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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梁凤仪]-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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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贺杰在电话里头,很快慰地说:“妈,你的声音额外好听。”
  “杰,别逗你老娘开心,是有求于我不是?”
  “不,不,妈妈,你从未有过幽默感的,怎么现今能跟我讲笑话?”
  “你要肯回港来探望你老娘一次,还会发觉我能打筋斗呢!齐天大圣般学齐十八般武艺,逗你笑个饱,这叫老来从子。”
  贺杰笑得回不过气来。
  晚上,总还是寂静的。
  书就是看得多了,心上仍会有一丝的清冷在。
  我当然没有忘记敬生。
  惟其有他在心上,才深深感受到自己的责任。
  我摸索出来的路线,相信对贺杰的将来有用,对我也好。
  现今似是太平盛世,然,谁知几时会横风扑面?
  我不敢忘记宋欣荣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贺家仍是复杂、难缠的。
  谁个大家族不是了?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在这时刻,会不会是贺杰?
  我抓起来听。
  对方的声音极端微弱。
  会不会是贺智?
  我最关心她,总是防着她跟潘光中这样子苦苦纠缠下去,会闹出事来。
  我只听到对方似在喊我:“三姨!”
  我实在有点慌乱,只得对牢电话嚷:“我是三姨,你在那儿呢?告诉三姨,我这就来看你!”
  我越是急急叫嚷,越是听不清楚对方的声音。
  “你大声一点,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对方分明已气若游丝,只断断续续的说:“三姨……我就在车上……你家附近……三姨……”
  “喂,喂,是三小姐不是?是三小姐……”
  对方已经挂断了线。
  我并不知道贺智汽车内的电话号码。
  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好硬着头皮,摇了个电话过大宅,问接听电话的女佣:“三小姐在家吗?”
  “三小姐还未回来,是细奶奶?有什么事吗?”
  “刚有人留了口讯找我,我以为是三小姐。”
  “或许她在外头给你电话吧!”
  完全不得要领。
  心乱如麻。
  早晚要出的事,如今就在眼前了。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是贺敏。
  上官怀文的秘密如果抖了出来的话,贺敏的反应,也是难以预计的。
  然,就算是贺敏出了事,亦不会找我。
  我跟她有嫌隙。
  一定是贺智无疑。
  如何是好呢?
  我在睡房内转来转去。
  头开始胀痛。
  都是那潘光中害的事。
  没有身份资格去爱女人就别胡乱示意,这种人罪该万死,连贺敬生在内。
  我忽然恼怒了。
  现今,如果敬生在世,看了贺智的情况,他会怎么想?
  他的女儿才是女儿,人家的女儿就不是了。谁不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谁又比谁更尊贵了?干么如此不顾后果的为一已之私,害人终生。
  假爱情为藉口,贺敬生要找我容璧怡忍受的委屈还算少了?
  敬生自知如此轻薄,应该全生儿子。
  如今算不算报应了。
  我气愤至极。
  一把抓起电话来,摇到潘家去。
  这阵子潘浩元已在山顶买了幢公寓,作为父子二人来香港时的居停。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有人接听。是潘浩元。
  “光中在不在?”我怒气冲冲。
  “我这才回到家里来,看样子,他还未回来。”
  “请你肯定,看清楚他是在家还是不在?”我并不放松。
  “你请等一等。”
  电话在里仍传来潘浩元的声音,问佣人潘光中回家了没有?
  然后,潘浩元才对我说:“他还未回家来。有什么急事吗?”
  “当然急。”我差不多哭出来了。
  “究竟什么事,要不要我马上来?”

  挂断了线,才十五分钟的功夫,潘浩元就来到我家。
  时已近午夜。
  我完全没有想过要避嫌。
  一颗心只在那神秘兮兮的电话以及贺智身上。
  我把情况告诉了潘浩元。
  他明显地比我镇定。
  “我们现在就去找一找!”潘浩元建议。
  “到那儿去找呢?”
  “她不是说就在你家附近?走,事不宜迟。”
  潘浩元让我上了他的车。
  我们开始在美丽湾与碧瑶湾一带的沿海小山路搜索。
  “浩元,要真弄出人命来,怎好算?”
  我实在太怕了。
  潘浩元一手开车,另一手伸过来握着了我的手。
  一阵温热自他的手心传过来,我浑身有微微异样的感觉。“有纸巾吗?”我问。
  潘浩元放开我,伸手往旁边取过纸巾盒。
  我把它抱在怀来,让两只手再没有腾出空来。
  就在不远的转弯角处,停了一部汽车。
  我们驶近。
  我说:“那不是贺智的车!”
