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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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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发错牌,甚至忘了把最后的两张牌合上,一直用他那两只小巧、灵敏、肥厚的
耳朵中的一只窥听着外面的动静,而我们则不耐烦地等着他叫牌、出牌。扬越来越
心不在焉,科比埃拉却是全神贯注地玩施卡特,虽说随时随地要捅一下他的肋骨,
不让他的身子倒下。他的情况很糟,但是牌玩得并不坏。每逢他赢了自己打的那一
盘,或者让叫了“加倍”的扬倒霉,或者破坏了我打的无主以后,他的身子总要倒
下来。他对输赢已经不感兴趣。他仅仅是为打牌而打牌。当我们打完一盘算分数的
时候,他那被我们用借来的背带捆住的身子便往一边歪斜,仅仅用可怕地活动着的
喉结来表示看房人科比埃拉还剩有一口气。
    奥斯卡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来玩这种三人施卡特。围攻和保卫邮局的战斗以及由
此而起的喧哗和震动,并没有使他的神经过分紧张。使他疲乏的倒是由于他第一次
突然撕下了自己的全部伪装——当然,我只是暂时如此。到那一天为止,我只是在
贝布拉师傅和他那位梦游夫人罗丝维塔面前露出过本相,现在,我在我的表舅和假
想的父亲、一个残废的看房人以及那些今后决计不会出来当证人的伤员面前复原,
使他们见到一个与我的出身证记载相符的十五岁的半成年人在那里玩施卡特,牌打
得有点莽撞,但手法不算不熟练。我是有意不再伪装的,但对于我这个侏儒般的身
体来说却非常吃力,结果,玩了近一小时的牌以后,我的四肢和脑袋都剧烈疼痛。
    奥斯卡想洗手不干了。他满可以在一发炮弹击中,楼房摇晃,紧接着打来的炮
弹将到未到之际溜走。但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吩咐他坚持下去,用唯一有
效的手段——玩施卡特牌来对付他假想的父亲心中的恐惧。
    于是我们继续玩牌,并且不让科比埃拉死掉。他顾不上去死,因为我费尽心机
不让牌局停下来。当炮弹在楼梯间里爆炸,蜡烛统统倒下,烛火全部熄灭时,唯一
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办的人就是我。我从扬的口袋里掏出了火柴,顺手把扬的金色过
滤嘴香烟也掏了出来。我给这个世界重新带来了光明,给扬点上一支雷加塔牌香烟,
让他镇静镇静。科比埃拉还来不及利用这一片黑暗的时机离开人世,我就在黑暗中
把蜡烛一支接一支地点亮了。
    奥斯卡把两支蜡烛粘在他的新鼓上,把香烟放在身边,自己并不抽,但过一段
时间就递给扬一支,也让科比埃拉歪了的嘴上叼上一支。情况好转,牌局也活跃起
来,香烟起了安慰和镇静作用,可是扬还不免一盘接一盘地输掉。扬·布朗斯基在
出汗,并且如同他专心干某件事情时那样,舔着他的上嘴唇。他专心致志地打牌,
玩得那样起劲,竟把我叫做阿尔弗雷德或马策拉特,把科比埃拉当成是陪他打牌的
我的可怜的妈妈。当有人在过道里喊“康拉德被打死了!”时,扬用责备的目光瞧
着我并说:“我求求你,阿尔弗雷德,你把收音机关了吧!连自己的说话声音都听
不清了!”
