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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王汝槐终于回过头来。
身后是一幕奇景,叫王汝槐终身难忘的奇景。
在奔跑的马队身后是数百名小贩跟着一起跑,扁食担子,馄饨挑子,卖酒的,卖油的,修伞的,无数个挑子担子晃晃悠悠的跟在他们身上,最少有一二百人跟着王汝槐的马队在一起奔跑着!
在四周的楼上,人影憧憧,似乎也有不少酒客食客,或是过路商人,或是刚刚还抱着小孩闲逛的闲汉,还有街角晒太阳的,闲聊说笑话的,这一刻仿佛都象是一副图画,被人往前方拿近了一些。
一样的情景,一样的人群,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营生买卖,不同的就是所有的人在一瞬间都往前移动了百步。
王汝槐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这是什么样的情形啊,这是晴天白日,但王汝槐就好象在半夜里的乱坟岗中一般感觉害怕,甚至比一个人走乱坟岗还要害怕的多!
人不一定畏惧鬼,因为知道幽冥是难言之事,未必成真,而眼前的情形远比见了鬼还要可怕几分,这种诡异和蕴藏在诡异画面之后的真实威胁,远比乱葬岗的那几束鬼火要可怕的多。
王汝槐一生之中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景像,更是完全没有想象过自己会见到这样的景像!这完全出乎他的经验之外,出乎想象之外,他完全没有概念,哪怕是做恶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遭遇到这样的场景……
所有人都几乎在瞬间吓破了胆,每个人都是如死人般的脸色,他们的脸色变成青灰色,两眼瞪的溜圆,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这也不能怪这些人过于胆小,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走在闹市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但转瞬之间,画风陡然而变,闹市之中除了自己之外余者皆是鬼类,这种大恐怖,大惊慌,恐怕不是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半响之内,王汝槐都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未经历过眼前之事,根本毫无经验,不要说做出反应,就算是说话也不知如何说是好,他的喉咙哽住了,感觉十分干涸,短短时间内好象口水都干了,他身边的人也是见了鬼一般,有一个内丁指着身后,两眼瞪的很大,但只荷荷连声,却不能语出成句。
而跟上来的人却已经又重新各司其职,小贩继续吆喝,行人继续经过,晒太阳的换了个地方又继续在晒太阳……
一切好象都完全没有变化,只是王汝槐等人花了眼,看错了景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异常。
甚至有个扁食挑子,水开了,那个小贩从中捞出扁食,一个闲汉过来,用碗接了,居然坐在挑子旁若无其事的大吃起来。
王汝槐额头冷汗都下来了,从所未有的恐惧感把他摧跨了,他在马背上哆嗦了半天,整个人都好象被吸入了一副图画,半响都无法自拔。
后来突然军营校场里又响起了操练声,金鼓声再起,王汝槐耳朵里好象是有塞子被人拔除掉了,声音象热水灌输进了耳道,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和安全感涌现出来,终于叫这个大同巡按恢复了镇定。
“回府,立刻回府。”
王汝槐嘶声吩咐,短短一瞬间,他的嗓子都嘶哑了。
这一次内丁们都没敢说话,众人聚集在一起,象是遇到危险蜷缩成一团的刺猥,他们把手按在腰刀处,努力挤在一起,人挨着人,战马挨着战马,挤的太密集了,差点儿有很多人撞落下马。
在这种十分狼狈的情形之下,几十个内丁簇拥着王汝槐一起向前,这一次却是不敢往城门去,更不敢高声宣扬往新平堡去了,内丁们汗出如浆,好不容易簇拥着王汝槐回到巡按居所,等进了大门之后,各人忙不迭的下马关闭大门,有的人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来。
“卖扁食的李二,就是阳和人,怎么也是和记的细作?”
“我还在他那里买过好多次扁食,还揍过他!”
