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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烟战栗了一下,指尖下竟流畅地奏出了一曲苍凉。
不再有半分凌乱。
并非是她心绪已静,而是这一句话,恰让她心与琴合而为一。
与其说她在弹拨琴弦,不如说是她的心弦。
这便是这水蓝色琴的特异之处,其可通主人魂魄,奏响魂灵之声。
可纵其韵律悠扬,却过于哀婉悲伤,让人难以承受。
“甚是恼人。”冷幽朔再也忍不住,白了梦烟一眼。
一股轻浅的墨黑之雾,渗透到琴弦之中,那双乌黑的双瞳,也比之前的颜色更深,更灰暗。
听到幽朔一言,她反而更加不想停下来。
她也不再顾及,灵夜琴心弦一响动,其音足以在整个地界播散。
现在由于帝沙要随时观察着地界的境况,将二界的灵脉相连,以至于这压抑之音已不单单在夕云山上空,甚至连冥界那些没有感情的人,也被它震得头生疼。
他们都捂着耳,却也抵挡不住这份裂魄之魔音,真想请求帝沙快用界封之术,速速地界与冥界隔离开来。
可看他淡然地坐在冥王之座上,众人猜不出他心思,也不敢胡乱多言。只当是他全然不在意,在心中默默赞叹,帝沙殿下真不愧是冥界之主,这定力真与他们这些普通的冥族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表达对他深深的敬意,他们也悄然把手放下来,尽管他们觉自己那冰冷的血脉几乎炸裂,但皆也保持了平静,一副决心与帝沙共进退的模样。
“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帝沙冷冷地道。
心木回答道:“模仿冥王殿下之心如止水,虽吾等仆臣愚钝,习不得您的万分之一,也要尽量使自己的行为像您靠拢”
“住口!谁让你们这时候心如止水了?”
帝沙皱了皱眉头。
心木的手下们心想,只恐怕老大说错话了,正思虑着如何为他开脱的时候,帝沙已将一只手臂高高抬起。
看到他动了动手,这次真是万事休矣。
帝沙轻轻咳嗽了一声,心木上了眼睛,任那回荡在冥界的魔音萦绕于耳畔,等待死亡之裁决。
“再会了,我的兄弟们。”他将自己的心音传给了手下。
他们擦拭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也回道:“大哥,我们会想你的。”
“你们是白痴吗?好好的告什么别!到底想哪去了!”帝沙提高了声调,狠狠地朝着光屏一指:“吵得烦死了,还不快把这玩意同地界的连结切断,这点小事让我提着耳朵告诉你们,也着实迟钝,莫非还得劳我亲自动手吗?”
第1943章 不断()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帝沙并非淡然,只是认为他们肯定会比他先受不了,主动切断连结,谁知竟被他们误会了。
心木没有动。
他有所踌躇,暗想,阿淇这眼线这期间并不跟在他们身边,若此刻再将与地界连结切断,只怕情报会出现一段空档。对于这紧张的战局来说,这种做法,可不见得是明智之举。
不过他不敢开口说,只怕再得罪了帝沙。
“心木,切莫忘了,你再一个细小的念头,都逃不过我的耳。”帝沙冰冷地说。
他不待心木接话,继续道:“但你心思缜密,确实,谨慎些倒是好的。不过大局已定,结局已知,情报之类已无甚大用,出现空档也没什么,你只按命令行事即可。”
“是!”他还是安不下心,还是向手下人做了个手势,只听得“啪”地一声,光屏应声碎裂,梦烟的琴声立刻听不到了。
冥界即刻恢复了往常幽幽的寂静。
舞灵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流枫正陷入混乱之中,玉若正为他忧心伤感不已,云锦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言语,梦烟还在自顾自地弹奏让冥王都受不了的,虽动听却让心不由得不安的韵律。
在这种氛围中,她这清脆的笑声显得极为突兀,诡异。
但她那单纯美好的样子,又煞是可爱。冷幽朔立刻收起了对梦烟时那副不耐烦的表情,温柔地对舞灵道:“笑什么呢?”
