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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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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们还有没有来过?”

“没有。”

“除了你们之外,还有没有人会到这里来?”小方又问。

“没有。”“阳光”强调他说:“绝对没有。”

“所以你认为卜鹰一定已经到这里来过,泥娃娃一定是他带走的?”

“一定是。”

她的声音已哽咽,有些问题她想问,又不敢间,因为她知道这些问题一定会刺伤她自己。

——卜鹰既然已来了,为什么又要走?为什么不留在这里等她?为什么没有留下一点消息?

这些问题她就算问出来,小方也无法回答的。

这些问题她没有问出来,反而有人为她回答了——是用一种很奇怪很惊人很可怕的方法回答的。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听见屋顶上有“笃”的一声响,接着,这小木屋的四面八方都有同样的响声,“笃、笃、笃……”一连串响个不停,就好像有无数愚蠢的猎人,将这小木屋错认为是一个洪荒巨兽,射出了无数弯箭,钉在木屋上,想活活把它射死。

木屋不会死,世上也没有如此愚蠢的猎人。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一瞬间,木屋忽然飞起,每一块木板都忽然脱离了原来的结构,一块块飞了出去。

每一块木板上都钉着个钢钩,每一个钢钩上都带着条长索。

他们只看见一条条长索带着一块块木板满天飞舞,一转眼就不见了。

木屋也不见了。

那张小小的空桌子还在原来的地方,那个小小的火炉也还在原来的地方。

木屋里每样东西都依;日在原来的地方,可是木屋已经不见了。

这里是深山,是在大山最深处一个远离红尘的绿色丛林最深处。

长索飞来飞去。

木屋已飞去。

大山却仍依;日,丛林也依旧,风依;日在吹,风中依旧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芬芳。

虽然是白天,阳光却照不进这块浓密的原始丛林,四下一片浓绿,浓得化也化不开,绿得就像是江南的春水。

除了这一片浓绿和他们两个人之外,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别的人,没有声音。

“阳光”看看小方,小方看看她,孤零零的两个人,两个人的手脚都已冰冷。

因为他们都知道,现在他们虽然看不见任何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可是在每一株绿树后、每一个阴影里,都已经布满了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杀机。

长索不会无故飞来,木屋也不会无故地飞去。

——他们的仇敌已经来了,跟着他们来的,在拉萨,在那火场里,就已经盯上了他们。

——如果卜鹰还没有走,现在当然已落入了这些人的掌握中。

——所以卜鹰走了,而且没有留下一点消息。

——因为他算准了“阳光”迟早一定会来找他,也算准了他的对头一定会跟着她来的。

强敌环伺,杀机四伏。

现在他们应该怎么办呢?

“阳光”看着小方,小方也看着她,两个人居然全都笑了,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就好像木屋还在原来的地方。

“这地方真不错。”小方微笑道:“你早就应该带我来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地方。”

小方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忽然说:“我敢跟你打赌。”

“赌什么?”

“我敢赌这里一定有酒。”

“你赢了。”

“阳光”笑得仿佛真的很愉快,真的从一个小小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罐酒和两个酒杯~

她在小方对面坐下来,小方拍开厂酒罐的泥封,深深吸了口气。

“好酒。”小方说。

他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阳光”。“我敬你。”他举杯,“祝你万事如意,长命百岁。”

“我也敬你。”“阳光”说,“也祝你万事如意。”

他们同时举杯。

他们还没有把杯中的酒喝下去,忽然间,风声破空,“叮”的一响,两个酒杯都碎了。

酒杯是被两枚铜钱击碎的,铜钱自浓荫深处飞来,距离他们最少在十几丈外。

要用一枚铜钱打碎一个酒杯并不难,要用一枚铜钱从十几丈外打碎一个酒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阳光”和小方都好像根本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

两个人居然还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手里根本没有拿过酒杯,又好像酒杯在手中,根本没有被打碎。

如果这时候有人在看着他们,一定会认为这两个人都是白痴。

这时候当然有人在看着他们,这木屋四面的密林中都有人。

奇怪的是,他们虽然拆了木屋,击碎酒杯,却没有别的举动。

如果说“阳光”和小方是在演戏,他们就在看戏。

这些人难道是特地来看戏的?

