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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诱惑";的香型并不是很适合你,还是";温柔毒药";与你更相配的。
这时,我看见林廊从校门口走出来了。
我朝李忆嫣然一笑,说,我用这款香水,是专门来接林廊的。
李亿手里的雪茄抖了一抖,一抹笑凝固在嘴角。
他受到伤害了。
我是故意的。
我要他付出代价,他说林廊是拆白党,偏我喜欢把这个拆白党诱惑。
林廊走了过来,他也看见了我。我不由得快走两步,刻意与身边的李亿,保持了一段距离。我不想林廊再把我误会了。
不知哪来的女子,飘飘黑发,一身白衣,人人朝外走,她却逆流而上,和林廊撞了个满怀。
书籍,三三两两地掉地了。
林廊看了看那女孩子。
林廊的目光很长很长时间无法从那女子的脸上移开了。
长的秒针、分针、时针统统坏了。
长的有一亿光年。
林廊俯身下去拾书籍。
那女子也俯身去拾。
两个年轻的额碰在一起,似乎刻意以这种方式肌肤相亲,作为见面礼了。
林廊好像在说对不起。
那女子在和林廊说着什么。
林廊把书捡了起来,递往那女子的手里。
没有递对,书,又纷纷地掉了一地。
林廊,你在慌乱什么?
那女子长着什么样的天使面目,才令一向冷漠的林廊,也如此阵脚大乱,失了定力?
梦,那个梦,那个梦里牵他的手的女孩子,不也是只看背影就够爱娇美丽的?
有一滴汗珠,流至我的手背。
我的额头在流汗。
第一次,今生,为自己喜欢的男人额角流汗,皮肤哭泣。
谁说,我不在意!
一直,我都在自己欺骗自己。
李亿最清楚我,他看透我了,他才是我的知己。
我快步地走了过去,我必须看看那女子有一张什么样的天使面孔。林廊的表现,太令我恐惧了。
可来不及。
那女子似乎连背影都是先知,知我来意,翩然站起,悄然离去。
林廊看着那背影,依依不舍,眼光如藕,千丝万缕。
酸。
心在酿一种叫醋的液体。
我得抽刀断藕,调一盘醋熘莲菜,私下悄悄地食下去。
我站在面前,柔声唤他,林廊。
我在招唤他的灵魂,我要他回来,我心痛欲裂,早不知什么时候,我在意他了,我自己还不清楚。
他惊魂甫定,看我一眼,茉莉姐。
我挽住他的胳膊,我当一切未曾发生,我一如所有爱中的女子,开始伏低做小,想用温柔兑换他回心转意。
我说,林廊,今晚咱们吃什么?你说,姐姐给咱们做。
他抱了我一下,紧紧的,抱歉一般,为自己刚才的丢魂失魄,他要加倍地偿还我了。他说,随便,茉莉姐。
我望过他的肩,那女子窈窕的背,隐在人丛里。
月亮淡白,暮霭四合。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是来约谁的?
林廊摇了摇我的肩膀,问,茉莉姐,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他,清醒过来,说不定是偶然的碰触,我何必如此在意?真没想到鱼茉莉不动心则己,一动心,比谁都庸俗小气。
没什么。我用下巴蹭着他的前胸,最近我莫名地喜欢这样蹭着他,小狗一样的,闻他衣领、袖口、胸前的味。
咦?香味清淡,充满神秘,似有非有,是";一千零一夜";女用香水的香味,我怎么在林廊的身上闻到了呢?
这不是我熟悉的林廊的体味。
林廊一直拒绝使用香水,他固执地说香水是有狐臭的人才用的。何况这";一千零一夜";女用香水的气味,千娇百媚,过分雌性化的,他怎么会用了它呢?
我在他的胸前嗅着,猎狗一样的。
茉莉姐,你又怎么了?
我抬头问他,林廊,你用";一千零一夜";了吗?
一千零一夜?不是本神话书吗?我用它干什么?