    当他们打开信件存放室的门,把已经完蛋的康拉德直挺挺地拖进来时,可怜的
扬真的发火了。
    “关门,有风!”他抗议道。当真带进了风。烛火摇摇摆摆,差点儿灭了。一
直等到他们把康拉德砰地撂在角落里,转身出去,带上了身后的门,烛火才平静下
来。我们三个人的模样一定很奇特。烛光由下往上照射着我们,使我们看上去好似
万能的魔术师。
    科比埃拉要打缺两张王的红心,他叫牌:二十七点,三十点,不,他发出的是
嗽喉咙似的咯咯声,一边不断地翻白眼,右肩膀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抽
搐着,发疯似地跳动着,最后平静了下来。可是,这却使得科比埃拉往前扑倒,并
使得同他的身子捆在一起的篮子、篮子里面的信件以及那个没了背带的死人也一齐
倒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扬使足全身力气,一下子扶住了科比埃拉和篮子。想溜
之大吉的科比埃拉被抓回来后,他的喉咙里终于咕噜出一声“红心”,扬接着从牙
缝里轻吐了一声“加倍”,科比埃拉又硬挤出一声“再加倍”。此时此刻,奥斯卡
懂得了,波兰邮局的保卫战胜利了,那些进攻者刚发动战争就已经打输了,尽管他
们在战争的过程中占领了阿拉斯加和西藏,占领了复活节岛'注'和耶路撒冷。
    唯一糟糕的是,扬手里捏着四张王牌,稳打一盘无主一百二十点,若打赢还能
加四十八点,但是这一盘却没能打完。
    扬先出梅花顺子。这时,他叫我阿格内斯,把科比埃拉当做他的情敌马策拉特。
随后,他虚晃一枪,出了一张方块J——我宁肯被他误认作我可怜的妈妈,也不愿
被他当做马策拉特——接着打出红心J——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被人误认做马策拉特
——扬不耐烦地等着,直到那个马策拉特(他实际上是残废的看房人,名叫科比埃
拉)垫了牌;他过了良久才垫出这张牌,可是,在扬把红心A啪的一声甩到地板上
后,他不能也不想理解,他永远也不会理解,因为他仅仅是有一双蓝眼睛的孩子,
身上散发着科隆香水味,永远什么也不理解,因此他也不懂得,为什么突然间科比
埃拉让手里的牌全都掉了下来,翻倒了篮子、篮子里的信和信上躺着的死人。先滚
下来的是那个死人,继而是那一篮子信件,末了倾倒的是空空如也的篮子。信件似
潮水般地向我们涌来,仿佛我们是收信人,仿佛现在我们应该把施卡特牌挪到一边
而去读使徒书或者收集邮票。但是,扬既不愿读使徒书,也不想收集邮票——他从
小集邮,收藏过多——现在他只想打牌,打成他的无主。扬要赢牌,要获胜。于是
他扶起科比埃拉,让篮子轮子着地,但听凭另外那个死人躺在地上,也不把信件拣
回去加重篮子的力量(尽管这点分量是不够的)。他只是一味地惊讶,看着科比埃
拉。科比埃拉挂在分量很轻、摇摇晃晃的篮子上,显出一副心不定、坐不住的样子,
又慢慢地倒下来。扬终于冲着他嚷起来:“阿尔弗雷德,我求求你,打下去,别捣
乱,你听见吗?就这一盘了,打完我们就回家,你可听我说呀!”
    奥斯卡疲乏地站起身来,四肢和脑袋越来越痛。他咬牙忍着,把他那只坚强的、
鼓手的小手搭在扬·布朗斯基的肩上,强使自己说出了下面的话,声音虽小,却能
打动人心:“让他去吧,爸爸。他死了,不会再玩牌了。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们来
玩六十六点吧!”
