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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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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同那块撒旦的椰子纤维抬进了我的房间里。
    克勒普搓暖我的身子。吉他手取来我的衣服。两人帮我穿衣,擦干我的眼泪。
抽泣。窗外晨曦初现。麻雀。克勒普替我挂上鼓,拿出他的小木笛,抽泣。吉他手
背上吉他。麻雀。两位朋友一左一右,把我放到中间,领着啜泣的、不能自卫的奥
斯卡,走出套问,走出尤利希街的房屋,向麻雀走去,使他摆脱椰子纤维的影响,
领我走过清晨的街道,横穿过宫廷花园,经天文馆,直到莱茵河岸边。灰色的莱茵
河要向荷兰流去,它驮着轮船,轮船上飘荡着洗换的衣服。
    在那个水气浓重的九月的早晨,从六点到上午九点,长笛手克勒普、吉他手朔
勒和打击乐器手奥斯卡坐在莱茵河右岸,演奏音乐,熟练配合,共饮一瓶酒,朝对
岸的白杨眨眼睛,用快速欢乐、慢速哀怨的密酉西比音乐伴送从杜伊斯堡驶来、吃
力地逆流而上的运煤船,一边为刚成立的爵士乐队找一个名字。
    太阳给早晨的水气染色,音乐泄露了对已过时间的早餐的要求,这时,奥斯卡
站起身来。他已经用鼓把自己同昨夜隔开,他从上装口袋里掏出钞票,这意味着早
餐有了着落,随后向他的朋友宣布新诞生的乐队的名称,“莱茵河三人团”。我们
有了名称,便去共进早餐。



  

 


                              在洋葱地窖里

    我们爱莱茵草地,酒馆老板费迪南·施穆也同样爱杜塞尔多夫和凯泽斯韦尔特
之间的莱茵河右岸。我们经常在施托库姆上面排练乐曲。施穆则带着他的小口径步
枪在河岸斜坡的树篱和灌木丛中寻找麻雀。这是他的爱好,他也借此休息。施穆在
生意上一遇到烦恼,就吩咐他的妻子坐到梅赛德斯牌轿车的方向盘前。他们沿河驶
去,把车停在施托库姆上面,稍稍平足的他携枪步行下来,走过草地,拉着他的妻
子,因为她本来宁愿待在汽车里。他把她留在河岸上一块可以让人舒服地待着的巨
石上,自己便隐没在树篱之间。我们演奏我们的雷格泰姆'注'音乐,他在灌木丛中
放枪。我们在奏乐,施穆在打麻雀。
    朔勒,他跟克勒普一样认识旧城所有的酒馆老板,绿荫丛中枪声一响,他就会
说:“施穆在打麻雀。”
    施穆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我可以把我的悼词搬到这里来:施穆是个好射手,有
可能的话也是个好人,因为施穆打麻雀时,他的上装的左口袋里虽然装着小口径子
弹,可是他的上装的右口袋里却满满地装着喂鸟的饲料。他不是在射击以前,而是
在射击以后,慷慨地把饲料大把大把地撒给麻雀吃,因为施穆一个下午最多只打十
二只麻雀。
    施穆还活着的时候,即一九四九年十一月,我们在莱茵河岸边排练已有数星期
之后的一个凉意正浓的早晨,他不是小声地而是故意大声地对我们说:“诸位在这
里弄音乐,赶跑了小鸟,叫我怎么打鸟呢!”
    “噢,”克勒普表示歉意,像举枪致敬似的举起他的长笛,“正是您,先生,
富有音乐感,您在树篱间到处放枪时,那枪声正合上我们的曲调的节奏,精确极了。
我向您致敬,施穆先生!”
