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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 作者:徐大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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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赶快走吧。”老庄说。 
        有一个矿工站着不动。 
        “走啊!兜齿儿。”老庄过来拉他,以为兜齿儿吓傻了。 
      第一章灭顶灾难(5) 
        “可屯长……”兜齿儿哭起来,“我们葛屯长没跟上来啊!” 
        轰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近,脚下的岩石微微颤动,棚顶东西掉下来。 
        “快走,再晚了就跑不出去啦!”老庄急切地说。 
        兜齿儿,因长相而得的绰号,下齿前错,兜着上齿,有叫兜齿、嘴兜、地包天、大下巴,大家都管他叫兜齿儿。他说:“记录本在葛屯长身上。” 
        “什么记录本?都到了什么火候,你还顾记录本,顾命吧!”老庄急了,鹰捉小鸡一样拎起哭泣不停的兜齿儿,向前跑去。 
        兜齿儿还在不停地说记录本在屯长身上,屯长没跟上来。 
        “记录本比命重啊?命丢了什么都没有用。”老庄说。他放下兜齿儿,“你撵上郭德学他们,和他们一起走,别分开。” 
        兜齿儿照老庄的话做了,只走了几步,腿脚绵软停下,老庄想出激励他的话来:“兜齿儿,想想你女朋友,她在家盼你早点回去呢!站起来啊!” 
        出现了效果,兜齿儿拱了几次身爬起来,朝前跑去。 
        老庄顿时听到哭声,嚎啕大哭。 
        巷道里有水,是慢慢涌上来的。其实不然,是滚滚而来,因脚下这段路是上坡,水流速度受到限制,加之矿灯照的距离有限。从水面很快到膝盖深判断,水来得比他想象的急速而迅猛。老庄不死心,喊:“喂,还有人吗?” 

        没有人的回声,只有水的呜咽。 
        “还有人吗?” 
        巷道里回响老庄的呼喊,走在前边的郭德学停住脚,回身向后看,矿灯光的尽头是黑暗,没有老庄的身影,只有他的呼喊飘荡,也夹杂着水流和塌方的声响。 
        “庄师傅!”郭德学最惦记老庄。 
        那三个矿工也跟着喊起来: 
        “老——庄!” 
        “庄师傅!” 
        “老——庄!庄师傅!” 
        大水像一只被叫醒而发怒的狗,汹涌地朝喊叫的人猛扑过来,水中有杂物,坑木、支架、石头。 
        这时候,有人惊喊:“看,那儿是什么?” 
        水上漂浮着一顶安全帽,郭德学一见便哭:“师傅!庄师傅啊!” 
        “你怎么啦?”胖子迷惑。 
        “帽子都落在水里了,是他……一定是他。”郭德学痛哭不止。 
        老庄游过来,头系着只塑料薄膜方便袋,他的帽子的确掉下来,是冲泻过来的水推倒他,帽子掉落水中。 
        四个人在齐胸深的水中靠拢过来,将老庄团团围住。 
        “吓死我啦。”郭德学嘟囔着,伸手去摸老庄的肩膀,确定一下他人确实存在,不是幻影不是梦。 
        “怎么不是我,就是我呀!”老庄说。 
        四双目光栗栗危惧。 
        老庄明白,危情时刻自己紧张、惶恐的情绪将影响到在场的人,这对逃生不利。他说:“大家跟着我朝北回风口走。别慌,别怕,我们肯定能逃出去。” 
        直立行走已不可能,人类又回到了进化的起点,爬,手脚并用地爬。老庄在逃生的队伍中就是一只狮王,关系到族群生死存亡,他奋不顾身冲在前面。危险时时刻刻在前面,无法预想,只有勇敢地去面对和经历。 

        “大水灌满了巷道,随时都会出现塌顶。我在前面探路,你们和我保持距离,在确定没危险时,我叫你们再过去。”老庄做了安排。 
        “我跟你去吧,也好多个帮手。”郭德学不放心,说。 
        “德学,你脑袋瓜灵,我的话你记住喽。”老庄说话时紧紧攥着郭德学的手,语调沉重,充满嘱托的味道,“万一我出意外,你带大家往北回风口走,如果大水来得太快,中途有一处平台,你们可以爬上去暂避……” 