“好悬,我一向不喜欢吃这些外食,不过我看卖酒的那厮也是和记细作啊,他娘的真晦气,想想叫人害怕。”
“那卖羊脸肉的用的好快刀,我还一直奇怪他用刀怎么那般老练纯熟,现在看来也是一个用刀的好手。”
“他娘的,惹不起,惹不起。”
众多内丁都是忍不住议论起来,他们刚刚才经历了这样的奇诡之事,心情激荡在所难免,只有几个最为镇定的扶着王汝槐走过仪门,到东厢房的书房歇下。
王汝槐一屁股坐在椅上,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之后,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吩咐人道:“叫王七赶紧回来,不要在城中惹事生非,更不要叫他透露京城来的消息。”
两个内丁赶紧出去找人,到晚间时还没有回来,王汝槐连晚饭也没心思吃,草草吃了几块点心就闭目养神……
至此当然没有办法断然拒绝朝廷的要求,王汝槐是自请出巡大同,若他也不能按朝廷意旨行事,那此来何用?不仅霍维华等人会怀疑他的能力,对将来的仕途大为不利,就连王汝槐现在在大同的这种权势也会很难保的住。
然而自身安全也十分要紧,阳和城中就有这么多明摆着的和记细作,根本无法查察……就算发兵大索,谁知道那些人还在不在,又或是和记又换了一批人进来?和记在大同根深蒂固,此时才叫王汝槐明白过来,如果和记愿意,在城中放上几百上千的细作根本不是难事。而这些人若暴起发难,攻入巡按衙门,凭他身边的这些内丁,是否能保住自家性命,也是难说的很。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人头()
王汝槐绕室徘徊,他既不能如卢象升那样断然拒绝,也不能如冯嘉会那样置身事外,他推托不得,又知道和记果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对付……推托不敢,暴起发难也是不敢,可是将这个盛气出京,视大同官吏将领为废物的清流御史给愁坏了,这短短时间,怕是头上的白发都要多出几根出来。
及至起更前后,出门办事的两个内丁才回来求见。
“怎么这么久?”王汝槐皱眉道:“十二,十六,你们办事越来越拖沓了。”
“老爷容禀。”内丁王十二一脸忧色,拱手道:“非是小的们办事不力,实在是在此之前找不到王七,后来才知道他跑去守门千总那里去了……”
“这该死的东西。”王汝槐一听就知道了,王七必定是跑到守门千总那里勒索,可能多找几个武官一起敲竹杠,他的内丁,这些事可是都没少做,王汝槐再清楚不过。只是巡按养内丁,钱粮有限,更没有田亩赐给内丁,只能叫这些家伙四处敲诈,不管是官吏将领还是富户,只要给好处就行,也算是替他王汝槐养兵,不料当此紧要关头,王七还是不忘给自己找好处,也不怪王汝槐骂他该死。
“这混帐东西现在回来没有?”
“没有。”王十二咽口唾沫,说道:“众将摆了席面请王七,众人喝酒时王七开始大吹牛皮,说是朝廷对老爷甚是倚重。最近要有大事发生……有人问他是何大事,王七不语,但指指新平堡方向。”
“该死,该死。”王汝槐眼前发黑,要是王七在这里,他怕不是要把桌上的镇纸拿起来砸死那狗才……可惜人不在。
“接下来众人凑银子送给王七,后来席散了,王七自家说骑马回府,各人都不以为有什么,王七身高力壮,穿着绵甲和带着腰刀,一般人哪敢去惹他……”
“结果人不见了!”另一个内丁摊手,说道:“我等找了半天,城中王七所有宿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这人的下落。”
王汝槐心乱如麻,他感觉这事没有那么凑巧,可是就此断定王七被和记的人给抓走了,似乎也是缺乏证据……
正不得要领间,外间传来嘈杂叫声,王汝槐心一跳,赶紧和两个内丁一起往前院跑。
“老爷,是王七,是王七!”
几个内丁叫喊着,更多的人抽刀站在门前,都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样子。王汝槐走近一看才知道说话的人只把话说了半截,是王七不假,可是只有王七的脑袋……整个头被斩了下来,脖胫处血肉模糊,两眼还睁的老大,眼中似有无尽的恐惧和害怕……当然现在王七不需要害怕了,世间已经无有再叫他害怕的事情。
整颗头颅就这么血淋淋的呈现在王汝槐面前,早晨这个人还带着最新的消息从京城赶到阳和,那时候王汝槐还踌躇满志,先见总督,再见阳和道,然后派人飞驰赶路告知大同巡抚和总兵,再知会张家口镇将周遇吉,还有宣府巡抚傅宗龙,各方约期一起动手,派几千精锐抓捕张瀚,边境上严加防范,新铸成的红夷大炮放在宣镇各镇的要紧关隘……
当时的王汝槐智珠在握,可谓信心十足。
结果到了晚间,一切都颠倒了过来,现在他不仅不敢擅自约定出兵,连出家门口一步都不敢了。
自己的心腹内丁就这么被人杀掉了,砍了脑袋扔进院子里来。
这含意太明显了,如果王汝槐敢如他的内丁这样胡说八道,乱说乱动,下场又能比这内丁强出多少?
眼前的这些内丁已经普遍的在退缩和害怕了……
“老爷。”王十二提着灯笼,眼前看的清楚,突然说道:“王七的嘴巴都被缝上了!”