他彻头彻尾的不知,怎么会用它?一定是那女子,那白衣黑发的女子,碰触了他,留了遗香。
我不再问,挽着林廊,一起开车回家。
晚上,我在电脑前码字,林廊又在巴格尼尼演奏的小提琴《浪漫曲》里,给那尾鱼换水,喂食。
我也走过去给它喂食,我更喜欢它了,我喜欢它,是因为它是林廊的,它和林廊一样,灵性十足。
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一切的美,我探询一切的美,我对美敏感,那是我致命的缺点。鱼玄机千年后如此,千年前更无法改变对美的执著。
15
我无法改变什么,我什么也不能改变,我能看见我自己,那一年鱼玄机十九岁。
她仍旧写诗,仍旧扔进曲江水,咸宜观香客更多,他们都是冲她来的,他们拿着写着她诗歌的花笺,来讨好她的。
第31节:一切都是玄机
起先,她并不理他们,她只喜欢看他们为她奔涌而来的样子。
那证明她还有魅力。证明李亿不要,自有男人会来找她。
你诱惑过男人吗?你要知道,诱惑是一种快乐。
一切都是玄机,是宿命,她没有想到,她爱的人,不久,一个个地离开了她,她根本无法挽留住什么。
什么也挽留不住,人,活着,是如此悲凉不堪的。
娘死了,死的时候握住她的手,薇儿,娘不放心你。
不放心又如何?在那破旧的寒屋,窗户在风里轻轻地摇,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木头在哭,娘的手在冷,慢慢地冷,冷如寒冰,她紧紧地攥住,喊,娘,娘,不要走。
她没有给过娘希望过的好日子。
可死神不听,该走的都会走的。
她十九岁,她把娘的手放在脸上,她要焐热娘的手,她要把娘焐得活过来。任谁来,都剥不开她的手。一清师父来了,拍了拍她的肩膀,玄机,生死由命,让死者安息。
她抱住一清师父的身子,大哭,眼泪决堤而出。可她没有想到,不久,一清师父也离开她了。
师父的生死没有由命,她由了她自己的。
她永忘不掉,瑟,弦,师父的脸,在碎碎的日光里,师父自己结束了自己。画面血腥,不忍悴睹。
那一天,师父请来的画师正在壁上绘着《五圣天宫图》,师姐彩羽和那画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来的香客,三三两两地结队,其中的一个咏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另一个道,好句,好句,可惜做诗的人早就死了。
她亲眼看见,一清师父月亮一般冷清的脸,在殿前暗了下去,暗了下去。
月全食。
她问,师父,你怎么了?
一清脸色惨白,一把抓住那香客的袖子,你说,李商隐怎么了?
那香客奇怪地看着一清,李商隐三年前就死了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一清的身子摇了一摇,临空要抓住什么,却抓住空茫茫的一片。
师父自言自语地,他死了?商隐死了?
她忙扶住师父。唤着,师父,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玄机——扶师父回房子。
她扶着师父回了忏房,师父不肯上床歇息,坐在瑟前,指点着沉香炉,说,玄机——
她知道师父要她焚上一柱香,于是把香点了。
袅袅轻烟里,师父说,玄机,你出去吧。
她不安地退了出来,门刚刚合上,琴声响了。久违了的琴声,如泣如诉地响了。自从观里香客大增以后,师父很久不弹琴了,似恐俗耳无德,不配聆听的。
琴声里,一清师父低低地唱起了歌,唱腔委婉,歌声缠绵,唱的居然是李商隐的《无题》: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花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啼杜鹃。
……
那只白鹤亦随了乐曲,展翅,翱翔,在半空仙姿翩翩,舞态婀娜。
众香客不再上香,他们没有想到这咸宜观里还蕴藏着这样的奇景,一时看得呆了,嘴也无法闭合。犹恐身是梦中客。
惟有琴声,只有琴声,和着隐隐的曲江水,配着仙鹤的舞姿,天籁相和,天人合一。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
歌至最后一句,";铮";的一声,响亮之极,回声不断,绕梁三日——绝唱。弦断了。
那鹤随着断弦之音,一声高吟,石破天惊,从半空坠落,优美地坠落,绝望地坠落,犹似受了内伤。
她吃了一惊,忙跑过去,抬起那鹤的脖子,喊,鹤儿,鹤儿——
有人开始低议,咦,谁弹得此等好曲?可令鹤起舞的?莫非是二十年前红极一时的歌妓桃叶复活了?
怎么会,桃叶不是早死了吗?
她不知首尾,二十年前,她还没有出生呢,但她明白了师父一直不肯多讲的秘密。那曲应该真的叫《无题》,那瑟,应该真的唤无端。师父的心里,应该真的一直装着一个人,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诗人李商隐呢?
