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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她的心,要扣要杀的是另外的人,另外的事吧?一来一去,大学毕业,她已经习惯了素素的存在。他是她的爸爸啊,是也只能是爸爸。素素的存在是好的,她,有太浓的恋父情结,爸爸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吧?
这几天,家里只有她,素素没法来做伴,她爸爸旧病复发,她去医院尽孝心了,顾不上来她的家。
天热,她专门熬了绿豆冰糖粥,冻在冰箱,等他回来,给他下凉。
她自己冲了个澡,换了软烟罗衣,找来衣架上爸爸的西装,她穿上了它。
不由她,从十六岁那次以后,她就喜欢偷偷的穿爸爸的衣裳,从大的晃里晃荡,到现在已经可以紧紧贴她身上,好似专为她订身而量,她抖着湿辘辘的头发,闻着爸爸衣服上的体香,懒懒汲着拖鞋,一会看看冰箱,一会看看,她怕他回来,还冻不出碎碎的冰花。
碎碎的她的心事吧。
他回来了,她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忙把他的衣裳脱下,挂好,怕抓住罪证一样。而后把绿豆冰糖粥取出,放在茶几上,懒懒的依在沙发。
有情怕被无情恼。故做随意无心。
他进来看见她,坐在那,丰满修长,一团烟笼的玉,一块雾罩的和氏壁,他突然有点慌张,她怎么又把这软烟罗穿上,每年夏季,她总要穿着他,在他眼前一团烟一样的晃。
爸爸,你回来啦?她淡淡的笑,身子斜在沙发。
什么时候,她有了庸懒的女人样?
他选择坐在侧面沙发,既不直面她,也不靠近她。问她,宝儿,大学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啊?
上班。
上什么班?他含笑看她,这么快,在他的手里,她由一个孩子长大到说要上班。
我看看哦,爸爸......她停了话,她倒希望去他的公司上班,可她希望他先把话讲,他要她,而不是她给他说,我要到你的公司去上班。
他看着她,明白她的意思,宝儿,到爸爸的公司来吧,女孩子管理服装也有兴趣,说,你要什么职位,爸爸给你什么职位。
她的眼睛一亮,去的,可是只有她?
爸爸,素素呢,这几天她没来,我不知道她准备毕业了怎么样呢?
他把头一低,宝儿,这个爸爸安排好了,让她和你一起去爸爸的公司上班,好和你做个伴,你说呢?
果然,不只是她。
她的眼光黯然,蜡炬成灰,素素阴魂不散,她并不想要她来做伴,她只想要她的爸爸和她做伴,小时候一样。
可素素是有痣的呀,爸爸喜欢那痣,爸爸怀旧,爸爸一直因为妈妈,而......关爱素素的吧?
可见长的好,不如长的巧,素素的那个痣属于情感的投机倒把。
素素去,她就不去,凭什么他把素素安排好了,才叫她去?她生气,却笑,爸爸,我想出去锻炼一下,长大了,不能老跟着你混吃混喝啊?
什么话?
他抬眼看她,眼光隐然一跳,剪断的烛光。羽翼已丰?单飞去吗?亦或,她要离开他?
而她没有看见,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那小小的心,不能一天一天的看着素素和爸爸亲密无间。它太小,盛不下,装不了,不是一个大的厅堂。有的时候,心挤了起来,一方影子,都会把人挤,压,迫,害,无立锥之地,无立世之方。
那么躲吧。
那么闪吧。
你想另立门户做生意,是吗?那也好,爸爸拨一部分钱给你。说一下,想做什么生意,我看看前景怎么样?
爸爸,我都说了不和你混吃混喝,你把我养的这么大,我也该靠自己生存了吧?
清算过往?什么时候这样生分了?
去意已决。
他问她,你真的决定了吗?
恩。她点头。
年轻气盛,让她在社会上闯闯也好。他,总不能陪她一生吧?等她有了可照顾的人,再回来,也不要她加入他的事业。她该身家清白,一世无忧。
况且,现在,无论她到那,背后总有他荫蔽吧?会出什么事呢?于是突然一笑,好的,宝儿出了社会,要展翅飞翔,有骨气,是爸爸的孩子。可说好了,历练到金刚不坏,可要回来帮爸爸啊!
