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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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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了,边揉她膝,边安慰,宝儿乖,不要哭,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壶,不就又可以浇水,又有钱钱长出来了呢?
               她的哭声弱了下来,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孙富,你给羊毛浇了水?!问声严厉,显是气败坏急。
               这时她才发觉爸爸身后有一个人,是市毛纺厂的采购伯伯,他是爸爸的好朋友,平日说话端地客气,今天怎么这么泼皮?
               他仍揉着她的膝,全身贯注,专心专意,问她,宝儿,还痛不痛了?
               孙富!你这小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给羊毛浇了水?凶神恶煞,平地惊雷,吓得她在他怀,哭声顿息。
               他抱紧了她,转身看那采购伯伯,声调不高不低,唇角带有笑意,可语气却有隐隐藏有杀机,你喊什么?吓着宝儿,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__浇水怎么了?不浇水你还能吃回扣?吃风拉屁去吧,你!
               那采购气得直指他鼻,孙富,你,你……
               我怎么了?马无夜草不肥,你肥,我也想肥,这无可厚非。难道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要互相责备?
               他说着“啪”的拍他一掌,打开那指,而后理也不理,好似事不关已,那人那事都片刻离他十万八千里。他抱她往屋里走去,说,宝儿,给羊毛浇水长钱钱好不好玩呢?
               好玩呢。她的小手一张一翕,脆脆拍了一记,以示赞美。
               那好,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好哦,好哦,爸爸真好。说着,她小脸亲热地蹭他下颚,突然噘嘴,爸爸坏,爸爸不好,爸爸是妖怪,有针呢!
               是有针,又痛又痒,可是什么法器?
               我也从床上猛然跃起。
               可是那道士又后了悔,回来又要捉杜十娘这只鬼?
               警然四顾,却见床头那张中年男人的肖像,昂然挂着,眼神流光,看着我,宛然似在唤着,宝儿,宝儿,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哦,原是孙富这臭男人,钢硬短须,扎人脸际。
               呸,真是奇耻大辱,杜十娘怎堪与他如此亲密?
               忙速速脱下那人皮,扔在一边,不做理会。
               孙宝儿啊孙宝儿,你这皮囊,死而不僵,还带记忆,还带杜十娘回返你那旧日往事,看孙富那厮如何款你待你,宠你爱你。
               那又怎地?他待好待坏的都是你孙宝儿,又不是我杜十娘。
               六百年前他坏人姻缘,根拔并蒂,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真令杜十娘这只不想讨债的鬼,也讨想和他把债儿讨一讨呢。
               世人皆可谅,可这孙富,在杜十娘眼里独独偏可杀。
               第二章这男人魅力天下无法避挡
               不再呆在那床,来至阳台上,只见天际青青一线间靛紫蟹黄。
               呵,夜正在寂寞浓妆。
               夜要死了,它要死了,只有我知道它要死,且死前还要抹个悲凉好颜色,一如六百年前坠江的杜十娘。
               那日杜十娘一更盼回李甲,二更便断了肠,三更心堕尘埃,四更挑灯浓妆。
               更鼓声声,是道具咿呀,赶着唱着逼杜十娘朝鬼路一步一步地往上踏。
               乌蓬小舟,如豆灯光。那灯光映在阔大的江上,拉出一道柔光,像什么?呀,像阎王爷的请柬,摇摇晃晃的送来,镀了金,上写被邀者名妓杜十娘。
               死期到了,李甲的爱情做了四方的棺木,把杜十娘生生埋葬。棺木外是一千两黄灿灿的金子,他和孙富把杜十娘定了这个价。
               和初出道破身时一个价码。
               一千两。
               两个一千两,一如做文章,首尾呼应,毫厘不错,好不讥讽荒唐。
               李甲他拥衾捻被,定定看着十娘笑吟吟地找来青鸾铜镜,打开胭脂,手翘兰花,珍珠般的指甲盖挖了一点红,一点毒,一大片死亡,抹往自己的脸上。
               抹、画、勾、点、擦,上色的丹青,即将撕碎的画。缓缓间妓女本色又回来了。是他,是李甲,是我那恩恩爱爱的李郎,他不让杜十娘从良,只好做回婊子,令他卖得舒畅。
               只剩花黄,更鼓又一下。我的手也和了那拍子,抖了一下,没有粘上。
               逼得太紧了。
               花黄落在地上。
               不要了,爱都不要了,要这做什么?