有人敲门,桃叶,开开门,再给我们歌一曲。
里面无人应声。
观里鸦雀无声。
静,静得恐慌。
而那鹤亦把脖子一伸,嘴角挂着一缕血渍,死了。
她大骇,不好,莫非师父也——忙跑了过去,把门一推,吱呀声里,师父的脸,师父的脸,在一束明亮的光线里,安然地靠在瑟上。
这是一幅画,一幅挂在记忆里的画,不能遗忘的画。这幅画时时惊醒她,人生苦短,得意尽欢。等,只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傻瓜。
她奔了过去,喊着,师父,师父……
师父说,玄机,不要等,什么也不要等,不要浪费日子。
说完,歪了头,咽了气。她这才看见,一根弦,紧紧地勒在师父的脖子上,那弦的两端,就在师父的自己的手里。师父自己把自己杀了。
师父就这样离开了咸宜观,就这样离开了这世界,以一根琴弦的不堪承受之细,以爱之殇,以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和彩羽整理师父的遗物,道经里混杂着一本册子,记满了师父的心事。师父真的是那个叫桃叶的女子。
二十年前,一清师父因一场家乱,沦为官妓。那次官妓里的众女子,皆住在一个叫桃花渡的府里,一色儿的桃字开头,桃枝、桃花、桃红、桃绿,轮到了她,被唤了桃叶。名字对歌妓来说,只是一个符号罢了。
桃叶善抚瑟,桃叶一身绿,桃叶在桃花渡里,一枝独秀,招人爱惜。鲁王一见钟情,把她买回府邸了。
鲁王府的仙鹤,一听到桃叶的瑟声,就翩翩起舞,鲁王为此大喜,大宴宾客。
第32节:买来的歌姬
那些来客里,有一位瘦极了的诗人,他善诗歌,长词曲,还会制乐器。他说,桃叶,你的乐器不太好,我给你制一把新瑟。
他给她制瑟,满满的五十根弦,这一根他弹,那一根她抚,二十五弦属于他,二十五弦属于她。
这瑟,原来是用来两个人合起演奏的情侣瑟。
——锦瑟,锦瑟,情侣瑟,双双弹,心有灵犀,同心同气,四掌翻飞,指指唱和。
她爱上他了。
他也爱上她了。
她爱他的丰神俊逸,他喜她的红情绿意。
可鲁王是喜欢她的。
她是鲁王买来的歌姬。
鲁王不说把她赐给谁,她就无缘与她爱的人在一起。
她为了他,演了一场死戏。跳了曲江,而后潜居在这咸宜观里。
他们偷偷相会。他不敢娶她,万一鲁王知道,那将是死罪。
就这样她抱着他给的瑟,等待了年年岁岁,等到他离了长安城,等到他死了,她居然不晓得,还在那儿空茫地等。直至在别人的口中落实,他确实死了,她也跟着死了。
她活着的目的,就是等待他的。
那鹤儿,是他买来送给她的。
她活了那么久,那么久,期望的就是能和他双双飞,飞进寻常百姓家,过平淡的日子。
可他死了,飞不成了。
尸体一直飞不起的。
这个,你应该明白的。如果你要以为一清师父的故事是一则传奇,那么你去以为好了。其实,传奇,一直是岁月锈出来的一抹铜绿,绿得收藏家可心,绿得铜却不愿意的。
她不想做了那抹铜绿,她才十九岁,她不要她的生命发霉、腐烂、变质。
埋了一清师父,彩羽师姐也离开了她,嫁做画师妇,一脸世俗的幸福。咸宜观里,只剩下了她,也只有她了。
而她,只有她自己的。
你只有过你自己吗?穷得只剩肉体,穷得只可拿肉体兑换日常所需。拿肉体买醉,拿肉体来取暖,拿肉体来迷醉。
她开始接见那些在曲江水里为捞她花笺的男子,她只和拿了她花笺的男子见面会晤。咸宜观里,常常站满了衣衫破败,不是头破,就是胳膊腿儿血渍斑斑的富家子弟。她站在观里,一个个地看了过去,谁抢的花笺多,谁受的伤重,她就邀谁去她的云房。他们都知道,这个叫鱼玄机的女道士,喜欢男人为她拼得头破血流。也喜欢男人送她珠宝、首饰、衣裳,把自己装扮得花般招摇过市。她更有个怪癖,喜欢在白日里听着《胡笳十八拍》里的第九拍做爱,在云房外,有她专租的胡笳师。胡笳凄凉地响,曲江水在窗外潺潺地流淌,她在男人的身上身下,身前身后,绵软地缠绕,动人地喘息,红颜如酡。
那一天,她站在她的咸宜观里,看着那些为捞她的鲜花笺大打出手的男子。他们衣衫不整,有的脸上破了,有的脚是拐的,有的胳膊断了。有一个看上去好像打瞎了眼珠。因他半张的脸,从眉毛开始,都是血色。山河沦陷。她走了过去,走了过去,拉住他的手,牵往云房。进了房子,她伸出了舌,轻轻地舔了舔他眼睛。他的眼睛睁了开来,血糊糊下的明亮,吓了她一跳。她一把推开他,你的眼睛还是好的?
他笑,是的,玄机。他们打破了我的眉骨。
她拿帕子擦他的脸,血色下的面目,渐渐清晰。这个男子,她好似哪儿见过?
他弯腰一拜,在下李近仁,对鱼姑娘仰慕已久。
咦,是那醉仙楼有一面之缘的她嫌有铜臭气的男子?
她笑了起来,坐在他的怀里,这个世界真小,李老爷。
是的,真小,小到我在咸宜观里找到了你。
李近仁不类别的男子,他三山五岳地做生意,他有钱,眼界宽,追女人也不单单求一日之欢。他要的是长长久久。他拉着她的手,去墓地,去那一坐坐坟垒堆积的墓地,去那生时抢富夺贵,死后黄土一杯的墓地。芳草凄凄,爹爹的坟,娘的坟,一清师父的坟,曾经,因了贫穷,无名无分,混杂在芸芸众生。而今修缮一新,还立了富丽堂皇的石碑,上面雕了凤凰柱,麒麟纹,写了他们的尊姓大名。
她泪盈于睫,问,李老爷,你干的事情?
他点头。他知道怎么将她讨好,他知道她的软肋在那儿。这些死去的人,曾经,都是这人世,她最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