大势已逝。
他竟然不留她!
他,竟,然,不,留,她!
她点头,好的。站起来,把绿豆冰糖粥往他面前一推,施施然的进了自己的卧房。
人走的一摇三晃,泪却滴到衣衫上,一下就洇了,一滴叫着爸爸,另一滴叫的还是爸爸。
可,他听见了吗?
第二天,她就应聘到模特队。包家文一见就笑,孙小姐的大架,怎么就应聘到我这胡三狗四的模特队来了?不是开玩笑吧?
实习生活,包老板,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那包家文拍掌,孙小姐这样的人才,拿八抬大轿请,还怕请不来呢,怎么不可以呢?
他拍她马屁,不外是因为,她是孙富的女儿吧?
上班下班,她坐在公交车里,赌气的挤一身臭汗,赌气的拉着横杆,看着窗外,人流水般流过,不同的脸,不同的店面,是不同的浪花,开了又谢。
而她却在岸边,不走,也永不湿鞋。
都与她无关呵,任它浪来浪去,花开花谢。
这一朵是谁,喜气盈盈,含羞带露,看着另一朵英俊的男性的脸?是素素,凭着直觉,她太熟悉她的脸。
而那男性的脸,在她的眼里一亮,闪着毒的光焰,似乎一条蛇,突然咬了她的心,令她莫名一颤。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车一到下一站,她就忙忙跳下,整衣理衫,迎面向他们走去,笑容满面。
素素,你在街上逛啊,真巧,遇见了。她轻轻拍她肩膀,打了招呼,扫那男子一眼。
而素素不愿,显然素素不愿意身边的男子看到她,她太有优势,在男人面前。
谁说,美貌不重要?心灵美,得把左右心房,左右心室都剥出来做大型房展,可世人有几个人做的起,并不是人人都是地产巨头,商界名家。
他也在看她,目眩神迷,她的眼光两柄小锤一样,锤过他的心,心鼓咚咚,那儿蹦出来的性感娇娃?
她也看他,一时迷惑,这个人,她并不讨厌,反而有三分喜欢,三分眷恋。
遇春,这是我朋友孙宝儿。
宝儿,这是我朋友柳遇春。
虽不愿,但不肯带在脸,素素给他们两相引见。
而他们早把手儿相握,一见到她,他突然会说了俏皮话,孙小姐,今天是天使节?
哦,什么意思?
我看见天使了啊,她就在我面前,素素,你说是不是啊?
素素的脸在变白,喜气脱落,风打杏花,但强撑的点了点了头。她却笑着挽住素素的胳膊,亲密无间,素素,你的朋友很有意思哦。
横刀夺爱,也要夺的不动声色,杀人不见血。素素,不也是这样夺走了她的爸爸?
她和她学。
她是她现实的教材,可以即时翻阅,备案,画线,勾勒重点。媺,媺,杜媺......是谁唤我?
那唤蓦然把孙宝儿变成了杜十娘,换下了当世衣,着上了旧时妆。
魂魄一飞三万里,梦里一回六百年。
只见一位男子,青衣长袍,正在挥毫弄丹青。画中女子明皓齿,巧笑妍艳,袅袅依楼,翩翩然要走出画里,与人一亲芳泽。
哦,是谁?如此形神俱佳。
那衣饰裙带,分明是杜十娘初初见李甲时的装饰,他怎么记得这般毫厘不差?
谁知画至最后一笔,他却摇头,自言道,媺,媺,遇春手拙,难以画出你的十分之一。说罢长叹一声,把画揉了。
此时却有书童进来,双手垂着,少爷,李甲李少爷求见。
快,快快请了。他边走边迎了出去,那李甲迎面来了。
李兄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了,温柔乡里走出来,换换空气吗?他请李甲坐了。
唉,李甲唉声叹气,柳兄不知,我现在银钱花尽,被那势利眼的老鸨妈妈赶出。十娘又要和我从良,正愁那儿去凑银子赎她!
杜媺要他赎她?
真的?还是假话?