天色已渐渐暗了。

小方站起来,在这个已经不见了的木屋里,沿着四面已经不见厂的木壁,转了两个圈子,忽然说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的确不错。”

“你想不想出去走一走?”小方问“阳光”。

“阳光”看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去。”她说,“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好,我一个人去。”小方向她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四面的木壁门窗虽然已全都不存在了,他却还是从原来有门的地方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慢,态度很悠闲,就好像真的是吃饱了饭出去散步的样子。

木屋建造在树林里特地开避出来的一块空地上。他刚刚走到空地的边缘,林木后面忽然有条人影一闪,一个人轻叱:“回去!”

叱声中,十二点寒星暴射而出,打的既不是小方穴道,也不是他的要害,却将他所有的去路全都封死。

迎面打来的三点寒星来势最快,小方既不能再向前走,也不能左右闪避,只有随着迎面打来的这三件暗器的来势向后退,一路退回了木屋,退回了他原来坐的那张椅子上。

他刚坐下,这三件暗器也落了下去,落在他面前,却不是刚才击碎他酒杯的那种铜钱,而是三枚精铁打造的铁莲子。

铁莲子本来是种极普通的暗器,可是这个人发暗器的手法却极不普通,不但手法极巧妙,力量更算得准极了。

“阳光”看着小方,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眼中却已有了忧惧之色。

现在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这次来的都是一等的高手。

小方居然又向“阳光”笑了笑。

“我回来得快不快?”

“阳光”居然也对他笑了笑,嫣然道:“真是快极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小方已经从椅子上飞身而去,脚尖点地,“燕子三抄水”,弯箭般扑向另一边林木的浓荫深处。

他的身子刚扑人树荫,树荫中也响起一声轻叱,仿佛还有剑光一闪:“这条路也是走不通,你还是得回去!”

一句话,十四个字。

这句话说完,小方的身子已经从树荫中飞出,凌空翻了三个筋斗,从半空中落下来,又落在木屋里,落在他原来坐着的那张椅子上,衣襟已被剑锋划破了两条裂口,坐下去很久之后,还在不停喘息。

这边树荫中无疑也伏着绝顶高手。

奇怪的是,他虽然击退了小方,却没有再乘胜迫击。

只要小方一退回木屋,他们的攻击就立刻停止,看来他们只不过想要小方留在木屋里,并不想取他的性命。

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天色更暗。

小方和“阳光”还是面对面坐在那里,树荫中的人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脸色。

可是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阳光”忽然叹了口气。

“时候已经不早了,一天过得真快。”她问小方,“你还想不想出去尸

小方摇头。

“阳光”站了起来。

“那么我们不如还是早点睡吧!”

“好。”小方道,“你睡床,我睡地板。”

“阳光”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我睡床,你也睡床。”

她的口气很坚决,而且已经走了过去,把小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她的手冰冷,而且在发抖。

她是他生死之交的未来妻子,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如果是别人,一定会避嫌,一定会坚持要睡在地上。

小方不是别人,小方就是小方。

“好吧。”他说:“你睡床,我也睡床。”

木屋里只有一张床,很大的一张床,他们睡下去,还是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在一个小而温暖的木屋里,门窗都是开着的,绝不会有人来侵犯骚扰他们。

可是他们心里都知道,所有的事都已经不一样了,他们的性命随时都可能像酒杯一样被击碎,他们能活到什么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阳光”蜷曲在一床用大布缝成的薄被里,他们的身子距离很远,头却靠得很近,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先开口的是“阳光”,她压低声音间小方:“你受伤没有?”

“没有。”小方耳语,“因为他们根本不想要我的命。”

“如果他们想呢?”

“那么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小方从来都不会泄气的,他既然这么说,就表示他们已完全没有机会。

“阳光”勉强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反正他们暂时还不会出手的,我们不妨先睡一下再说。”

“我们不能睡。”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小方道:“绝对不能。”

“你想冲出去?”

