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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诗班再次唱了起来。
牧师看见那男人似乎忽然被触动,愣了一下,缓缓向前走来。
那歌声,是他万分熟悉的曲调……男人提着手里的长箱子,慢慢向前走。
……人从一出生,就开始下落。
乐声里,他仿佛依稀看见,眼前,朦胧地出现一个孩子,在穹隆的屋顶下,一栋老宅子里孤寂地看着书,背后是一片高大的古老书柜,房间里响斥着那熟悉的音乐。
直到有一天,他们忽然认为他是恶魔的化身。
男人继续向前走来,看着眼前的教堂,周围有老旧的大理石,鲜花,与音乐。
……没有比人的嗓子更动听的乐器了。他再次想起这句话。
旁边,唱诗班前,还是那老牧师,他甚至能认出来。
那熟悉的歌曲……再次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一个点,一闪而过……
像是许多年前的某一天。
一个小男孩拉着一位女士的手走进教堂,皮鞋轻轻叩响在石板上。
歌声响了起来,许久,男孩呆呆地听着圣坛上的歌声。
〃你喜欢这个?〃那个中年的神父看看孩子问道。
〃你喜欢?〃母亲于是低头去问那孩子,耳边,长发垂了下来。
〃我喜欢。〃小男孩儿,睁圆了眼睛。
母亲摇摇头,轻声叹息,〃这孩子喜欢的,都是忧伤的旋律,或是盲人的歌曲,或是夜里的调子。。。。。。〃母亲对牧师说。
教堂里,那男人继续向前走,穿过了明暗相间的廊道。
歌声继续响着。
……圣经上说,纵使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必怕害,因为你与主同在。
回首往事,他几次从绝地走过,不管是达拉斯风雨如晦的阴影下,还是都市战场的枪林弹雨里,如今他又回到这里。
圣坛前,他停了下来。
牧师再次从手里的圣经上抬起头。
他看见那个男人注视着穹窿顶下圣洁的壁画,慢慢穿过了过道,走向中央,到了圣坛前。
男人的视线,长久地落在了那十字架上。
圣坛上,那受难的耶稣,痛苦地背着那沉重十字架。
耶稣脸上的线条,痛苦的神情,雕刻得细致精微,惟妙惟肖。
那年轻人仰起头,长久地看着那神情。
他想起了那个叫希金斯的,对他的折磨……那些种种不堪的段落,那必然也都是由于他自己的过错。
……所有的过错,都是他自己的过错。
他身上的罪孽洗不干净。
每天,白天,有光的时候,他总要用多少的精力才能维持他不显出原形。他低头看看自己,
也许哪个角落,那个老宅背后,某一天,人们也会发现有一个跟他一样的画像,早已丑陋不堪。只要有人一刀刺下去,他就终于能解脱了。
而那些夜晚,噩梦从未停止。
多少月光皎洁的晚上,或者风雨如晦的午夜,他从噩梦中惊醒,满脸泪痕,他从没吐露。
而他还曾经痴心妄想过感情,妄想过〃人〃的生活。
所以……男人抬起头,看向那圣坛,他怎么能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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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转身向背后看了眼,透过大门,看见门外朦胧又遥远的光亮。
这小镇在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的交接处附近。大门外面,他知道,有一个有喷泉的小广场,广场上有鸽子在咕咕地散步。
朦胧中,无数往事一闪而过,那日光下的婚礼、汽车、电话、少女、西装的人群、父亲、叔叔、喧嚣的婚礼音乐,大提琴、旋转的长大裙袂。
忽然一切又转瞬即逝。
他转过身来,眼前,依然是肃穆的教堂,幽暗的回廊,受难的耶稣。
圣坛上,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显得暗淡,只有一大片光, 透过大弦月窗,洒在那十字架上。
他静静地注视着它。
上帝用地上的尘土造人。Rene默默地想。
所有的人在上帝面前都一样;
你我皆是用尘土造成。都要死去,归回尘土。
他像个虔诚的教徒那样,注视那圣像。
脸上一时显出无尽的悲愁。
那年轻人脸上的神情,渐渐引起了牧师的注意。
远处,牧师疑惑地放下了圣经,走了过去。
〃主,我知道,我罪孽深重。
我已经杀了很多人,现在还要去杀人;
我曾害死过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做过很多错事,还有有背人伦的事;
现在我还在错事。
我罪孽深重。无法请求你宽恕。〃
他深深地垂下头。
〃我知道我很多年没来看过您。
