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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天录-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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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地方,向东岳泰山进发。
               十五年前,罗伟以十七岁英年,命丧东岳观日峰顶,这件沉痛的往事,一直深深烙印在人们心中。罗大侠死得不明不白,何况又是那么年轻,因此,十五年来,不知引起武林中人多少怜惜的悲叹。自从那一次,中原武林,更深深沉沦在飞云山庄铁腕之下,敢怒而不敢言,过了十五、六年忍泪吞声漫长日子。
               现在,希望之火,却又在每一个正道武林豪客胸中燃起。
               陶羽比他的父亲更年轻,但也有比他父亲更奇特的际遇,同样在短短一年中,扬名天下。
               在峨嵋金顶独败八大门派掌门,这就像一分最可靠的保证,使天下久遭屈辱的武林正道,不期然为他而燃起希望之火,掀起无限衷心的祝福和祈祷。
               除了飞云山庄的人,自然是个个盼望陶羽能一战而胜,从此武林正义得伸,人们也挣脱了飞云山庄残酷的枷锁。
               然而,他们又不得不暗中替陶羽捏着一把冷汗,以他这么轻的年纪,如此短期的修为,他真能—举击败武功出神入化的飞云庄主陶天林吗?
               普天之下,除了四个人, 几乎没有谁敢这么全心信任着。
               这四个人,连陶羽自己也不包括在内。
               他们是凌茜、秦佑、辛弟和远在桃花岛的竺君仪。
               他们没有理由,没有凭藉,也没有任何私下的保证,但是,他们却深深相信,陶羽必能在观日峰上,一举击败陶天林。  这奇特的信念,就像他们深信自己有十个手指头一样牢牢留在他们思维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甚至陶羽也不能使他们改变这份信念。
               可是,—件不幸的事,却渐渐在无声无息地展开了……
               靠近泰山西南麓一处隐蔽的村庄上,这一天,忽然来了三男一女。
               这四个年轻陌生的客人,是由华山派当今掌门“九指姥姥”尹婆婆事先替他们安排,他们静静地来,静静地住下,一连五天,连房门都没有出过一次。
               村里百姓自然透着有些奇怪,但他们既然是尹婆婆亲自带来的客人,决不可能是什么坏人,因此,倒未有人大惊小怪。
               每天,这四个年轻而神秘的客人,总是静坐各人房中,一动也不动,像老僧入定,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第六天晚上,四人才不约而同聚集在一间房里,从他们脸—上神情看起来,每个人都必然怀着沉重的心事。
               其中一个少年首先打破多日来的沉寂,低声说道:“大哥,明天就是元宵了……”
               这一句话,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子里,顿时在各人寂静的心湖上,引伸出无限涟畸。
               另—个少年缓缓点了点头,忽然长叹一声,却没有开口。
               先前那少年又道:“据我几日来默悟,达摩十二心法和司徒俞辈的斩光剑法,实有许多可以揉合连用之处,明天武会上,我决定试上试。”
               另一个纹脸大汉接口道:“陶公子,咱也闷了好几天,总算把开山三掌又记熟了许多——”
               少年插口道:“辛弟,记住以后要改称罗公子,大哥明天一战成功,马上就要恢复自己本姓,再也不姓陶了。”纹脸大汉咧开始笑道:“其实,姓是人的影儿,管他姓罗姓陶,有一个就行了,何必改来改去?”
               少年脸色一沉,道:“胡说,人各有宗,从前大哥不明自己身世,被人家改从陶姓,明天报却父仇,自然必须改过来……”
               那一直沉默着没有开过口的少年长长叹了一声,说道:“秦兄弟,别说下去,我心里烦乱得很。”
               在他身边坐着的女郎接口道:“羽哥哥,我这几天总听你在房里叹息,为什么要烦呢:柳前辈他们都说,这次泰山第三次武会,竟有远从漠北及天竺、南疆等地的人赶来,比十五年前第二次武会还要热闹,只消等过了明天,你就……”
               少年突然用力摇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黯然一叹,道:“你们都把明日之会,看得太容易、太简单,可是,万一我不是外公对手,又像十五年前我爹一样,死在他掌下呢!”
