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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妮没有说话，但沉默等于是认同。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吵够了没有？竟然打扰到本小仙的休憩，罪该万死！”
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此刻的局面。
——谁？
分明是除了我们四个之外的其他人。
声音怎么那么奇怪呢？还自称“本小仙”，真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人。
我扭头去探寻声音的主人，却冷不防惊呆了！
天呐，我看到的是谁啊？
难不成，真的是神？
呃……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卷四 神笔 第六章 文笔小仙
眼前的这个东西，好吧，勉强只能说是……人还是神？反正我看目前是还不能确定下来的。
他的头特别大，双颊的颧骨很高，眼睛则凸起的厉害，身体从上往下渐渐缩小，看起来十足的怪异。
他的花白胡须很长，几近垂地，人并不高，甚至比我还要矮。衣服则松松垮垮的，与其说是穿，倒不如说是挂，像马上就要从身上掉下来似的。
在场的人几乎都处于怔愣的阶段……
只有一个人除外——颜临昭。
“笔神……大人。”他激动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至于吗？
可是，他说了什么？
——笔神。
就这个看起来阴阳怪气、老不老少不少的矮冬瓜，是笔神吗？
况且……
——笔也有神吗？
“既然道长也在此，那就直说吧。其实在下不是笔神，确切的说，本仙乃是天宫里玉帝案前的一个文笔小仙。”
“哦，听起来很有意思。”玄空脸上的神情甚是了然自得，好似十拿九稳的那个该是他。
啥？玉帝什么的都搬出来了。还是那句老话，如果是过去的我或许不怎么相信，但现在的我可不一样了。
“那么笔仙大人，求求您，拯救我们的村子吧。”颜临昭依然跪坐在地上，身体板得比先前没被少女小妮“暴打”的时候还要直。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双唇紧闭，眼睛中流露出的神色异常决绝，那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具备的坚定本性。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乱跪啊，年轻人。”自称是“笔仙大人”而且得到玄空认可的怪人伸出右手的食指揉了下鼻子。
颜临昭将放在膝盖上的两个手握成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两个拳头隐隐的，在轻轻地发抖。
“如果是为了村民的未来与村子的安宁，跪多少天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等等！”小妮在很长的寂静之后终于发出了声音，而且嗓音特别的尖细，好像生怕别人忘记了她的存在。自从知道她是姑娘后，我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呢，而且那时我怎么没觉得她的声音像姑娘呢？
只听她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笔仙，那为什么临昭哥哥要将村民最近的烦心事和你联系在一起呢？”
这妞还是挺聪明的，如果是一般的少女，看到这种情况铁定会惊惧地说不出话来吧。这个是文笔小仙的人，啊不对，是仙，本身的长相已经够令人惊悚的了。能看了之后不害怕还如此安静听着对话并提出疑问的，作为少女也不错了。
但真实的情形是，笔仙大人并没有在听小妮说话。他在指出颜临昭不该随意下跪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过，那双超然突起的瞳孔在眼皮的反衬下，反而表明了其正在滴溜溜飞速旋转的内幕。
明显，他在听着。
不止如此……
——还在思考。
我忍不住在想，通常这种情况下，玄空应该会说些什么的。但他居然没有说话，那神情十足是连嘴皮都懒得动。
只是……
他的嘴角略微翘起，不知为何，让我的背脊产生了一阵恶寒。
“我本来以为道长和这位姑娘真的是敛人钱财的巫医。”仙人的语调慢悠悠的，而且声音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听上去又是不男不女的。
搞不清，原来修炼成神仙后，嗓音就会练得如此阴阳调和吗？
但是他说了什么？骗取钱财的那类巫医？就是说他对我们两个的了解居然和那些村民一样的了？
我疑惑地看向玄空，果然，他给了我一个表示理解的眼神。
“因为确实是一经你们出现后，村子就开始出事了，人们排挤你两个也是很正常的。不过……”
“仙人不妨直言。”玄空接过了话茬。