  贺智的座驾是部白色的平治跑车。
  这部是深色的宝马。
  潘浩元说:“让我下车去看看,也许她开另一部车吧!”
  潘浩元下了车,弯着身子望向车厢内,然后急急挥手叫我过去。
  我跑前去一望。
  天!天!
  吓得什么似。
  “怎么会是她?”
  阮端芳。
  人已经昏迷似地仰坐在司机位上。
  面色完全苍白。
  “来,让我们摇电话报警。”潘浩元说。
  “不,浩元,事有跷蹊,家丑更不能外传。我们先送大嫂回我家去,成不成?”
  潘浩元想了想,再俯身去探了探阮端芳的额,摸了摸她的手。
  我在旁轻喊:“聪少奶奶,我是三姨,三姨来了。”
  阮端芳微微张着嘴,想竭力说什么,不一下又紧闭着嘴唇。
  “看样子没有大碍。”潘浩元说:“你开我的车子回家去,我开她的。”
  我点了头。
  回家的路上,我管自迷惘。
  究竟是什么悲恸不已的事,教阮端芳如此深受刺激,以致于……
  我不晓得想下去。
  我以为她差不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原来不是吗?
  全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而已。
  因为人学晓了如何自舐创伤,自怜悲痛,自救危难。
  我让潘浩元把阮端芳的汽车泊到车房去。
  潘浩元抱了阮端芳到我睡房。
  “我已用汽车电话通知了陈医生来看她,是我的好朋友,这一阵子就到了。”
  “浩元,你到大门口守候好不好,免得过别吵醒下人。”
  潘浩元下了楼。
  我坐在床沿,迷惘地看着阮端芳。
  那张白得像张纸的脸,依然写上太多不应有的愁苦的表情。
  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像有很多苦衷,死忍着,不要泄露。
  双目也合起来,两条浓密的、修剪得甚好的眉毛且皱在一起,完完全全表现出心上那打不开的结似。
  我提起了她的手,轻轻的抚慰着,心里说:“醒来吧,醒来吧,再大不了的痛苦事,仍是会过去的。”
  敬生不是已经去世近一年了?当初有过生不如死的日子,现今,不也是好好的活了下来。
  不再开心不要紧,不再伤心已是大幸。
  睡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潘浩元推门进来,带了位陈医生。
  我跟陈医生打招呼,然后站到潘浩元身边去,看着陈医生替阮端芳把脉诊治。陈医生示意潘浩元上前去,帮手搀扶了阮端芳进浴室。
  看样子,他们不愿意我跟着进去。
  也不过过了一阵子功夫,阮端芳被他们重放到我的床上,已能微微蠕动。
  我立即走过去,阮端芳睁开眼,望我,又再闭上了眼。
  “聪少奶奶,我是三姨,你在我家,很平安!你放心!”
  阮端芳竟能点点头,神智似乎已经清醒了一点点。
  陈医生又替她打了一针,嘱咐我们;“让她睡去,睡醒了就没有事了。刚才大概吞多了几粒安眠药,又灌了些酒,药份不多,没有大碍的,放心。”
  潘浩元送走了陈医生,再回到房里来。
  “就让她睡在你家一晚好鸣?要不要跟贺聪联络一下?”
  “贺聪这阵子根本不在香港,且……”
  我当然有顾虑。
  若是阮端芳愿意家里头的人知道,也不会摇电话给我。
  分明是走投无路,投诉无门的样子。我又怎么能未得当事人意愿,就将她送出去了?
  我这么一迟疑,潘浩元也明白过来。
  正踌躇之际,门铃声竟响了起来。
  我吓得张着嘴:“谁?贺家的人?”
  “别慌张!你且看看,可能是光中,我出门时留了口讯,请他赶来你家。”
  我急忙走下楼去,刚赶得及喝止了女佣开门:“让我开门便成,是找我的。你回屋里去睡,这儿没有你的事。”
  女佣望我一眼,低着头走回她的房间去。
  我开了大门。
  吁一口气,果然是潘光中,还有贺智。
  “三姨!”
  我示意她别张声,立即把他们带到睡房去。
  贺智睁大眼,瞪着床上的阮端芳,久久说不出话来。
  潘浩元把儿子叫出露台。
  我也细细地把过程告诉贺智。
  只有相对无言。




08'梁凤仪'


  “我开头时慌乱至极,以为出事的人是你,对不起!”我对贺智说。
  “我该说多谢!”贺智紧握我的手说:“现今我知道将来有难,要来敲谁的门。”
  “快快别这么说,贺家的孩子无灾无难。”
  贺智笑道:“三姨,你一回到贺家来,神情语气,所作所为完全像上个世纪的人,不知老多少!”
