺负那个人,那他干嘛不再下一城,把他赶出公司?还要把那么重要的分公司继续放他手上?那个分公司,花了易续很大的心血,他进公司前那边才三个人,后来又招了十个。总公司没动,先扩充的分公司。谁会花那么多心思,去养自己的心腹大患?还养得肥肥的?第三,如果易续跟那个经理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冲突,阿姨为什么不把两个人分开?让他俩任何一个人离开公司不行吗?是易续找不到工作还是那个人找不到?就算找不到工作,他家又不是没钱,再开个公司,或者做别的投资不行?易续名下有个120平方的住宅、和一套400平方的办公室,全权所有,没有一分贷款。他那个办公室,是三个标准间拼起来的,随便卖掉其中一间,不就是创业的资本了吗?以他的实力和气魄,大可不必争风吃醋委曲求全!第四,易续妈妈的房间里,没有丝毫男死者的痕迹,连张电影票都没有,而且她珍藏着一张照片,是跟易续的爸爸在易续未出生前的合照,有次易续不小心打坏了那个相框,阿姨还哭了。易续小时候长得像妈妈,家里现在都有好多小时候的照片,可是后来就开始长得像爸爸了,从那以后,易续就不喜欢照相了,我觉得,是为了顾及他妈妈的感受。这只是猜测,可是我猜,阿姨对易续的爸爸还有很深的感情。第五,还是回到第一点的疑问,就是警方太不了解易续了,他只灭火,从不生火,我敢保证,如果男死者到深圳长居的原因是易续造成的,那易续也一定只是对深圳分公司的规章制度或者管理方法进行了改革,他当时一定不知道那个人跟他妈妈的关系。”
“你觉得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9月5号之后。”
“为什么?”
“我本来应该是9月6号回国。可是我的房东突然心脏病发进了急救室,接下来几天我们没好好联系,再后来又出现了命案。9月5号之前,我跟易续的联系,是非常顺畅的,他连下车的时候捡到了一块钱都跟我说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知道了更大的喜讯,一定会告诉你?”
“一定会。易续不怎么跟我分享工作上的事,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总习惯充当照顾我的角色。但是如果是这么大的喜讯,他会告诉我。只怪那几天情况太混乱、太特殊,还没来得及说,命案就发生了……就算易续9月5号知道男死者跟阿姨的关系,案发那天是9月10号凌晨,要在短短的五天内,知道一个消息、恨上一个人、产生谋杀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