“我们一定要冲出去。”

“可是你已经试过。”阳光道,“你自己也知道我们的机会不多。”

“我们很可能连一成机会都没有。”

“那么我们岂非是送死?”

“就算要死,我们也得要冲出去。”

小方道:“就算要死,我们也不能死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们绝不能连累卜鹰。”

小方的口气坚决,“他很可能还留在附近。这些人既不出手,又不放我们走,为的就是要利用我们诱卜鹰人伏。如果卜鹰还在附近,他会不会让我们被困死在这里?”

“阳光”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不会。”

小方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们能不能让他来?”

“阳光”沉默。

这问题又是个根本不必回答的问题。她凝视着小方,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

她绝不会为自己伤心,可是为了一个宁死也不愿朋友被伤害的人,她的心已碎了。

——小方不能死,绝不能死。

——可是卜鹰呢?

“阳光”闭上眼睛,过了很久很久,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小方。

“如果你决心要这样做,我们就这么做。”她说,“不管你要到哪里去,我都跟着你。你要下地狱,我也下地狱。”

夜色渐深。

小方静静地躺着,让“阳光”紧紧地拥抱着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负疚的感觉,因为他了解“阳光”的感情,也了解他自己的。他们虽然在拥抱,可是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随时都可以为他们去死,也可以让他们去死的人。

——卜鹰,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他们对你的感情?忽然间,一条人影自暗处中飞出,横空飞过十余丈,又忽然落下,“砰”的一声,落在这个已经不存在的木屋里,落在他们的床边,一落下之后,居然就不再有动静。这个人是谁?来干什么?难道他们的仇敌已决定不再等待,已决定要对他们出手?

“阳光”看着小方。

“我们好像有客人来了。”

“好像是的。”

“我们不理他行不行?”“阳光”故意问小方。

“为什么不理他?”

“他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来,连一点礼貌都没有,这种人理他干什么?”

小方笑了。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阳光”的手也已松开,他的身子已掠起,准备凌空下击。

他没有出手,因为他看清了这个人。

这屋子根本没有门,就算有门,这个人也不会敲门的。

死人不会敲门。

这个人的头颅已垂下,软软地挂在脖子上,就像是个被顽童拗断了脖子的泥娃娃一样。

这里虽然无灯无月,小方还是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死人。

——是谁拗断了他的脖子?为什么要把他抛到这里来?

小方的心跳忽然加快,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第二十章 杀机四伏

就在这时候,另外一个方向的暗林中,忽然有一条人影飞出,横空飞过十余丈,“砰”的一声,落在这个已经不存在的木屋里,头颅也同样软软地挂在脖子上。

“阳光”一骨碌翻身跃起,一把握紧小方的手。两个人的心都跳得很快,眼睛里都发出了光。

暗林中已传出冷笑。

“果然来了!”

“阁下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跟大家见见面?”

冷笑声中,夹杂着衣袂带风声、木叶折断声,隐约还可以见到人影闪动。

远处又有人轻叱:“在这里!”

叱声刚响,暗林中就有三条人影冲天飞起,向那边扑了过去。

“阳光”和小方的心跳得更快,他们当然己猜出来的人是谁了。

暗林中人影兔起鹃落,全部往那个方向扑过去,衣袂带风声中夹杂着一声声叱喝。

“姓卜的,你还想往哪里走?”

“你就留下命来吧!”

来的无疑是卜鹰。

他故意显露身形,将暗林中的埋伏诱开,让小方和“阳光”乘机脱走。

“阳光”又在看着小方,不管什么事她都要小方做决定。

小方只说了一句话:“他在哪里,我就到哪里去。”

“阳光”连一句话都不再说,两个人同时移动身形,也往那个方向扑了过去。

他们也知道暗林中步步都有杀机,可是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繁星满天,星光都照不进,茂密的木叶,木叶虽然已枯黄,却还没有凋落。

他们还是看不见人,连远处的呼喝声都已渐渐听不见了。

这个树林是在群山合抱的一个山谷盆地里,山势到了这里突然低陷,地气极暖懊,连风都是暖的,所以现在虽然已经是初冬,木叶仍未凋落。

可是地上仍然有落叶,就像是一个人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要离开他的家一样,叶子也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而离开它的枝。