        “我们等矿上来人救吧。”兜齿儿说。 
        “铁轨已冲断,下不来人啦。电话线断了,无法同外界联系,一切都靠我们自己了。”老庄表情沉重而忧郁,他说,“我们救自己!” 
        老庄的背影显得苍老,追随那盏摇曳的矿灯远去。 
        “只要灯亮着,庄师傅就没事。”郭德学心里说,他感觉老庄的体温还残留在手上,巨大的恐惧面前,丝缕的温暖都是无比珍贵的。它直贯心底,增加求生的勇气。 

        老庄试探着朝前走,他感到自己在一个震荡器里,地动山摇地停不稳。年轻时经历过一次地震,情形就和眼下差不多。当然,这次比地震更危险,那次尽管站不稳立不住,他还是连滚带爬地滚下平房的窗口。 

      第一章灭顶灾难(6) 
        现在是在六百米井下,垂直地面也有两百多米,逃出去的希望不是没有,但很难很难。 
        一起下井的十四人,仅剩下五人。他们作业的掌子面灌满了水,生还的可能极小。假若有活着的人,这会儿也该赶上来,或者听到他们的声音。 
        “一定把他们几个带出去。”老庄下定决心。 
        哗啦啦!前面的棚顶轰然塌落下来,石头堵死了去路。 
        老庄用矿灯照了照,无法向前走了,他退了回来。 
        四个矿工呆滞的目光望着老庄,没人说话。 
        大水肆虐的声音在巷道里回响,十分刺耳,大家的心揪了起来。 
        “前边塌了顶,堵死出路。”老庄打破沉寂,平静地说,“趁大水还没撵上来,我们只有扒开通道,才能逃出去。” 
        4 
        四黑子慌张跑进别墅。 
        一楼的保镖对不敢拦挡的人物还是拦挡一下,不过语言婉转:“黑子哥,你来得太早啦,库哥还没起床呢。” 
        “我有急事。”四黑子一边说,一边闯进大厅。 
        保镖不敢深拦四黑子,也不能阻挡执意要见刘宝库的护矿队长四黑子。 
        一楼大厅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四黑子朝二楼走去,刚迈上一级楼梯,整个人被猫叫给定住了,他踅身走向沙发,坐下来。 
        嗷!猫叫的声音更大了。 
        四黑子本能地收拢下肢,两条腿并得很紧,夹住某个欲望的东西。似乎不十分效果,干脆将左腿压在右腿上,被限制的东西都有些胀痛。 
        嗷!嗷嗷!嗷!猫叫一声叠一声。 
        四黑子耐心等待,必须在猫叫声停止后,去叫刘宝库。 
        猫在两种情况下才有这样痛苦地叫,发情时叫春,再就是受虐待。二楼的猫叫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猫叫持续着,四黑子不再去深想它啦。 
        同往日一样四黑子上山巡查,终点是卐井口。 
        鬼脸砬子煤矿的矿名,源于罂粟沟著名的鬼脸砬子,整座山活灵活现一张鬼脸,传说有人曾见到鬼脸哭和鬼脸笑。鬼脸让人见之恐惧,再有鬼哭,更令人毛骨悚然。 

        卐井有些神秘感,矿上的煤井都用1、2、3、4编号,唯有山沟里的这座煤井用卐编号,称为卐井。 
        卐,佛教相传的吉祥的标志。来自梵文,义为“吉祥万德之所集”〔swastika;amysticBuddhistemblem〕。卐井与其它井口相距遥远,许多在矿上做活多年的矿工却不知道有这么个煤井存在。在卐井挖煤的矿工单住一处——密林掩蔽的旧山洞改建而成的工棚。 

        四黑子天天早晨巡查到卐井,看看卐井是否正常生产,这是矿长刘宝库特别交待给他的事情。 
        “咦?怪了,怎么没见到运煤下山的重型车?”四黑子觉出今晨与往天不一样,他细心数过,自己每天上山遇到往返的运煤车至少是五辆,可今天一辆也不见。他想给运输队长打电话询问此事,手机没带在身上。 