               女郎脱口道:“不,羽哥哥,你决不会败给他,决定不会的……”
               少年惨然一笑,道:“也许不会,但也许会,我外公技拟天神,连司徒前辈都自叹不如,你们想想,我又能强过司徒前辈吗?”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也微微扫了三个知友一眼,见他们都默默未再反驳,不禁又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继续说道:“生死之事,原本不在意中,但明日的事,谁也无法逆料。万一我不幸失手而死,你们要好好安慰君仪和照顾她的孩子,我和她虽仅有夫妻之名,但她遭遇那么可怜,尤其秦兄弟和茜妹,更应该多多护卫她,如果她愿意给孩子改姓,就由她仍旧姓宫好了……”
               三人不待他说完,都忍不住齐声打断他的话头,道:“这是什么话?你这说,传到竺姑娘耳中,岂不把她气死?”
               陶羽也就未再说下去,但他嘴角暗含苦笑。却似有许多话,也都不想多说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对秦佑和辛弟道:“明日清晨,你们务必先赶往峰项去,免得柳前辈他们久候,辰时以前,茜妹会陷我准时赶到的。”
               秦佑嘴唇张了两张,却未出声。
               陶羽问:“秦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秦佑摇摇头,道:“没有,总盼大哥不要想得大多,明日准时抵达,不知有多少人都等着瞻仰大哥的风采哩!”
               陶羽含笑颔首,道:“放心吧!你们应该早一些休息,明晨早去,咱们在峰顶再见。”
               秦佑和辛弟站起身来,告辞出房,自回另一栋客房歇息。
               陶羽待他们去后,忽然热泪盈眶,低头假作整理发髻,举袖偷偷拭去泪水。
               凌茜瞥见,蓦地从心底掠过一丝不祥之感,低声道:“羽哥哥,你为什么要伤心呢?”
               陶羽强颜一笑道:“我何曾伤心,你别乱猜……”但说到这里,两行热泪,却不期然夺眶而出。
               凌茜一把抱住他的肩肿,哀声道:“羽哥哥,我不要你难过,你心里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千万不要闷在心里。
               陶羽黯然拭去泪水,喃喃说道:“我心里乱得很,明日一战败固可悲,纵或胜了,茜妹,你叫我怎能下手杀死外公?自从在爹爹坟前见了娘一面,至今未得她老人家片语只字,假如明天我杀了外公,对她老人家来说,岂不是太过份了么?”
               凌茜忍不住也位道:“可是,你外公当年杀了你的生父,难道她老人家不难过?何况,你不杀他,他也要杀你。”
               陶羽痛苦地摇着头,道:“这几日,我真是无时无刻不为此事困恼难决,唉!老天也未免太残忍,意使我无论生死,都注定要作天下不孝的人。”
               凌茜一面替他拭泪,一面柔声道:“不,你虽然叛逆了外公。却是为了武林正义和杀父大仇,于公于私,都是大忠大孝,她老人家一定不会因此责怪你的。”
               陶羽长叹道:“我真恨不得在今夜见她老人家一面,究竟她老人家要我怎么做?能当面问问她老人家,生死也就有所遵循了……”
               他喟然悲叹几声,轻轻推开凌茜,道:“时候不早了,你回房去休息吧!让我静坐一会儿。”
               凌茜仰起泪脸,低问:“你答应我不许再伤心!”
               陶羽惨笑一下,点了点头。
               “答应我好好调息,明天武会之上,要全力以赴!”
               陶羽莫可奈何地又点点头。
               “我不要你胡思乱想,更不要你死,羽哥哥,你应该想想我和竺姐姐,要是你死了……”
               陶羽猛觉深深一震,连忙强笑道:“别说傻话了,好好的,我怎会去死呢?去休息吧!明天难免一场血战,咱们都应该多多调息才对。”
               凌茜缓缓站起来,叮嘱再三,方才移步出房……
               她的房间就在陶羽隔壁,回房之后,仍有些不放心,但倾神听了一会,见陶羽房中己无声息,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盘膝运功调息。
               过了顿饭之久,凌茜气转百骸,正将步入天人交会的境地,倏然间,忽听得隔壁陶羽房中,传出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响。
               凌茜骇然一惊,拧腰跃了起来,侧耳再听,那急促地声响竟然越来越沉浊,就像是一个临死的人,正作垂死前痛苦的挣扎。
               这—惊,真是非同小可,她一旋身,如风般夺门而出,举掌轻击陶羽的房门,叫道:“羽哥哥,羽哥哥,你怎么啦……”
               第三十三章 重蹈覆辙
               凌茜叫了几声,房中无人回应,那沉浊急迫的喘息声,却越来越重,她骇然大惊,掌上真力避发,门闩应手而断。
               当她抢奔进房,即见陶羽盘膝独坐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满脸通红,额上汗落如雨,急促的喘息,夹着一声声低沉的呻吟,仿佛正陷入极端痛楚的境界中。
               凌茜一晃香肩,跃落榻前,沉声叫道:“羽哥哥,你……”
               陶羽好似己呈半昏迷状态,嘴唇牵动了几下,似听见,又似没有听见,两只眼睛,却仍旧紧紧闭着,呼吸呻吟。竟转而加剧。
               凌茜玉掌疾挥,撩开帐筛,一屈左腿,挨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试试他的额角,但觉其热如火,惊然忖道:呀!这不是走火入魔吗?