    施穆很高兴,因为克勒普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仍旧问克勒普,是从哪儿知道他
的名字的。克勒普面有温色:怎么会不知道呢?人人都知道施穆。在大街上都能听
见人讲:施穆走了,施穆来了,您刚才见到施穆了吗?施穆今天在哪里?施穆在打
麻雀。
    克勒普这一番话把他形容成家喻户晓的施穆了。施穆给我们递来香烟,问我们
的姓名,表示愿听我们演奏一首保留节目中的曲子,听到了一首《老虎雷格》。他
接着招手叫他的太太过来,她身穿皮大衣坐在一块石头上,正望着莱茵河的波涛出
神。她身穿皮大衣来了,于是我们又得演奏,出色地奏了一曲《上等社会》。我们
奏罢,她,身穿皮大衣说:“费迪'注',这不正是你要为地窖找的吗?”看来他也
持类似的看法,也相信他找的正是我们而且找到了,但先要考虑考虑,算计算计,
一边相当灵巧地掷出几块扁平石块,掠着莱茵河水面跳去。随后他提议说:在洋葱
地窖演奏,晚九时至凌晨二时,每人每晚十马克,好吧,就说是十二马克吧!克勒
普说要十七马克,好让施穆出十五马克。可是施穆只答应给十四马克五十芬尼。我
们就这样敲定了。
    从街上看去,洋葱地窖同那些新开的小饮食店一样。它们同老饮食店的区别就
在于价钱贵。价钱贵的原因可以认为是由于这些多半被称为艺术家酒馆的地方内部
设备和布置奇特,也由于这些酒馆的名称别具一格,不显眼的如“水饺馆”,具有
神秘的存在主义味道的如“禁忌”,火辣辣的如“辣椒”,自然还有“洋葱地窖”。
    搪瓷招牌上“洋葱地窖”这几个字以及给人强烈的幼稚感的一个洋葱,故意写
得和画得十分笨拙。招牌按照古德意志习惯,挂在正门前一个雕花铸铁架上。唯一
一个窗户,镶有牛眼形玻璃,呈啤酒杯的绿色。一扇朱红漆铁门,在糟糕的岁月里
也许曾用于关闭某个防空洞。门前站着一个守门人,身穿乡下式样的羊皮大衣。不
是人人都可以进洋葱地窖的。尤其在星期五,一周的工资将化作啤酒的时候,旧城
的兄弟们就被拒之于门外,对他们来说,洋葱地窖的价钱也太贵了。允许入内的人,
会在朱红门后面发现五级台阶,走下去,便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平台,一张毕加索
画展的海报把平台装点得体面而独特,再下台阶,这回是四级,对面就是衣帽间。
“请取时付款!”一块硬纸板小牌子上这样写道,衣帽间里的小伙子——多半是由
艺术学院蓄胡子的学员干这差事——在接待时决不事先收钱。洋葱地窖虽然价钱贵,
但同样也是可靠的、货真价实的。
    
 
    老板亲自迎接每一位来客,眉飞色舞,手势活得很,似乎每来一位客人他就得
来一套宗教接客礼节。如我们所知,老板名叫费迪南·施穆,有时去打麻雀,但独
具慧眼,摸透了币制改革后在杜塞尔多夫迅速发展起来的那个社交界。而在其他地
方,它发展得比较缓慢。
    洋葱地窖本来是一个真正的、甚至有点潮湿的地窖,这也表明这家生意兴隆的
夜总会的可靠性。我们可以把它比作一个让人冻脚的长条房间,面积大约四乘十八,
由两个小圆铁炉供暖,它们也是地窖里原有之物。自然啰,这个地窖从根本上讲已
不再是个地窖了。天花板已被拆掉,向上扩展到了底层住房。所以,洋葱地窖唯一
的窗户不是原有的地窖窗户,而是底层住房原先的窗户。这略微损害了这个生意兴
隆的夜总会的信实可靠的面貌,使它有点名不副实了。如果可以让人由窗户向外望
去,那也就不必镶牛眼形玻璃了。在地窖向上扩展的部分还修了回廊,可以由一道
鸡棚梯子上去,这梯子确是真正的原件。也许可以称洋葱地窖为信实可靠的夜总会,
尽管地窖已不再是真正的地窖了。不过,为什么非得是真正的地窖不可呢?
