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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史家兄弟回到家中,事情早已成了定局,忠靖侯不免埋怨他夫人,“你也和我们商量商量呢,就这样把孤苦伶仃的侄女赶出去,京里头怎么想我呢。”
“我给了这些个白花花的雪花银,难不成还不够?就是做嫁妆也尽够了。这种一门心思向着贾家的白眼狼,你留着做什么?京里头怎么想?京里头自然想的是果然白眼狼,连着家里也不要了,带着嫁妆就要送上门去贱格倒贴贾家宝玉。”忠靖侯夫人从一边摔出本书,“你们且看看这可怜的人么,哪家小姐会写成这样?表哥表妹好不香艳。”
却是先前贾宝玉看过那衔玉公子的话本。
保龄侯道,“弟妹说的很是,她既去了,随她去罢。只是得让外头知道咱们家的苦楚才是啊。”
一时间京城关于贾家的表兄妹的流言更是不绝于耳。
都道史湘云一颗芳心只为贾宝玉跳动,明明自己做出了出格的事,换在有些人家,说不得还要被暴毙,她竟还跟着贾家老太君逃出了自己家,大摇大摆的住进了贾府。
要知道,这两个还没订亲呢。
史家二位夫人特意带了湘岚湘晴去给南安太妃赔罪,南安太妃见她家两个女孩儿虽生得不是特别貌美,但也是气质端庄的,方信了是史湘云在贾家学坏了,在有些场合还很是为史家开脱了几句。
小郡主本来深恨史家,可见了史家这样的态度,倒觉得自己恨错了人了,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贾家身上。
贾政就这样丢了差事。
上司只说他是病了,叫他回去休养,别的并不多说。
贾政哪里肯依,知道自己是得罪人了,死活缠着要问,上司也被纠缠烦了,影影绰绰说了是他家儿子惹出的事端。
贾政大怒,回去便叫王夫人接了贾宝玉回家。
贾宝玉哪里肯回,如今这边有湘云和三春姐妹陪她,回了家便要面对贾政和在他心目中有着可怕面目的王夫人。
贾政听婆子说到贾宝玉不肯回家时,气得摔了杯子,“咱们既已经不是荣国府的人,难不成还呆在那里讨饭不成?再去接,要是还不肯回,我立时去衙门告他不孝,从今往后也不要这个儿子了。”
王夫人忙给他平气,又道,“正好我想念探春的很,让他们兄妹一起回来吧,老爷也说了,那边到底不是咱们家了。”
贾母见贾政那里连番催促,便哄贾宝玉道,“到底是你们家老爷太太,你就和三丫头回去住几日,有我在呢,他不敢怎么你。”
又百般叮嘱探春和晴雯等服侍的,万一有个不对,马上回贾府来报信,贾政父子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出全武行也是打小就有的传统。
“和你们老爷说,万一打坏了,看他以后依靠谁去。”
探春哪里敢对贾政说这样的话,只笑着福身。
兄妹二人各坐一辆车,一前一后的往贾政新宅去了。
途中忽然车子一震,险些把贾宝玉摔出车外,还是晴雯眼疾手快给拽住了。
晴雯就骂那赶车的婆子,“怎么回事?车都赶不好?”
婆子道,“不怪我,刚刚那车忽然就转过来了。”
这是个十字路口,婆子有些分神,另一边的横路上就出来了架马车,差一点儿就撞上了。
贾家跟车的家丁自然是要耀武扬威的去找对方算账的,对方的马车并不及他们的华丽,只是车帘微动,传出个温柔的女声,“晴雯丫头,你嗓门可一日比一日大了。”
晴雯张大了嘴,“雪雀姐姐……”
对方的护卫也正和贾府的对峙,语气不善,“我们可是林尚书府上的,你们要惹事碰瓷,我们也是不怕的。”
贾宝玉听得是雪雀,忙道,“快让开,是林妹……”
后半句被晴雯用手捂回去了,晴雯道,“还不让开道让人家先过去!”
待得那边走远了,这边重又启程,贾宝玉有些不高兴道,“你做什么拦住我了,林妹妹在那车上,也不知道她还生不生我的气,我这些时日得了好些新鲜东西,到时候送给她做赔罪。”
“哪里还有剩,不是都叫云姑娘挑走了吗?”晴雯道。
史湘云到了贾府,只当是鱼儿入水游,鸟儿重归林,每日也无人命她做这个做那个了,她母亲的嫁妆也锁在了贾母的耳房里,她手里又有银子,是从未有过的舒心,再不用担心自己没有钱做东或是送不出好东西了。
贾宝玉这才想起来,懊恼道,“早知道留些了。”
那边林黛玉听着车轮响动,忽然叹了口气,“何苦来哉的,史夫人也很不容易。如今瞧着好,日后也没个依靠。”
她是亲自目睹那日的,后来也见到多次场合场合上史家诉苦,以及旁人的安慰。史家成了苦主,自然还能挽回些名声,史湘云却是扎扎实实的被打落尘土了。
哪家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姑娘呢。
整个京城的高门都对自己家女孩儿又严格了三分,女孩儿但凡要叫句苦,长辈便要道,“吃些苦才是正经路,难不成要学那史家大小姐?”