  我愕然。
  潘浩元父子进来。浩元说:“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联络。”
  光中拍拍贺智的肩膊,问:“你要不要回家去?”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
  送走了潘家父子,仍回到睡房来。
  我把被铺放到那张长梳化上,给贺智说:“你来躺一躺,不然,明天怎么有精神上班?”
  “你不也一样”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已成职业女性,有工可返。
  贺智说得对,我一回到贺家来,整个人的行为心态都似改不过来。
  二者的冲击不能缓和的话,有一日要害自己伤神的。
  “难得跟你谈心。”贺智说,像个乖乖的女儿、也像个多年的老朋友。
  “你跟光中打算怎样?”她既如此说,我也就不怕直接问。
  “他的妻已知道有我。”
  “反应呢?”
  “当然吵,吵得利害。一天到晚抱着儿子要生要死。”贺智叹一口气。“怎么我和你这种女人就没有一条大妇命,角色要是到转来演,天下太平得多。”
  贺智看牢我,很认真地说:“不是吗?两情相悦,才值得长相厮守。一方既已移情别恋,留他在身边有啥子好处?公司里头的职员有了异心,立即请他另谋高就,免得阻碍进展,何况是配偶。”
  “对。连真金白银的做生意,对方要抵赖,要推卸责任,要食言侮约,将追讨他还债的时间用在重新打天下上头,可能得益更多。这两天,我才跟你欣荣叔把个客户的一笔欠帐看成枯帐,在帐簿上撤除算数。早化此打算,还能有扣税的利益,幸运的,将来他良心发现,跑回来清还,皆大欢喜,没坏掉情谊关系,若从此一走了之。江湖上是他抬不起头做人,不是我们没面子见他。”
  “真的,三姨,现今跟你一提起生意。你的态度完全现代化。”
  “别来取笑我!”
  “我是认真的。三姨,正想跟你商量,我把我的投资户口自贺氏挪动到富华去,由你和欣荣叔代我打理。”
  “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
  还没有待我解释,贺智就说:“三姨,在商言商。现今富华是打开门口做正经生意的。不偷也不抢。至于说,做客户的,不也绝对有权变心?谁个贸易对手最合心水,服务水准至高,就挑他了,有什么叫不可以?”
  我轻轻叹一口气,不辨悲喜。
  “老实说,我不致于完全偏心于你。贺氏真的今非昔比,爸爸在世时,客似云来,如今交到大哥手上,他的功夫手腕与人缘,全跟爸爸相去千万里。二哥呢,只管自己贴身利益,贺氏业务,他不知有没有放一半心进去。从前贺氏的股票生意占市场比例百分之二十五强,我赌明年,起码下跌至百分之五,你说,成何体统了?”
  贺智越说越气愤,瞥了床上的阮端芳一眼:“看,连私事都弄成这个样子,是人不是人?”
  “你看,是贺聪他,有另外一头住家?”我惊问。
  莫非真的虎父无犬子。
  “他才不会。”贺智说。
  “我看你大哥也很注情事业的样子,大概不讲什么儿女私情!”
  “不讲儿女私情,不等于不花夫酒地。三姨,你行走江湖的日子尚浅,没有听过贺家大少爷的规矩,没有一个女人会爱上多三个月,且跟贺勇最大的分别是,贺勇喜欢借小明星出锋头,乐孜孜的去当名公子。贺聪不肯花这个钱,要平又要靓,名气最好等于零,免张扬。他的宣传预算全用以栽培自己成财经巨擘上头。”
  “都不像敬生。”我感慨。
  “说得对。爸爸其实不是个用情不专的人,他几时花天酒地过?”
  原来贺智什么都知道。
  “贺家三个男孩子,只有杰杰最像爸爸,三姨,这是你修来的福份。女人的幸福不能靠表面看,你瞧大嫂,就知道一二。大哥家里头,阮端芳只不过是菲佣领班而已。孩子生下来了,她的责任就已完成,可以告老归田!”
