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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柏堂里,高澄和几个心腹详谈了数日。
问题的重点不在侯景那份帛书上。高澄也早没心思真为了这么一份以假乱真的抵毁之辞伤感了。
重要的是,侯景的真实心思究竟是什么?侯景是想给事情搅局,还是真有了外心?
侯景的资历和势力都是明摆着的。然而难处理也就在这儿。
像高仲密,虽然是高门阀,有势力,但自己太不争气。没见识,气量小,没胸襟,不明时势,又偏偏自以为是。高仲密做的那些,不只是和高澄做对,几乎就是和天子做对,和百官做对,和天下做对。除了自己的私人,没人会以为他对。
侯景不同了。远的不说,近的就是邙山一战侯景就是有大功的。微妙的是,他还代表着老旧的镇户势力。侯景露出来的不是反叛之心,是被逼无奈之心。
但这无奈之心有几分是真的?他的儿子武卫将军侯和还在邺城。倒显得这无奈之心是绝对真而不假了。
高澄当然是想留住侯景。虽然他也知道侯景不是没把握做事的人,不到不得已不会真的反叛。那么他究竟该以多深的心思来应对?
他要真的兴兵以对,便是他先以对待叛臣的态度来对待侯景。侯景当然有理由奋起而抗之。那可就真的是他把侯景逼反了。
可要是他处置得犹豫,又不敢下手,那侯景就会更得意,随后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必定是他要被侯景引着走。侯景要如何就如何。
委实决定不下。
盛夏的天气,蝉鸣声一声接着一声,单调而枯燥。
既便鸣鹤堂高大轩敞也抵不住酷热。高澄无声地向侍立在边上的奴婢打个手势,奴婢便提了一只罕见的如水晶的透明高颈瓶向几只半透明的玻璃杯里各自倾倒。
那血红的液体正是西域蒲桃酒。早就冰在鉴缶里的。盛夏时饮此一杯,几乎可以立刻冰爽。正适合焦躁烦热的人。
高澄不管别人,自己先拿起来一饮而尽。立刻就觉得冰凉的感觉从喉头直透心底。他刚才通身是汗,又一直心烦口苦不思饮食,这时候才舒服起来。又示意奴婢再给他倒一杯。
陈元康和崔季舒、崔暹只有崔季舒才没心没肺地饮了一杯。陈元康和崔暹也就是沾了沾唇而已。
“长猷,”高澄的精神也好起来。他决定不授人以柄,以不变来应变。哪怕是后发制人,也不留口实,反正有慕容绍宗在河南西拒潼关,南守豫州。他不怕侯景生变。“既然在河南有防备,用不着急切行事。还有侯和在邺城,侯景真的能弃之不顾吗?何况宇文黑獭也好,梁帝也好,谁不知道侯景是什么人?肯为他所用?”
高澄的解释不是没有道理。
陈元康蹙着眉不说话。
崔季舒还沉浸在美酒中。
崔暹劝道,“高王不能太相信侯景。再说,且先不论侯景如何。主上对这事不置一辞,又是什么意思?”
高澄一杯接一杯饮冰凉的蒲桃酒,只有这样才让他暂时冷静得下来。不当回事地道,“这个痴人,他能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痴人”这种话高澄确实是私下里和崔季舒这么说过。但是像这种议事的时候公然提起,明显不把元善见放在眼里,还真的没有。
人人都觉得高澄有点反常。
议事议了几天,都觉得累了,看样子也该散了。反正侯景的事是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也只能先静下心来再说。
偏偏就这个时候,宫里的人来了。说主上有急事请高王入宫商议。
椒房殿里,皇后高远君正是不舒服的时候。她身子沉重,又天气酷热,胃口一点没有,双足浮肿得厉害。怎么都是哪里也不舒服。
小虎匆匆回来,对着皇后耳语。
高远君反而冷静下来了,对着玻璃窗大致能看到院子里绿叶成荫的样子,感受着那种闷热里的宁静。她觉得奇怪。
皇帝召见高王,在太极殿。不是苑中昭台殿,不是后寝仁寿宫。太极殿一向是行重大典议和大朝的地方,皇帝有什么事非要在太极殿召见她长兄?
而且听说宗室还有重臣都在。高远君怎么想怎么觉得像是兴师问罪。那个侯景的帛书她也知道了。又觉得皇帝不应该凭这个就向大兄高澄责问。皇帝心里究竟和谁亲近?
“主上召见的人里有没有太原公?”高远君问。
“没有。”小虎很肯定地说。
高远君有点犹豫。她也是身处高难。自从进宫主中馈,她对夫君倾尽了心思。知道大魏实质上父兄秉政,她怕夫君对她这个皇后不舒服,总是谨慎小心不露出骄狂来。
可这件事本来就是矛盾的。父兄真要势败,她这个皇后还当得下去吗?
