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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八卦-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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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道讲望问切。可贵人家妇人的脸儿不能瞧,号脉时自帐子伸出一只手来。沙三爷人贱,声不敢出,坐在帐前三指一搭寸关尺,精气神立时来了,脑袋微微一转下巴深深一点,立时对李大辫子说:
“太太这是中暑。”
李大辫子听了,仰面大笑说:“中暑?要是半年前还差不多,当下这是嘛节气?哈哈哈哈。”刚笑又打住,心想不妙,大人命该绝,医道都狂了。脸色立时就变。
要是一般人非吓得趴地上叩头不可。不料沙三爷哧溜一吸鼻涕说道:
“回大人话,小人这阵子冻得打哆嗦,哪能不知季节,人有穷富,身有贵贱。这天小人是决不会中暑的。”
李大辫子说:
“浑话,我们富人偏偏三九天中暑不成!”
沙三爷早有话等着,李大辫子闭嘴他张嘴说:“回大人话,小人斗胆说,大人准是日夜为百姓操劳,把这道理忘了——穷人穿衣与富人不同。穷人一年到头,就那么一身。夏天一层是单衣,秋天加一层,是夹衣,冬天在这两层布中间絮一层棉花,便是棉衣。说白了,这不叫穿衣,不过遮寒遮挡遮风遮体罢了,就赛猫儿狗儿身上的一层皮。衣随天气,天热衣热,天凉衣凉。富人则不同,一天三开箱,爱嘛穿嘛,不爱就搭起来。尤其内衣,伏天里洗了一晒,暑气入衣,冬天再一穿,暑气入体,再入五脏,不就中暑了?这道理不算嘛,可一般人脑袋赛石头,琢磨不透。大人嘛脑袋,不过脑子没走这事,您说是吧!”话打住,鼻涕流到嘴边吸不回去,使袖子抹去。
李大辫子知道这是歪理,歪理不好驳,只好点头称是,就叫沙三爷开方子抓药,一剂三付,熬好给大奶奶了。万没料到,一付下去,思水思饭,见活见动;两件下去,吃鱼吃肉,色正目明;三件下去,离床下地,气壮赛牛,好好一个人儿了。横把县太爷太太打阎王殿门前拉回来。李大辫子大喜,马上把沙三爷拿轿子请进家,喜喜欢欢说:
“你是天津卫泯没人材,本县不知则已,知道就叫你明珠出土,显露奇光。你去城里城外转一圈,看好房子后告我,我给你买下,挂牌行医吧!”
沙三爷差点美疯了,谢过县太爷,跟手在南门里小费家胡同口选中一处临街房,前门脸后宅院;原是有名的天桂茶园。但城中没河,河水有味,井水泛碱,茶不行,要关门。房子八成新,两道院,窗户棂子是高手房广元雕花,不算大户也算富户家的宅院。李大辫子便出钱为沙三爷买下。挂牌开张那天,县太爷亲自出马出面,请来本地各界名流贺喜。沙三爷一步登天,有钱有脸有名,吃穿住行那份讲究不需多说。登门求医的人天天堵家门口,好赛码头热闹。沙三爷名大价高,不是疑难大症,车马轿子来接来访,轻易不动能耐。玩意儿愈高愈不露,愈不露能耐愈大。看得见的有限,看不见的没这。人到这份儿,逆来顺去,坏事都是好事,好事勾着好事。治好一个,满城皆知,治不好的,都归在自己命上。再说他的真本事是没病找病,他说有病就有病,他说治好就治好。这才是正经八北没错没漏的神医.