舞灵的双指轻轻一捻,故作惊奇地道:“我在笑以前自己真是见识浅薄,孤陋寡闻,竟从不知道桃花还有血红色的。”
“血红色的桃花?”梦烟猛地抬头,惊诧地道。
“对!”她点点头,朝下一指:“不信你们看!”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朝下看下去。
在云雾之下,果真有一片桃花林,却不是常见的浅粉,而是漫山遍野的血红。
远远望去,好似一片鲜血染成的海洋。
其外笼罩着一片雪白的光,与这刺目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深吸一口气,甘甜的香气直入肺腑,可也带着不同寻常凛冽的冰冷。
“嘣”地一声,梦烟的琴弦骤然断裂。
琴声却并似乎没有因断弦而止住,依也如流水般清脆地响动。
然而梦烟的手指,早在断弦的一刹那被划伤停驻,并没有撩拨着琴弦。细听之下,这如梦如幻之音,却是从桃花林之中传出的。
便是云锦这等不通乐律之人,也能听出此人琴技,应与平素毫无杂念的梦烟不相上下。
可却这与梦烟平素的阴沉冰冷,今日的哀婉悲伤韵律不同。
这是个在她手下鲜能听到的,十分愉悦的曲调,伴随着那婉转的歌声,只一入耳,不用待细聆听,心中的阴霾即刻被驱逐出心房。
之前的种种不愉快,也在一瞬间就忘却的一干二净。有些僵硬的表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和缓,甚至不自觉地展露了笑颜。
连梦烟这时,尽管手指火辣辣地疼痛,在正前方又站着她最不想看到的两个人,她也还是毫无自知地微笑了起来。
“似乎挺有趣的样子,待我下去看看。”
第1944章 安影()
其中充满着一目了然的怒气,“哼”了一声:“若讨厌我,大可以和我玩直说,我不在木羽居留待便是,希望我再离得远些,我便回天机宫,找个旁人来替代,用不着这样方式故意惹我烦。”
“砰”的一声,门被狠狠摔伤,带起了一阵风。
逍嗣正发愣时,蓝漪捏了捏他的手,眼睛眨了眨,示意他快去追她,在他刚动了身时,小声补充了一句:“最好能问出些什么来。”
他拍了拍胸脯:“放心,对小宛,我自有分寸。”
蝶翼为湘宛起的绰号“蜗牛”,在某种程度倒的确是名副其实。
她若不用她轻灵的身法,走路慢蹭蹭,旁人迈出了三五步,她最多就迈出了一步去,跑步也似是中了冰冻之术。
逍嗣没有走到她的身边,而是亦步亦趋,始终用比她更慢些微的速度紧跟在身后。
“小宛。”他不断亲昵叫着她的名字,她却连头也不回,兀自走自己的路。
“小宛,回头看看我,和我说句话嘛,别这么闷闷的不理我啊。”
湘宛滞住步伐,逍嗣以为她终于要回身与他交谈,不料她冷冷笑了一声,发出了句“切”,毫无预兆地加快了步伐,疾步前行,片刻间便将他甩在了身后。
这一手措手不及,逍嗣惊愕片刻,只得随扬起的尘埃而行,进了心木精心种下的梅林。花虽不密,想在其中毫无方向地寻个人出来,却也需要耗费些功夫。
他再看到她时,她倚靠着一棵梅花树坐在地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嘴巴撅得老高,手撕扯着落梅的花瓣,独自生闷气。
逍嗣蹑手蹑脚走至她的身边,靠着她的肩坐下来,她侧了侧身子,将紧贴着的肩分开来,他又向她的方向转了转,往复几次,他先行打破了沉默:“小宛,什么事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我因为什么事生气,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装傻充愣,明知故问的人最惹嫌了。”湘宛一拳敲在地上,竟给他震了起来,撞在了面前的一棵树干上。
逍嗣“噗”地摔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揉了揉鼻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嘛。”
湘宛“呵”了一声:“换作是姐夫那一干弟兄,或是天机宫旁的人也罢,可你触了我隐逆鳞,也要说无心,不觉得可笑吗?”
这的确有些说不过去,逍嗣顿了片刻,却只说出个“我我不”,想不出应付之辞。
湘宛打断结结巴巴的逍嗣,冷淡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仍是想要试探我,对吗?”
“嗯”逍嗣想要否认,听得一声幽幽的毛骨悚然:“看着我的眼,再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湘宛伸出手,轻轻揪起他的头,两弯月牙凝成光芒洒在他的身上,寒意遍布整个躯体,他的舌头卷了卷,终于还是放弃地叹了声:“是,我确想试探你,我觉得你实在是太不对头了。”
“喔?”湘宛扬起一边嘴角笑着道:“你究竟觉得我哪里不对头?”
