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姑母经常出门:去玩牌、逛护国寺、串亲戚、到招待女宾的曲艺与戏曲票房去听清 唱或彩排,非常活跃。她若是去赌钱,母亲便须等到半夜。若是忽然下了雨或雪,她和 二姐还得拿着雨伞去接。母亲认为把大姑子伺候舒服了,不论自己吃多大的苦,也比把 大姑子招翻了强的多。姑母闹起脾气来是变化万端,神鬼难测的。假若她本是因嫌茶凉 而闹起来,闹着闹着就也许成为茶烫坏她的舌头,而且把我们的全家,包括着大黄狗, 都牵扯在内,都有意要烫她的嘴,使她没法儿吃东西,饿死!这个蓄意谋杀的案件至少 要闹三四天!
与姑母相反,母亲除了去参加婚丧大典,不大出门。她喜爱有条有理地在家里干活儿。她能洗能作,还会给孩子剃头,给小媳妇们铰脸——用丝线轻轻地勒去脸上的细毛儿,为是化装后,脸上显着特别光润。可是,赶巧了,父亲正去值班,而衙门放银子, 母亲就须亲自去领取。我家离衙门并不很远,母亲可还是显出紧张,好象要到海南岛去 似的。领了银子(越来分两越小),她就手儿在街上兑换了现钱。那时候,山西人开的 烟铺、回教人开的蜡烛店,和银号钱庄一样,也兑换银两。母亲是不喜欢算计一两文钱 的人,但是这点银子关系着家中的“一月大计”,所以她也既腼腆又坚决地多问几家, 希望多换几百钱。有时候,在她问了两家之后,恰好银盘儿落了,她饶白跑了腿,还少 换了几百钱。
拿着现钱回到家,她开始发愁。二姐赶紧给她倒上一碗茶——用小沙壶沏的茶叶末儿,老放在炉口旁边保暖,茶汁很浓,有时候也有点香味。二姐可不敢说话,怕搅乱了 母亲的思路。她轻轻地出去,到门外去数墙垛上的鸡爪图案,详细地记住,以备作母亲 制造预算的参考材料。母亲喝了茶,脱了刚才上街穿的袍罩,盘腿坐在炕上。她抓些铜 钱当算盘用,大点儿的代表一吊,小点的代表一百。她先核计该还多少债,口中念念有 词,手里掂动着几个铜钱,而后摆在左方。左方摆好,一看右方(过日子的钱)太少, 就又轻轻地从左方撤下几个钱,心想:对油盐店多说几句好话,也许可以少还几个。想 着想着,她的手心上就出了汗,很快地又把撤下的钱补还原位。不,她不喜欢低三下四 地向债主求情;还!还清!剩多剩少,就是一个不剩,也比叫掌柜的或大徒弟高声申斥 好的多。是呀,在太平天国、英法联军、甲午海战等等风波之后,不但高鼻子的洋人越 来越狂妄,看不起皇帝与旗兵,连油盐店的山东人和钱铺的出西人也对旗籍主顾们越来越不客气了。他们竟敢瞪着包子大的眼睛挖苦、笑骂吃了东西不还钱的旗人,而且威胁 从此不再记账,连块冻豆腐都须现钱交易!母亲虽然不知道国事与天下事,可是深刻地 了解这种变化。即使她和我的父亲商议,他——负有保卫皇城重大责任的旗兵,也只会 惨笑一下,低声地说:先还债吧!左方的钱码比右方的多着许多!母亲的鬓角也有了汗 珠!她坐着发楞,左右为难。最后,二姐搭讪着说了话:“奶奶!还钱吧,心里舒服!这个月,头绳、锭儿粉、梳头油,咱们都不用买!咱们娘儿俩多给灶王爷磕几个头,告 诉他老人家:以后只给他上一炷香,省点香火!”
母亲叹了口气:“唉!叫灶王爷受委屈,于心不忍哪!”“咱们也苦着点,灶王爷 不是就不会挑眼了吗?”二姐提出具体的意见:“咱们多端点豆汁儿,少吃点硬的;多 吃点小葱拌豆腐,少吃点炒菜,不就能省下不少吗?”“二妞,你是个明白孩子!”母 亲在愁苦之中得到一点儿安慰。“好吧,咱们多勒勒裤腰带吧!你去,还是我去?”“ 您歇歇吧,我去!”