               转身,褪了绣鞋,蜷成一尾狐一样,白绢丝袜变成尾巴,痒他腰间,一点一点,腻他,头却妖妖地喘息,直逼他脸,李郎,李郎,这样好看吗?
               他点头,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一下,结巴,是……是的,十娘,你浓淡两相宜啊!
               我娇笑一下,揉他下巴,李郎,李郎,不要哄十娘。你知这妆非比寻常,明日易主,得讨新主子的欢心,你仔细看看那儿还不够精致不够适当……
               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脸更紧地逼了过去,贴他脸庞。李郎,你看啊!
               他指,十娘……眉毛有点太弯了……
               我却伸出舌尖,轻舔他的脸, 那英俊的脸,那曾经恨不得描一张,挂一张,行时带一张,坐下揣一张的脸,此刻却当了食物,猫儿食,一下一下地舔,鸣咂有声,只有欲望。
               舔和舔不一样,以前是因了爱,此刻却是妓女本行。
               他不由了他,双手伸来,抱紧了我。
               知他稀罕什么,知什么由不得他。
               心在冷笑,身子却更蜷,蜷成软绵绵白馥馥的蒲团样肉蒲团,男人的肉蒲团,他们信仰肉欲,喜欢这样的蒲团,更喜欢坐于这样的蒲团上,念俗世的经,唱红尘的交脔。
               他急急乱乱,双手乱抓,想是要剥我衣裳,又一时不知衣扣在哪!
               我突地推他,睁大双眼,做良心受了责备状,李郎,你和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啊……
               他不肯,手在我身上,情急低声求我,十娘,十娘,我要,最后一次,给李郎……
               我拧他脸庞,娇笑责他,哟,李郎,你怎么忘了啊?你把十娘卖了的。一千两黄灿灿的金子,你和我再这样,是不是对不起那出钱的主儿,帮你解围救急的大哥啊?!
               他恨恨看我。
               呵,他也会恨?
               该恨的是我,不应是他!
               好没天良。
               放开了手,在白绢丝袜上轻轻地把绣鞋套上,刚刚穿好,天已大亮。只听喜乐声声,由远渐近,想是孙富来了, 耍排场买我。
               买人还买的这般恶俗铿锵,怕人不知他横刀夺爱,家财万两?
               出的舱来,但见四处的小舟都飞般往此处聚拢,想来是人人爱看新鲜热闹,只怕当看客迟了,瞧不到好戏一场。
               只是不知是一场死戏罢?
               一艘画舫般的彩舟,着了大红的绸,快快地驶来,舟头高站一人,穿了一身白衣,真真一个白无常形象,他却得意洋洋。
               索命的来了。
               吹吹打打的来,逼迫杜十娘。
               ……
               “叮咚、叮咚”,门在唱歌。
               是谁?这么早,打扰我清点六百年前的情爱旧帐。匆匆找了人皮,把珠宝手饰皆御下,藏那百宝箱,一阵忙乱,方开了门,以为是柳遇春,却是白原,一脑门的汗,站在门外,头梳得好似刚刚刷过的扬洲漆器,齐齐压下,湿搭搭地乌黑发亮。
               好假!
               不由笑依门框,白导,头发进了哪个漆店?弄成这样?
               他赖笑一下,不理我话,却说,孙小姐,快快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好吗?我开了车的,车子就在楼下。
               不是说今天下午吗?我含笑看他,看他耍什么花枪。
               你不知道,是内部消息,我也是刚刚晓得的。大明星齐天乐今天来本市,第一站就是沉箱亭。我好不容易约到他,他也答应在那儿等我。我们现在去估计赶的上。你快点啊!他边说,边推我一把。
               齐天乐?
               沉箱亭?
               那极品里的极品男人要来吗?沉箱亭又是什么地方?
               不要发呆了,快快准备!那白原又催我。他如此火急火燎,急见齐天乐,看来没有说慌。
               我不去哦,白导,见齐天乐干什么?
               试探于他,看他要见齐天乐为的是什么。
               总不见得齐天乐这男人魅力天下无法避挡,女人爱见他,男人也爱见他?那他岂不红到发紫,紫过六百年前男人爱女人唾的杜十娘?