一年,海关道台彭良材忽然得气结。气憋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下不去,要断气又不断气。海关道台通洋人,势壮气粗,派人来请他捎话说,彭大人有话,治好重赏,治不好就来摘牌子。彭道台比李大辫子官大,四品跟七品差三品,侍候不好就砸饭碗。这事把他逼急眼,当晚偷偷打灯笼出城,找一位能人。他当年卖野药满城串,谁有本事谁废物,心里全有数。可他怕能人把自己当废物,便弄个唱戏用的两撤小胡,使鱼鳔粘在鼻子下边嘴上边,居然骗过这能人没认出来。他扯个谎说,自己老婆得了气结,请人开方子不顶事。能人向他要了方子一看,问他谁开的方子。他灵机一动,竟说是大名鼎鼎沙三爷。这瞎活才叫说到家,叫对方再也不会疑惑自己就是沙王爷。能人没吭声,提笔在药方上加了一味药——一片桐叶。他撂钱便走,照方下药,不出三日,彭道台上头打嗝下头放屁,屋子臭三天,居然气通了。彭道台高高兴兴坐了轿子来登门答谢重谢,还送他一牌匾。道台本是盐商,官是拿钱捐的,身上有咸味肚里没墨水,匾上便是顶俗顶俗“在世神医妙手回春”八个字,官大不怕俗,这下沙三爷名上加名,名气没把天津城压垮就算小百姓有福。一时患气结的,都捧着元宝来求他。邪门的是,再使这方子,赛喝白开水,喝进去尿出来,分毫不顶用。
他二次带假胡儿打灯笼来找能人,掏出方子问:
“怎么这药不管事?”
能人说:
“你老婆不是好了吗?”
沙三爷满面通红,幸亏夜里点油灯,灯火也是红的,遮住脸色。他以为对方认出自己,一时应答不上。
能人脸不挂相,说道:
“您想想,我在这方子上加桐叶那天,嘛节气?闰六月,丁酉,十五,立秋。立秋之日,天地换气,万木由盛转衰,都一惊。桐叶最灵,一叶知秋,进到体内一动劲儿,气就打通。过了这节气自然不管事。你不通医道,哪懂这道理。”
沙三爷脸又一红,扭脸背着灯光,问道:
“请您指点,当下换一味嘛药顶用?”
能人摇头道:
“我就知道立秋那天加桐叶,过那节气,我也没辙了。”
沙三爷说;
“神医无所不知,您千万别拒绝我。”
能人正色说:
“医道轻则关乎人病,重则关乎人命,哪能瞎猫碰死耗子,你去吧!”
沙三爷见下边没戏,拨头便走。回家一寻思,愈觉得那能人句句话是冲自己,挖苦自己,没认出自己才怪呢。可又想,对方没挑明说出自己大名,便是不敢招惹自己,怕自己借官府的势力治他。这事自己不说,谁也不知。当下拿定主意,把一切求治气结的都推掉,变个法儿,改在年年立秋那天专治气结。说也怪,每逢立秋这方子保灵。沙三爷就靠这方子更靠这法子保住自己的声名。
世人只求名人出名之道,不知名人保名之法。此处天机,只有本书本回泄露一二。
惹惹一只脚刚跨进门坎,就大声叫道:
“灯儿影儿快来侍候,神医王十二来了!”
三人骑龙驾风赛地进了青龙门,迎头看见一项轿子停在轿凳上。棉罩绣面,左右两旁镶着小圆镜面赛的玻璃窗眼,很是讲究。王十二见这轿子眼熟,没及细看,就给惹惹让进前院,请进菜厅。王十二进门就见一个敦敦实实小胖子坐着喝茶。他赛撞上妖怪,拔头出门往外跑,却给惹惹一把揪住,问道:
“您要去哪儿?”
王十二说;
“不行,我肚子疼,得赶快回去。”
惹惹好奇怪,说道:
“肚子疼该坐下来。干嘛跑呢?”
王十二不听,硬挣着身子偏走不可。
八哥说:
“十二爷要跑肚子吧,我领您去茅房。”
说话这时候,那小胖子给精豆儿陪着走出茶厅,正和王十二面碰面。小胖子眼珠赛掉地的玻璃球儿一跳,王十二躲不开,只好站定。惹惹哪知这里边的事,笑呵呵打招呼说:
“舅爷,这是我请来给二婶治病的王十二爷,没想到您老也来了。十二爷,这是我家舅爷,跟您同行,提名您管保知道——没病找病沙三爷!”
沙三爷不等王十二开口,抢先说话,气壮气粗。
“天津卫能治病的,没一个我不认识,从来没听说有个王十二。八成打外乡新来的吧!”