母亲就把铜钱和钱票一组一组地分清楚,交给二姐,并且嘱咐了又嘱咐:“还给他们,马上就回来!你虽然还梳着辫子,可也不小啦!见着便宜坊①的老王掌柜,不准他 再拉你的骆驼;告诉他:你是大姑娘啦!”
“*悖贤跽乒窨炱呤炅耍兴膊灰簦 倍阈ψ牛艚粑兆拍切┣*了出去。所谓拉骆驼者,就是年岁大的人用中指与食指夹一夹孩子的鼻子,表示亲热。
二姐走后,母亲呆呆地看着炕上那一小堆儿钱,不知道怎么花用,才能对付过这一 个月去。以她的洗作本领和不怕劳苦的习惯,她常常想去向便宜坊老王掌柜那样的老朋 友们说说,给她一点活计,得些收入,就不必一定非喝豆汁儿不可了。二姐也这么想, 而且她已经学的很不错:下至衲鞋底袜底,上至扎花儿、钉钮绊儿,都拿得起来。二姐 还以为拉过她的骆驼的那些人,象王老掌柜与羊肉床子上的金四把②叔叔,虽然是汉人 与回族人,可是在感情上已然都不分彼此,给他们洗洗作作,并不见得降低了自己的身 分。况且,大姐曾偷偷地告诉过她:金四把叔叔送给了大姐的公公两只大绵羊,就居然 补上了缺,每月领四两银子的钱粮。二姐听了,感到十分惊异:金四叔?他是回族人哪! 大姐说:是呀!
千万别喧嚷出去呀!叫上边知道了,我公公准得丢官罢职!二姐没敢去 宣传,大姐的公公于是也就没有丢官罢职。有这个故事在二姐心里,她就越觉得大伙儿 都是一家人,谁都可以给谁干点活儿,不必问谁是旗人,谁是汉人或回族人。她并且这 么推论:既是送绵羊可以得钱粮,若是赠送骆驼,说不定还能作王爷呢!到后来,我懂 了点事的时候,我觉得二姐的想法十分合乎逻辑。
可是,姑母绝对不许母亲与二姐那么办。她不反对老王掌柜与金四把,她跟他们, 比起我们来,有更多的来往:在她招待客人的时候,她叫得起便宜坊的苏式盒子;在过 阴天①的时候,可以定买金四把的头号大羊肚子或是烧羊脖子。我们没有这种气派与财 力。她的大道理是:妇女卖苦力给人家作活、洗衣裳,是最不体面的事!“你们要是那 么干,还跟三河县的老妈子有什么分别呢?”母亲明知三河县的老妈子是出于饥寒所迫, 才进城来找点事作,并非天生来的就是老妈子,象皇上的女儿必是公主那样。但是,她 不敢对大姑子这么说,只笑了笑,就不再提起。
在关饷发愁之际,母亲若是已经知道,东家的姑娘过两天出阁,西家的老姨娶儿媳妇,她就不知须喝多少沙壶热茶。她不饿,只觉得口中发燥。除了对姑母说话,她的脸 上整天没个笑容!可怜的母亲!