               那白原瞪大了眼,孙小姐,你说,你说,我们去见齐天乐能干什么?还不是请他出演《画皮》里的男主角啊!快,快,那齐天乐可是大明星,大忙人,时间一过,便不见人的,孙小姐!
               他说着,跺着脚,竟然有些恼了。
               哦,和齐天乐演对手戏?这倒真是个好创想。没有辱没了杜十娘,天设地造,原是一双,这白原还真有点眼光。
               我忙换了衣裳,随他匆匆把楼下。刚坐进车子,柳遇春便在身后面喊着,宝儿,宝儿,你这是要去哪?
               第二章纪念一个妓女悲凉无望的爱情
               遇春,我和白导去沉箱亭会一会齐天乐……
               话音未落,那白原早已故意开了车子,箭般射出。柳遇春在身后的唤,他只当没有听着。
               装聋作哑,他把耳朵有选择的关了。
               穿街过巷,只见俗世在车子过处醒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各式各样的车子,高高低低的楼舍,拥拥挤挤、乱乱哄哄、热热闹闹,香的、好的、新的,都是那热腾腾的本市名点三丁包子,鸡丁儿、肉丁儿、松丁儿,三馅混合,新鲜的一日,出了笼了。
               冒着世俗而喜庆的缕缕人间烟火。
               呀,六百年,衣食住行,早已改了,而人生、活着,原不过都是一缕热鲜气儿,六百年没变罢了。
               热气儿没了,鲜气儿没了,也便是人走茶凉,完了死了。
               我鬼思鬼量,车子已一方镇纸似的,滑过这营营役役的众生画卷,一路向南,出了市了,只一会儿,便至一处,停住压了纸脚,那白原往车窗外一看,对我说,到了。
               推开车门,但见眼前江水浩浩,好生熟识,咦,这地儿杜十娘曾经来过?
               没走几步,又见路边横立一石,浑然天成,古古朴朴,上书四个醒目大字,字字有力,笔笔如蛇,吐着毒,咬得杜十娘这只鬼白骨簌簌,踉踉跄跄,只想逃了
               天。我怕,此地杜十娘来不得!
               它乃瓜洲古渡,例来是浊酒一杯话离别的,却也充了杜十娘那卖买人生的最后布景,浓彩重墨的死别场合。
               这齐天乐,偌大的扬洲市,哪儿约见不得?瘦西湖,明月楼,二十四桥,哪一景哪一点盛不下他小小足迹,偏偏选这古渡旧堤,令杜十娘这只伤心鬼旧地重游,揽江自照,照那六百年前最最不堪回首的人生么?
               六百年了,杜十娘最不愿回的便是这个地了。
               我急匆匆要遁回车子。
               我怕再一次实景实地的回忆自己如何死的。
               那白原却拉我臂膀,边指边说,孙小姐,怎么了?来了又胆怯了?齐天乐不吃人的……
               知他不吃人,吃也吃我不得,我是一只鬼,要吃,也只有我吃他的份,没有他吃我的。
               于是停了步子,一下醒了。
               现在、当下,我是孙宝儿,不是杜十娘,借了人家的美人皮穿了,就得付出利息,人模人样的赴约、演戏、见名人的。
               只是杜十娘这只鬼此时此刻付出的利息比较奇特,是一种叫咬噬骨头的痛苦罢了。
               那白原边带我往前走去,边说,孙小姐,你看,齐天乐正在沉箱亭等我们……
               后面的话一时听不见了,沉箱亭?这便是沉箱亭了?
               可是杜十娘的亭子?
               可是后人给杜十娘立的伞形纪念碑?纪念一个妓女悲凉无望的爱情,永飞不起,囚了禁了?