惹惹没料到沙三爷这么不给面儿,凶气恶语赛有仇。八哥在他耳边说:
“你怎么一个庙供两神?事儿叫你弄糟了,十二爷非翻脸不可。”
不想王十二沉得住气,不气不急不恼不火,反倒淡淡一笑说道:
“沙三爷的话不错。沙三爷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沙三爷。”
这活谁也摸不着底摸不着边摸不着头脑,沙三爷却轰地一脸热,这回大白天;脸皮现红色儿。再说话,字字都赛打后槽牙的牙根牙缝挤出来的:
“这位王十二,今儿打算到这儿露一手?”
王十二抬手一摇,才要说不,就听二奶奶叫声骂声打里院传来:
“沙老三算嘛东西,卖野药的!哪个倒霉鬼把他请来,要我的命呀!他不动还能受,一动我要死啦,浑身骨头叫他捏碎啦,哪是治人?治牲口的!准是你们串通好要害死我呀,疼呀疼呀疼死我啦——”
沙三爷脸变色,打红变白变灰变青再变紫,一甩袖子便走,临走给王十二狠狠一个赛腊丸的大白眼。王十二跟着也要走。惹惹大胳膊两边一张,赛个大肉十字,把王十二拦住,哭赛地咧着嘴说:
“十二爷,这沙三爷不是我请的,万没想到他也来了。我要信他,干嘛还去请您!您有气有火都记在我账上,过后跟我算。您可不能摆下我二婶说走就走……。”
王十二板着脸不答话。惹惹冲着九九爷叫道:
“你们明明知道我去请十二爷,干嘛还去请沙三爷?这不是砸我锅!”
九九爷一急不知话打哪说。灯儿影儿精豆儿都不吭声。该到使嘴的时候,八哥不含糊,上来便说道:
“十二爷,您跟沙三爷有嘛过节,我们兄弟不知道。可大少爷是外场人,懂事懂理,绝不会请了沙三爷再请您。这道理要是不懂,我们算白活三十多年,白长这一二百斤!您今儿要走,不是坏我们面子,是坏您自己名声。大夫是在世菩萨,治病救人,行的是医道,也是天道,不论为嘛,也不能扔着病人不管。十二爷,您人品医道,天津卫没人不知,我们佩服您才去求您。您听听大少爷他婶那叫唤声儿,就忍心带着这声地走吗?”
八哥的舌头赛销子,一下把王十二两条腿锁住,不再闹走。惹惹八哥一通好话把王十二请进里院,进了上房。二奶奶正连哭带嚎满床打滚儿。惹惹说:
“二婶,我给您请来神医王十二爷,包您眨眼就好。”
“滚,全滚!”二奶奶叫道,“哪来的神医、全是兽医。你们又是串通二爷害我来的。哎哟哎哟疼死我啦!”
精豆儿站在一边说:
“再弄不好,可就不是舅爷的事儿了。”
王十二瞅这俊俏的小丫头一眼,没吭声。上手动了二奶奶几下,心里就有数。他斜坐在炕沿架起二郎腿,把二奶奶胳膊撂在大腿上,双手摸住手腕,对二奶奶说:
“太太,您把脸扭过去朝里。我叫您咳嗽,您就使劲咳嗽一声,这一下治好治不好,全仗您咳嗽劲儿大小了。好,您听好了——用劲咳嗽!”