在过去三十几年里,我知道,莱恩,Jack,你让他们都死了。
现在轮到Anton。
我从没有乞求。
现在我来这里,向你企求。
求你不要让他再死了。我愿意用我的任何所有来换他
如果能让他不死,我愿意从哪来回哪去。
如果您认为我从地狱来,我可以回到地狱去。
如果你需要我消失,我可以像烟雾一样消散。
我可以不再要任何面目。
过去十几年来,我唯一的目的,是希望能重新做人。
如果可以让他不死,这个我也可以不要。
我知道我早已罪孽深重,我不配向你祈祷。
但是,这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来向你请求。
他们说,你就在那儿注视着。
这片大地上所有的罪恶与哀愁你都能看见。
如果你还在那里,我请求你,不要让他死。
如果你还在那里,我请求你,重新给他的生活快乐和希望。
我愿意拿我的灵魂、肉体,我的过去将来,我自己能拥有和可以支配的一切来换取。只求你让他能够继续,单纯快乐的生活下去。〃
〃我只为他一个人,向你祈求。〃
他静静地低下了头,许久,〃我的母亲,我的哥哥,他们能照顾自己。
我知道,他们和斯特林奇的冲突无法止息,所以我从不为这向你请求。〃
〃至于我自己,我知道……〃他重新看向那十字架。
……
〃等等我……〃
Rene回头看了眼,身后,教堂门外,阳光下,有小孩子喊叫着跑过去,童稚的声音一闪而过;门边,有鸽子被孩子脚步惊动,溜进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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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回头,教堂里,却依然昏暗而肃穆;角落里,甚至有些阴暗。
眼前……他不动声色地转头再次看向那耶稣。
圣经上说,即使天使犯了罪,神也没有宽容,曾把他们丢在地狱,交在黑暗坑中,等待审判。
那个女孩子曾给他讲,东方的佛教说,〃时无间,空无间,受苦无间。犯五逆罪者永堕此界,尽受终极之无间。〃
〃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至于我自己……〃Rene于是,继续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不会给我机会,看见那匹马时,我就明白了!
因为你已经给过我那么多,我都没有珍惜。〃
〃我从不为自己祈求。〃他想起他被毒品折磨的日子,没有尊严的日子,想起失去神志的日子,想起那过去一次次受伤的日子。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那都是我的过错。〃
〃我也清楚,我无法为了屈从,向你祈求或是改变初衷,我无法做到,〃他看向那十字架,〃即使对着的,是你设定的命运!〃
〃那么,我就在地狱里等着跟你再次碰面!〃他的眼神忽然充满力量。
〃我和我的罪过,一起等着你的惩罚!!〃
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向那无情的十字架。
牧师走到年轻人身边,在他身边站了很久,注视着他,许久,开了口,〃孩子,你要忏悔吗?〃
那年轻人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不。〃他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老牧师听见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那么,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年轻人。〃牧师迟疑了一下,关切地注视那双眼睛,缓缓地问道。
那双刚才深陷水火的眼睛转了过来,看看眼前牧师,忽然抬起头盯视向那十字架,目光一时犀利如冰,澄澈无比。
〃替我告诉上帝,我在地狱里等着祂!〃
牧师愕然,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就在那时,眼前衣袂一飞,黑衣人已经转身,提着手里黑色长箱子,消失在空寂地教堂大门边。
惊起了脚下的鸽子。
在他背后,歌声再次缭绕响起,在高耸的穹窿里徐徐上升,直达天庭。
**
一辆车穿过东北部的平原。天上乌云翻滚。
车在一幢宅院前,停了下来。
〃Roderick先生呢?〃Anton匆匆问道。
〃他去墓地了,你直接过去吧。〃有人引领着他向宅院深处走去。
——待续——
151上