他一震,手里的茶也摇了几摇,心事如水,涟漪圈圈。
难止摇荡。
李兄可是开玩笑?他疑惑相问,但愿是假话一场。听说那杜十娘自出道以来,京里要赎她的王公贵族无数,她都不肯应了从良,说做妓女有什么不好,乐得逍遥自在不说,赏男人也被男人赏。很多人为和她一亲芳泽,想尽办法。那老鸨为了赚钱,更是漫天要价,才没人能赎的成的。李兄,这次她......她怎么就应了你了?
李甲却笑,不快顿失,她应了我???是她要我赎她的,她要跟了我。说着掩不住的可可的得意,沾沾的自喜。
当该这样。
千万人要她从良,而她不肯,为了他,她肯,可见他的魅力有多大。
男人,有时候要女人来抬高身价。嫖,不但嫖了身体,还嫖了名妓杜十娘的芳心,这,才是他做男人最大的荣耀!
嫖,也要嫖的有头有脸有业有绩呵!
柳遇春发呆,她要他赎了她?可见,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爱她。
那,李兄,老鸨没说赎金是多少吗?
说了,三百两。
什么???李兄,不会吧?他反问一句,更觉荒唐,心里一松,看来是几句假话。杜十娘的身价,在京都人人晓得绝对不会是这个价码。
怎么不会?李甲讲着得意洋洋,十娘要和我从良,铁了心肠不接客。那老鸨妈妈软硬兼使的逼迫她,她冰雪聪明,答应接客,反而把客人调笑一番,嘲弄一场,把老鸨妈妈架空了,让没法子下场。那老鸨妈妈一生气,又打量我身上的银子都让她榨光,就仗势嚷嚷,如果六天以内给三百两银子,她就让我赎了十娘。
妓女当该赚钱,她为了他,而有钱不赚,还得罪恩客,可见她心里只有他,杜十娘的眼里,以前盛过谁呵?从来只盛过他李甲。
他是食心的霸王。
那,李兄,你什么时候赎她?他问他。原来如此,刹那绝望。
一提到赎,银子,李甲暗败了下来,他当真把钱花光。柳兄,你可以借我点吗?
他爱她,却把银子借给另一个男人,让他去赎她?不,不,他醋,他酸,他隐隐的为自己的私心辩护,这位李兄,生性懦弱,又好喜夸,万事都以自己为中心,杜十娘那等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怎么看不穿他?
难道,爱,就是明珠投暗,一知半解?不,他不能害了她!
李兄,我也近日手头拮据,你,看看别人那可有富余,好吗?
我不去借,那多么丢人啊。李甲摇头,我在这住几日想想看吧。
他要想什么?
想,天上会掉下银子吗?
一住六日。他看着李甲唉声叹气,却不去想法,这事,他不帮他,他真爱十娘的话就应该另想其法,就问他,李兄,你这样不回院里去,十娘会不会等着急啊?
会。李甲道,我和她亲,我与十娘没有分别,并非她一个人急,我反而在外逍遥,我也急,把一切交给上天,顺受天命吧!
他不肯为她奔波,不肯为她担当,却找这样的借口,一个亲字,就当该令她望穿秋水,巴巴的等他?
再见李甲,他却带了十娘来了,两个人情好如蜜。他问李甲如何赎的十娘,那李甲喜形于色的告诉他,是十娘私下给他银两,才从老鸨妈妈那赎出了她。
他偷偷看她,看来她是真的跟定了李甲,她的眉角眼梢,尽是李甲。对他,只是轻轻的看一眼,用客气做了篱笆。
唉,她的心里只有李甲,她才会花费心机,处处为他着想。
席间相送,他仍不放心李甲,请他善待十娘。
谁知走后几日,正在画丹青,描十娘,刚刚手起,一阵风来,就把画儿吹起,忙急急去抓,去捕,去俘,却也迟了,那画儿浸到书房门口的水塘,颜料浸开,画里的杜十娘一下面目模糊,难辨模样,黑墨红粉,互相攻讦,青裙玉面,刹那糊涂一团。他捞起来,莫名心惊,一颤,大叫,大事不好,媺,媺出事了......他也只是莫名的知不好,却不知那不好在何地方。
于是立马收拾行李南下,赶去李甲家。去了若好,就说上门讨杯喜酒喝,若不好,他也不知怎样。但为求心安,对杜媺的牵挂,令他难以安良。一路行至瓜洲古渡,不由被眼前的情景迷茫。只见岸上酒旗招展,酒店鳞次栉比,人来人往,江上船只不离反多,开了盛会一样。千帆往来,都在撒网下水,赤身水客在江里饺子下锅一般,时不时翻了上来,透口气,又落了下,人人船船似乎一下和这江两情缱绻,爱深情长。
怎么,什么时候瓜洲古渡开始这样兴旺?他以前也来过的啊,真是世情叵测,日新月异。
忙一打听,岸上观者却说,名妓杜十娘抱了满满一箱绝世之宝跳了江,这些船只都是来寻宝的。
什么,杜媺跳了江?