我不知道母亲年轻时是什么样子。我是她四十岁后生的“老”儿子。但是,从我一 记事儿起,直到她去世,我总以为她在二三十岁的时节,必定和我大姐同样俊秀。是, 她到了五十岁左右还是那么干净体面,倒仿佛她一点苦也没受过似的。她的身量不高, 可是因为举止大方,并显不出矮小。她的脸虽黄黄的,但不论是发着点光,还是暗淡一 些,总是非常恬静。有这个脸色,再配上小而端正的鼻子,和很黑很亮、永不乱看的眼 珠儿,谁都可以看出她有一股正气,不会有一点坏心眼儿。乍一看,她仿佛没有什么力 气,及至看到她一气就洗出一大堆衣裳,就不难断定:尽管她时常发愁,可决不肯推卸 责任。
是呀,在生我的第二天,虽然她是那么疲倦虚弱,嘴唇还是白的,她可还是不肯不 操心。她知道:平常她对别人家的红白事向不缺礼,不管自己怎么发愁为难。现在,她 得了“老”儿子,亲友怎能不来贺喜呢?大家来到,拿什么招待呢?父亲还没下班儿, 正月的钱粮还没发放。向姑母求援吧,不好意思。跟二姐商议吧,一个小姑娘可有什么 主意呢。
看一眼身旁的瘦弱的、几乎要了她的命的“老”儿子,她无可如何地落了泪。
三
果然,第二天早上,二哥福海搀着大舅妈,声势浩大地来到。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至今还是个疑问。不管怎样吧,大舅妈是非来不可的。按照那年月的规矩,姑奶奶 作月子,须由娘家的人来服侍。这证明姑娘的确是赔钱货,不但出阁的时候须由娘家赔 送四季衣服、金银首饰,乃至箱柜桌椅,和鸡毛掸子;而且在生儿养女的时节,娘家还 须派人来服劳役。
大舅妈的身量小,咳嗽的声音可很洪亮。一到冬天,她就犯喘,咳嗽上没完。咳嗽 稍停,她就拿起水烟袋咕噜一阵,预备再咳嗽。她还离我家有半里地,二姐就惊喜地告 诉母亲:大舅妈来了!大舅妈来了!母亲明知娘家嫂子除了咳嗽之外,并没有任何长处, 可还是微笑了一下。大嫂冒着风寒,头一个来贺喜,实在足以证明娘家人对她的重视, 嫁出的女儿并不是泼出去的水。母亲的嘴唇动了动。二姐没听见什么,可是急忙跑出去 迎接舅妈。
二哥福海和二姐耐心地搀着老太太,从街门到院里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二姐还一 手搀着舅妈,一手给她捶背。因此,二姐没法儿接过二哥手里提的水烟袋、食盒(里面 装着红糖与鸡蛋),和蒲包儿(内装破边的桂花“缸炉”与槽子糕)。①好容易喘过一 口气来,大舅妈嘟囔了两句。二哥把手中的盒子与蒲包交给了二姐,而后搀着妈妈去拜 访我姑母。不管喘得怎么难过,舅妈也忘不了应当先去看谁。可是也留着神,把食品交 给我二姐,省得叫我姑母给扣下。姑母并不缺嘴,但是看见盒子与蒲包,总觉得归她收 下才合理。大舅妈的访问纯粹是一种外交礼节,只须叫声老姐姐,而后咳嗽一阵,就可 以交代过去了。姑母对大舅妈本可以似有若无地笑那么一下就行了,可是因为有二哥在 旁,她不能不表示欢迎。
在亲友中,二哥福海到处受欢迎。他长得短小精悍,既壮实又秀气,*绕劣掷铣伞*圆圆的白净子脸,双眼皮,大眼睛。他还没开口,别人就预备好听两句俏皮而颇有道理 的话。及至一开口,他的眼光四射,满面春风,话的确俏皮,而不伤人;颇有道理,而 不老气横秋。他的脑门以上总是青青的,象年画上胖娃娃的青头皮那么清鲜,后面梳着 不松不紧的大辫子,既稳重又飘洒。他请安请得最好看:先看准了人,而后俯首急行两步,到了人家的身前,双手扶膝,前腿实,后腿虚,一趋一停,毕恭毕敬。安到话到, 亲切诚挚地叫出来:“二婶儿,您好!”而后,从容收腿,挺腰敛胸,双臂垂直,两手 向后稍拢,两脚并齐“打横儿”。这样的一个安,叫每个接受敬礼的老太太都哈腰儿还 礼,并且暗中赞叹:我的儿子要能够这样懂得规矩,有多么好啊!