               忙随了白原,走近了那亭。顾不得,也无心打量那厅里坐着的男人,他只是个黑点,一个游客,坐在那里,等一个可有可无的约会罢了。
               而我,是来看我自己的纪念碑的,红柱飞檐的亭子,石几石凳的装饰,简简单单的造型,杂杂复复的爱情。
               一步一步地近了。
               白骨颤颤惊惊。
               红柱一个个环绕而来的李甲……
               飞檐一角角无法超然的爱情……
               我的眼眶不由湿了。六百年了,世人还给杜十娘一个这样的亭子……
               亭里的男人突地立起,由黑点变成实物,他那般凸出,直楞楞闯入杜十娘的眼里,不由得令我回至现实。
               只见他一身休闲衣服,眼前遮着两团乌糟糟的墨黑片子,唇角似翘非翘,不笑也似含有三分春风般笑着,见人进来,便起身迎了。
               齐天乐身材修长,他一立起,便显得这小小沉箱亭里顿时局促。
               呵,有人天生能使众生皆矮,他自高大,齐天乐便是这样的尤物。
               他与白原握手寒喧,两团墨片后面的眼睛,却亮到如星,闪着光泽,从头到脚,悄悄把我阅读。
               呵,我是一只鬼,早洞穿了那点黑,他却以为我不晓得!
               权做不知,装傻给他,任他看了。
               妓女杜十娘从前被人眼光圈点勾划,早习惯了,何况是小小偷窥罢了。
               白原指我,相互介绍完了。我把手一伸,软至无骨,娇娇一笑,欢迎齐先生到扬洲来,扬洲可好玩么?
               说着,手己递他掌里,轻轻一握,放朵花儿一般, 试他可懂风月情调。
               他的手心不热,是个凉性男人,这一点与柳遇春不同,竟然和李甲有点相同,我骨头一颤,忙想把手抽出。
               怕了这样的男人。六百年了,一个李甲,都令我这只鬼无法超脱,六百年后,更不想再遇一个。
               需得小心。
               他却把我手握住,拇指与食指轻轻用力,掌心轻轻一捻,捻花一般,调个暗情。咦,是个会家子,一举一动,得尽轻薄风流。他那墨镜后的桃花眼,桃瓣纷纷飘落,且边飘边笑说,烟花三月下扬洲,我好像来得迟了,孙小姐,你看我还能赶的上这春天么?
               一语双关,问的巧妙。
               可惜我是一只鬼,春天早已凋了。
               他不是李郎,李郎无他这等言语巧妙。
               第二章好个知情识趣的美男人
               却旧习难改,不肯输他,不由抽出手来,调笑他道,春天好好的在呢,齐先生未必迟到。只是齐先生眼睛前面的这劳什子,是不是包公?黑着个脸怎么看春天的柳绿花红?
               他爽然一笑,摘下那物,顺手甩出了亭,五分含情,五分调笑地斜斜将我一看,却与白原说道,哦,白导,我说怎么看不见春天,原来都是这破墨镜害的,现在可好,一下看见了阳春三月,暖风拂人……
               白原一时不知如何答他,只能呵呵干笑两声。
               我却嫣然一笑,轻轻拍掌,赞他,齐先生,扔得好。
               真个是扔得好,好个知情识趣的美男人。
               褪下墨镜,他本人比电视上更英俊三分,山是眉峰聚,眼是水波横,原本说的是齐天乐这样的男人,大好风光,浓缩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中。令我这只鬼也奇异,男人也原可长的这般风情万种。
               白原见一时插不上嘴,又不甘心,便从石几上捡起一本书来,问,齐天乐,你看《警世通言》这样的书,是不是打算演里面的故事啊?我看现在演《聊斋志异》里的《画皮》更好……
               呵,这呆头鹅,他单刀直入,与他商定。我并不关心,只是奇怪这书,警的什么世?通的什么言?谁人著书这般故做聪明?
               齐天乐一听,摇头,笑说,倒不是要演什么故事,白导,你说,在沉箱亭不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还能看什么文章解闷?
               哦,这书上还有杜十娘的故事写在其中?
               我这只鬼闻所未闻。
               忙边娇声,白导,什么好文章,拿给我看看哦。边不等他答应,便从他手中夺了过来,要快快一睹,故事与事实可有什么大的出入。
               我是六百年前的当事人,自己的传记,自当关心。
               怕别人写碑立传,大戏上妆,故事变了形。
               抢得急了,一张纸从书从飘然而出,齐天乐忙把身子俯成弓形,匆匆捡起了那纸,塞进自己的兜中。
               他捡得太急,我看的更真。
               我是一只六百年的鬼,速度比人自快三分。
               那是一张地图,图上点点画画,尽是杜十娘堕江的地点与考证。
               咦,他要这样的地图,可有何用?
               装做不见,却翻那书。一页一页,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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