  我摇头叹息,不知如何答腔。
  “妈对大嫂好,也只不过是从比较的角度看上去而已。她娘家呢,怕问题比贺家要多百倍。”
  谁说不是呢!多个香炉多只鬼。
  我们贺家,两房妻妾五个孩子,都已乱纷纷。阮云龙妻妾如云,进了门的与未正式承认的一大堆,孩子共十二个,天天似第三次世界大战,烦都烦死。
  真难为了阮端芳。
  翌晨,贺智回大宅去梳洗之后,我作了个决定。
  把群姐叫到小偏厅上,我说:“阿群,通通给现今那班下人补贴三个月的工资,请他们立即走,我要换掉班底。”
  群姐喜形于色:“早就应该如此了,都不知道谁是人谁是鬼,连我买那只股票都会知得一清二楚。可是,不致于急到要他们立即散班吧,何必贴补这么多钱!”我没有时间解释,只道:“你且照着办,叫他们立即离去,一个不留。然后,去跟你那班姊妹说一说,看那位有空档,权且过来帮一帮,再另外雇用一批了。”
  “这倒不用担心,大少爷不在,你又整天上铺头,这儿的功夫一点都不紧,我自会编排。不过,三姑娘,劳工署也只不过规定贴补一个月的工钱而已,他们又不算是高级职员。”
  我没她好气:“事不宜迟了,你等下就明白。叫各人毫无心理准备的就掉了工,没有多个余钱在手总是慌乱的,也替人家着想。”
  群姐应命而去。
  没办法不这样安排,等下传出去,阮端芳出了事,真可大可小。
  惨在喜欢拉是扯非的人根本常常不分敌我,谣言是不讲白不讲,只消半刻钟功地,就街知巷闻,且会歪曲事实,夸大其辞。
  要是一传十,十传百,怕不传说阮端芳自杀,那还怎么得了。
  姑勿论她是否有此意图,也别管那贺聪是不是狠心狗肺,贺家的名声一定要保住。
  我守在阮端芳的床边,直至她微微转醒过来。
  我轻喊:“大嫂!”
  “哦!三姨,三姨!”她抱紧了我的手,喊着,立即眼泪汪汪。
  “你息着,在我家很安全!”
  “有没有人知道?”
  我摇摇头。“放心!我连下人都通通辞退,这儿只有群姐和我!”
  “三姨,多谢你,我以为我死了。”
  “年纪轻轻的,别说这种傻话。你还有三个孩子在海外念书,你责任未完呢!”
  “我对他们不起!”
  跟着阮端芳就嚎淘大哭。
  看样子,事有跷蹊,不只是贺聪花天酒地所致。
  我先让她哭个够,哭出来了,委屈去掉一半,才好说话。
  冲了杯热茶,又绞了条热毛巾予她,我终于让阮端芳稍稍安定下来。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我,羞于启齿,错得很多。”
  “快别自责过甚,这世上谁永远没有行差踏错?”
  “贺聪他待我不好,不等于我应该以牙还牙。”
  事已至此。我只好鼓励她把事件讲出来,始能解结。
  我说:“贺聪是有责任的,你连名带姓的给了一个男人,他应该令你生活安乐,精神畅快。”
  “他没有,他没有。从来都没有。我只是贺家最见得人的一个花瓶。在外头,好看好用,百般炫耀。回到家里,他没对我拳打脚踢也只因为他不屑。”
  闻言惊心,好可怜的阮端芳。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俩年纪轻轻就结了婚,为了上一代的意愿。
  “我痛苦、孤寂、难过。因而有人乘虚而人……”

  那就真是太顺理成章的事了。
  “他,原来并不是个好人!”说着这话时,阮端芳浑身打战。
  我不期然地抱住她。
  一副荏弱的血肉之躯,能承担多少风雨。
  “别怕,别怕!”
  “三姨,我真的害怕。我以为在茫茫人海中,有一盏小明灯,肯照亮我的心,原来,不是的。他扶了我一把,就要我付出代价。三姨,三姨,怎好算了?”
  我呆住。
  “我实在没有那个钱。娘家里头,人人但求自保也来不及,这些年,阮家也不过是名大于实,何况我是外嫁女,母亲的仇家也还不少,让人家知道了,只添了残害我们的事实。贺家呢……。我拍拍端芳的肩膊,不劳她说,我完全明白。“三姨,我一点私蓄也没有。”阮端芳苦笑,看她勉强扯动着面上的肌肉,尤其不忍。“是不是好笑了?阮云龙的十二小姐,贺敬生的长媳,人家以为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错,自嫁进贺家来,穿金戴银,不愁衣食,可是贺聪多一个余钱也不过我手,他曾说;‘女人是不能喂饱的’……”
  我惊骇。
  有点觉得天旋地转。
  实在是太呕心了。
  如此无情无义,完全冷血的说话可以出诸于一些男人之口。
  “三姨,我连那一套套的首饰都放到与贺聪联名的保险箱内,我怎么敢拿去变卖?”
  “那人,他要多少了?”我问。
  “一千万。”
  “真的会开价。”我悲愤。
  “我拿不出一干万来,他就要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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