他请安好看,坐着好看,走道儿好看,骑马好看,随便给孩子们摆个金鸡独立,或 骑马蹲裆式就特别好看。他是熟透了的旗人,既没忘记二百多年来的骑马射箭的锻炼, 又吸收了汉族、蒙族和回族的文化。论学习,他文武双全;论文化,他是“满汉全席”。 他会骑马射箭,会唱几段(只是几段)单弦牌子曲,会唱几句(只是几句)汪派的《文 昭关》①,会看点风水,会批八字儿。他知道怎么养鸽子,养鸟,养骡子与金鱼。可是 他既不养鸽子、鸟,也不养骡子与金鱼。他有许多正事要作,如代亲友们去看棺材,或 介绍个厨师傅等等,无暇养那些小玩艺儿。大姐夫虽然自居内行,养着鸽子,或架着大 鹰,可是每逢遇见福海二哥,他就甘拜下风,颇有意把他的满天飞的元宝都廉价卖出去。 福海二哥也精于赌钱,牌九、押宝、抽签子、掷骰子、斗十胡、踢球、“打老打小”, 他都会。但是,他不赌。只有在老太太们想玩十胡而凑不上手的时候,他才逢场作戏, 陪陪她们。他既不多输,也不多赢。若是赢了几百钱,他便买些糖豆大酸枣什么的分给 儿童们。
他这个熟透了的旗人其实也就是半个、甚至于是三分之一的旗人。这可与血统没有 什么关系。以语言来说,他只会一点点满文,谈话,写点什么,他都运用汉语。他不会 吟诗作赋,也没学过作八股或策论,可是只要一想到文艺,如编个岔曲,写副春联,他 总是用汉文去思索,一回也没考虑过可否试用满文。当他看到满、汉文并用的匾额或碑 碣,他总是砍赏上面的汉字的秀丽或刚劲,而对旁边的满字便只用眼角照顾一下,敬而 远之。至于北京话呀,他说的是那么漂亮,以至使人认为他是这种高贵语言的创造者。 即使这与历史不大相合,至少他也应该分享“京腔”创作者的一份儿荣誉。是的,他的 前辈们不但把一些满文词儿收纳在汉语之中,而且创造了一种轻脆快当的腔调;到了他 这一辈,这腔调有时候过于轻脆快当,以至有时候使外乡人听不大清楚。
可是,惊人之笔是在这里:他是个油漆匠!我的大舅是三品亮蓝顶子的参领①,而 儿子居然学过油漆彩画,谁能说他不是半个旗人呢?我大姐的婚事是我大舅给作的媒人。 大姐婆婆是子爵的女儿、佐领的太太,按理说她绝对不会要个旗兵的女儿作儿媳妇,不 管我大姐长的怎么俊秀,手脚怎么利落。大舅的亮蓝顶子起了作用。大姐的公公不过是 四品呀。在大姐结婚的那天,大舅亲自出马作送亲老爷,并且约来另一位亮蓝顶子的, 和两位红顶子的,二蓝二红,都戴花翎,组成了出色的送亲队伍。而大姐的婆婆呢,本 来可以约请四位红顶子的来迎亲,可是她以为我们绝对没有能力组织个强大的队伍,所 以只邀来四位五品官儿,省得把我们都吓坏了。结果,我们取得了绝对压倒的优势,大 快人心!受了这个打击,大姐婆婆才不能不管我母亲叫亲家太太,而姑母也乘胜追击, 郑重声明:她的丈夫(可能是汉人!)也作过二品官!
大姐后来嘱咐过我,别对她婆婆说,二哥福海是拜过师的油漆匠。是的,若是当初 大姐婆婆知道二哥的底细,大舅作媒能否成功便大有问题了,虽然他的失败也不见得对 大姐有什么不利。
二哥有远见,所以才去学手艺。按照我们的佐领制度,旗人是没有什么自由的,不 准随便离开本旗,随便出京;尽管可以去学手艺,可是难免受人家的轻视。他应该去当 兵,骑马射箭,保卫大清皇朝。可是,旗族人口越来越多,而旗兵的数目是有定额的。 于是,老大老二也许补上缺,吃上钱粮,而老三老四就只好赋闲。这样,一家子若有几 个白丁,生活就不能不越来越困难。这种制度曾经扫南荡北,打下天下;这种制度可也 逐渐使旗人失去自由,失去自信,还有多少人终身失业。
同时,吃空头钱粮的在在皆是,又使等待补缺的青年失去有缺即补的机会。我姑母,一位寡妇,不是吃着好几份儿钱粮么?