王汝槐一看,果真如此,王七的嘴巴被人用针线缝的结实,线是用粗线,上下嘴唇都被缝的很紧,看起来相当的明显……
“这是告诫我等不要胡说八道啊。”
“此后要小心说话了。”
众内丁顾不得王汝槐还在场,互相间就已经告诫起来。
这一次的事情,对王汝槐内丁的打击看来相当沉重,此前志骄志满,在城中横冲直撞的内丁们已经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帮人,如果强势的话可以为暴徒,明军中杀良冒功之辈多半就由此类人构成。而一旦已方失势,拔腿先逃的也是这一类人。戚继光练兵,最讨厌这样的人,所以宁愿重选矿工为兵重新来练,也不要军中的这一类的老油子。他们打散了练还有可救之处,如果聚集在一起,负能量爆棚,可谓无药可医。
王汝槐听的气闷,今天一天的事都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动起来,他这样的清流官员,讲究养生,养移体居移气,一天奔波行走,原本就很疲惫,加上精神受创极重,压力极大,这一回又是血淋淋的人头在眼前,加上为内丁所气,当下眼前一黑,竟是晕倒了过去。
“老爷,老爷?”
一群内丁没头苍蝇一般,开始围着王汝槐叫喊起来。
……
赵立德在接命之后没有立赴陕北,而是先至阳和,亲眼看到杨秋混在一群军情司人员之中,假充小贩,将堂堂大明巡按吓的面如白纸。
再下来是杨秋带人捕了王七,刑讯之后问明实情,当下令人一刀宰了,缝了嘴唇掷回巡按居所。
这一下可谓解气之极,天明之后才传开消息,巡按居所昨晚遇警,乱了半晚上,后来巡按晕倒,府中大乱,内丁四出寻医,由于阳和卫城是重要城池,是总督驻地,城中衙门众多,官吏众多,所以夜晚均是宵禁,巡按府中出来犯禁,又是寻医,当然法令不禁,后来还是在和记医馆中寻得坐班值夜的医生,连夜赶去,施针而治,王汝槐悠悠醒转,并无大碍。然而知道是和记医生来救治自己,不免惭愧,兼复惶恐,当晚就封诊金二十两,礼送医者回到和记医馆。
这事传扬甚广,加上杀王七之事诡秘难言,阳和城中一片混乱,已经是达成了杨秋所要的“内乱”的标准。
赵立德至此方起程赶路,在此之前已经有军情司的情报人员先行,先是去替赵立德打前站,所以他的行程不算太过紧张,出得阳和卫城之后他还听了半天的消息,听到王汝槐尴尬事后,不觉莞尔一笑。
因为一直在十三山和宽甸一带,已经是与和记中人朝夕相处,赵立德身上旧有的大明官僚和世家子的气息已经很淡,对王汝槐的遭遇,他毫无同情之意。
赵立德换了一身行路人的穿戴,人已经似家居享乐太久而静极思动的士大夫。
有两个小厮,两个长随伴当,几头骡驴和一匹好马,加上一柄手杖,这是晚明士大夫出游的标配。
晚明民间富裕,特别是南方奢侈之风渐浓,士大夫好古董,器玩,书法,绘画,好种种享乐,也有人喜欢著书立说,想要名传百世。
而出门游历,著书图画者也不在少数。
著名的徐霞客就是此时的人,他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员,徐霞客游万里路,走遍大江南北可是没有后人想的那么辛苦,他是士人,不需路引,不惧税卡,不怕盘查,无须畏惧乱兵和城中喇唬,走到一地都会有士绅接待,甚至官府也会招待这样的士绅中的雅士名人,甚至派出兵丁护卫,动用驿站招待也不在话下。若是普通人,想在晚明这样的物质条件和治安情形下游历万里,那岂不是说笑。
北方士人有闲情逸致的要少些,但也并非没有,到崇祯年间北方残败,那就想见也不可得了。
在城门口小息片刻,喝了一杯茶,赵立德与随员骑马赶路,官道易行,阳和处于杀胡堡到新平堡的中间地带,这是一条战备大道,专门用来调集兵马支援诸堡所用,与张家口至京师的道路,和京师至通州,三屯营,永平府乃至山海关的道路情形类似,保养不错,相当易行。
冬季时行人稀少,众人皆骑马赶路,出了阳和城郊范围就开始赶路,三日之后过杀胡堡,进入榆林镇的范围。
虽然相隔只是几天的路程,沿途景致就大不相同。
榆林城仍然为黄沙所掩,半个城池几若陷在沙土堆中,赵立德嗟叹一番,并没有进城,只是继续赶路。