“有一天，我在玉帝的案几上好好躺着的时候，被二郎神身边的那只啸天犬给打翻在地。一不留神，我居然落到了凡间。算算人间的时刻的话，那该是你们认为的五年前了。”
他怎么没有继续前面的“不过”之后的事情，而是开始讲五年前的前尘往事了？真够令人纳闷的！更费解的是，还说到了天上他过去的生活？
“很俗气的，我成了个落难神仙。因为只是个文笔小仙，功力很低，所以坠入凡间以后根本没有办法重回天庭。而且，最令我感到不乐的是，我的身体变得很脏很脏。过去在天庭的时候，仙女每天都要擦拭我两回，而在这个地方，虽然名为泉村，泉水遍地都是，偏偏我是落在泥巴里。加上功力又暂时不能恢复，那种感觉简直令我生不如死。”
笔仙大人，我想说，你就算是现在，也看上去很邋遢。
“我想我可能要过个好几百年才能慢慢修行之后回到天上去了，因为这个村子看起来十分粗野偏僻，根本就没有什么读书人，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发现和珍惜我的存在了。不过恰好，人间的百年对于天宫来说也没有几天，所以问题也不是很大。可是，就是这个孩子——颜临昭，他发现了我，并将我带回家擦拭干净，放在了他的笔筒内，而且十分爱惜。”他说完看了颜临昭一眼。
我情不自禁也别过头去看看颜临昭在做什么。他的头却是低垂着，不知心里的所思。如果是他这样爱惜的话，我觉得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上次在他家中我不是已经看到过这一幕了吗？
“他的家并不富裕，却能如此珍爱文笔，那是个难得的人才。过去我们在天庭的时候，关注的都是些天宫派下去拯救凡尘文辞的星辰，比如文曲星下世等。对于那些不归我们管理，靠着自己的能力慢慢成材的平凡人，我们是很少注意到的。他的出现使我对人类有了新的看法。他不止爱惜文房四宝，还认真作画，画工渐趋一流，不出数年，定成大器。”
“嗯，这倒是，我也觉得。”我忍不住轻声说道。身边的小妮听到我的说辞后，定定地凝视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我感慨他竟然生养在这样一个时运不济的村子中，因为不能尽情发挥自己洋溢的才华，想要帮他离开这儿。同时也发现，他的姐姐刚死，他整日沉浸在这份痛苦中无法自拔。为此，他还画了张姐姐颜纯昭的画像，日夜悲痛，大概是希望颜纯昭能够复活吧。这种丧失至亲的痛苦正在变相地折磨他，他作的画无一例外不是从前的作品。在颜纯昭死了之后，他居然连作画的情思都没有了。”
“于是，我作了一个连现在的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决定。我想帮助这个年轻人！其实那个时候，经过他的细心照料，我已经恢复了一些功力，除了回到天庭的功力以外。我在夜晚他入睡之后，自己站了起来，用身体将他纸上栩栩如生的颜纯昭轻轻描写了一遍，一般人是看不出描过的痕迹的。你们大概不知道，只要是被我描过或者直接用我所画出来的东西，最后……在凡间都会变成真的。”
什么，难道说……
“噗通”一声，是小妮直接跪坐在地上，褐色眸子中的惊恐暴露无遗。
“没错，颜纯昭复活了。”那仙人的语气还和先前一样慢条斯理，但为什么，我听着却有一种我们正在往一个很大的深沉漩涡中下降的感觉？
“这和‘此曲只应天上有’相关吧。比如仙酒在天庭是很普通酒，到了人间却是琼浆玉液了。”玄空说着，笔仙回应般的点了点头。
玄空果然是什么都知道啊，有时我在想，他到底活了多大啊，就算是看书，也没时间了解到这么多东西的吧。
“临昭早上醒过来后看到姐姐觉得很惊讶……”
“我开始以为是鬼。”颜临昭终于肯开口解释详情了。而且是站了起来，对着我们所有人，不再垂头不语。可能觉得已经到了这一步，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吧。“但是鬼不是黑夜才出现的吗？可现在分明是白天。而且我震惊地发现，画上的姐姐不见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抬高了声音。
“那个时候，你就发现神笔的秘密了？”
“也还不能确定，只是怀疑。于是当天晚上我立马重新提笔作画，这回，大概是想到了小妮家缺少一头牛，我就根据在里镇的所见，画了一头壮牛在纸上。后来到底变成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
“是这样的吗。”虽然是问话，小妮却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随后你就一发不可收拾，听说村子里哪户人家缺少什么就画什么，再到了白天看到实物了，趁着夜色又偷偷给这户人家送过去。”玄空用的是肯定的，而且面带微笑的说法。
——明明是件痛苦的事情，他又把自己的欢愉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之上。
“我本来是想让村民们开心一些的，因为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虽然到外求学了几年，但我的心始终和这个村子连接在一起，你们想要赶我走都不行。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在帮人，尽是在害人……”