我三舅有五个儿子,都虎头虎脑的,可都没有补上缺。可是,他们住在郊外,山高 皇帝远。于是这五虎将就种地的种地,学手艺的学手艺,日子过得很不错。福海二哥大 概是从这里得到了启发,决定自己也去学一门手艺。二哥也看得很清楚:他的大哥已补 上了缺,每月领四两银子;那么他自己能否也当上旗兵,就颇成问题。以他的聪明能力 而当一辈子白丁,甚至连个老婆也娶不上,可怎么好呢?他的确有本领,骑术箭法都很 出色。可是,他的本领只足以叫他去作枪手①,替崇家的小罗锅,或明家的小瘸子去箭 中红心,得到钱粮。是呀,就是这么一回事:他自己有本领,而补不上缺,小罗锅与小 瘸子肯花钱运动,就能通过枪手而当兵吃饷!二哥在得一双青缎靴子或几两银子的报酬 而外,还看明白:怪不得英法联军直入公堂地打进北京,烧了圆明园!凭吃几份儿饷银 的寡妇、小罗锅、小瘸子,和象大姐公公那样的佐领、象大姐夫那样的骁骑校,怎么能 挡得住敌兵呢!
他决定去学手艺!是的,历史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总会有人,象二哥,多看出一两步棋的。
大哥不幸一病不起,福海二哥才有机会补上了缺。于是,到该上班的时候他就去上班,没事的时候就去作点油漆活儿,两不耽误。老亲旧友们之中,有的要漆一漆寿材, 有的要油饰两间屋子以备娶亲,就都来找他。他会替他们省工省料,而且活儿作得细致。
当二哥作活儿的时候,他似乎忘了他是参领的儿子,吃着钱粮的旗兵。他的工作服,他的认真的态度,和对师兄师弟的亲热,都叫他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汉人,一个工人, 一个顺治与康熙所想象不到的旗人。
二哥还信白莲教②!他没有造反、推翻皇朝的意思,一点也没有。他只是为坚守不 动烟酒的约束,而入了“理门”①。本来,在友人让烟让酒的时候,他拿出鼻烟壶,倒 出点茶叶末颜色的闻药来,抹在鼻孔上,也就够了。大家不会强迫一位“在理儿的”破 戒。可是,他偏不说自己“在理儿”,而说:我是白莲教!不错,“理门”确与白莲教 有些关系,可是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在理儿”是好事,而白莲教便有些可怕了。母亲 便对他说过:“老二,在理儿的不动烟酒,很好!何必老说白莲教呢,叫人怪害怕的!” 二哥听了,便爽朗地笑一阵:“老太太!我这个白莲教不会造反!”母亲点点头:“对! 那就好!”
大姐夫可有不同的意见。在许多方面,他都敬佩二哥。可是,他觉得二哥的当油漆 匠与自居为白莲教徒都不足为法。大姐夫比二哥高着一寸多。二哥若是虽矮而不显着矮, 大姐夫就并不太高而显着晃晃悠悠。干什么他都慌慌张张,冒冒失失。长脸,高鼻子、 大眼睛,他坐定了的时候显得很清秀体面。可是,他总坐不住,象个手脚不识闲的大孩 子。一会儿,他要看书,便赶紧拿起一本《五虎平西》——他的书库里只有一套《五虎 平西》②,一部《三国志演义》,四五册小唱本儿,和他幼年读过的一本《六言杂字》 ③。刚拿起《五虎平西》,他想起应当放鸽子,于是顺手儿把《五虎平西》放在窗台上, 放起鸽子来。赶到放完鸽子,他到处找《五虎平西》,急得又嚷嚷又跺脚。及至一看它 原来就在窗台上,便不去管它,而哼哼唧唧地往外走,到街上去看出殡的。
他很珍视这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他以为这种自由是祖宗所赐,应当传 之永远,“子子孙孙永宝用”!因此,他觉得福海二哥去当匠人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