               她毫不犹豫,索性也坐上床去,左手紧紧捏扣着陶羽的“秉风”穴,右掌轻按“凤尾”,深纳一口真气,缓缓运起桃花门秘传的“冲穴御神”大法。
               一股蠕动的热流,冉冉从她小腹下升起,一连三起三沉,绕着腰际三十六处阴络穴道激冲了九匝,“嘶”然一声,上越“百会”,循心络疾下,源源聚积在她的右掌掌心之上。
               但那股热力,却一时并未注入陶羽的穴门内,尽只凝聚在掌心一点,渐凝渐小,掌心坟起直如枣核般一粒肉刺,凌茜咬紧牙关,沉掌疾落,一连拍在“凤尾”,“精促”三处要穴上。
               这三掌仿佛费尽了她全身力气,瞬息之间,额上已汗珠盈盈,晶莹透澈的双眸,明显地泛起一抹疲惫之色。
               而陶羽却浑身大大一震,霍地扭头回顾,眼中满蓄泪光。
               凌茜娇情地低声叫道:“羽哥哥,你觉得好过一些了么?”
               陶羽幽幽地点点头,突然张臂紧紧抱住凌茜,硬咽失声道:“茜妹,我……我好害怕……”
               “怕什么?羽哥哥,你应该信任你自己,以你目下修为,是足以胜得过飞云庄主的。”
               “不!我不怕胜不了外公,我是怕……啊!我会对不起娘,更对不起惨死的爹爹……”
               凌茜喟叹一声,道:“事到如今,孝忠已难两全,你要替天下武林同道想一想,假如顾全母亲一己之私,那将使千千万万的同道,永远沉沦在黑暗无边的惨境中。羽哥哥,你是聪明人,想想少林明空禅师的惨死。黄山一派的覆亡,再想想当年罗大侠悲壮遗志,你也该作个明智的抉择了。”
               陶羽泪如雨落,悲不自胜,喃喃说道:“一个人求生不易,想不到求死也这般困难。
               唉!……“
               凌茜反臂绕着他的颈项,柔声道:“羽哥哥,你还这么年轻,正当英年有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想到死呢?就算你自己想死,老天也不容你死,竺姐姐和我,更不甘心由你去死……”
               说到这里,语声倏忽中止,原来她发觉陶羽两片火热的人的双唇,已经堵塞住她的樱口。
               她又惊又惧,又有几分妍羞和喜悦,一面回避,一面依晤着问:“羽哥哥,你……你要做什么……”
               陶羽没有回答,但动作却显示了他此时情绪的激动,如雨点般的密吻,一阵阵汹涌而至,淹没了凌茜的呓语,也淹没了他自己的理智。
               婉转,缠绵,如火般的热情,在他们之间渐渐燃起……
               不知是谁做了个逾份的动作,另一个蓦然—惊,头脑顿时冷静大半,用力拧开被缠扭着的身子,匆匆掩盖衣衫,喘息着道:“羽哥哥,不要……不要这样……”
               陶羽突然痛苦地啜泣起来,喃喃道:“原谅我,茜妹,是我错了,可是,错开今天,也许我们就将永远没有相见的一天了……”
               凌茜浑身机伶伶打个寒战,急声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陶羽轻叹一声,没有回答,那神情似有无限隐衷,只恨无法尽情倾吐出来。
               凌茜目睹此状,不期然从心底泛出一股凉意,猛然一把抱住他,用力摇撼着,叫道:“羽哥哥啊!你为什么要想得这样可怕?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陶羽无词以对,只是沉痛地摇着头,晶莹热泪,满布面颊。
               凌茜心里一阵酸,但咬紧牙关,不肯让眼泪滚落下来,只是暗地一叹,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和抗拒……
               这时候,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由他吧!在他濒临生死决战的前夕,如果这样可以给他安静和勇气,我又怎忍心拒绝?
