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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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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我拿起玻璃片,往他的脖颈,那青色的血脉上,轻轻地划去。血流了出来,一滴,两滴,三滴,好看之极,好似他蜜色的肌肤在分泌红色的花蜜。
                   我张开了嘴,一滴血掉进我的嘴里。我说,咸的。林廊,你的血真好喝。
                   他看着我。
                   我柔声地说,林廊,你痛吗?你用力呀!
                   他看着我,不可置信的,茉莉姐,你干什么?
                   我两只手给他比画,做掐状,你不是要掐死我吗?掐死了,你要怎么解剖,随你了。
                   他看着我,不相信地看着我。谁要解剖你了?
                   我吻他的脖子,我吸着他的血,我缠住他。我说,你用力啊,林廊,你掐我。你整天看那些书,不就是打算杀我吗?现在,我让你杀。
                   什么?他一下子推开我。
                   谁要杀你了?我看那些书,是我打算假期去西藏。听说西藏有人死了解剖的埋葬了的习俗,我才看的啊!
                   那你摸我的脖子干什么?
                   他说,茉莉姐,我只是喜欢摸你的脖子。
                   红色的血,这个时候,溪水般汩汩地流出。
                   我闻到血腥味了。
                   他这才开始知道痛了。
                   他站了起来,嘲讽而庸懒地笑,茉莉姐,你真能下得了手。好,我走,我早应该知道,我只不过是你养的一只鸭子。我早应该知道的。
                   不——你流血了——林廊——我打电话——
                   我语无伦次,我真的在杀他。
                   他胡乱地要给自己穿衣服,摇摇晃晃。他说。鱼茉莉,我走了。我走了,你就可以和别的男人鬼混了吧?我走了,你就可以和李亿在这房子里上床,你不是迷了他很久了吗?我走了,你就会很幸福是吧?我走了,你就完全自由了。哈哈,你厌倦了我,你说啊,何必这样?我只是一只鸭子,一个女人养着的鸭子,没钱,要女人养的鸭子,我真没出息啊……
                   我抱住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我看见那女孩子站在我们身旁,看客一样,诡异地笑着,说,你终于杀了他!
                   我歇斯底里,快,快打电话呀!拨120,救救他!
                   她笑,她什么也不做,她得意地看着。
                   血,在不断地流出,流至他敞开的衣领,流至他的喉结,流至他的前胸,生命的漆打翻了,红色颜料打翻了。我不停地抹,抹,抹。血啊,那么多,那么多。我拿着我的嘴,我的衣服,我的袖子,胡乱地堵那伤口,嘴里喃喃地喊着,救护车,救护车……
                   林廊渐渐地软弱,像一个布娃娃,慢慢地下滑,在我的怀里,满身血渍,我哭了起来,抱着他,坐在地板上,他看着我,细长的手把我的手轻轻一握,嘴在动,我的耳朵靠近,他说,姐姐……我要死了吗……
                   不——林廊——你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姐姐……汽笛在响吗?
                   我点头,是汽笛,火车的汽笛声,在远处响。
                   我五岁的那年,我爸爸有了外遇,要和我妈妈离婚,我妈妈不肯,我爸爸就和我妈妈打架,天天打架。姐姐,那么爱,那么爱我的爸爸,天天让我当马骑的爸爸,整天打我的妈妈。那一天,我妈妈起来,给我洗了脸,梳了头,说她要回姥姥家,临走她说她爱我。我一直不明白,姐姐,她爱我,为什么还会离开我……姐姐,一会儿,一会儿,就是这样的汽笛声响,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妈妈……姐姐,我们家住得离铁道很近,门口就有一条铁轨,很长很长,长得能走到天堂……姐姐,你说天堂里有火车吗……铁轨的两边,都是油菜花……姐姐,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妈妈……她说她爱我,她走了,给铁道上留下很多很多的血……很多的血……乌黑的血,招来很多的苍蝇,在那血上飞呀飞……姐姐,她自杀的那天油菜花开得金黄金黄……姐姐……
                   第一次,这少话的男孩子,和我说这么多话,我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这个从小心灵上有着创伤的孩子,我凭什么伤害他?就因为我出钱养着他了?就因为我想和他一起死吗?