从榆林南下几十里过黄河,一路风景与晋北迥然不同,晋北此时也有不少荒山,然而草皮灌木什么的犹存,只是缺乏大木头。这在当时的北方相当常见,很多人自以为是,以为古代的自然环境定然很好,其实大大不然。在没有大规模用煤炭之前,人们在冬季只能伐木取暖,同时要砍伐树木建筑房屋和各种用具,包括开采铁矿石炼铁,都需木材。山西煤储极多,后来百姓取暖渐用炭火,但各处山脉几乎也已经砍伐一空了。
而陕北情形尤其严重。其开发极早,人烟稠密,不要说树木被砍伐一空,就是植补也不得保存。
赵立德京师人,后长期驻广宁,又常至草原,宽甸,所去之地都是人烟稀疏,自然环境保护的相当好的地方。
及至陕北,放眼看去都是一片土黄色,绿意稀疏,几乎整日不得见。
而农田以坡田为主,地势高矮不等,以山谷为主的地形,隔着条沟可以说话,但如果要到对面,最少都要攀爬行走半日光景,农民耕作殊为不易。
8)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诚意()
因为自然条件相当恶劣,农民也无法精耕细作,以赵立德的身份对屯田垦荒之事并不陌生,他一眼看去就知道农田是以抛洒为主,种子出苗相当稀疏,且水利灌溉不足……这种地方想努力精耕也很难办到,因为没有植被,无法储水,水土流失相当严重,河流水流不足,地下水枯竭,想打井也难办到。
张瀚在晋北所行的打井灌溉积肥增产等诸多举措,在陕北是断然不可行的,完全不具备最基本的条件。
这样的地理环境其实已经是没救了,就算几百年后科技发达,陕北的山沟里一样穷困,低于国家的平均水平,甚至缺水的地方,一遇旱季,需要赶着毛驴走几十里地去打水,困窘异常。
赵立德在陕北行走数日,经行数个县城和几十个乡镇,所见无不是穷苦异常,百姓皆面有饥色,驻军亦是穷苦异常,甚至都是灰头土脸,因为缺水,很多人和蒙古人一样,经年不能洗浴……
眼看成群结队的乞丐流民,赵立德只能摇头感慨:“所谓草木尽,人相食。”
及至白水县境附近,赵立德由衷的道:“此地真是叫人难以想象的贫苦。若非朝廷养活,恐怕凭借地利,数百万人都要冻饿而死。”
陕北能成为明末农民大起义的策源地并非由来无因,原本就是地理环境极差的地方,加上明末小冰期肆虐,天时不正,冬季酷寒,春夏干旱,百姓已经处于冻饿而死的边缘。
一个情报员也道:“这里真的不能随意点火,这就是一个大柴堆啊。”
赵立德摇头不语,军情司的任务是给九边几个镇添乱,一旦农民起事,瞬间就能啸聚数千人,可沿途所见,真的是处处饥荒,百姓俱是眼中有怒气,朝廷的辽饷确实未在陕北征收,也时有赈济,可是真的杯水车薪,人们忍耐的时间太久,饥饿太久,已经到了无可忍受的地步了……
这样的地方,投之以火,真的能如军情司想象的那样只是小规模的叛乱,而不至于引发燎原大火?
赵立德没有把握,身为大明锦衣卫世家出身,就算现在忠于和记,也知道大明根本不是对手,但眼看境内饥民如此,人人都愿起而造反,这样的情形,也是令人见而心酸哪。
到白水县境,感觉饥荒更重,而村落集镇间也到处有人在燃烧艾草,后问当地土著得知,原来春季以来到处都有人感染疫病,死者众多……
其情形也果然是如此,白水县内很多村落已经死了大半人,剩下的不敢在村中居住,四处逃散,赵立德等人经过几个荒村,村中伏尸遍地,尸体无人敢去收捡,时间久了发出恶臭,离近看了,几乎不类人间。
赵立德等人中有随行军医,当下叫各人做好防备,口罩是一定要戴的,最好不与疫病人群打交道,然而这却是办不到的事,入白水县的第二天晚上,在一处山村之内,王二与种光道等人相约而至。
王二等人却不是空身前来,各人身上都是鼓鼓囊囊,显是带了兵刃藏身,且人多势众,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人,而赵立德等人不过寥寥数人。
“刀取出来,扔在地上。”一个军情人员喝令道:“就王二和头领进来,别的人留在外面。”
一群人都是当地的喇唬和杆子,面色凶狠狞厉,在军情人员的喝斥下众人面露迟疑之色。
王二和身边几个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