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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样的情形李平之反而有些意外……福建这样的地方也不是当年倭寇大举进攻的时代了,怎么戒备反而是这样森严?
第八百六十七章 情报()
“听说新上任的巡抚要来了。”
“怪不得城守营的兵摆出这副样子出来。”
“这帮孙子,早晨开城门要好处时才有精神,平时哪有功夫扛着枪站这吃这份辛苦。”
“南军门可惜了,已经部署的差不多,就要把红毛撵走,结果朝廷等不及了,还好只是罢职,要是被校尉逮拿那就太冤枉了。”
城门口的人不停的说话议论,尽管都是福州土语方言,好在李平之都能听的懂这一路过来,郑家兄弟与何斌等人一直在教他们福州这边的方言,福州话属闽东方言,影响十余府数十县,属于福建的主流方言,然后就是闽南语等各种方言,方言体系十分复杂,相比而言,山西的方言几乎是全省一致,就算有一些差别也是不大,并不影响交流。
军司人员对南方人的方言也是十分头痛,要求会讲的只是少数的军情人员,大多数人的要求就是能听的懂大概的意思就算合格就算这样也很为难。
闽浙一带,可能一个县就是一种方言,想完全听懂所有人讲话,实在是一件相当为难的事情。
这种情形当然会带来交流的不便,会说官话,又能书写的人就成为地方上的精英阶层,一般都是官绅吏员阶层,一个外来的官员想成功的立足,不仅不能开罪这些人,相反要十分倚重他们,这也是给官绅和胥吏勾结起来,上下其手架空主官把持地方的最好的理由和机会。
李平之是十分用心的听,这才听出人们话语里的含意。
原本的福建巡抚南居益已经奉命去职,好在朝廷一半是迁怒南居益坐视荷兰人侵占澎湖半年之久,而且在澎湖岛上筑城,南居益动作缓慢,一直没有把荷兰人赶走,朝廷震怒的相当有道理。
另一半理由就是朝廷急着要找个地方安置郑国昌,而且越远越好,既然大同在北方,很明显的朝廷需要在南方找一个地方安置老郑,福建巡抚南居益也就倒霉了。
不过可能朝廷那般大佬也知道自己过份了,南居益得到的处分就是冠带闲住,意思就是保留级别待遇,先回家呆着,风声过去自然会考虑给他复职。
这些事的内幕李平之反而知道一些,在城门口议论的人多半处于社会上层,他们的议论是隔靴搔痒,言不及义。
不过既然有热闹看,李平之就摆出一副等着看热闹的姿态,随便找了一家小吃摊子,要了一份鱼丸,在等待时,也是伸长了脖子看向官道方向。
这时没有人注意,李平之的目光先瞄过了左手边的一个稍显破败的两层酒楼,在酒楼的幌子下面摆放着一条蓝色的毛巾。
一个黑瘦矮小的中年汉子坐到了李平之的旁边。
“不要回头,也不要说话。”黑瘦汉子轻声低语,在嘈杂的城门口附近,旁人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这时李平之的鱼丸被摊主端了上来,不怎么白的鱼丸发出诱人的香气,热腾腾的汤水上撒了一把切的很细的葱花,盐肯定用的不多,李平之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有些淡。
“城里现在有一个行动组,一个组。我叫林德厚,我只负责和你单线联络,如果要更换联络人,会提前通知,你不必管我们怎么做事,也不要打听,每个月初五你到这个摊子上听取最新的汇总嗯,就是这样。”
“现在有什么吗?”
对方顿了顿,大约是吃惊于李平之的不专业。
不过这个叫林厚德的军情司人员还是回答道:“副总兵俞咨皋和澎湖守备王梦熊已经到城里了,这是郑军门在路上就召来的人,另外有大海船战舰十五艘,中小船只一百五十余艘,兵丁三千多人在中左所集结,根据这些情况,我们可以确定在近期内对澎湖的收复战事就会展开。”
“这个我们已经派专人跨海禀报了区域一号。”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区域一号就是行军司政事官的代称,其实还有很多专业词汇,比如汇报,这里的军情司采用了海盗的词汇,称为“报水”,不过考虑到李平之的水准,这个军情人员显然没有使用专业词汇的打算了。
李平之点了点头,开始专门低头吃鱼丸。
说话的人似乎也要了一碗,不过吃的很快,在李平之吃掉一半的时候对方已经消失不见了。
吃完之后,远处似乎有些骚动,李平之算算时间,开口道:“店家,再来一碗鱼丸。”
当天张续文和李平之等人都没有进城,他们继续向中左所进发。
中左所又称为厦门,洪武年间命名,不过人们还是习惯用中左所来称呼这座离海最近的边防卫所城市。
除了中左所,还有泉州安平等近海的地方也是沿海渔民和海商用来下海的常用港口,不过从中左所出发,距离台湾更近。
众人乘坐的就是和裕升的一艘商船,和裕升纯粹的战船只有五艘,用来在往日本的航线上保护自己的商船,这年头的大海比后世的索马里海域还危险一百倍,往日本航线在航海上没有太大的危险,危险是来自海上的海盗,就算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普通商船,一旦发现对方没有自保之力,瞬间变成海盗也是常有的事。
一艘商船最少带十万左右的货,抢下来就是全额的利润,加上一艘船少则两三万两银子的造价,多则五六万两,抢下来船只和货物,抵得上在海上跑一年的利润了,有机会,谁不干?