逍嗣既承认了想法,索性全部倾倒出来:“外露的锋芒,流利的口才,迅敏的反应,都本不是我的小宛该有的。”
“我不是说过,那是”
“那些话用来蒙蔽旁人,倒也无碍,毕竟和你交心的不多。但我知道,漫天都是乌云,能衬得雪色清清,却也不能让它变得热情。你原不是个开朗性子,即便我们所有人都寡于言语,也不可能让你这温吞水变了沸茶。”逍嗣静静:“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改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湘宛的指尖在他的发丝上停留,忽然就笑了。
第1945章 无赎之境()
最难,莫过于放下。
爱难放下。
纵然已经离割了万水千山,在某一刻听到了某一句话,听到了某一只歌,甚至闻到了风中淡淡的香气,不能断的记忆都会在脑海满眼不停。
所以有些人,愿永远痴心,哪怕毫无报偿。
恨更难放下。
当不幸的时候,脑海会不自觉涌出,如果没有这些,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当幸福的时候,想起了往昔的那些痛苦,和再也不能回来的人,这份幸福,也变成了负担。
所有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快乐,因为快乐也会让他痛苦。当畏惧地把快乐推开的时候,原来可以忍受的黑暗,原来竟然是那么暗。
锦以为她早已经不在意,早已经忘了,伤疤却被揭开——在自己内心深处卑劣的自我救赎被指出之后,又流了血。
原来,真正的自己,竟然戴着这么厚的面具,当把面具揭下来时,不过就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心灵,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徘徊,不原谅任何罪人,却奢求别人能替她赎罪,能轻易谅解她的,近乎龌龊的存在。
为什么是这样呢?
出发点,明明应该都并不是错的啊。
血海深仇报,虽不能说是对的,可是,又怎么能说是错?
选定了目标,便要不择手段,哪怕染一身的肮脏,在所不惜——毕竟是一生所愿,没有付出,哪有报偿。纵然不能说是高尚,也不能说是错误吧。
尽管在这路途中,心灵发生了改变,但是,仍然朝着初衷努力,这也能算是坚定吧。
哪里,都没有做错,哪里,都不过是一场选择题。
但是,无数个选择累加在一起,成为了几乎能将她压垮的孽罪。
为什么?
“你想赎罪。”略带沙哑的,冷冷的声音。
锦抬头,紧闭的门扉不知道何时被推开,眼前站着一个,黑色的兜帽遮住了半张脸的阴沉身影。
“是你?我见过你,在苍默的寝殿。”锦面色一沉:“谁允许你随便进来的?”
“没有任何人允许,是我自己想进来,于是便擅作主张了而已。”他平静地道,抽出一张椅子便坐在了锦的对面。
还真不客气。
锦不由皱了皱眉。
奇怪的是,他的态度并不是很让她讨厌,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他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什么会让人产生好感的咒法吗?
“仙君急了,脑子也开始糊涂了是么?”锦的手肘拄在桌上,很自然地把手指搭在上唇,遮掩她的深呼吸,神情和声音依旧保持冷淡地道:“羽承凌是司姻的师傅,和我熟得很,都劝服不了我。现在派你这我完全不认识的家伙,不是更没用么?”
“有些人,你完全不了解的时候,说不定还愿意与他说上两句话,一旦了解,就会嫌恶,一点都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集——羽承凌显然就是这种类型。把羽承凌那样的货色和我作比,实在是对我的一种侮辱。不过鉴于你对我并不熟识,不知者无罪,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他很随意地从壶中倾了些许清液入杯盏,梅香扑面而来,浅淡的红色在玉瓷中清澈,花瓣上下翻滚。
他呆了一呆,干笑了两声:“敢情你也好这个?是受了影响,还是你原本的兴趣?”
第1946章 尘风一慕()
“谁允许你随便用这里的杯子了?”锦眼睛一立,吹了一声口哨,随着口哨声,绵软的云铺满了整个地面,她旋即弹了弹指尖,一枚小小的光珠朝着他的手腕直飞而去。
光珠离开指尖,呼啸生风,即使眼睛一直盯着,也很难看清它移动轨迹。
锦自信自己绝不会失手。
她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本——即使相隔百步,也很难有谁躲得过她这一招,何况她瞄准的对象,就在她的对面,中间只有一张桌子而已。
她的嘴角还来不及得意地上扬,眼睛就先惊疑地瞪大了。
他仅仅是眯了眯眼,珠玉擦着他的手腕,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以差一个微小的缝隙,便要碰到他手腕的距离飞了出去,止在了他身后的墙面。
随着一声甚大的响动,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孔——墙已被珠子所洞穿。
“哎呀呀。”他斜睨着那孔洞,仰头,将杯中梅水尽数倾入口中,将杯子放回到桌上:“我只不过是渴了,想喝点东西罢了,也至于你用这么狠的招数?”