    我刚叫了他一声爸爸,扬便松开了看房人灵魂已经出窍的躯壳,用他蓝蓝的、
像洪水泛滥似的眼睛盯着我,大声哭喊着:“不不不不不……”我抚摩他,但他照
旧“不不不”地哭。我意味深长地亲吻他,他却一心只想着没有打完的无主。
    “我本来会赢的,阿格内斯。我肯定会打赢这一盘回家的。”他把我当成了我
可怜的妈妈,并这样诉说着,而我——他的儿子——干脆扮起了这个角色,表示同
意他的话,指天誓日地说,他本来会赢的,他实际上也已经赢了,他只消坚信这一
点,只消听他的阿格内斯的话。但是,扬既不信我,也不信我的妈妈。他先是大声
哭诉,随后小声地不成调地哼哼起来,从科比埃拉冰山似的躯体下面把施卡特牌掏
出来,随后又在自己的两腿间寻找,使一些信件像雪崩似的滚落。他一刻不停,直
到找齐了三十二张牌为止。他擦掉牌上黏糊糊的血浆,那是从科比埃拉裤子里渗出
来的。他一张张擦干净后,便开始洗牌,还想发牌,他的头脑——脑门形状很好,
一点也不低,只是额头皮肤太滑,不太容易渗透罢了——他的头脑终于明白了,在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第三个人同他一起玩施卡特了。
    信件存放室里变得非常之静。外面也静了足足一分钟,来为这最后一位施卡特
牌友和“第三个人”默哀。门轻轻地打开了。觉察到这动静的又是奥斯卡。他抬头
望去,期待着出现超凡的现象,但他见到的是维克托·韦卢恩的脸,没了眼镜,瞎
乎乎地眯缝着眼。“我眼镜丢了,扬。你还在吗?我们逃吧!法国人不来了,或者
来得太晚了。跟我一起走,扬。领着我,我把眼镜丢了!”
    可怜的维克托也许以为走错了房间,因为没人回答他,没人给他眼镜,扬也没
有向他伸过手去准备领着他逃跑。于是他缩回了没了眼镜的脸,关上门,我还听见
维克托的脚步声,他在眼前的一片迷雾里摸索着逃走了。
    天晓得扬的小脑袋里又转着什么可笑的念头。他泪流满面,但却笑了起来,先
是小声,接着变成大声,笑得非常开心,戏弄着他的粉红色的、尖尖的舌头,把施
卡特牌抛到空中,复又抓住。室内只有无声的人和无声的信,因此气氛就像一个无
风而寂静的星期天。末了,扬开始屏住呼吸,用精细的动作搭一座极易损坏的纸牌
房屋'注'。他用黑桃七和梅花Q当墙,上面架一张方块K,搭成底层。又用红心九
和黑桃A当墙,上架梅花八,搭成又一间底层。他用十和J当墙,Q和A当顶,在
两间底层上架起第二层,各个小间互相支撑。他继而决心在第二层上加一个第三层。
他的手像画符咒似的,与另一种宗教仪式相仿,我可怜的妈妈必定是很熟悉的。当
扬把红心Q和红心K靠在一起时,这座建筑物并没有倒塌;不,它是通风的,在那
间躺满不再呼吸的死人和坐着两个屏住呼吸的活人的信件存放室里,这座建筑物也
在轻微地呼吸,让我们交叉两手坐着观赏,让怀疑着的奥斯卡——他是熟悉搭纸牌
房屋的规则的——忘却了从信件存放室的门缝里透进来的呛人的浓烟和焦臭味,并
使人觉得信件存放室和里面的纸牌房屋同地狱相邻,只隔着一道墙、一扇门。
    他们不再正面进攻,而是使用了喷火器,非把最后的几个守卫者熏出来不可。
他们把米尚博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摘下钢盔,抓起一块床单布,觉得还不够,又
抽出他的骑士小手绢,两只手各执一块,使劲摇晃,表示波兰邮局投降了。他们,
三十个半瞎的、被烧伤的男人,举起手,抱住后颈,离开邮局大楼,从左旁门出来,
站到院于围墙前,等候慢慢走近的民军。后来据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即当守卫
者站在院子里,而进攻者正在半路上还没到达的时候,有三四个人逃跑了。他们从
邮局的车库穿过相邻的警察分局的车库,溜进雷姆河畔居民已被疏散而又无军队据
守的房子里。他们在那儿找到了衣服,甚至找到了党徽,洗了澡,打扮整齐出了门,