战船都是中式战舰,火炮装载量很少,主要是靠随船的步兵和少量的火炮来战斗,每船吨位只有一百吨左右,小的新平堡号排水六十吨以下,已经淘汰成商船,其实在往日本的航线上已经算大船,而且和裕升的步兵训练严格,武器精良,最少在这两年的时间内,并没有哪股不开眼的海盗敢抢和裕升的商船。
当然也有李旦的威名在内,海上讨饭吃的谁不知道李旦?而和裕升和李旦是合作的盟友关系,又等于加了一层保险。
战船是以地名为级别,新平堡号是百吨以下,天成卫号则是百吨以上,而商船以甲乙丙丁为取名标准,来接张续文等人的是一艘丁字级的小船,排水四十吨左右,标准的中式帆船。
“这船是咱们自己造的,还是买的?”
船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典型的南方人长相,眼睛不大,鼻子扁平,肤色较黑,个子较矮,沿海地方的人又是地处温热,个头一直不及北方人高,就算在后世大家营养差不多的情况下,南方人的平均身高也是比北方人差些。
但在海船上,张续文等身形高大的北方人明显不适应,站在船舷边上东倒西歪,走在哪儿都感觉局促的很。
船长和十来个水手却是无比灵活,他们在码头装货,大袋的瓷器和茶叶用箱子和编篓装着,很快就是装满了船船,水手和码头上的苦力不停搬货,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船长和几个副手则是爬上爬下的检查缆索,督促人补充淡水和食物。
船长叫陈奇贵,看着就是个精明外露的人物,听到张续文的问话后用带着浓厚南音的官话答道:“自己造的,天启二年开造,去年年底下水。”
“这艘船并不大,用时这么久?”
“木头要晒干的啊。”船长一副看外行的笑脸,当然态度还是很好:“自己造,虽然请的都是造惯船的老手,但木头要晒干,然后按图纸慢慢来造,从龙骨到舱室再到甲板桅杆缆索,造船啊,不是容易的事情。”
张续文确实有些吃惊,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闯进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别的不说,光是郑芝龙等人在帮忙时,水手和郑芝龙等人打的绳结,他连看都看不明白,那些花巧,手的速度,眼皮一眨的功夫,几十个绳结都打好了。
郑芝龙看到张续文的脸色,笑着道:“怎样,新奇吧?光是这打结的功夫,没有几年时间是做不好的。水手不仅要打结,还得爬上桅杆升帆降帆,船长要会的就更多了,帆索,掌舵,看水文判断天气风力,记航道,提防海盗,还有船上的疫病,淡水,拿刀子互相砍的水手一艘船形形色色几十号人,几十天内挤在这么一艘小船上,吃的是变质的食物,喝的是储存了几十天的锼水,每天都晃的头晕别以为水手不头晕,浪大了一样晕,还会吐。就是咱们已经习惯了,小风小浪没感觉了,倒是下船的时候,踩在坚实的大地上,倒是一阵阵的头晕,感觉天晕地眩,得适应好一会儿才正常。”
“不容易!”张续文并没有提高语调,不过所有人都听的出来他的郑重。
陈奇贵对张续文的印象转佳,当下又道:“好教张先生知道,我们岛上已经储存了大量的大木头,都是辽东过来的木头,恐怕已经有好几万根,够造一整支舰队了。咱们福建,就是山都秃了,没办法,这几百年一直造船”
第八百六十八章 笨港()
郑芝龙道:“老陈说话就是絮絮叨叨的,早年我在平户见过他,就是这般模样了。”
陈奇贵笑道:“这也没法,小人就是这习惯。可惜就是木头多半是松木和白桦木,造船的话这木头一般,讲究些的用柚木或楠木,若是红毛夷造船,九成都是用橡木,那船可比咱的船好的多。”
陈奇贵又道:“咱们已经用烘房来烘木头,花销不少,但实在是值得。若不烘木头,自然风干,其实最少两年木头才用。若急着用,木头没有干透,泡在海水里时间久了就得散,一艘船也用不到一年,实在太浪费了。”
张续若有所思的道:“若不来福建这里,当面听听,在大同那边只会抱怨这边用银子太狠了。”
“咳,”陈奇贵道:“常爷用银子已经很俭省了,你们到了就知。”
郑芝龙这时道:“你们怎不装铁器和李庄的货?”