又或者是,“女孩儿要自重,莫要学着史家大小姐,家人也不要了,带着银子倒贴去别家。”
雪雀道,“姑娘不是常说,人各有志。史大姑娘自己求的路。”
林黛玉不过感慨一句便抛开不提了,她心中有着旁的心事,却无法诉诸于口。
第59章()
林黛玉最近都有些郁郁寡欢,原因是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遇到一绝色道姑笑迎她入了一叫太虚幻境之处,那里自是从前都未见过的瑶池仙境,有一众仙子荷袂蹁跹,皆是出尘娇媚样貌。
若到此时,她不过觉得自己是做了个类似桃花源的梦。
不曾想,她竟听到这自称警幻仙子的道姑言说自己还欠着贾宝玉的灌溉之情,此生要还泪的。
说到此处不待追问,林黛玉便已从梦中惊醒。
梦中景象历历在目。
她心中想到那灌溉之情,无端端的心慌起来,便择日去了妙应寺,希望在佛前上柱香稳稳心神。
镜空大师笑道,“林施主好似有心事。”
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是做了个梦,似真还假,竟着相了。”
镜空便领了她去禅房,静听她将梦境一一道来,最后念了声佛,说道,“施主上次提及有一僧一道上门想要化你出家,或是一生不得见外人,许就是这个梦的原因。不过如今林施主病根已消,林大人位高权重,想来也是无碍。”
“只怕有因有果,欠了别人的,总是要还的,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我呢,我幼年倒真的爱哭,如今也不大落泪了,就是落了,怎么又知道是还她的呢?”
“哪有这样挟恩图报的道理。”镜空道,“施主也说是梦,梦醒了,便是云消雾散,半点痕迹没有了。”
“多谢大师开解。”林黛玉点点头,心中更是暗自决定往后都要远着贾家了。管什么前世不前世,她只要个今生。
灌溉之情若是真的,还他一口井好了。挖井钱都由她出。
林黛玉听完禅,又将自己抄写的经文敬奉在佛前,镜空见了便道,“林施主孝心可嘉。”
她在其他香客面前偶然也会赞一两句林家小姐,妙应寺来往间皆是高门贵妇,素日里也有见过林黛玉的,虽年纪还小,容貌气度五一不好,又听镜空也赞她,着实对她高看一眼。
明依澜听得光王世子妃又把话题绕回林黛玉身上,她如何还能不明白,便径直道,“嫂子可莫要打着丫头主意,我可是盯上许久了,只等着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呢。”
世子妃只得住了口,略带埋怨的看着她,“你倒是下手快。”
明依澜气定神闲道,“哪里还能寻出比我更好的婆婆来了。我保准黛玉在我家过得比在家还舒心。”
“唉……你可是好了,裕哥儿还不知道如今在临安怎么样呢。”世子妃长叹了口气,“世子说想送他去军营。我就这两个儿子,真真是不舍得。”
“裕哥儿这性子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不开,你可别操心了。”
“他还吃得开?没被人打已经是好得很了,一肚子的精怪。”
两个做娘的又探讨了小半个时辰的明博裕,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世子妃道,“可惜大妹妹有自己的宅子,不然住在家里,咱们每日里都能这样说说话可多好。”
“外头松快,在府里还要晨昏定省,给老爷子请安也就罢了,至于那位,我是不耐烦见她。”明依澜说道,“到时候骥哥儿的事还要嫂子帮忙呢。”
“这是自然。我可留了不少东西给他和他媳妇。”世子妃送别了明依澜,回去给宝贝儿子写了封信。
然后夜里头把明依峰赶去睡暖阁,这种严父在慈母眼里堪比阶级敌人。
说实话,林如海不大喜欢严骥是宗室出身,他倾向于书香世家,不过博平郡主确实对林黛玉特别好,严骥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
故而严家上门提亲的时候,林如海并未多加刁难就应了这门婚事。
待得次年春来,二人婚事便敲定了。
林黛玉羞得不肯再去郡主府小住,还是明依澜亲自来接人,她方肯。
明依澜看她小脸红红的,捏一把粉嘟嘟的腮,“有什么好害羞的,以后就是我们家人啦,我不知道多欢喜,你母亲知道也必定是欢喜的。”