小方没有听见落叶上有任何人的脚步声,“阳光”也没有。

他们只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他们听见一个人在哭。

每个人都会哭,在生的时候会哭,在死的时候也会哭,在生与死之间那个阶段更会常常哭。

有些人只有在悲伤痛苦失意时才会哭,有些人在兴奋激动欢乐时也会哭。

有人说,一个人在他一生中最无法避免去听的两种声音,除了笑声外,就是哭声。

所以,哭声绝不能算是一种奇怪的声音。

可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无论谁听见有人在哭,都会觉得奇怪极了。

最奇怪的是,这个正在哭的人,又是个谁都想不到他会哭的人。

小方和“阳光”听见哭声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这个正在哭的人。

这个人赫然竟是胡大掌柜。

他们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棵很高大的古树下,哭得就像是个孩子。

如果他们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绝对想不到名震江湖的“三宝堂”主人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坐在一棵树下面像孩子一样抱头痛哭。

可是他们亲眼看见了。

胡大掌柜好像没有看见他们。

他哭得真伤心,好像已经伤心得没法子再去注意别人,可惜他们却没法子不去注意他。

他们都见过他,都认得他,都知道他是谁。

幸好他们假装没有注意他,假装没有见过他,他们决定就这样从他的面前走过去。

他们没有走过去。

胡大掌柜忽然从树下一跃而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脸上虽然还有泪痕,却已经不再哭了,眼睛虽然还是红红的,却已经发出了狡狐般的光。

他忽然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人?”

小方看看“阳光”,“阳光”看看小方,故意问:“你是不是?”

“我是。”

“我也是。”

胡大掌柜冷笑:“你们都是人,可是你们看见有人哭得这么伤心,居然能假装没看见!”

“阳光”也冷笑。

“就算我们看见了又怎样?难道你要我们坐下来陪你哭?”她说得理直气壮,“你在这里哭,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胡大掌柜居然也理直气壮他说,“就是为了你们,我才会哭的。”

“为了我们叶小方忍不住问,“你怎么会为了我们哭?”

胡大掌柜的样子看来更伤心。

“我这一辈子,只喜欢过一个女人。”他说,“我找了她很久,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她怎么死的?”

“被你们活活吊死的!”胡大掌柜悲伤叫道,“被你们吊在一棵树上,活活吊死的!”

他狼狠地盯着小方好一会:“我知道你姓方,叫做要命的小方,你想赖也赖不掉。”

小方已经有点明白了。

“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柳分分?”

“是。”

“你真以为是我杀了她?”

“不是你是谁?”

小方叹了口气:“如果我说不是我,你当然一定不会相信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看出胡大掌柜已经决心要他的命,无论谁都应该能够看出这一点。

——“凤凰展翅”。

胡大掌柜的双臂已展,姿势奇秘而怪异,虽然没有人知道他的暗器是用什么手法打出来的,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他的暗器一打出来,就没有人能够笑得出来了。

“阳光”忽然笑了出来,不但笑了出来,而且唱了起来。

她唱的就是那天她在那干枯的绿洲中沙丘后听到的那首歌谣:

“燕北有个三宝堂,

名气说来响当当。

三宝堂里有三宝,

谁见谁遭殃,两眼泪汪汪。”

她的记忆力实在好极了,连一个字都没有唱错,而且唱得就像那小女孩一样。她还没有唱完,胡大掌柜脸色已改变:“你是谁?”

“我就是我。”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我怎会不知道?我不知道谁知道?”“阳光”甜笑,“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的。”

“我应该知道?”

“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她笑得好像也有点像那梳着十六八条小辫子的小女孩子,只差手里少了一条雪白可爱的狮子狗。

胡大掌柜吃惊地看着她,一步步向后退。

“你以为‘阴灵,是谁?”

“阳光”又道:“你真的以为是那个瓶子,还是那个……”

她话还没有说完,小方已拔剑。

一棵大树的根部,忽然间露出了一个门。

那当然不能算是一道真正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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