    奥斯卡忘了讲,通往回廊的鸡棚梯子并非真正的鸡棚梯子,而是一种舷梯,因
为可以用真正的晾衣绳系住这个非常陡的梯子的左右两头。梯子有点摇晃不定,使
人联想到乘船旅行,这也抬高了洋葱地窖的价钱。
    矿工用的电石灯给洋葱地窖照明,放出碳化物气味。这又提高了价钱,并使洋
葱地窖付钱的来容置身于譬如说某个钾盐矿在地下九百五十米处的一个坑道里:采
掘工赤裸上身在岩石前干活,钻着一条矿脉,电耙铲盐,卷扬机吼叫,填满了排沟。
后面远处,在坑道拐向弗里德里希哈尔二号升降机的地方,一盏灯在摇晃。而这是
工头,他来了,说:“平安上井!”摇晃着一只电石灯。这盏灯同洋葱地窖没有抹
灰泥便匆匆粉刷的墙壁上挂着的那些电石灯一模一样。这些灯用于照明,散发臭味,
提高价钱,制造一种独特的气氛。
    座位不舒服,普通的木箱,蒙上装洋葱的口袋,木桌桌面擦洗得一干二净,好
似引诱矿山来客入内的平和的农家,类似的情景有时也可以在影片里看到。
    就是这些!酒柜呢?没有酒柜。领班先生,给一份菜单!既没有领班,也没有
菜单。还能提到的,就只有我们这个“莱茵河三人团”了。克勒普、朔勒和奥斯卡
坐在鸡棚梯子下方,这本来是一个舷梯。他们九点到,取出乐器,十点左右,开始
奏乐。不过,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刚过十五分,待一会儿再谈到我们也不迟。现在,
施穆还得看看那些手指,那些施穆有时借以握住小口径步枪的手指。洋葱地窖客人
一满——半满也就算是满座——施穆,老板,便围上方巾。方巾,绸的,钻蓝色,
印染着图案,特别的图案。提及此事,是因为围上方巾自有含义。印染的图案可称
之为金黄色洋葱。只有当施穆围上这块方巾时,才可以说,洋葱地窖开始营业。
    客人有:商人、医生、律师、艺术家、舞台艺术家、记者、电影界人士、知名
运动员、州政府和市政府高级官员,简而言之,全都是今天称之为知识分子的人们,
携带夫人、女友、女秘书、女工艺美术师以及男性女友。只要施穆还没有把金黄色
洋葱图案的方巾围上,他们便坐在蒙粗麻布的木箱上,闲聊,压低嗓子,吃力地聊
着,近乎压抑地聊着。他们想交谈,但谈不起来,想得好好的,一讲就离题;他们
全都愿意把话讲出来,打算真正把什么话都掏出来,把憋在肝里的、悬在心上的、
填在肺里的话全都掏出来,不通过大脑,让人看看事实真相,看看一丝不挂的真人,
可是办不到。这里那里有人大概地暗示失败的生涯、被破坏的婚姻。这位先生,长
着一颗聪明的大脑袋和一双柔软的、几乎是纤细的手,看来同他的儿子有隔阂,儿
子讨厌父亲的过去。两位女士,身穿貂皮大衣,电石灯下犹显出丰姿,谈到她们失
去了信仰,只是不谈她们失去了对什么的信仰。我们对那位大头先生的过去也一无
所知,由于这段往事儿子给父亲制造了哪些困难,他们也没有谈到。这好似在下蛋
之前,请读者原谅奥斯卡的这番比喻,挤啊,挤啊……
    他们在洋葱地窖里下蛋,但挤不出来,直到老板施穆围上特制方巾露面,迎来
一声发自四座的欢乐的“啊”。他道了谢,旋即又隐没在洋葱地窖尽头的帷慢后面,
那里是盥洗间和贮藏室。几分钟后,他才回来。
    老板再度站在客人面前时,为什么又迎来了一声更欢乐的、获得半解救的“啊”
呢?一家生意兴隆的夜总会的老板隐没在帷幄后面,从贮藏室里取出什么东西,小
声骂了坐在那里看画报的管盥洗室的女工几句,又来到帷慢前,像救世主,像创造
奇迹的叔叔那样受到欢迎。