“去把太原公夫人请进宫来,说我好久不见,十分想念。”高远君忽然吩咐道。
她不便在这个时候公然召二兄太原公高洋入宫。而且,她突然在心里有种预感:就算是她召见,二兄高洋也未必肯来。总觉得他这些日子好像深居简出刻意陷于暗处。这更让高远君心里疑虑。
她不能和二兄疏远,这是肯定的。这时候也只能借助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了。先看看情形。如果真有事,把李祖娥留住,就说她忽生意外,让高洋来入宫接人。高远君想,真要是大兄有什么事,二兄就是从高氏存亡的角度想,也不会真的坐壁上观吧?
还没等小虎去吩咐,高远君又唤住了她。
高远君觉得只召见李祖娥有点太突兀。长公主元仲华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了。眼看就是高王嫡妃,而且元仲华与她关系特殊,不能太疏远。于是便传命去高王府把长公主也请进宫来。
严阵以待,高澄很久没见过这种形势了。
其实细细想起来,元善见对他从来没用过这种方式。事先闷声不响,突然召齐了人摆足了阵势,再召他入宫来见看来元善见是早就动了心思,不是忽发奇想。
高澄突然想到了慕容绍宗派来给他送信的人,就在恰到邺城时出了意外,这不会真的是个巧合吧?
太极殿外,远远地看到长长的玉阶直通大殿,而太极殿高高在上,无比得庄重威严。这时太阳光强烈地照在空旷而没有一点遮蔽的空地上,高澄已经是额上见汗。
刚才喝了的许多蒲桃酒这时才在他体内发酵起来,他颇有些头晕,不知道是不是被极亮的阳光晃得有点眼前视物不清。
别人只看到高王面有红晕,像施了燕脂似的,看起来颜色极美。可谁都不知道,高澄这时候胃里难受得几乎要承受不住。
这些日子忧虑多思,寝食不安。夜不能眠,饮食俱废。刚才心浮气躁,贪凉多饮,偏就现在发作起来。他额上的汗都是冷汗,肤色白里透红也全都是惨白加不正常的酡红,嘴唇有种妖孽怪异的紫色透出倒格外妖艳。
还是跟着的黄门侍郎崔季舒心细。当终于走上长长的玉阶,高高在上的时候,他挨近了高澄扶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问,“阿惠,你是不是不舒服?”
“无恙。”高澄不肯承认。他要想着太极殿里此刻是什么情景。自己虽然很不舒服,但实在是没心思去理会自己。
等在殿外的林兴仁看到高澄走上来,他也迎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叫“高王”行礼。然后便绷着脸说,“主上只请高王一人进去。”
崔季舒被堂而皇之地拦在外面。
高澄倒没在意崔季舒,他强忍着胃里抽痛进了太极殿。
林兴仁把崔季舒丢在外面,自己也跟了进去。他是皇帝内侍,自然是来去自由。
太极殿今天显得格外的大,格外的空旷,因为人少。平时典仪也好,大朝也好,都是济济一堂。今天殿内只有皇帝元善见、几个宗室藩王、三公九卿也并不是人人都在。
高澄进来的时候,殿内鸦雀无声,坐者安坐、立者也纹丝不动。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殿内气氛明显紧张,有一种莫大的威压在空气中像是凝结了一般。
高澄目不斜视上殿。
元善见高高在上端坐,看着高澄走到自己眼前。他心里忽然有一种长久压抑,今日忽然扬眉吐气的感觉。他自觉今天理直气壮。
看着高澄对他行跪拜礼,听着他口中自称“臣”如何如何,元善见有种格外深刻的惬意。
他原本就没想让高澄起来,就让他跪在他面前被问责。这样大殿内众人环视,只有高澄跪在他面前被质问,这对于高澄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压力吧。
但元善见没想到的是,高澄拜是拜了,而不等他说话,高澄已经自己起身了。
林兴仁从皇帝身后大喝,“高王无礼,主上还没让汝起身。”
高澄根本不理会林兴仁,他站在殿内中央,向上昂然直视。“陛下今天汇齐了宗室及三公九卿,唤臣于此,想必是有大事?陛下不说话,难道任凭一个奴才在庙堂上叫嚣?”