一个个地溜掉了。据说,其中有一个,到了旧城沟的一家眼镜店里,买了一副眼镜,
因为他原来那副在邮局的战斗中丢失了。这当然就是维克托·韦卢恩。他戴上新配
的眼镜,还在木材市场喝了一杯啤酒,后来又喝了一杯,因为他被喷火器烧得唇焦
口渴。他的新眼镜虽说不如旧的那副,但毕竟拨开了一点他眼前的迷雾。他逃跑了,
直到今天,他还在逃跑,因为他的追踪者紧追不放。
    其余的人——我指的是没有下决心逃跑的三十个人——站到对着旁门的墙下时,
扬正好把红心Q和红心K靠在一起,随后乐滋滋地缩回了他的手。
    我还说些什么呢?他们找到了我们。他们拽开了门,喊着:“出来!”气流灌
入,风吹进来,刮倒了纸牌房屋。对于这样的建筑术,他们是一窍不通的。他们只
相信水泥。他们只造永久性的建筑物。邮局秘书布朗斯基受了冒犯,怒容满面,但
他们不屑一顾。他们把他拽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扬再次伸手从牌堆里拿了点什
么。他们也没有看见我,奥斯卡,把自己新获得的鼓上的蜡烛头扫到地上,带走了
鼓;蜡烛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因为他们用许许多多的手电照着我们;可是,他们
没有注意到,手电的光照得我们睁不开眼睛,也找不到房门。他们在手电的光背后
端着冲锋枪,只顾喊着:“出来!”扬和我已经站在过道里时,他们还一味地叫喊:
“出来!”他们在叫科比埃拉,叫华沙来的康拉德,叫波贝克,叫生前在电报接收
室工作的维施涅夫斯基。这些人竟然不听命令,这使他们害怕了。他们厉声吼着:
“出来!”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民军这才明白,他们在我和扬面前出了洋相,于是
停止了吼叫,并说道:“原来如此!”民军把我和扬带到邮局院子里,同那三十个
人站在一起。他们都举起胳臂,手抱着后脖子,口渴难忍,被摄进了新闻纪录片。
    民军刚把我们从旁门里押出来,新闻片的拍摄者就转动固定在一辆小轿车上的
摄影机,把我们拍进那部很短的影片里。后来,这部短片在所有的电影院里放映过。
    他们把我从站在墙下的那批人里拉出来。此时,奥斯卡想起自己是个侏儒,想
起三岁孩子对任何事情都无需负责,又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和四肢疼痛难当,并让自
己抱着鼓跌倒在地上挣扎。这次发作,半是真的,半是装假,并且始终紧紧抱住了
我的鼓。他们把我抬起来,塞进一辆党卫军民军部队的汽车里,准备把我送到市立
医院去。汽车开时,奥斯卡见到扬,可怜的扬痴呆而幸福地独自在傻笑,举起的手
里捏着几张牌,左手捏着一张牌——我相信,那是红心Q——朝着乘车离去的儿子
奥斯卡挥动。



  

 


                              他躺在萨斯佩

    我刚把最后一段又读了一遍。虽说我并不满意,但这反而更像是出自奥斯卡笔
下的文字。为了写得简明扼要,他的笔有时根据有意写得简明扼要的文章的要求作
一些夸张,如果不是撒谎的话。
    不过,我想坚持真实性,给奥斯卡的笔来一个出其不意,因此还要在这里补充
两点。其一,扬最后那一盘牌,也就是他非常遗憾地未能打完又可能会赢的那一盘,
不是无主,而是缺两张王牌的方块。其二,奥斯卡在离开信件存放室时,不只是拿
了那面新鼓,还拿了那面破裂的旧鼓。它是同那个没了背带的死人以及信件一起从
篮子里倾倒出来的。此外,还要补充一点。当时,民军一个劲地喊:“出来!”用
手电照着,拿冲锋枪逼着,我和扬只好从信件存放室走出来。我们刚出门,奥斯卡
便站到两名民军中间寻求保护。他觉得这两个倒像他的表舅似的,心肠很好,便假
装悲泣,一边指着扬,他的父亲,打着手势控诉,把这个可怜人比划成一个凶恶的