    施穆臂上挎着一个小篮子来到他的客人中间。小篮子上盖一块黄蓝方格布。布
上放着许多猪形或鱼形小木板。老板施穆把这些擦洗干净的小木板分发给来客。他
低头哈腰,恭维话一套套,这透露了施穆年轻时曾经在布达佩斯和维也纳待过。施
穆的微笑,就像按照猜想是真的蒙娜丽莎的复制品画的复制品上的微笑。
    客人们却严肃地接过小木板。有的还要求换一块。这位先生喜欢猪形的,那位
先生或者女士却不要普通家猪形的,宁要更加神秘的鱼形的。他们闻了闻小木板,
把它推来推去。老板施穆给回廊上的客人送完小木板之后,便静候着,直到每一块
小木板都静止不动为止。
    这时,众心期待着他,而他便像魔术师那样掀开盖布,下面是第二块布,布上
放着的,第一眼看去,认不清是什么,再看才知道是厨房用刀。
    像方才分发小木板那样,施穆现在转圈分发刀子。这一回他加快了速度,提高
了紧张度,这也使他能够提高价格。他不再讲恭维话,也不让人换刀子,他的动作
像配药似的匆忙。“好了,当心,走!”他喊着,掀掉篮子上的布,伸手到篮子里,
分发,分光,在民众之间布施。慈悲的施主,款待来客,分给他们洋葱,同从他的
方巾上看到的金黄色的、略显程式化的洋葱一样,普通的洋葱,球根植物,不是鳞
茎洋葱,是家庭主妇买进的洋葱,蔬菜女贩出售的洋葱,男农民、女农民或女雇农
种植和收获的洋葱。荷兰小画师的静物画上可以看到的逼真程度不一的洋葱。老板
施穆把这样的或类似的洋葱分发给他的客人,直到人人都有了洋葱,直到只还听见
小圆火炉隆隆响,听见电石灯的歌唱声。洋葱分完后,一片寂静。于是,费迪南·
施穆喊道:“诸位,请吧!”说罢,把方巾的一端甩到左肩上,就像滑雪者起滑前
把围巾往后一甩那样,他以此发出一个信号。
    客人们动手剥洋葱皮。据说洋葱有七层皮。女士们先生们用厨房刀子剥洋葱皮。
他们剥去第一层、第三层、金色、金黄色、锈棕色、或者不如说洋葱色的洋葱皮,
直到洋葱变成透明、葱绿、洁白、潮湿、黏而多汁,气味也出来了,洋葱味。接着,
就像通常切洋葱那样,他们在猪形和鱼形小木板上切洋葱,有的手笨,有的手巧,
朝这个或那个方向切,洋葱汁四溅,散布到空气里。年长的先生们,不知如何摆弄
厨房刀子,必须小心,别切了自己的手指;有的已经划破了手指,却没有察觉。女
士们手巧些,但并非人人如此。在家里当主妇的那些女士,知道通常该如何切洋葱,
譬如给煎土豆或肝配上苹果片和洋葱圈。可是,在施穆的洋葱地窖里既没有这种也
没有那种,什么吃的都没有,谁想吃点什么,就得到别处去,去“鱼馆”而别上洋
葱地窖来,这里只有可以切的洋葱。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地方就叫洋葱地窖,特色
就在于此。因为洋葱,被切的洋葱,倘若仔细看一看的话……不,施穆的客人什么
都看不见了。或者说,有一些客人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泪水盈眶,但并不因为他
们的心是充满的'注'。心充满时,必定热泪盈眶,话可不能那么说。有些人永远不
会这样,尤其在最近的或者说已流逝的几十年间。因此,我们这个世纪日后总会被
人称作无泪的世纪,尽管处处有这么多的苦痛。正由于没有眼泪的缘故,能够花得
起这份钱的人就到洋葱地窖来,花八十芬尼让老板给一块猪形或鱼形小木板和一把
厨房用刀,花十二马克买一个普通的地里或菜园里长的厨房用洋葱,把它切成小块,
