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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天录-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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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吐气开声,抡起左臂,硬生生劈出一记掌风。
               双掌一触即分,爆响声中,那老人纹风未动,秦佑却感心头一闷,脚下一连倒退了两三步,手中短剑,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锦衣老人面露讶民之色,微微颔首道:“你小小年纪,能硬接老夫一掌,有此功力,已是不凡。”
               说着,回过头来,向陶羽望了一眼,又道:“看你文质彬彬,竟能窥透老夫心意,大约也是一位身负绝学的朋友,何不过来,咱们也走几招?”
               陶羽听了,连忙插手道:“你别找我,我没有学过武功……”
               锦衣老人冷笑道:“老夫昔年浪迹江湖,识人无数,倒看不出你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彼此印证几招。难道朋友还不肯赏睑?”
               陶羽急道:“我真的没有骗你,那全是……。”说到这儿,忽然记起明空禅师的话,不便提到秘册之事,连忙又住口了。
               锦衣老人笑道:“全是什么?我就不信你当真不会。”
               声出人动,身形微闪,已快迅绝伦地欺到陶羽面前,左手一翻,迳扣他的腕间“偏历”要穴。
               锦衣老人出手快得无法形容,陶羽心念方动,已觉老人指尖湛湛就要搭上自己腕背穴道,一急之下,本能地抽臂反缩,一记“飞肘”撞了出去,人却借势退了四五步。
               这一招应变撤身,可说全无预谋,只因他一向闲读“达摩洗髓经补述”以教秦佑练习,不知不觉已把秘册上的一招一式牢记在心,不想临危使用出来,竟然悟到好处。
               那锦衣老人万不防他会使用这种出人意料的怪招,手臂疾沉,旋身暴退,虽然退得快,仍险些被他一肘撞中,脸上刹时变色。
               他怔怔思索了一会,越想越觉得陶羽方才所用的那一招“飞肘”,竟是妙到巅毫的奇异之学,心中一阵凛然,暗想道:“此人年纪甚轻,居然身负绝学,若不早除,将来必成我们图霸中原的劲敌。”
               想到这里,恶念陡生,阴沉沉发出一声冷哼,大袖猛拂,身子突然摄空而起,一记“排山运掌”,暗用了八成内力,向惊愕中的陶羽迎头劈出,直到掌力已经发出。才低声喝道:“小娃儿果然不俗,再接老夫这一掌!”
               陶羽正自惊愕刚才险些被锦衣老人扣中穴道,自己怎会突然施出“飞肘”这一招解救,忽见锦衣老人面含杀机,凌空扑到,心头一寒,连忙插手叫道:“快住手,快住手……”
               锦衣老人毫不理会,沉腕一登,反而加上两成内力,如涛掌风,向陶羽直撞而到。
               陶羽骇然之下,身不由己向后倒退两步,右臂一圈一引,左掌闪电般推出一招“浮云掩月”。只听“蓬”然一声,锦衣老人那如山掌力,竟然一滑落空,撞在地上,击得沙石横飞,烟雾弥漫。
               锦衣老人被自己掌上反震之力,带得身子微倾,脚一落地,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不禁又惊又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探手向怀里一摸,“叮噹‘一声,擎出一只通体乌黑油光发亮的纯铜小铃来,用拇食二指扣着铃尾,阴阴说道:”好一个不曾练武的高人,再破得陆家双铃,老夫从此服输,不踏中士一步。“忽然一个娇弱无比的声音喝道:”陆老二,你想干什么?“
               锦衣老人听了这声娇喝,如奉纶音,身躯一旋,肃然拱身道:“公主鉴察,陆堃不敢。”
               陶羽循声望去,只见那辆豪华绝伦的马车,窗帘微微掀起,车中一张娇嫩艳丽的面庞,正向自己这边张望着,一双明澈美目,略才一瞥,窗帘又掩垂下来。
               他不禁被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看得心头猛然一震,但车中俪影,仅是那么惊鸿一瞥,便又掩进幔帘重帏之中了。
               接着,那娇弱的声音,又从车窗缝隙中飘逸出来,说道:“让他们去吧,只要他们归报飞云山庄,天下不是陶家的天下,陶天林如果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如何自处。”
               语声是那么娇弱,就像是出自一个体弱多病的女郎之口,但相隔十余丈,这些诗句,却字字人耳清晰,分毫不差。
               锦衣老人回头恨恨对陶羽叱道:“听见了吗?这是公主恩典,转报陶天林,他独据中原武林盟主宝座,已经三十年,从现在起,该让我们桃花岛来坐坐了。”
               说罢。也不待陶羽回答,径自腾身跃落车旁,转瞬蹄声遽作,四十八匹骏马,簇拥着那辆豪华马车,缓缓驰过山脚。
               陶羽呆呆立在原地,直到望不见那群车马,兀自一动也不动。
               秦佑和辛弟上前探视,却听他正在喃喃自语,反覆地念着:“陆家双铃,桃花公主……一剑镇河朔……双铃护桃花……双铃护桃花……”
               他面庞上忽然掠过一抹深深的忧虑,似乎领悟了什么?