林黛玉红着脸不说话。
“赶明儿骥哥儿来请安的时候,你偷偷瞧一眼怎么样?”明依澜笑道,“也是好久没见过了。省的你担心他长成歪瓜裂枣。”
“快停下调头,咱们回府。”林黛玉被她羞得不行,直说要回家。
这日严骥下学,明依澜道,“如今你也是有亲事的人了,更要好好上进了,往后还得养媳妇呢。”
雪雀陪着林黛玉躲在在屏风后头,见林黛玉低着头不肯看,忙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莫要错过。
“儿子省的。”严骥见明依澜眼神直往那屏风上飘,又听得后面有细小的声响,隐约猜到些,抬头往屏风看去。
林黛玉正从那缝隙里瞧出去,不想他突然抬头,白皙清秀和幼年没有什么不同,却长成个高挑的少年,甚至还朝着屏风微微一笑。
林黛玉被惊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忍不住又抬眸偷觑了一眼。
之后两人还有什么功课来往,明依澜便不再叫人把林黛玉的字迹誊抄一遍了。
严骥也终于得见了林黛玉的字,能放能收,清婉秀润。他寻了卫夫人的名姬帖托明依澜递给林黛玉。
明依澜恨铁不成钢道,“她习的就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如何会连这名姬帖都没有。”
“她有她的,我送我的。”严骥一笑。
明依澜挑眉,翻了翻那盒子,宣纸柔软的被她捏在手里,“居然还敢夹带?”
“不过听说林妹妹诗文绝佳,讨教一二罢了。”
明依澜将盒子交给秋心,“喏,替这小子跑一趟吧。”
林黛玉见了名姬帖并无不悦,她虽临摹过,也是人家一片心意,不想竟翻出来了两张诗稿,不等旁人瞧见,自己已是羞得脸色通红,强压心绪读过,提笔和了两首诗,又找出自己的卫氏和南帖装在原盒之中。
秋心打趣她道,“林小姐这是何意?”
林黛玉一双眼亮晶晶的如坠星子,“劳烦秋心姐姐了。”
“嘻嘻……只盼着林小姐多劳烦奴婢几次才好。”
这一年也是林渊要下场的时候,他得回原籍考乡试,林如海派人将他接回姑苏老宅备考。
九月里,姑苏传信,林渊中了头名解元。
桂侍郎硬是要林如海请客,林如海不肯,桂侍郎死赖着不走,“我不管,你伤害了我这个老人家脆弱的自尊心。”
林如海无奈,只是不等他吩咐,林黛玉已经命人给他们备好了席面,还给全府都加了月例,给自己加了个菜。
黎嬷嬷是又好气又好笑,“姑娘这是趁机呢?”
“小叔中了乡试头名,我给全府都加了菜赏了银子,嬷嬷总不能让我这个发钱的人不能得赏吧。”林黛玉眨眨眼,伸了筷子就要去夹那雪一样的糯米兔子。
原是雪雁看八月桂花正好,特意腌渍了糖桂花用作馅料。她如今手艺极好,那兔子捏的圆润可爱,一咬开就是极香甜的的桂花馅儿溢出来。
结果就是林大小姐见着好吃又好看,一时没忍住,多吃了几个,竟积食了,还特意请了太医来瞧病,被禁食了好几天。
黎嬷嬷看她心满意足的咬开一个,吮干净里面的馅料,劝道,“太医说姑娘身子虽好透了,但是还是要注意饮食,今日可不能再多吃了。”
林黛玉嘟嘟嘴,“好吧,我就再吃一个,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林府其乐融融,哪里还有她当年进京时的愁云惨雾。
林如海推辞了皇帝想要他主持次年春闱之事,明曜道,“老师若是做了这一任主考,必是能压过岑阁老的。”
岑阁老是当朝首辅,林如海虽是帝师,却只居在次辅之位,首次辅之争也不是第一次了。
“老臣是陛下的老师,做了主考官,岂不是这一届的举子都成了陛下的同门?”
明曜大笑,“老师没说实话。”
“陛下英明。前几年老臣家里过继了个弟弟,今年中了举,明年正想让他再试试,老臣只得避嫌了。”林如海禀道,月盈则亏的道理他如何不懂,既做了帝师,何必又贪首辅。
他还预备早些乞骸骨,回家休养呢,看桂侍郎三不五时请病假在家养花弄草的,林尚书也很羡慕。
只希望林渊这小子早些成器。
例如前任帝师石家,两代未出一个进士,没落在即啊。
明曜看看林大人虽然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然而也是个过半百的老头了,他弟弟估计也不会年轻到哪里去吧,难免多问一句,“林大人的弟弟芳龄几何?”