               她含着泪,闭着眼,怀着无比恐惧,等候着那人生奇妙的时刻来临。
               十足,澎湃的浪潮急剧地升起,激流掩没了山壑和峰峦,引发出一圈圈令人昏眩、沉醉的漩涡,一个险些无法弥补的大错,终于造成……
               久之,久之——浪头退去,激流也消失了,遗下的是一片平和,一片安祥。
               蓦然间,窗久,忽然飘进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凌茜霍地拧身而起,匆匆掩好衣衫,低喝一声:“是谁?”
               连问两声,无人回应,凌茜一阵羞急,纵身掠下余温尚存的枕榻,娇躯微闪,早已穿窗追出……
               但窗外微曦隐约,未见人影,凌窗回目之际,却见窗边一株芙蓉树枝上,有一张白色素笺。
               她惶然一惊,取过素笺略一展视,粉脸刹时通红,骇忖道:竟会是她?笺上写了这许多字,足见她隐身窗外时间已经不短,那么,刚才的情景,岂不全被她看在眼里了么?
               想到这里,不禁面红耳赤,芳心卜卜匆匆看了笺上字句一遍,顿觉既惊又怕,忙又掠身回到房里——床榻上,陶羽衣衫不整,正瞪着一幅白色纱布坐着发呆,那纱布是凌茜的,巾上腥红点点,也是凌茜为他奉献的珍痕。但他此时心中,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因为那满沾血斑的罗巾,使他想起从前在观日峰顶,那一块和“通天宝篆”包在一起的丝绢来。
               他恍然明白了一件极其重大的事,见凌茜回来,不觉叹道:“你看见果然有人么?”
               凌茜缓步走到床边,脸上红云依旧,羞怯怯地轻声道:“羽哥哥,你赶快提气试试,看真气还能凝聚不能……”
               陶羽听她语气十分焦急,讶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好好的吗?真气为什么不能凝聚?”
               凌茜喘息着道:“你先别问,快些照我的话试一试……”
               陶羽虽然不解她用意何在?却不忍违拗,于是盘膝端坐,深深纳入一口真气,虚念澄心,默运神功——可是,他陡然间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勉强坐了不到半盏热茶工夫,浑身已冷汗如雨,骇然睁开眼来,惊惶失措地道:“不……不好……怎的真气无法凝聚玄关紫府,勉强运气,浑身竟都疼通难忍,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凌茜“哇”地哭出声来,含泪跪倒,喃喃道:“羽哥哥,是我不好,我害了你……”
               陶羽惊道:“这是怎么说?”
               凌茜用发抖的手,将那张素笺放在床缘上,痛哭道:“我对不起你,是我一念不坚,害你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武功。”
               陶羽听了,浑身机伶伶打个寒噤,连忙取笺细读,一面读,一面忍不住热泪滂沱,等到将笺上字句读完,竟然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床上,昏了过去。
               那素笺冉冉飘落在床前壁灯之下,昏黄的灯光照射在笺上,只见那上面写的是:“痴儿!痴儿!可怜可悲,一念不坚,竟蹈汝父十五年前惨痛之覆辙,明日峰顶,儿将何以报父仇,何以谢天下,焚心毒丸,其毒无解,阴阳乍合,武功立废,儿何其愚之甚也,令人扼腕浩叹,如今但只二途可循,其一为:立即远扬避祸,则愚夫愚妇,尚堪终老;其二为:设法使武会延期,速觅‘千年寒犀珠,仗其天下至寒,暂使热毒不发,并力以赴,或可造战;为娘历十五年痛苦岁月,苦心钻探,得此秘方,丝灵珠难求,能否如愿,实端赖一化福缘而已。
               汝性外柔内刚,娘所深悉,倘竟不此之图,冒然赴会,就汝父无益之死,则于事何补?于世何益?徒令观日蜂顶,平添新坟,为娘失夫丧子,亦仅一死耳,含悲净言,汝其凛遵,勿令为娘心碎,勉哉勉哉!娘字。“
               凌茜急急将陶羽扶正卧好,一只手捏着他的人中,一只手向他“将台”,“玄机”两处穴门上遥击两掌,陶羽微嘤一声,缓缓睁开一双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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