二奶奶赛狗咬,猛咳一嗓子,大气一喷,直把枕头边抹泪的湿帕子吹得老高,窗户纸啪味一响。王十二手疾眼快,就劲把二奶奶脱子往怀里一扯,就听嘎喘一声,好赛手骨头断了。惹惹吓得大叫,脸色刷地变了。却不知谁叫一声:“好!”王十二往那叫好的地界儿瞅一眼,还是没吭声。别人谁也没留意,眼珠子都盯着二奶奶。二奶奶回过头来,竟然笑了,手一抖楞,活鸡赛的,好了。
王十二说:“别动,腰还较着劲呢!”他叫惹惹按住二奶奶两条腿,叫八哥按住二奶奶两肩膀头,赛要宰猪。看准二奶奶酒桶赛的肥腰,运足气,忽然往上一蹿,打空中猛一扭身斜过后背硬朝二奶奶腰间狠撞。“嘎吧”又一声,这声更响,赛折断根根子,起身站直使说,“完活。”跟手打开绿绸包,里头一个号脉使的丝棉绸面小白枕头,还有两帖摊在红布上的膏药,对角指着。他取了一帖在炭火炉上烤软,就热贴上贴牢贴好,便走出屋去到前院茶厅喝茶。
一杯茶下去,王十二脑门汗津津冒光,摘了帽子,掏块帕子擦汗,看来刚刚这劲使得不小。惹惹忙招呼灯儿影儿拿热手巾把儿,端点心,往茶壶里兑热水,以为王十二歇口气还要接着干,不想王十二撂茶戴帽告辞要走。刚出茶厅,二奶奶居然给精豆儿搀出来送大夫,一边叫九九爷重重赠银酬谢恩人。可九九爷取钱的功夫,王十二已经出了黄家大门。
惹惹和八哥追上去送银子,王十二拒不收钱,只说:
“你们对外边说,太太的病是叫沙三爷治好的,便是谢我。”
惹惹说:
“这银子算我送您的。您哪知道,您这一下帮了我大忙。”
王十二使眼用心打量这胖大爷们儿,伸手拿过银子,摇头叹息,说道:“大少爷,我治病不治祸,哪帮上你忙。你万事安心,待人留心就是了。”这话没头没尾有所指又没所指,却说得好低好沉好冷好静,赛句警语。
惹惹心里一激灵,追问道:
“这话我不懂,您再说明白点儿。”
王十二的神气又赛打岔又赛打趣,说:“你不明白我明白,我不明白你明白。明白不明白,到头全明白。”说罢笑笑便去。这两句可就把惹惹和八哥扔进雾里。
正是:
茫茫无极生有极,乱麻到此方有绪,
看官不妨先睡觉,醒来闲读且莫惠。
第六章 一道千金尹瘦石
      第六章 一道千金尹瘦石
这回开篇文是一首打油诗。原本是嘉庆末年一位无聊客写在大悲院正殿山墙上的,转抄在这儿,为的是好玩。原诗无题缺题忘题不要题,五言八句。
是福不是祸,是祸不是福,
福里潜伏祸,祸里深藏福,
世人只贪福,岂知其中祸,
世人只怕祸,不解个中福。
却说惹惹听了王十二的话,心中小鼓敲三天,直敲得心惊肉跳,赛有祸事临头当头碰头。可三天后鼓点没了,好事全来。心想,不是王十二吓唬自己,便是自己吓唬自己。
二奶奶已然满院于各屋子乱走,回身扭身转身猫身腰不疼,抬手弯手甩手使手描眉戴花修指甲握头皮腕子也不酸。只是给老佛爷烧香叩头时,后脖梗子皱巴,脑袋有点歪。惹惹又去找王十二,半天敲门不开。墙外过来一个驼背老头说:
“十二爷家几天没人,怕是回老家去了。”
“他老家在哪儿?”
“静海吧,也兴是滦州,说不准。您有嘛事告我,他回来见着了,我再告他。”
惹惹把来意一说。驼背老头说道:
“十二爷的活向例没返工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几天?您过两天再瞧瞧吧!”
没等过两天,竟然全好利索。这一下,惹惹在叔叔家露大脸。打惹惹记事,婶子的脸阴沉沉一直没睛过,今儿去开雾散露出光透出亮,居然一口一个称惹惹“大恩人”。惹惹受宠便受惊,一时反倒尴尬,笑不会笑话不会说,胳膊大腿不知往哪搁。九九爷对二奶奶说;
“我看大少爷热心热肠子,够仁义。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咱家二爷向例不喜好买卖,自打大爷去世,柜上的事全撂给我。我霍九九身受您家重恩,有一口气也得给您家使唤,可上了年纪,心虽强,可力气不济了。做买卖对外靠耳朵嘴两条腿,对内靠一双手一双眼,如今全不灵了。里里外外指着两小伙计哪成?灯儿老实,可有点过劲,老实过了人就笨;影儿灵巧,也有点过劲,灵巧过了人就鬼。我有个馊主意——把大少爷请到柜上来吧,他远近有帮朋友,能说会道又不怕受累。铺子交给他,说不定叫他折腾活了。怎么说,他也是您黄家人对吧。”
二奶奶一笑,才要点头。精豆儿立在身后,悄悄使手指穿过椅背、捅一下二奶奶胳肢窝。二奶奶马上变了意思,说道:
“九九爷别忘了,俗话说,买卖家向例不招三爷——姑爷、舅爷、少爷。”
九九爷说:
“他哪算得上三爷!说近了是您亲侄子,说远了不是您家少爷。你要信得过我,我给您攥住账本搂住钱匣子就是了。”
二奶奶便点头说:“成吧!”