“咱们不是奉命来接郑爷你们去台湾?”陈奇贵笑道:“要去天津或是登州装货,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就太久,还得保养下船,直接从台湾过来接人,还是装这边的货合算,把你们送到笨港,我们就直接去平户了。”
“听说现在船也往吕宋和巴达维亚跑?”
“还去马六甲。”陈奇贵道:“就是试试舱线,带带新人。”
“水手现在多不多?”
“水手现在有一千多人,咱们有丁级商船五艘,丙级三艘,八艘商船倒有五艘战舰,这事提起还是叫人笑话来着。”
郑芝龙面露沉思之色,说道:“看来主要的利润还是铁器到台湾,是不是?”
“对喽。”陈奇贵道:“咱们的货主要盈利就是铁器,不过日本那边的多了,价格回落一些,另外出货不及以前快。所以要跑跑南洋那边,银子是肯定赚的,八艘商船,一年最少运百万以上的铁器,还有百万以上的其它货物到日本,利润定有大几十万以上,但除了送回一些本金,其余的银子都花销了。造船,烘木头,招水手,招会造船的红毛夷,红毛夷的海军军官和水手,开办学校,垦荒,银子啊,用的如海水般流出去了……”
这陈奇贵确实啰嗦,张续听的微笑起来,再看身边,李平之在内的所有大同过来的人都已经呕吐起来了。
张续也感觉一阵阵的晕眩,其实开始感觉还好,就是有些摇晃和颤动,他手扶着船舷就感觉好了很多,但船行已经超过半个时辰,岸边都看不清楚了,而不远处的金门岛已经清晰可见,这个时候,脚开始发软,头发晕,一阵阵恶心的感觉从胃部一直涌上来。
再看郑芝龙等人,还是在谈天说笑,浑然无事的模样。
“今日始终行船之难,并不亚于漠北的冰天雪地……”张续只想了这么一句,便是也开始呕吐起来。
……
“见过军门老大人!”
须眉皆白的副总兵官俞咨皋拜伏在地,叩首向郑国昌请安。
“总兵请起。”郑国昌罕见的弯了一下腰,两手也虚扶了一下。
以巡抚之尊对一个武将如此谦虚多礼,实在也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俞咨皋脸上果然露出了十分感动的神色。
“总兵官将门世家,”郑国昌神色淡然的道:“令尊一世英名,学生一向敬服的很。”
俞咨皋毕恭毕敬的道:“末将先父确实立有些微劳,然而末将相差先父多矣。”
“学生未至福建,人便称海防有俞总兵官,可高枕无忧。”郑国昌又看向其余的武将,突然变色道:“然而红夷占据澎湖,修炮台,立寨,驱使岛民一千五百多人替他们修寨炮台,前后杀戮一千二百多人,剩下的也叫他们到南洋一带为奴,岂有此理,宁有此理?”