元善见也不满于高澄的倨傲,又见他有不耐烦的样子,便趁着这个态势也质问道,“高王向来对孤无礼,中常侍说的也没错。何况中常侍是孤的内臣,高王一口一个’奴才’地叫孤身边的人,高王心里又把孤视为何人?高王是孤的柱国之臣,孤平日也就多为隐忍。只是如今大乱在即,濮阳郡公侯景被高王所逼,潜返豫州,高王自己做的事,对孤如何交待?”
元善见激奋之下几乎是脱口而出,而有些话是不适合一个天子来说,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去说。
高澄忍着胃痛,蹙着眉听元善见这些话。他也不想忍了。侯景一封帛书挑起的乱子还没有做出什么实际的反叛之举,元善见就这么大加指责,好像这事全都该怪在他一个人身上一样。看来他之前对他如何的忍让都是没有用的。只要有了时机,元善见立刻就要反噬一口。既然如此,他不如索性就做个真正的跋扈权臣好了。
“陛下高坐在上,从来不以社稷为重。亲小人、远贤臣,正因为陛下有失偏颇,才让侯景利用。臣不需要对陛下有什么交待,臣是社稷之臣,不是陛下私人,陛下今日安敢以此来质问臣?难道陛下真欲做反社稷之昏聩之主?”高澄也口不择言地质问道。
第四十七章:大打出手()
椒房殿里长公主元仲华刚刚被皇后高远君亲迎进来。
元仲华觉得高远君对她的态度甚是奇怪。时而远,时而近;时而亲昵,时而冷淡。她如今索性已经是不在意这个了。也由着高远君想怎么样怎么样好了。
坐椒房殿里的大床上,无意之中瞥了一眼就留意到窗上的玻璃。全都和她住的屋子一样,想必高澄就是从这儿学的。只是她从前没有留意到而已。
高远君看出来元仲华淡然沉默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不在意,与她无关似的。
元仲华看着玻璃一瞬间失神。高远君刚想问几句王妃的策封仪式,没等说话,刚才不在殿内的小虎这时候回来了。看样子就神色不对,高远君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过去了。
小虎匆匆走到大床前。别的宫婢站得远,她也不顾忌元仲华,俯身在皇后近前低声回道,“太极殿里出事了,主上和高王起了争执。说是高王公然指责主上是昏聩之主。”
高远君闻言色变,强忍住了才没有贸然起身。下意识地扶着肚子定住了气息,才问道,“怎么会如此?”她知道长兄虽然看起来跋扈,但也就如此了,从前总没有公然这么指责皇帝的。
高远君忽然看了一眼元仲华。
小虎刚才说话的声音虽低,但也是有意让元仲华听到的。
元仲华直视着她们主奴二人说话,倒也不躲闪。看高远君和小虎一起看她,她仍然不躲,也迎着她们看。反正她是毫不知情的,这事又与她什么相干?
小虎看元仲华没反映,便期期艾艾回道,“不知是什么人挑拨离间,主上今天汇集了宗室、三公九卿原来就是要唤高王来兴师问罪的。主上发难,高王自然不服。一言不合,就”
小虎说的也还算清楚。
高远君就怕这个。她知道自己夫君不是那么任性冲动的人,长兄也不至于这么逆君直批。看来都有原因。她自以为是心里明白的。
元仲华转过头去把玩手里温润的绿釉杯子。表面不为所动,心里还是有点乱,只管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不作它想。
高远君正手足无措,忽听外面奴婢进来禀报说:太原公和夫人一起来了。
高远君又是一惊,她并没有召高洋入宫,怎么一起来了?