Anton跟著Roderick的人向前走去。
头顶,天阴沈得厉害。这一年,大西洋洋流明显提前了。
“在那里……”有人低声指引著他。
远远地,Anton看见了墓园里踱步的Roderick,他走了过去。
“抱歉,让你跑了这麽远,”Roderick看见他,先开了口,“因为只有今天这半天是我自己的时间,下午我就要飞欧洲。”
“不,没有关系。”Anton看著他说。不知道为什麽,Anton觉得Roderick今天的目光有点阴翳。
“其实,你给我打个电话就行,”Roderick看了眼Anton,低声说,“哪怕你最近过不来,我就让他们提前给你安排了。”
“……”Anton看看他,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歉意,“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想跟你说说。”
Roderick回头看看Anton,轻轻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冬季干坼的枯枝踩在脚下,发出坼裂的响声,墓碑周围的常青树,在风里也显得萧瑟。
“我的人在查几宗案子,科林斯的案子,尼奥的案子。”Anton看著Roderick说,“发现其中有个别人可能和你的手下人有牵连。”
Roderick点了点头,停了下来。
Anton看见Roderick的眼神幽暗了下来,他等著Roderick开口。
然而,Roderick却眯起眼睛向周围看去,轻轻叹息了一声。
一阵风吹过,乌云压顶的墓园上,林间树梢、地上高大的蕨类植物,一片波涛起伏,飒飒有声。
“这是我们家的一个小墓园,外面没有人知道。”Roderick眯起眼睛,徐徐地开了口,“葬的……葬的是我们家里,那些进不了正式墓地的。”他轻声说,“除了老宅,我有时也会到这里转转。”
Anton心里忽然莫名地一沈,他看向那一座座陌生的墓碑──Anton知道,这个家族历代里那些自杀、或是不光彩死去的、或是所谓“死因不明”的、不曾得到牧师临终祈祷的逝者,都在这里了。那是一个家族几个世纪的创痛,此刻全在他的眼前坦裎了。
寒风中,那一座座灰色的石碑显得越发冷硬,石上的纹理也异常清晰。
Anton看著它们和其间穿梭的路径,忽然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起──他觉得他好像来过这个墓地。
“那里是我叔叔。”Roderick继续说下去,他指了指角落,“Edward MacLaren。你听说过吗?”他轻声说,显然并不需要回答。
他们向那里走去。然而在中间就停了下来。
他们停在了墓园中间的一座墓碑前。
宾州州境附近。
小镇郊外。
一座破败的木屋边,一只手揭起了苫布,下面是一只黑色的本田250越野摩托。
穿黑风衣的人试了下油,没有问题。
那是他在网上购来的。卖家很守信用。
他把它拉出来,坐上去。然後,像以往每次执行任务前一样,再次逐一检查了身上的手枪,匕首、刺刀、炸药,装备袋里的锚枪。
他拉紧风衣里上衣的拉链,掩盖了里面黑色的避弹衣,竖起衣领。随即戴上手套,从衣袋里摸出一卷东西,套在了头上,那是只黑色的警用面罩。
Rene随後躬身打开了脚边的箱子,那里面是一只新版MP5 9毫米微型冲锋枪,带著激光瞄准器,旁边是数量惊人的子弹。枪身隔著薄薄的羊皮手套也能感觉到凉意。不过,没关系,很快,它们就会烫起来。
他把它们佩戴在了风衣下。抬起了头。
冬日的空气,清澈冷硬。身後,木屋门板上的稗草在风中凌乱作响。
Rene看了看远方铅块样的天空,发动了摩托。
────────
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三层古老楼梯的转角边,Rene从屋顶的窗户边看著他们从房间里走出来。
左边高个子,硬硬的头发,高高的眉弓,没有表情的脸,他看见过一次,在大西洋城那个岛上。
中间那一个,跟照片上没什麽变化,藏匿似乎让他胖了一点,脸色苍白了一些,生了些疙瘩。
“而且他很快会去说服那两个兄弟。” 果然,凭借斯特林奇这句话,他猜对了──尼奥偷偷回来了!
看见那第三个人时,Rene略略有些吃惊。
那人穿著灰色的西装,袖子上有金色的袖扣,骨瘦如柴,长眉浓重相连。
一瞬间,Rene想起Danny曾提起的,他忽然明白了,那就是“先知”。
这是他一开始没有料到的。看来兄弟三个一起见面了。
Rene看著那三个人在转角边停了下来,三人靠得很近,低声说著话。
他知道要先结果那一个。
Rene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
就在他刚刚从窗口探身的那一瞬间,转角边,“火狐”猛然抬起了头,看见了他!