“千万别这么说！”小妮的神情激动非常。她跑到了颜临昭的面前，隔开些距离再次攀上他的双肩。“你没错，大家确实，确实……”
说着说着，她又自个儿把头低了下去。
“小妮，大家现在，根本就不幸福，也不开心。大概也就只有你和爷爷感到满足罢了，其他人……我只看到有人在不停的为了钱财和珠宝争吵，甚至因为多了间屋子连色心都激发出来了！”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当他说完这句话，小妮几乎是哭喊着请求他别再继续说下去，但同时，她的手却无力地放下了他的肩膀。最后也学着笔仙将眼睛闭了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不忍心去看。不过，那次她和玄空来救我的时候，不也是闭着眼睛的吗？难道这是她的习惯？
“许多村民本来只是希望鸡鸭多一些，可是后来我听到他们在议论纷纷，说天赐神物，必是上天对泉村一直以来不被重视的全数好报应，所以他们居然说——他们应该得到更多！”颜临昭后话的语气中带着敢怒而不敢言的愤慨之情。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是这样的吗？”小妮的话语淡淡的，修长而柔软的发丝挡在她的胸前。
我不懂，她怎么会说出这么有章节的话语，显然是话里有话。
“是的，如同我对你所说过的那样。”
哦，原来，这句话本来就是颜临昭跟她说的啊。
“但是…！”小妮的整张脸猛然间抬了起来，连带着眼角也在尽力舒展，少女所特有的尖细嗓音在这种时刻又有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她是注视着颜临昭，却有种正在控诉其罪行的感觉。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杀了她啊！”
谁被杀了……？
——颜临昭杀过人吗？
刚明了了些前因后果，又被人推入了个黑黑的山洞……
我一头雾水。
卷四 神笔 第七章 破庙密谈
“颜公子，你，杀过人吗？”我吓得叫出了声，不过马上，因为害怕而捂住了嘴，大气都不敢出。要问原因么？因为……
——我现在和杀人凶手同处一屋呢！
“是复活后的颜纯昭吧。”玄空意图向我解释。
“她不是我姐姐，她是个怪物！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却又拥有我姐姐记忆的，不堪入目的东西。”颜临昭说这话时，开始的语气是坚决否认的，接着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但讲到末尾时皱起了眉毛。
“临昭，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呢？”文笔小仙快速地旋转着他那双咕噜噜的眼珠，对着颜临昭发问。
“前几天晚上，我无意中发现那支我从泥地中捡回来的笔自动飞了出去，来到了这座破庙中，还看到了你现形。”
“那是我的人形，不是现形。我是神仙，不是妖怪啊，年轻人！”笔仙在提到“人形”二字的时候，皱起了灰白相间的眉头，似有些不快。
其实，他很在意自己作为“神仙”的地位。
“这块地方虽破，却特别安静，十分适合我们这些仙人休憩。”
什么仙人休憩，我看是想自己偷懒吧，神仙需要睡觉吗？我才不信哩！
“这位姑娘似乎不太相信本小仙所说的呢，呵呵。”文笔小仙大概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将那双滴溜溜的眼珠子朝着我发射了过来。
那个……
——能算是笑容吗？
“啊，不不不，绝对不敢怠慢您老人家的。”我连忙摆手示意。
“哼，哼哼。”在我感到仙人不和蔼目光的时候，玄空在一边兀自发出那种惯常的笑声，不知所谓。
“道长之笑所为何事？”颜临昭用无畏的眼神直视玄空的褐色瞳孔。
“上次颜公子提到总有一日必将告之一切真相，择日不如撞日，莫非就是今日了？”
这……
“临昭，你就说实话吧。”文笔小仙朝颜临昭点了点头。小妮亦是满目清澈，一派不管接下去她的“临昭哥哥”说了什么都能大胆接受的样子。
颜临昭叹了口气，说到：“看到村民互相争夺、倾轧，我很害怕。”说完，他又苦笑了下，“没想到我这个大男人居然会如此胆小懦弱。”
“你不是！”
“小妮，不要打断他说话。”
“道长，临昭哥哥不是怯懦的人！”
玄空对此表示了下无奈，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要表达的是，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惜，被小妮误解掉了。不过，我也不打算点明，因为和这少女争论怪麻烦的。
虽然玄空和小妮发生了这段所谓的“争论”，而那个被争辩的本人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很害怕，所以就开始不再作画了，那就是玄空道长上次所说的三年前。”
啊，原来如此，问题和答案全都对上了。