人,就是他,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拖进波兰邮局,用波兰人那种不人道的做法,把这
个孩子当做防弹的盾牌。
    奥斯卡指望扮演犹大能保住他的好鼓和破鼓,而且果真如愿以偿。民军踢扬的
腰背,用枪托杵他,却让我拿着两面鼓。一个中年民军,鼻子和嘴巴旁有一家之主
担忧操心而留下的皱纹,他抚摩我的脸。另一个谈金色头发的小伙子,他一直笑得
眯缝了眼睛,因此别人看不清他眼睛的颜色。他把我抱了起来,弄得我既难受又尴
尬'注'。
    今天,我不时为这种不体面的姿态感到羞愧,因此我总是说:扬当时不曾察觉
到,他的心仍在牌上,后来也是如此,不论民军想出什么招数,取笑也罢,残酷对
待也罢,都不能把他从施卡特牌上引开。当扬已经进入纸牌房屋的永恒王国,并幸
福地居住在这样一所空中楼阁中时,我们,民军和我——因为奥斯卡是属于民军之
列的——则站在砖墙间,站在门廊的石板地上,在镶有石膏上楣的天花板下。天花
板与外墙及隔墙是互相咬住的,然而一想到那些日子里所发生的最糟糕的事件,就
不免使人提心吊胆,因为所有这些我们称之为建筑的拼凑物,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
是会失去它们的聚合力的。
    当然,以上这种看法是日后才有的,它并不能开脱我的罪过。这尤其是因为,
把纸牌房屋看做是唯一符合人的尊严的住宅这一信念,当时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今天,我一见到脚手架就会联想到拆除房屋。除此而外,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怕
自己是扬的亲戚而受到牵连。那天下午,我坚信扬不只是我的表舅,我的假想的父
亲,而且是我真正的父亲。这使扬一跃而居于领先地位,并永远同马策拉特区别开
来,因为马策拉特要么是我的父亲,要么什么也不是。
    在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我假定读者在那个不幸的下午也已承认那个不幸的、
玩纸牌的扬·布朗斯基是我的父亲——在那一天,我犯下了第二桩大罪过。
    尽管我抱憾终身,但我不能否认,我的鼓,不,我本人,鼓手奥斯卡,先葬送
了我可怜的妈妈,之后又将扬·布朗斯基——我的表舅和父亲送进了坟墓。
    可是,在那些日子里,一种罪责感在我心中纠缠不休,怎么也驱不走。它毫不
客气地逼得我把头埋在医院病床的枕头里,于是,我也就像每个人一样,原谅了自
己蒙昧无知。那时节,蒙昧无知是一种时髦,直到今天,它还像一顶时髦的小帽子
似的戴在某些人的头上。奥斯卡,狡猾的无知者,波兰人的暴行的无辜牺牲品,发
高烧,神经发炎,被送进了市立医院。他们通知了马策拉特。那天晚上,他已向警
察局报告我丢失了,虽说我是不是他的私产还始终没有定论哩。
    那三十个人,外加扬·布朗斯基,举着双臂,两手抱着后脖子,在拍完新闻片
之后,先被带到撤空了的维克托里亚学校,随后关进席斯施坦格监狱,末了,在十
月初,把他们移交给废弃了的萨斯佩旧坟场围墙后面松软的沙土。
    奥斯卡是从哪里知道的呢?我从舒格尔·莱奥那儿得悉的。官方自然不会公布
在哪儿的沙土地上,在哪儿的墙下,枪毙了这三十一个男人,又如何把他们埋在怎
样的沙土地里。
    
 
    黑德维希·布朗斯基先接到一份通知,要她搬出环行路的寓所,让给一个级别
较高的空军军官的家眷居住。她在斯特凡的帮助下收拾箱笼什物,准备搬到拉姆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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