他对着手心吹了一口气,无数花瓣飞舞,覆在那小孔上,轻轻打了个响指,花瓣碎作光点消失不见,墙洞也随之不见了。
旋即,将双掌合十,清澈的水流从指尖涌出,将他方才拿起的杯子从里到外涮洗了个遍,化作薄薄的雾气,升腾而起。
“呐,墙坏了还容易补,杯子脏了还能洗,实在不行换一个就好,你给我的手腕弄了个大洞的话,我可就没办法了。”他低声笑了笑。
“你——”锦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
“容我说句真心话,你不要生气——你梅花茶,真真难喝得要命。梅花不是新落的梅,水也非枝头上最新鲜的露水。你啊,想要祭奠纪念自己的死去的友人的话,好歹应该更诚恳一点嘛。”
他另拿起一只杯子,指甲在杯沿敲了敲,干花滚落入杯底,之后,他在宽大的袖中摸了摸,摸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一段吟念咒法声响起,赤红的火焰包裹着琉璃瓶,水在刹那沸腾。
打开精致瓶塞,缓缓地倒满瓷杯,氤氲的热气散出清芳熟悉的香气,不一会便充满了整个屋室。
锦不敢相信地使劲吸了吸鼻子,一把夺过杯子,顾不得烫,喝下了一大口。
咽下了灼热的茶水,按着烫红的嘴唇,又忙忙地,含混不清地开口:“卧底?”
“随你怎么想,只要你认为能合理地解释我身上透出的气息,我的行为和我的语言给你的不和谐之处就可以。”他将风帽向下扯了扯,将露出来的唇和下巴也遮了住。
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从他颤抖的声音能够听得出,他的情绪有很大的波动。
锦凝视着清澈的水,白雾朦胧,往昔记忆随味道被唤醒,那其中的容颜,渐不再是她的倒影,幻化成了那副完全看不出任何城府的清纯面孔。
“你是羽灵宫的吧,是她的手下,对不对?”
被一团黑色包裹,一直掌握着话语主动权,一举一动也透出沉稳淡然的魂灵,肩膀忽然难以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第1947章 尘虚()
锦看到他如此激动的情绪,忍不住轻叹:“看来,我似乎猜对了?你果然是阿羽的人?”
“我不”他的身子动了动,尽管及时按住了膝盖,可是,由于阻止的动作快不过本能的抗拒,他已经屈膝半站而起。
他维持着这动作,一动不动,像被冰冻了一般,半晌,才缓缓坐回了椅。
锦一言不发,只沉默着盯着他看,直到感觉他恢复了平静,才幽幽地开口:“自从阿羽死了,一直是我往羽灵宫去,再没有那里的小仙来主动找过我。我想,你们对我,大概或多或少也有点鄙夷吧。今天,你突然造访,大概也属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求于我的。即使明知如此,我心内也是欢喜的。”
“我是不是可以将你话中暗含的意思理解成——因觉得对不起小小雨,为了让良心安生点,与她相关之人向你提条件,只要不是太过分,你都会答应?”
“过分一点的话”锦小声道:“其实也是没关系的。”
“啊啊,对不起一个人时,想要别人来对她好点,自己对她周围的生灵好点来减轻罪恶感。你还真是个思维诡异到让我难以理解的家伙啊。”他的声调缓和了些许,略带戏谑地道。
是啊,也难怪别人理解不了,连她,也不能完全解释清这莫名的古怪心态——因为有利用价值,所以对本尊不能手软,否则就不能达成心愿,因为这种行为或多或少会让她厌弃,为了摆脱这不舒服的感觉,只能在各种各样的方向寻求卸下负担的方法,祈祷能让他人给予温暖,把愧意报偿到其他地方。
不管哪一种,都不能让她真正轻松下来,但还是重复着这徒劳。
“纵然是有些古怪,甚至有些卑鄙,不过,却很少有谁能逃避这灵魂深处的驱使。我啊有时候,也想要把无能发泄到无辜者身上呐。”他移开了手,让锦能够看到他浅浅的笑容:“好了,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既然我从你欠小小雨的债上面,能捞到实际好处,再过多抱怨,可能就会被拒绝啦。”
“啊,确实是这样呢,我差点就被你点醒,然后不听你的请求把你赶出去了。”锦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现在,我还是愿意试试帮你的忙的——麻烦,过分,我都不在意。”
“安心吧,我要请你帮的忙,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