片刻之间两人四目相对,火狐已经大叫一声,一边拔枪,一边猛地伸手推开身边的人。
──然而来不及了!
Rene看著成片的子弹钻进中间那人的胸口,打进那人的下巴,血从尼奥的胸腔里升起来。
Rene咬紧了牙关,绝不放松,推上了下一排子弹。
尼奥高呼著接连後退,砸倒了身後的房门。
旁边,灰衣服的人嘶喊著试图去扶,然而飞舞的子弹让他再次退下,跌倒在石柱後地板上。
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嘶喊声,刹那间,在空荡荡的大厅间回荡。
大厅里烟雾荡起,空气里弥漫了他熟悉的火药味。
Rene知道第二个他得解决哪个。
他飞快从窗口落下,一瞬间身体飘荡在高空里,俯瞰著整个三层的楼梯大厅,手中的MP5不停歇地扫射著。
他看见一层里,几个保镖听见枪声,从前後门涌了进来。
Rene猜得出来,火狐不会带太多人,因为要小心,不能让人见到尼奥和那个兄弟。
火狐的子弹擦著他的脸颊飞过,然而人被Rene的子弹压在了楼梯的扶手後。
先知也躲到了柱子後摸出了枪。
空中,Rene右手拔出了膝盖枪袋里的手枪,对著柱子後即将消失的“先知”,子弹尖叫著打在柱子上又弹跳到楼梯上。
Rene空翻落地,立刻在另一只柱子後找到依靠,调转枪口,几排子弹压住了门前涌上的保镖。
回过头,“先知”在“火狐”和保镖的掩护下已经向楼梯下溜去。
Rene沿著扶手滑下。
他们就在房间古老的楼梯上下,展开了追逐。
第三个转角边,Rene纵身一跃直接扑向斜对面下层的转角。
他在转角边先落地,远远拦住了先知,手中的枪毫不犹豫地举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大喊,Rene手里的枪被生生扭了个方向,火狐已经跟著跃下,扑到了面前。
他们就在楼梯上闪电般地交起手来。
(To be continued……)
终极往事151下
151下
墓园里,Roderick和Anton停在中间的一座墓碑前。
Anton向周围看看,远处是树林。
()
他瞥见Roderick的人,远远地立在树林的另一边。他看见了默根,没有看见斯蒂芬。
“我弟弟。”Anton听见身边的人低声说,於是低头向那墓碑看去,发觉这座墓碑是所有墓碑中最新的一座。
“快二十年了!”听见Roderick这句话,Anton大吃了一惊,他重新审视眼前的石碑。
那墓碑很简单,只有一块青色的石碑。下面有片倾斜的底座。
也许唯有石头了,轻易看不出岁月的流逝。
他跟Roderick──Anton看看眼前的人,20年的人世沧桑、心路艰辛,都留在了脸上。
Roderick在他前面,站在墓碑边;Anton自己侧身站在墓碑的侧面,他看不见墓碑正面写的字。出於礼貌,Anton没有往前走越过Roderick去看那墓碑。
“18年前,我弟弟死在西雅图外的高速公路上。”Roderick缓缓说道,语气深长,“他去看他过去的一个女朋友,一个东方的女孩子,她转学去了华盛顿大学。”
他低头看看那石碑,“她也一起死了。”
“死因是意外,糟枪击抢劫。”Anton看见Roderick的表情忽然异常冰冷,“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Roderick的声音忽然让Anton感觉一冷。
“那天,我在英国,跟女朋友在一起,看完演出,回来,接到电话。” Roderick忽然没有再说下去,Anton看见他的嘴有力地抿在了一起,脸上的肌肉绷紧了。
“从小到大,我只有这一个弟弟,” 许久,Roderick重新开口, “比我小四岁,我们就像是同学,他几乎认识我所有的朋友,然後他们又成了他的朋友,我也认识他的很多朋友。”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学校的时候,追他的女孩子,”说到这个,Roderick忽然苦笑了一下,“可真是够多的……她们还会为了他打架,可是我那个傻弟弟,浑然不知。”
他摇摇头走到了墓碑前,抬起头向远处苍天的大树下望去。一瞬间,仿佛看见两个孩子在树下玩耍,围著大树追逐。
然而再望之时,却只有那孤零零的大树,昔日冠盖如伞,如今在萧瑟的冬日里,徒劳地伸展著枯瘦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