               又像失落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口口口由闽至鲁,足足赶了半个月,才到达东岳之麓。
               半个月以来,他们沉默地日夜赶路,沿途尽量避开通衙大镇,以免行踪被“飞云山庄”各地分堂发觉,晨昏之际,趱行在荒山野径中,自是苦不堪言。
               但他们似乎都浑忘了旅途的艰辛,越近泰山,越觉得心湖激动,精神振奋。
               其中尤以陶羽为最。
               泰山之上,可以预期仅能见到一堆黄土,黄土堆中,也许埋葬着一个陌生的尸体,但也可能埋葬着他从未晤过面的亲人。
               如果仅仅只是个陌生人,那自然也就罢了,假如罗伟真的竟是他的生父,这却是个可怕而且可悲的开始。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神秘的谜,谜底揭穿,或许使人觉得哑然失笑,或许在天下武林中,掀起骇然大波。
               步履是沉重的,心情更比步履沉重,遥遥的东岳之路,显得更漫长,更遥远……。
               天上云霾四合,就像陶羽此时怔仲的心境,迷蒙细雨,洒落在身上,也洒落在人们的心头,山路泥泞,滑不留步。
               辛弟自小在荒岛上长大,翻山越岭,如屩平地;秦佑一身绝妙轻功,自然也不会把区区泥泞之道,放在心上。只有陶羽,既不会轻功提纵之法,更未徒步翻越过崎岖山险,仅凭着自己不觉的内力,一步步在泥道上攀沿移动,摇曳倾斜,险象百出,要不是秦佑搀扶着他,只怕早坠落在千丈绝崖下了。
               他们在山中盘绕攀登,直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才疲惫万分地攀上了观日峰顶。
               峰顶雨下得更大更密,三人衣服尽湿,冰冷的雨水,顺着面额发梢,向下淌流。
               陶羽匆匆抹去脸上的雨水,举目四望,心中忽然感到十分冲动……
               首先映人眼帘,是一块被雨水淋得发白的石碑。
               他浑身猛烈的一震,忘掉了满身的疲乏,三脚两步奔上前去,一面蹲下身子,一面用手急急抹去碑上水渍。
               碑文在他模糊的眼中出现,写的是一一“一代大侠罗伟之墓……”
               不知为什么,陶羽忽感鼻头一酸,目中热泪盈盈,泫然欲泣。
               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后继续念着坟碑上的字句:“……十六岁名扬天下,十七岁死于东岳……”
               “唉!”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那是秦佑的声音:“想不到,罗大侠死时,竟这样年轻……”
               陶羽没有出声,只觉脸上有两股温暖的热流,在缓缓爬行着,他停了一下,又喃喃念下去:“……他曾为黑暗笼罩的武林,带来一线曙光,虽然光亮仅仅那么短暂,但他却是武林蒙尘十五年以来的第一人。”
               碑上未落下款,“十五”两个字,也被涂去,改成了“三十”,显然那是被若干次涂改以后,留下的数字。
               他心中蓦然充满了无限悲伤和哀痛,反覆念着坟碑上的文字,只觉字字血泪,全滴落在心田深处,不知不觉中,热泪已滚滚而落。
               碑上文字,像一首没头没尾哀怨的诗,又像一段启人忧伤的曲谱,陶羽怀着莫名的感伤,越读越觉心酸,终于硬咽得无法再念下去。
               他把目光从碑上移开,凝目注视碑后那一堆颓败的坟土,坟上乱草,坟后古松,雨水滴落在坟头上,溅起点点黄泥。
               一代大侠,死后竟是这么凄凉而孤单,黄土一抔,占地盈尺而已,三人截然立在坟前。
               各有感触不同,面颊上痒痒的,使他们简直分辨不出,那是雨水?还是泪珠?