他一下呆在那,电击雷劈,从头顶直穿而下。击的他魂飞魄散,摇了几摇才站稳,原来,她的死,造就了这地方的生。船只活了,渔民活了,酒家店家活了。杜媺啊杜媺,死了,还被这人世,这般利用。
那,那,杜十娘的人打捞上来了吗?
旁边的人却笑他,老兄,你脑子有疡?看看这么多捞家,那个说要捞人的?捞人干什么,一个死女人,捞上来又不能陪的睡,还要安葬,正经是捞那箱。啧啧,好多的珠宝啊,我听说粒粒价值连城,也不知道骗了多少王孙贵族的身家......他一拳击出,他只想打人。人死了,他还这样侮辱她,不许。打他口鼻,嚼人舌头,当该有此下场!
可世人谁不爱嚼人舌头,嚼了人家短,好增自己长。
那个人不是这样垫着别人往上爬?
四周人";哗";的围了上来,那人也是个捞家,在此盘根错节了数日,没捞来金银,反讨了打,那还了得,随身的家奴一涌而上。
打!
杀!
拳,脚,棍,棒。
可怜他一介书生,为了死了的杜十娘遭了一顿私刑乱打,看的,观的,打的,各自为政,还有点评家,数落着尘土里满身血污的他,可是那妓女以前的姘头,人死了还为她出头,对人家这么好,为什么人家不跟他从了良,反跟了那个李甲,可见是个沙堆里结出的瓜——傻瓜......或者,他真的是傻。
或者他的苦痛正需要这样的暴打才能释放。他打人,或者被人打。他一点也不挣扎,爬在泥土里,看着额上的血和泥土混杂,虬结,分不清辩不明的情感一样。一阵大悲痛,不是来自肉体,而是缘于心房,痛的压出无声的泪来。那是泪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液体,比血浓稠,而他不是一只杜鹃鸟啊!
这样也好,杜媺,十娘!
生,不能为你做什么,死,就为你挨次打。
他躺在那,死狗一样。直至人散,才慢慢爬起,拍尽尘土,揩了血污。他站了起来,他有事要干,他也租人,也租船家,也在江上打捞。
捞,捞,捞。
捞的是爱,是情殇,是不能说,说不得的暗恋。
他这样爱她。
千万人里,江上来来往往的人里,惟有他,柳遇春,找的是杜十娘的尸体,而不是那百宝箱!
白骨捞来,一截一截,长长短短,男女不分,身份不清,命运不明,不知是那年的陈年骨头,湮没在江,被鱼虾蚕食的只剩赤裸裸的模样,他无法判断那一根,那一截是他曾见过的红情绿意,冰亮雪透的杜十娘。他只能把它们,一起捞上来的,埋在一个坟里,这样大大小小的埋了十来个土馒头,他才把自己的心算放下。
就这样盘踞一月多余,身上的银两快尽,他才想返京而回,临别面江,喃喃,媺,媺,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什么要跳江......
杜十娘这只鬼听了这呼唤,突然惊起,大梦初醒,一身冷汗。
这个李甲,原来他从妓院里出来六日,尽倦在了别人家,什么法子也没想,他可知等他的六日,杜十娘如何从早望到晚,从晚望到早,独自凭栏?
他也可知那六日,老鸨妈妈如何耍尽手段,把十娘时而笼络,时尔威吓,时尔眼泪鼻涕的痛哭,和十娘诉说什么从小到大,母女情长,令十娘不忍离了她。
而他,他于人后却这样天胡地涂的解释一番,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