众将见巡抚发怒,均是跪下请罪道:“末将等守土无力,死罪。”
俞咨皋也是跪下请罪,郑国昌道:“俞总兵官向来主张发兵清剿,谈判无用,此事与总兵官无关。”
前任巡抚南居益其实做的是两手准备,一手准备是先海禁,集结水师准备打仗。另一手准备就是谈判,荷兰人的态度是要占有澎湖,另外给通商权,换好听点的说法就是允许他们朝贡。然后南居益的还价就是必须让出澎湖,不允通商,但可以坐视红夷至台湾立寨造堡,大明不加干涉。
谈判的事,俞咨皋不是很赞同,武人都比较直接,他们更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另外福建这边对红毛夷也比较了解,嘴里说着明与秩序,其实狠毒起来比任何种族都狠毒。
他们的杀戮更高效和有秩序,这帮人建立公司和舰队,有法律和明,但他们屠杀起外族人来无比的残酷,不管是屠杀南洋一带的土人还是台湾岛上的高山族人,或是澎湖岛上的岛民,或是挑动吕宋岛上的土人杀戮汉人,这些屠杀都是冷血而残酷。
吕宋汉人一死过万人,可想而知并不光是男子,也有大量的妇人,当然也不可能全是成年人,定然有很多老人与孩童。为了殖民地的安全,这些自诩为明国度的明人就可以坐视一个个家庭毁灭,无数耄耋老人,无数襁褓中的幼儿被杀死,无数妇人在死前受到难以名状的痛苦,被侮辱和。
虽然下手的是那些生番土人,哪怕几百年后他们也没有什么明可言,但最少了解此事的人都认为真正下手的就是这些红毛夷人,尽管西班牙人与荷兰人并不是一国人,但他们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表面明,实际上肮脏无比。
尽管俞咨皋等人对红毛夷万分警惕,南居益等官却还是想努力一试,耽搁的时间,就是请前一阵在台湾的李旦来调停,价码就是把台湾让给红毛夷。
当时台湾被称为东番,视为化外之地,撑死了一个大县的规模,又在漳州外海,距离遥远,瘴痢横行,为人视为畏途。
在早年间只有迷途的渔民会偶然到台湾岛,后来渐渐有走私的海商到岛上补充淡水和食物,然后就是有少数的移民,到目前为止,台湾岛上最多的移民是从颜思齐经营台湾垦荒开始,后来大规模的移民潮出现在熊灿抚招郑芝龙之后,数万移民在短时间内移民至台,然后在郑成功时又有一次大规模的移民潮,台湾汉人最终达到数十万人的规模,开始设立府县。
在此时,台湾对大明是无所轻重,南居益等人的打算其实也并不为过,当然现在南居益失势罢官,郑国昌前来当然就一定会推翻前议,力主用兵。
众将心中也是清楚,当下均道:“请军门大人下令,立刻向澎湖用兵,我等一定戮力效命,将红毛夷歼灭于澎湖岛上。”
郑国昌一脸欣慰的道:“甚好,那就是在本月发兵,收复失土,刻不容缓!”
……
张续等人所乘的福船每小时是六节的航速,厦门到笨港的距离是不到二百海里,船行不到两天,陈奇贵便指着不远处的陆地,说道:“前头就是笨港所在了。”
前方确实是大片的陆地,台湾在张续等人的心里原本就是一个极大的岛屿,到此时他们才知道自己错的厉害,眼前的陆地根本是一眼看不到边,几乎就是一个大陆的模样。距离更近些时,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大山绵延成片,岸边的白色沙滩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在陈奇贵所指的地方就是港口,有大量的船只停泊靠岸,蚂蚁一般的人群来来往往,显示出十分繁忙的景像。
在入港时,几艘小船过来拉动大船靠岸,张续等人看到了和裕升的旗帜,心头一阵激动。
郑芝龙却指着一艘大船道:“那是荷兰红夷的战船!”
笨港又名北港,在当时是一个开放的港口,不仅有颜思齐等海上势力,也有李旦和广州刘香等海上豪强的商船队停泊进港,更有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等红夷的船队进出,在当时来说,李旦与荷兰人的关系还算友好,荷兰人的地盘主要在大员附近,在北港只是一般的停靠和经过。
“好大的战船!”
张续和李平之等人一起发出了惊叹声!
郑芝龙神色有些不安,他道:“这是克鲁宁辛之屋号,是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的主力战舰之一,长五十六点五米,宽十一米,载重六百五十吨,排水一千二百吨,二十四门火炮,火炮都是大口径,最小二十四磅炮,主炮是三十六磅炮,船员一百多人,船上有兵中队,可以接舷近战。”
“好家伙……”张续有些失态,毕竟和眼前这艘大船相比,自己所乘的这艘船实在是太小了。
“咱们这船排水四十二吨,载重三十吨,排水四十二吨。”陈奇贵笑道:“长三十米,宽六米,船深三点三米,主桅高约三十米,长短大小只有人家一半,船深则是只有三分之一,咱们在商船里也算是大船,和这战舰比就相差太远了,靠近些,还不到人家一半高,又正对着炮口,每次和这些战舰相遇,心里就老不是滋味。所强者,就是咱们的船不是福船,是广东商船,用的木料是楠木,钉子是铜钉,帆是篾帆,四面受风,所以咱这船远洋比福船经得住风浪,行军司就是用咱们这样的船去南洋试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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