        卐井正张着死鱼一样的嘴,没有矿车吐出来。四黑子在井口前站了一会儿,干净的铁轨没有一块煤拉落,显然夜班没出煤。 
        “出事啦?”四黑子第一个反应就是井下发生了事故,他顺着倾斜的井口走下去,没闻到瓦斯味,可以排除瓦斯爆炸…… 
        “黑子,黑子。” 
        四黑子听见有人叫他,才回过神来。 
        刘宝库穿着睡衣走下楼梯。 
        “库哥。”四黑子急忙站起身,迎候。 
        “喔,你听见了吧,俏俏叫床很特别,像猫。”刘宝库说一件愉快的事,“这人哪文化高,床上更俗。” 
        “返璞归真嘛。”四黑子鹦鹉学舌,过去在哪儿听说这个词儿,今天恰到好处地用上。 
        “呲,返璞呢,返青还差不多。她可不是没雕琢的玉石。”刘宝库慨言,“如今浑金璞玉哪里去找哦!” 
        猫一样会叫床的女人,会是什么璞金浑玉? 
        四黑子恭维地笑笑。 
        “黑子啊,一大早来找我有事吧?” 
        “是,怕破坏库哥的好心情。”四黑子迟疑,到底还是讲了,“卐井出事啦。” 
        “噢?”刘宝库的肩膀在睡衣里抖动一下,这是他吃惊时的固定动作。 
      第一章灭顶灾难(7) 
        “卐井透水了,”四黑子说,“水把主巷道全淹没,我下井去看……见到葛大眼儿的尸体。” 
        “葛大眼儿?他不是那个屯长吗?” 
        “是,竟像平常的样子,瞪着豆包大的眼睛看人。”四黑子说着泡在水中遇难者的姿态和模样。 
        屯长死后样子仍然保留生前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保留着他小屯屯长的尊严。其实,他已经不是屯长了,新一届选举他落选了。 
        “查屯长使了鬼。”葛大眼儿始终认定查屯长在选举上作了手脚,他才落了选,他冤屈,他不服气,说,“我带出来的十一人,都是投我票的人,出外挣钱,混出个人模狗样,给不选我的人看看,让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看来,屯长葛大眼儿争不了这口气啦。 
        “还有没有活着的?”刘宝库问。 
        四黑子摇摇头。 
        刘宝库身子靠向沙发,仰面望天棚,思量着怎么办。 
        四黑子侧目望花卉——茁壮成长的发财树。 
        “今天几号?”刘宝库突然问。 
        “13日。” 
        “哦,13号。”刘宝库自语一句。 
        每月的13号,在罂粟沟矿区是个特别的日子。用几十名矿主的话说是“上贡”的日子,也有人说成“黑色K日”。扑克牌中13是K。不管日子多黑,煤还是要挖,钱还是要赚的。 

        “黑子你再带一个可靠的人上去,封住通向卐井的山路,禁止通行。”刘宝库说。 
        “可是,今天是13日啊!”四黑子强调这个特别的日子,说到一个人的名字:“扬哥那边……” 
        “我和扬哥说。”刘宝库详细安排,“黑子你别离开卐井。” 
        “尸体怎么处理?”四黑子问。 
        刘宝库没立即作答复,沉吟片刻,说:“你先上山去,等我的电话。” 
        四黑子匆匆离开。 
        刘宝库拨通一个电话:“扬哥,出大事啦。” 
        “什么事?”对方问,嘴里在嚼着什么东西。 
        “卐井透水了。” 
        “死人吗?” 
        “估计都完了。” 
        “几个人?” 
        “具体数说不准,昨夜下井的总共十四人。怎么办,扬哥?” 
        咀嚼声停止。 
        “扬哥,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我也作不了主,等我请示老板后再通知你。” 
        刘宝库说四黑子已去卐井,对方迟疑一下后同意。 
        5 
        省煤矿安全生产会议的新闻发布中心,海建设正回答记者们的提问。 
        “当矿主李雪峰将三万元送给你,还有第三者在场吗?”记者问。 
        “没有。”海建设说,“他直接送到我的办公室。” 
        “就是说你用了这笔钱,也没人会知道。” 
        “是的。”海建设说。 
        海建设遭报复的事件发生在李雪峰到他办公室,送三万元被拒收的一周以后。 
        鬼脸砬子煤矿的两口安全不合格的矿井日出煤八百吨,停止生产订单完不成,好不容易到手的生意啊! 
        张扬留下整改通知书走后,李雪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事非同小可。小瞧不得整改通知书,安监局权力大得很,轻者封井勒令停产,重者处罚、炸毁矿井。 
        “说你存在安全隐患,叫你改你就得改,叫你停你就得停呀。”刘升说,“人家嘴大咱嘴小。”下面是句不雅的话:“屁眼子大哈(威胁)人呗。” 
        李雪峰也觉得不公正,他说:“安监局的标准,罂粟沟煤窑有几家合格?十家得九家关停。你说,他们照常出煤,也没接到整改通知书什么的。” 
        “还不是‘黑色K日’那天做得好。” 
        “我们也照数交了。”李雪峰说。 
        “花钱消灾啊,他们一定给除规定数以外的钱,不然,比我们简陋的矿照采不误。”刘升说出玄机。 
        黑色K日,即每月的13日,四黑子带着几个人,开着辆捷达往各家煤窑前一停,矿主就主动送钱来。这笔钱是什么名目?和一个黑道流行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保护费。 