               许久,秦佑才幽幽说道:“看起来,罗大侠是真的死了他这话像是对陶羽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略顿一下,又接着说道:”师父要是着到这个坟墓,不知要多难过。“陶羽没有出声,忽然举步走到坟侧,跪在地上,默默拔着坟上乱草,烂泥污水,沾满了他的衣襟。但他恍如未觉。
               秦佑神色突然一动,低声向陶羽说道:“大哥,有人向峰顶上来了。”
               陶羽凝神倾听,果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向峰上奔来。
               这时,天色已暗,重云低低压盖着山头,密雨如丝,陶羽讶诧道:“这样晚了,是谁会在大雨之中,跑到深山高峰上来?”
               他一挺腰,从地上跃起,跟着秦佑辛弟,匆匆隐藏在树后。
               不多一刻,风声飒飒中,一条人影,迅速地翻上观日峰顶。
               那人一身劲装,背插双剑,由头至脚,全被雨水淋透,但手上提着的一只小包,却用油布紧紧封裹着。
               他一到峰顶,两眼不住左右张望,神情显得极为紧张,接着,便仓惶地向坟边走了过来。
               陶羽等躲在树后,可以清晰听见那人踏着泥泞发出的声音,但因天色已黯,分辨不出那人的面貌。
               只见他走到坟前,用手扶着石碑,约略喘息了片刻,跪倒身躯,向坟士拜了几拜,便拔出肩后长剑,低着头,在坟前急急地挖掘着。
               这些神秘的举动,看得树后三个人大惑不解,这人是谁?他独自深夜登山,想在石碑下面挖掘什么?
               片刻后,那人已掘好一个数尺深的土坑,这时山雨甚密,土坑中满积泥水。
               但那人全不顾这些,将手上那只油布包裹,匆匆塞在泥坑中,又急忙推土掩埋,直到土坑填平,看不出痕迹,这才如释重负,站起身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退后四五步,仔细端详坟前挖掘过的地方,满意地点点头,突然转身向峰下奔去。
               陶羽一直目不转瞬地注视他一举一动,见他准备离去,忍不住大声叫道:“喂,请你等一等……”
               这一声呼叫,似是大出那人意外,身形猛烈一顿,双臂齐扬,“呛呛‘两声,已撤出肩上双剑。
               陶羽从树后转出来,插手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们只想间问你,你刚才埋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一听这话,就像一头突然受了惊骇的野兽,两眼凶光暴露,双创一摆,竟向陶羽猛扑过来。
               秦佑喝道:“你想干什么?”短剑叮然出路,横挡在陶羽身前。
               那人就如疯狂了一般,一句话不说,左手剑“飞花落絮”,砍向陶羽,右手剑一招“鼓浪催舟”,刺向秦佑。
               他仿佛跟两人都有没世大仇,出手两式使是辛辣毒恶的招数,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陶羽和秦佑刺个透明窟窿。
               陶羽向后急退,湛湛避开剑锋,秦佑却被他激怒,一翻腕肘,短剑破空发出一声钦啸,银虹闪出,叮叮两响,早把他双剑一齐封开,叱道:“你是个疯子吗?”
               那人显然料不到秦佑的剑法如此精湛,略为一顿,双剑便又疾如狂风暴雨般直卷上来。
               剑影伸缩,眨眼连攻了十余剑,竟招招都是舍死忘生的打法,就像跟秦佑有不共戴天之仇,势非拼个生死存亡不可。
               秦佑也不相让。三柄剑就如三条矫龙,在风雨迷蒙中电掣盘绕,那人一连换了三四种手法,无耐秦佑剑气森森密如锦幕,始终找不到半点破绽。一急之下,唰唰唰连攻三剑,身躯疾转,拔脚向峰下奔去。
               秦佑哂然一笑,深深吸了一口真气,一顿脚,身形掠空而起,施展“达摩驳剑追风”之法,飞掣而上。
               “驳剑追风”之法,乃达摩秘册所载三十六种绝传秘技之一,如果由功力深厚的人施展,一口真气,足可御空飞行百丈以上。秦佑功力尚浅,只能驳剑飞越一二丈距离,饶是这样,已在转瞬间追上了那人。
               “嘶”地一声轻啸掠过,那人头上一凉,失声惊呼,原来扎在发上的头巾,已被寒森森的剑气撕裂,露出满头乌云般秀发。
               敢情竟是个年轻轻的少女。
               秦佑一口真气用尽,沉身落地,已经抢挡着下山去路,但当他一眼望见对方居然是个眉目娇美的少女,欣喜之念,忽然尽消,代之而起的是无限歉意。
               少女惊愕地望着秦佑,显然,她已被他那种惊人的“驳剑追风”的神妙武功所折服,双剑低低垂柱着地面。焦急地哀声求道:“求求你……放……放我走吧……。”
               细雨迅速淋湿了她满头秀发,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划过她满布惊慌的面庞,神情是那么的楚楚可怜。
               秦佑轻叹一声,让开了路口。道:“好……你走吧……
               不料话声甫落,却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口道:“走?