                   他不肯说,他和我一样,对爱早已丧失了能力。他无力爱了,他得对自己的话负责。
                   我鼻涕泗流,对不起,林廊,是姐姐不好。
                   他摇了摇头,想要伸手,但无力可支,他说,你不要自责了……吻一下我……姐姐……
                   我吻了吻他的唇,这是个血腥的吻,因我的唇上沾满了血渍。他笑看着我,姐姐……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在我的怀里闭住了眼睛。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林廊,林廊你醒醒……你醒醒啊……
                   门外有人拼命地拍门,喊,鱼小姐,开开门,里面怎么了?快开开门!
                   我放下林廊,我满身血渍,我把门打开了。是那男子,他抢身而进,他背起他的儿子,就朝门外跑。
                   我软软地坐在地上,喃喃地道,林廊,林廊,你醒醒……
                   23
                   你这样呼唤过一个人吗?呼唤他醒,为了即将的丧失,为了生存本身。千年之前,有人这样呼唤过鱼玄机,在暗黑的夜,摇着我,薇儿,薇儿,你醒醒。
                   我永能看得到,我历历在目地看得到,我不明我自身。我看得到千年前那个我,睡在根根木桩的囚室里,穿着灰色的囚服,蜷缩如婴,鼻息轻轻,安然地睡着了。那一夜,是她睡得最平静的一次,自从打死绿翘之后。
                   第52节:漂浮不定的那个男子
                   她梦到了她的母亲,那坐在小矮屋前,笑得妥帖而愁苦的妇人。她也梦到了童年。她更梦到了平康里,如林的妓院,以及妓院里女人的笑声。她梦到了桃花,溪水,溪水上影子漂浮不定的那个男子。她在捞,她的两只手都在捞,她捞了起来,捞起了那白衣长身的影子,她抱紧,她说,温先生,我终于找到你了,温先生……
                   梦若成真多好。
                   若能回去多好。
                   可她回不去了,她已经老了,她只喜欢他身体的那个男子这样宣布了。
                   薇儿,薇儿,你醒醒。
                   有人摇她,她睁开眼睛,她把那人一抱,紧紧。她喊,温先生。
                   那人一听,把她一推,语音马上冰冷。鱼玄机,是我,不是你的温先生。
                   她这才清醒,借着油灯,她才看清,是温璋,京兆伊温璋,白日里在龙虎大堂上,着了官袍,双目炯炯,气势汹汹审她的男人。
                   两边的衙役,个个魁梧,表情刚硬。
                   法不容情。
                   温璋当京兆伊,以执法如山,疾恶如仇,严刑酷法闻名京城。
                   终于,她沦落在这个四方脸的男人手中。
                   他一丝不苟的脸,毫无表情。鱼玄机,你可知罪?
                   知罪。
                   你真的杀了人?
                   是。
                   所杀何人?
                   婢女绿翘。
                   尸首藏于何处?
                   咸宜观后花园紫藤架下。
                   你可知递状者何人?
                   乐师陈韪。
                   哦?这四方脸的男人,脸上有了一丝讥讽。
                   听说他是你的情夫?
                   她抬眼看这个男人,他明明知道,还要再问?无非是想强调,他,不就是你鱼玄机弃我而留的男人吗?
                   她答,是。
                   你养一个下贱的乐师做什么?
                   她拒答。
                   惊堂木一响,他大喊一声,鱼玄机,你说话。
                   她还是拒答。快要死了,她不要任何人,嘲笑她的过往。
                   他恼羞成怒,妇德败坏的女人,击杖二十。
                   他要在她的面前,证明他的威风。
                   她被扣地上,一阵乱打,棍杖重重,疼痛钻心。她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自杀?为什么?只因为打死了绿翘,就要拿这种方式还她?
                   不是侮辱过了吗?半夜三更,他还来此做甚?