        保护费三个字是黑色的,比煤还黑。黑色的煤可燃烧发光,黑色的保护费是血浸泡的,血腥味儿很大。在罂粟沟是与冒顶、透水、瓦斯爆炸这些可怕字眼联系在一起的,想平安,乖乖交保护费。 

      第一章灭顶灾难(8) 
        保护费谁收去了,人人心知肚明,想平安,就别乱说。 
        天下无保护费,罂粟沟从来没有人收保护费,人人都这么说。 
        李雪峰把多次遭到查处的事搁在一起想,就得出结论:“他们和咱们矿过不去呀!” 
        “扬哥可霸道啊!”刘升说。 
        “扬哥那儿我们是走不通了,我去找海建设。” 
        李雪峰揣上钱,敲开了海建设局长办公室的门。 
        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最后李雪峰放下三万元走啦。 
        一周后,李雪峰在本市的一张报纸看到这样一则报道:某私营矿主硬塞给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海建设局长三万元,以期达到撤销整改带着安全隐患生产的目的,海建设局长将此钱交公。近日,将对该矿做出严厉的处罚。 

        后来,安监局用水泥封堵了鬼脸砬子煤矿1、3号井口。 
        李雪峰以妨碍执法被拘留十五天。 
        再后来,李雪峰雇凶打残了海建设局长一只胳膊。 
        记者问:“请问海局长,将要开展的‘地火行动’,盘山市会不会出现第二个黑矿主李雪峰?” 
        海建设抖了下空空的袖管,幽默出豪言壮语:“我还有一只胳膊嘛,假若‘地火行动’需要,我毫不犹豫地贡献出来。” 
        记者一片掌声。 
        海建设的手机恰好在热烈的掌声中,在衣袋里开始震动。他说声对不起,掏出手机来看。海建设身上带两部手机,一部大众电话,他曾向社会公开自己的手机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另一部手机的号码绝密,通话的范围极小,连枕边的妻子都不知道。 

        如果此部手机来电,他都要千方百计地接听,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海建设侧身挡住众人视线,看屏幕,三个字:火!火!火! 
        之前与联系者有特别约定,像橙黄红级别警报,他们最高级别是三个火字。这三个火字的出现,海建设无法镇定自若了,急忙站起身,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离开会议室,到一僻静处去接听电话。 

      第二章隐藏罪恶(1) 
        用手挖石头,老庄他们掘进的速度很慢。大水也疲惫了,向上漫的速度也慢下来,这是对五条生命的宽容,给了他们多一点的逃生时间。 
        两人一组,轮流干。 
        “我们能出去吗?”胖子话多,胖子问老庄,似乎命在他手心攥着。 
        塌顶有多远老庄也猜测不出,逃出去逃不出去,就看石头堵塞多远,是否能够在水漫上来之前挖通。他说:“看命。” 
        “命,我们哪有命啊!”兜齿儿哭腔,肠子都悔青了,他说,“当初听屯长话就好啦,他说我们跟葛大眼儿拣不到好粪。” 
        “说这些都没用,你是想挣钱娶媳妇……谁绑你抬来你来的?”胖子抢白道。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赶上你好几个女人跟着你,忙活不过来,鸡巴都累弯啦。”兜齿儿反唇相讥。 
        “你眼气?见到女人你都不敢正眼瞧,蔫头王八似的,还想……” 
        “放你家扁屁!” 
        “得啦!”老庄看不下去,责备道,“都到了什么节骨眼,还斗嘴。留一留力气挖石头吧。” 
        两人不吭声,沉默片刻。 
        “和你闹着玩呢,等我出去回屯子,把我相好的借给你几天,管够……” 
        “出去,谁知道能不能出去呢?”兜齿儿说,“记录本还在屯长身上,他记着我的工钱啊!” 
        直到现在,老庄才听明白屯长的记录本是怎么回事。 
        屯长的记录本记着他们挖煤工钱,屯长替他们保管钱,统一存在银行卡上。待春节回家时发放给大家。 
        “拿不到钱,俺还要继续打光棍。”兜齿儿最关心的是自己的钱,担心屯长出事自己分不到钱,连锁地想,分不到钱娶不上媳妇,这么一来半年煤就白挖。 
        “几点啦?”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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