               走到那里去!“随着人声,峰下暗影一闪,悄没声息地飘上来一个人。
               这人身形一顿而止,屹立在山径口边,手执一根青竹枝,白果眼连翻不停,原来是个瞎子。
               那瞎子方一出现,峰顶上顿时响起两声轻呼,有两个人的脸色,在同时间变得苍白惨淡。
               其中一个,是那深夜登山,掘土埋物的少女,另一个,却是陶羽。
               原来那瞎子身上,一身簇新锦衣,蓬头乱发,竟是一年前他在海宁城中酒楼上所见的四个怪人之一。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在酒楼之上,瞎于许老二到的最晚,但一身惊世骇俗的轻功身法,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曾亲见他用那根青竹杖,满楼追逐一只酒坛,绕楼十余匝,在每人酒杯中注满了酒,而酒坛并不堕地。
               他更仿佛记得,其余三个异人,曾经同声称赞这瞎子己将有关轻功的四字真言,参悟了三字。
               而他自己,也正因为追赶那四个异人出海,途中遇风,才漂流到孤岛上……
               如今这瞎子又在泰山绝顶出现,模样神情,直与一年前并无二样,但是,他是为什么而来,另外三个怪人,是不是也在附近?
               陶羽惊讶失声而呼,几乎忍不住要上去问问他。
               瞎子立在峰顶,和秦佑以及那少女相距都只有五六尺远,嘴角挂着一抹阴沉的笑意,手中竹杖轻轻在地上点了两点,冷冷地又遭:“丫头,那件东西呢?”
               少女失措地望望秦佑,又不自禁地望望坟头,畏缩地道:“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不知道?‘瞎子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你别以为峰上有了帮手,便想推托抵赖。老实对你说,许老二面软心慈,你只要把东西拿出来,决不难为你一个女娃儿家,你要是不识抬举,一旦落在林一波他们手中,那时从不由你不说了。
               “少女突然星目含泪,怯懦地说道:”许成,你们杀了我爹爹,意犹未足,难道定要赶尽杀绝,连我也不肯?“
               瞎子脸色忽然一沉,冷叱道:“少废话,趁早把那包东西拿出来,许老二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
               少女又忍不住回头去望望那座坟墓,终于一横心,道:“我没有,你杀了我吧——”
               许成阴声一笑,道:“你当我许老二做不出来?好丫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笑声一落,青竹杖轻轻一点地面,未见他起步作势,人已欺到少女面前,左臂一探,逞向少女肩头扣了过去。
               他虽然两眼俱瞎,但这一出手却既快又准,竟比睁着眼睛的人还要灵巧。
               少女对他似乎十分畏怯,双剑持而不用,香肩一塌,向后便退。
               许成身形诡异飘忽,左手原式不变,青竹杖微微一着地面,如影附形,蹑踪又上,五指指尖,湛湛搭上少女肩头。
               秦佑突觉心血澎湃,大喝一声,短剑划起一道碧蓝色的光泽,快迅绝伦恻逆而至,颤动的剑尖,直指许成后腰。
               许成脸色忽地一沉,定身落地,青竹杖反手疾扫,“叮”
               然一声响,火星四射,两人手上俱都一麻。各自退了半步。
               一道阴影,在瞎子脸上浮现,他好像有些不信对方竟有这等功力,冷冷喝问道:“阁下是谁?‘秦佑大声道:”在下姓秦名佑。“许成白果眼连翻数次,缓缓说道:”阁下稚音未退,竟敢横架我许老二的梁子,你跟这丫头是什么关系?“
               秦佑道:“我跟她素不相识,但你这大一把年纪,以大欺小,秦佑看不惯。”
               许成突然阴阴发出一阵冷笑,道:“好狂的小辈,你是活得嫌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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