太极殿里确实如小虎所说起了争执。但小虎不知道的是,现在的争执已经不只是元善见和高澄了。
今天有人是真的以为要向高澄兴师问罪的。
高澄本来就已经忍着胃痛忍得很辛苦,再听元善见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推到他身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听高澄说到“不用向主上交待”、“昏聩之主”这样的话,元善见急怒不说,林兴仁也打算要借机发难。但看华山王元大器已经奋然起身,几步走到高澄面前,林兴仁立刻一把扯住了身子刚往前倾的元善见。
元善见被他拉着,就势坐了回去,也就由着元大器去了。他看一眼济北王元徽,元徽虽然紧张,但显然也是观望的意思。
只有高阳王元斌在不知不觉中安坐回去,身子尽可能地矮下去,好让自己不引人注目。
殿内的人都惊到了。皇帝发难,高王质问,哪一件事都已经超出了想象的极限。心情已经可想而知。华山王又突然蹿出来,谁都想不到他要做什么。
太保孙腾,太尉司马子如,侍中高岳却个个都有一身隐忍的好功夫。尽管脸上表情紧张,眼睛紧盯不放,但还算能够安坐。
济北王元徽,高阳王元斌等宗室已经没那么淡定,不由得便改跽坐为跪直了身子,似乎准备随时起身。只是元徽是兴奋,元斌是惊惧,两个人大不相同。
华山王元大器指着高澄大声斥道,“濮阳郡公的帛书高王不要假做不知。不只主上,如今庙堂上谁不知道高王欺瞒主上,欺侮功臣?高王跋扈藏奸、窃取国政,又以己之私利欲逼反功臣。叫嚣庙堂的不是内侍,正是高王。”
谁都没想到事情一下子激烈到了这个程度。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直斥高澄。这不只是对高澄的斥骂,简直就是对高氏一族的控诉。看来元大器是真的豁出去了。
高澄果然不自觉就被元大器吸引了注意力。这事太反常了。他盯着元大器看了看,怎么也猜不出他这么恶犬狂吠是什么意图。他眼下胃里疼得要命,何况也不把元大器放在眼里,极冷淡地道,“既然华山王知道本王跋扈,怎么还敢当面对本王说这些话?你说谁是功臣?功臣会一言不合便威胁反叛吗?华山王既然这么忠于主上,忠于社稷,本王就让你去豫州对侯景晓以大义。想必华山王如此忠直之人,必然能让侯景回心转意。本王便允你向侯景传主上旨意,只要他现在肯回邺城,便是他没有私心,主上愿授他王爵,列职三公。本王也愿与他一同扶保社稷。华山王你敢去吗?”
高澄说完也不理任何人,便命传宫中宿卫军,当即便要将华山王元大器押解出宫,直送豫州。
天子在上,高澄口说旨意却一点没有要问元善见的意思。显见得就是将元善见视而不见。这下孙腾、司马子如、高岳等人更是面色沉静,安然不变地坐着。
元善见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指着高澄怒道,“高王眼里还有没有孤?大事在前,孤今日会同宗室及三公九卿都是为了给高王善后。高王竟变本加厉,就不怕再有人学侯景?”
济北王元徽这时才起身走来,慢悠悠向高澄道,“高王,事情一庄是一庄,麟趾格就是高王定的。不知道欺君之罪及君前失仪该如何处置?主上还在殿内,高王招来宿卫军,欲如何?难道欲行大逆不道之事?高王也不用辩白,如果真的问心无愧,不如在主上面前自请入廷尉狱以待审。如果议定高王无罪,不用辩也是周公之心天下皆知。高王要是早就一心要行司马氏之事,再在这里剖白,那就真是颠倒黑白了。”
元善见心里一颗心立刻落了回去。反平静下来道,“高王,济北王说的有理。孤从来不敢违逆高王,但有律例在前,高王何去何从,孤也不敢相强。只是孤心中之苦,殿内的臣工此刻恐怕心里都明白了。”
元善见已经是一副傀儡之态。仿佛是受了多久的欺负。
林兴仁心里为济北王叫好。还是济北王厉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高澄不是讲律法吗?看你如何以身做则?像华山王元大器这样的,口说指划不过是一刻痛快,过后还要被忌恨。难道你还能当殿杀了高澄不成?
这时高澄爱惜清白,真入廷尉狱,那后面的事就不由他了。他要是不肯,那就是自己打脸,以后谁会把他说的话当回事。
林兴仁越想越得意,觉得济北王给高澄下的绊子实在是高明。
元善见也饶有兴趣地看着高澄不再说话。
高澄这时额上全是冷汗,他几乎忍不住痛了。再没心思和济北王元徽当殿辩什么律法。他也看出来了。皇帝和宗室是存心作难。他岂能蠢到真会被他们引着走入圈套?这事如果没能杀鸡警猴,以后这些宗室免不了要再出诡计。那么连元善见也就不好再任他搓圆捏扁了。他不想把精力都耗费在这样的事上。
“济北王,别说是你,”高澄忽然抬头看看御座上的元善见,盯着他道,“就是他,也不能说得如此堂而皇之。既然个个说大乱在前,国之大事,怎么没有一个人肯说出些真正定国安邦的计策来?不御外敌而自乱于萧墙,究竟起的是什么心思?若不是本王先考,今日座上是谁?若没有高氏,你如何能垂拱而治?不是怕侯景生乱吗?本王现在倒有兴趣看看,他究竟能如何生乱?就是他真的生乱,本王也能让他一败涂地、无处存身。”
高澄不再理会元徽,直呼道,“侍中高洪略,速去殿外传命于黄门侍郎崔叔正,主上今日授他宿卫军统领之职。宫室之内再有敢如华山王一般叫嚣无礼者,不用再来禀报,一并送到廷尉狱中去。”
高岳毫不迟疑地起身领命而去了。
皇帝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