                   一阵夜风,吹进牢中,油灯摇曳,照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表情也摇摆不定,一阴一晴,面目鬼蜮,令人恶心。
                   他靠近,鼻息直吹她脸,她的身子后退。他直逼过来,要抱,她被逼到墙壁,无地可遁。
                   他今夜来,不是以京兆伊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一个一直没有得到她的男人的身份。
                   可她现在讨厌男人。
                   更讨厌白天刑堂上见过的这个男人。
                   她已不是咸宜观里的那个解风解月的女人,她已老。
                   陈韪令她刹那就老,老到对所有的男人都丧失信心。打死绿翘,更令她脾气暴躁。
                   薇儿,你还有机会——他又突然温柔。
                   ";啪";的一声,她打了他一个耳光。
                   那是她赏给他的耳光,为他白日的逼供。
                   他一呆,她打他?他来给她机会的,她居然打他?这个娼妇!
                   他暴怒,她凭什么这样对他?他现在是京兆伊,她还这样侮辱他。他猛地揪住她的头发,使劲地往墙上撞。他诅咒,你这个娼妇,人尽可夫,假正经什么?
                   她发丝凌乱,额角青肿,嘴唇咬住了衣袖。她不叫喊,也不求饶。他停了,她那让他死死地按在墙上的头,正媚眼如丝地看着他。
                   他不知她为何此时此刻,还妖媚至此。正不知如何处置,她却轻轻地招手。
                   他不由俯耳过去。
                   我是个娼妇。温璋,我是人尽可夫。可是就是这娼妇不喜欢你呀,温璋!她在他的耳边,字字清晰,一如戏台道白般,咬着牙,念着台词。
                   这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她在告诉他,她即若鄙贱为妓,也不要他!
                   是她不要他,而不是他!
                   他举起脚来,没头没脑地,狠狠踢她,踩她,骂她。
                   娼妇,你以为你写两句诗就了不得了吗?你和婊子有什么两样?你这个贱人!你这个娼妇!
                   她不挣扎,她等他打完了。缩在墙角,神经质地,甜美地笑了。她说,没有长大多好啊!温哥哥,我还记得,遇到你的那一天,你穿着一身青色染布衣裳,皂白靴子,十五六岁模样……
                   他的眼睛一湿,一个踉跄。
                   她还记得,只是一直不肯说吧?
                   温璋,打得好!谢谢你打我。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离开了。这个世上,我曾把温庭筠当了爹爹,可他骗我。我曾把李亿当了夫君,他也骗我。我曾把绿翘当了女儿,她也骗我,背着我,和我抢男人。我曾把陈韪当了情人,他更骗我,他嫌我老了,他和我在一起,只是想有银子花。哈哈——我怎么总是错啊!你知道吗?温璋,我曾把你当了兄长,你竟然这般打我。哈哈——打得好!我要这人世干什么——
                   她要这人世干什么?
                   他忙忙转身,大踏步地逃出牢房。她爱过他,以亲情之方。他要逃开她,也要逃开他自己。他们都无法回头了,十多年过去了,他已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他更无法面对自己那个时候的纯良。
                   目前,当下,他只是京兆伊温璋。宦海浮沉,勾心斗角,早就炼就他一副铁石心肠。
                   他早已不是那个梳着双环髻,上着半旧的水红衫子,下穿绿色沉香罗裙,提着一篮子桃花瓣的漂亮女孩子眼里善良的温哥哥啦。
                   十年,让她从可爱单纯的小姑娘,变成闻名长安城的因情杀婢的荡妇。
                   第53节:浑身是血
                   十年,让他从仁厚善良的少年郎,变成以暴戾酷刑出名的京兆伊温璋。
                   十年是什么?
                   时间又是什么?
                   十年后,他坐在监斩台上,官服华丽,亲手执斩他多年的爱情,他的过往。他听着她断头的血,咝咝地响,直射向蓝天,似乎要射杀太阳一样。他无奈地掩住了脸。流金的岁月,箭般回放,定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阳光若金,天空瓦蓝,空气里都是春天骚动的花香。两个年少而单纯的人,站在大唐富丽繁华的东市大街上,一个喊,姑娘,姑娘,你停一下……
                   一个问,你也姓温吗?