“今年正好十六,运气挺好,考了个解元。”
明曜对乡试不太上心,只是听个趣儿,“可比老师当年争气。”
林如海当年就不是解元,不过好在是探花。
“如果令弟运气能继续好下去,说不得又是一段佳话啊。”
“只得多多为他抱佛脚了。”
第60章()
林次辅下了朝回家,发现宝贝女儿在画兔子,软乎乎胖乎乎的一对,他道,“玉儿这幅画留给我,我挂在书房里。”
林黛玉自从上次围观过小蝌蚪和青蛙之后,就时常会画些这样孩子气的小动物,明依澜房里至今还挂着她那幅打着荷叶伞的小青蛙。
“好呀,父亲不嫌弃就好。”林黛玉说着在这对兔子脚下又添了只小小的。
桂侍郎看到林如海书房新画的时候,心里是崩溃的,“我教她画山画水画花草,结果她用来画兔子。不过还挺可爱的。”
当朝帝师,书房没挂名家大作,挂了仨兔子。
没有了明博裕,严骥淡淡的有点寂寞,虽然他功课很多。林大人每十日会给他布置一次功课。
这日他出了国子监,见春光正好,便遣了车先回去,自己在街上走了走。
街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宝马香车,在这样的热闹下,人却是从身心透出来的松快和宁静。
也可能是没有明博裕这个碎嘴子,估摸着他还得找个人继续碎。
严少觉得非常同情这个人。
他走到珍宝斋门口,想了想抬脚进去了。
珍宝斋的人早练出一双毒眼,看他穿着清贵,忙上前道,“这位小爷,咱们店里新进了批货,正和您这样的身份呢。”
严骥道,“那便拿出来看看。”
“只是不知您是……”
“有没有合适女孩儿的?”
掌柜的会意,亲自选了一托盘出来,“都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送人最是体面不过。”
严骥看了两眼,却都是仙鹤或是牡丹纹样,他觉得不是很合适林黛玉,摇头道,“玉是好玉,还有没有别的式样?”
掌柜的又换了一批,严骥一眼就瞧中了一柄玉梳。
玉梳被雕成一只胖兔子,竖了两只耳朵,还有个圆圆的短尾巴。
然而卖了一年没卖出去。
那工匠不知道被人骂了多少次糟践好料子了。
掌柜见严骥拿起那兔梳子看,忙笑道,“这个童趣可爱,但凡女孩儿必是喜欢的。您要是瞧中了,我给您少算些银子。”
“那就这个吧。”严骥点头,没忘了给他娘亲也带了个新式样的玉簪回去当礼物。
明依澜见了那簪子就笑道,“今儿怎么兴致这样好?还上街去逛了。”
“看久了书也有些闷。”
秋心眼尖,看到他手里还有个锦盒,忙给明依澜是眼色,明依澜笑道,“你可别挤眉弄眼的了,他这是又要你去跑腿呢。”
严骥也不遮掩,拱手道,“有劳秋心姐姐。”
“可不敢当大爷的礼,原就是奴婢该做的。”秋心只有欢喜的,“正好郡主命我给林小姐送花呢。”
“送的什么花?”
“得了几盆茉莉,给她熏熏屋子。”
严骥不再多问,老老实实退下了,他功课还没写完。
林黛玉先见了茉莉花,很是高兴,“来京城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茉莉,姜夔说,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我若是作个花史,必也是如此。这个熏屋子,着实妙。”
秋心又将锦盒奉上,“林小姐再瞧瞧这个。”
“呀,好可爱!”林黛玉捏着兔子仔细打量,“还有个尾巴呢。”
秋心笑嘻嘻道,“这个还是大爷特意挑回来的呢,奴婢还怕不合林小姐心意。”
林黛玉小脸一红,气鼓鼓的把兔子放回盒里塞到雪雀怀里,“也没有很合心意,收起来罢。”
夜里她散了头发,雪雀用那胖兔子替她将长发慢慢梳通,“姑娘这头发,真是好。”
于嬷嬷已经给她和雪鸳开始相看人家了,说不得今年就要出了府嫁人,两人都已经开始调/教接受的人了。
房间里浮着幽幽的清香,林黛玉自铜镜里看到雪雀有些模糊的身影,“这些年了,虽知道有日你要出府,真到这时候了,却不舍得了。”
“到时候也可以常来看姑娘啊。”雪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