小小块,直到汁创造出了它……创造什么?创造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苦痛不创造
的东西:滚圆的人的泪珠。这里在哭泣。这里终于又在哭泣了。体面地哭泣,无碍
地哭泣,自由地把一切都哭出来。这里江水滔滔,泛滥开去。这里在下雨。这里在
降露水。奥斯卡关上打开的闸门。决堤了,春潮汹涌。每年都要泛滥、政府不加防
范的那条河叫什么?用十二马克八十芬尼买来的自然现象发生过后,哭够的人开始
说话了。他们还犹犹豫豫,对自己所说的话丝毫不加掩饰而大为惊讶,然而,洋葱
地窖的客人们在享用了洋葱以后终于对坐在不舒适的、蒙粗麻布的木箱上的他们的
邻座推心置腹了,让人家刨根问底,像翻新大衣似的把他里外翻个身。可是,同克
勒普和朔勒无泪地坐在鸡棚梯子下面的奥斯卡却要保守秘密,从所有的自白、自责、
忏悔、揭发、承认中,他只想讲一讲皮奥赫小姐的轶事。她一再失去她的福尔默先
生,因此变成了铁石心肠、无泪之眼,不得不一再到施穆的高价的洋葱地窖来。
    皮奥赫小姐哭够以后说,我们在有轨电车上相遇。我从店里来——她是一爿一
流书店的老板和经理——电车上挤满了人。维利,也就是福尔默先生,狠狠地踩了
我的右脚。我站不住了,但我们两人却一见钟情。我走不了路,他便伸出手来搀扶
我,陪我,确切地说,抱我回到我家,从那天起,他体贴地护理被他踩成蓝黑色的
那只脚趾甲。除此以外,在我面前,他也不乏爱的表示,直到右脚大趾的趾甲脱落,
再没有任何东西阻碍新趾甲生长的时候。死趾甲脱落的那天,他的爱也冷却了。我
们两人都为他的爱的萎缩而苦恼。他始终还依恋于我,而我们两人又有那么多的共
同之处。于是维利提出了那个可怕的建议:让我踩你的左脚的大脚趾,踩到趾甲变
成红蓝色,随后变成蓝黑色吧!我让步了,他也就踩了。我立即又充分地享受到他
的爱,一直享受到左脚大趾的趾甲也像一片枯叶似的脱落为止。我们的爱情再度经
历它的秋天。在此期间,我的右脚大趾的趾甲已经长好。维利为了重新在爱情中服
侍我,他又要踩我的右脚。可是我不允许他这么干。我说,倘若你的爱是真正伟大
而真诚的,它的生命必定比脚趾的趾甲长久。他不理解我,离开了我。几个月以后,
我们又在音乐厅相遇。休息后,他不问一声就坐到我的身边来,我旁边的座位正好
空着。演奏的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当合唱队开始唱的时候,我把右脚向他伸去,
而且事先已经把鞋子脱掉了。他踩上去,我没有失声叫喊干扰音乐会。七个星期以
后,维利再次离我而去。我们还相处了一两次,每次几周,因为我又两次把脚伸给
他,一次是左脚,一次是右脚。现在,我的两只大脚趾都残了。趾甲不再生长。维
利有时来看我,坐在我面前的地毯上,充满着对我和对他自己的同情,但没有爱也
没有眼泪,激动地凝视着我们的爱的牺牲品,两只没有趾甲的脚趾。我有时对他说:
维利,来吧,我们一起到施穆的洋葱地客去,让我们哭个痛快。可是,直到今天,
他始终不愿一起来。这个可怜的男人不懂得眼泪是伟大的安慰者。
    后来——为满足诸君之中的好奇者,奥斯卡只透露这一点——福尔默先生,一
个无线电商人,他也到我们的地窖里来了。他们两人一起抱头痛哭。据昨天来探望
我的克勒普说,不久前,他们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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