                   你也姓温吗?我这样问站在我身边的保安。
                   我满身血渍地奔下了楼,我要跟着去看林廊怎么样了,可等我下去,林廊的爸爸早开车走了,我不知道他到哪家医院去了,我呆呆地站住,嘴里叫,林廊,林廊……
                   很多人奇怪地打量我,因为我狼狈不堪的模样。那方脸保安跑了过来,焦急地问,鱼小姐,鱼小姐,你怎么了?没受伤吧?怎么浑身是血啊?
                   我说,我杀了他。
                   杀了谁?不——不会吧!憨厚的他不相信,鱼小姐,你又开玩笑了吧?
                   另一名保安推开了他,显然是保安里的头目。温璋,发生了什么事情?
                   温璋???
                   我一愣,我回问那方脸眱安,你也姓温吗?
                   他回答,是的,我姓温,温州的温,美玉璋的璋——
                   说着,他比画,半裸露的胳膊上有一道白白的疤,一勾弯弯的月亮。
                   我捂住了脸,转身疯狂地跑上了楼,太可怕。前世今生,我又遇到一个鱼玄机生命里曾经出现过的男人,而他,一直生活在我的身旁。
                   那么林廊是谁?我爱之恨之的林廊是谁?一千年前,他是谁啊?
                   谁来告诉我?
                   房子的地板上,血渍斑斑,玻璃的碎片撒了一地。巴格尼尼的琴声在鬼魅地响。是谁开了音乐?是谁?我一眼望去,碎玻璃里没有那尾鱼的尸体,它在哪儿?那个女孩子,她又去了哪儿?
                   我倾了耳朵,有细细的水声,在音乐里碎碎地响。水声是浴室传过来的。我走了过去,我轻轻地推开了浴室的门,我目瞪口呆。
                   那女孩子,她待在贝形的浴缸,洁白的身子,闪着亮光,长长而飘逸的鳍,搭在浴缸外,铺在地板上,俏薄若纱。她正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瓶一千零一夜香水,轻轻地洒。
                   原来,那尾鹤顶红是一只妖精,而林廊一直养着它!
                   原来,一直是她在偷偷地用我收藏的香水,好掩盖了自己的鱼腥味,好似一千年前,她就一直喜欢用鱼玄机的胭脂膏子,喜欢用鱼玄机的画眉碳笔,把自个的脸涂得烟熏春光,眼波渺茫,雾山雾海地诱惑男人去了。
                   她忘乎所以,她太得意。她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一千年了,我们彼此,我和绿翘,还在低估着对方的智慧吗?
                   而目前,我是人,她是妖。我没时间忆旧,我得为自己打算。我猛地扑了过去,一手攥住她的脖子,一手拔下自己头上盘发用的那根银制镶玉桃枝簪子,狠狠地抵向她的下巴。
                   自从林廊送我这根簪子,我的长发,就一直为他循规蹈矩。我愿意我的发丝,为他,为我喜欢的林廊,在床上,刹那,由含苞的欲望之花,绽放成千上万瓣的黑菊花。
                   ——缠住他,绕住他。
                   发丝是上天赐予女人天生的足,千丝万缕,用来缠住男人这种生物。
                   镜里的我披头散发,嘴角有一丝五味纷呈的笑。一千年前,我打绿翘的时候,也曾这样笑过。
                   笑未必比哭好,镜中的我,笑得好生尴尬。
                   翘儿,一千零一夜香吗?我问她。
                   香。
                   她回答。她的脖子一僵,她的眼里有一丝被人识破的慌张。闪了一下,而又不见了。
                   一千年前,我端住她递过来的茶。我说,翘儿,后园的紫藤花开了吗?
                   开了,师父。
                   好看吗?
                   好看,师父。
                   花好看,还是陈乐师好看呢?
                   师——师父,花好看。
                   当时,她的眼里也有这么一丝慌张。
                   我永无法遗忘。
                   翘儿,师父怎么觉得今日你和陈乐师都比花好看呢?
                   师父,陈——陈乐师今日没——没有来呀!
                   乖翘儿,别扯谎。告诉师父,师父让陈乐师娶了你,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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