惹惹就走马上任,当上萃华斋南纸局少掌柜。新官上任三把火,内靠九九爷,外靠八哥那帮穷哥们儿,先把铺子囤积多年的老纸老墨老笔老砚往外折腾。八哥手下那帮弟兄一叫就来,有求必应,不贪利,肯出力,有事干就来神。不消多日,拿这些陈货旧货老货长霉长毛长着长虫子的压手货,愣当做古董,给用户挨家送上门卖掉。死账变活账,死钱变活钱,旧货变好货,有买有卖,买卖就欢。
萃华斋是个百年老字号南纸局,在黄家传了五辈。黄家人前四辈辈辈单传,人人既是念书人又是买卖人。天津卫南纸局大小十多家,掌柜的舞文弄墨可就高出一截。纸局书铺和饭馆布店不同,文人尚雅,不懂行不够格不对心气儿。买卖的主顾一半是买主一半是掌柜的朋友。天津卫各大书家画家镌刻家都在萃华斋挂笔单,以此为荣,挂不上笔单不够份儿,买卖还不愈干愈大愈旺愈壮?可轮到惹惹上一辈,黄家改单成双,生了两个儿子。怪的是这一改,人的能耐也一分为二。大爷天生见书就头晕,心里却长一盘算盘,记字儿不成记数儿赛针钉子,人又能张罗。虽然人没书底。买卖有老底,叫他一折腾,门脸扩成五大间。天天后响上门板,一尺半一块,要上九九八十一块。无论嘛事物极必反,老天爷不叫黄家再富。一天,先黄大爷在西北角聚合楼宴请徽州来的墨商吃螃蟹,猫尿喝多了,打楼梯一头栽下来,栽过了劲儿,栽到阴间。死去的黄大爷名叫存真,黄二爷名叫存是。老爷给他起这名,出自一句古训“一是尚存勤读书”。二爷应上这活,天生书虫子,拉屎手里也抄书本,性情谈得赛白开水,先迷老庄,后迷佛禅,拿经文当米饭,拿铜钱当铜片。大爷一死,二爷不接着,买卖撂给账房九九爷。九九爷打老太爷活着就在柜上管账,忠实得赛条老狗。听惯别人吆喝,自己反没主心骨。拢不住人拿不住人招不来人;买卖家都立在斜坡上,不往上爬便往下滑。慢慢给黄家一大家人坐吃山空,先是把铺店街的铺面卖了,再把住家前院几间库房凿墙开门做铺子,没干两年也到了闭门关窗摘牌匾盘老底儿的境地。九九爷天天坐在柜台里发愣发呆打盹打喷嚏,偶而来个主顾吓一跳。
惹惹一惹惹,死树钻新芽。八哥那群弟兄平时有劲没处使,更捞不着大买卖做,这回是哥们弟兄的事,又放手叫他们干,个个来神。脑袋灵,点子多,眼神快,舌头活。八哥把他们分做两拨,一拨守在码头,只要见南来北往买卖纸笔墨砚的,上船就谈,货好就买,跟手就卖。有时打这船买货,卖到那船,掏了这舱填那舱,空着手去,拿着钱回来。另一拨人盯住大宅大院文人墨客官府衙门,缺嘛送嘛少嘛添嘛。人不贪懒,赚钱不难。多年冷清赛古庙的铺子,这下算盘珠劈啪响得不抬闲,天天柜台场面用不着拿鸡毛掸子弹灰,都叫客人袖子袍子擦得光板亮,天天打早到晚斟茶倒水迎客送客说话陪笑,累得九九爷夜里浑身散架腿肚子转筋,还笑。两小伙计闲惯了,顶不住劲儿。尤其影儿那小子,得机会就到后头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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