“我为他们画了许多本来不该存在的东西，就和我的姐姐一样。但是他们呢？”他摇头，“男人有屋子了就要娶小妾，和娘子日日争吵；村长的妻子有了财宝，却据为己有……凡此种种，都不再是过去我那个深深热爱的村子中的人了。大家都变了！我想改变这一切，或者说不是改变，而是回归原来的样子。自然首先要找出原因，为何我画出来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真实存在的物品呢？”
文笔小仙的眼珠在听到他这么说后，又刺溜转了一圈。
“那天晚上看到您的身影后，我明白了，您一定是支神笔。不管您原本是出于什么原因为我做了这么多，但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恢复村子本来的面貌。”
“其实我本来只是要帮助你，可没想到你会把这些得到的东西拿去给别人分享。不过我就想啦，你这孩子心地如此善良，我就帮帮你吧。再说村民们都是和你一样的凡人啊，就当为我自己在凡间积点功德吧，说不定还可以让我早日升天呢！可我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会这么贪心。”笔仙再度闭上了眼睛，用他那独有的怪调又在我们面前演绎了一遍。
我想，这个文笔小仙确实是个仙人，他在我们面前讲述这段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慷慨激昂，或者抑扬顿挫，好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估计也是几千年，甚至几万年，见惯不惯了吧。
这么说，村中变化的原委算是解决了吧。
“小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冷不防，玄空靠近我，却深深地注视着小妮，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对哦，不是那个先前讲的“杀人”的问题还没有说明吗。
“你其实……看到了什么吧？”
经玄空这么一说，小妮的全身明显颤抖了一下。
“我看到……”她欲言又止。
“看到我把‘颜纯昭’杀了。”被揭穿了真相，颜临昭的脸色反而淡如了许多，分明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后得到了巨大的畅快。
沉默了半晌，见小妮还是不愿“坦白”，他就自己开话了。
“那个时候，看到姐姐复活了，我是多么的欣喜啊！但又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只能把她藏起来，偶尔才同意她晚上出来透透气。但是后来发生了村民的诸多事情之后，我决定要销毁一切不存在的东西。”
“苦思冥想也无法得到结果，几年过去了，前段日子却让我看到了仙人的踪迹。我想，如果这一切都不复存在，您就可以将村子恢复如常。事情的开端就是从她复活开始的，所以，尘归尘、土归土，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那是我们这个村子的土话。”
啥？搞了半天，这句话是村子里的集体发现，不是颜临昭和小妮的暗喻呢。
“故而，我就从她起手，将她杀了。结果，她的尸体和血液，竟然真的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我再飞奔回家，那幅画像中的姐姐又回来了。”他的眼神中竟然有着一丝决然，不过是那种万分悲痛之后的决然，并非充满恶意的。“只不过，这回永远只能是画像了。”
“临昭哥哥！”小妮喊了颜临昭一声，在他愣神的片刻，猛的投入了他的怀抱。一瞬间，颜临昭的神色有些尴尬，但随后却坚定地抱住了怀中的少女。
小妮缓缓抬起头来，当两人的眼神对上之后，她说：“我看到纯昭姐姐了，我好害怕呀！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再联想到村子里的大家都得到了本来不存在的莫名东西，而你的神色和心情这几年来一直看起来不太好，所以我对你产生了怀疑。但我真的不想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哭得泣不成声。
“还有，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悄悄地跟在你的身后。看到你到了村外那片茂密的草丛中，拿石头敲死了……那个场面好可怕啊，血流成河。”
颜临昭轻抚着她抖动的纤小背部，面容倒是安详万分。
“我惊恐地逃回了家，因为太急所以不小心把脚摔伤了。”
玄空听到这儿，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
她的脚摔伤跟我们也有关系吗？
“既然如今真相已经大白，那本小仙继续回去休息了。”笔仙一甩他几欲落地的袖子，掩面打算离去。
“不！”颜临昭轻轻放开小妮，走上前去拉住笔仙的衣服，我真怕一用力它就会落到地上啊！“大人，现在一切都恢复了，不该存在的也已经不存在了，可村民的样子，我觉得还是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