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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草的草地,草地里飘出野芝麻和甘菊的沁人清香。森林如同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朝我迎面扑来。又跑了百多米,森林里的蕨类, 麻和针叶的味儿,预告森林已在眼前了。
千里马飞也似地驰进树林,犹如驰入茫茫黑夜。一片漆黑,连马的耳朵也看不见,只感到,涌到路边的一片树木,象两堵墙似的向你压来。嗒-嗒-嗒-嗒,马蹄的敲击声,从右向左,从左向右,都响起回声,回声在林子里传得很远,大概,马蹄声在一公里以外都听得见。
道路进入松林的“澡塘脱衣间”。我觉出到了这里,是因为我看见头上微微露出了亮光,针叶林的热气向我和千里马滚滚涌来。我们这远近驰名的“澡塘脱衣间”,即便在下雨天也保存着热气。
十天之前,我躺在这片小森林里;仰望着苍穹;享受着安逸和清静。这里,曾有个细长腿,体态轻盈的狍子,四蹄几乎不着地地从这儿飞跑过去。一枝“什梅塞尔”自动步枪的短促而又准确的连射,象刀子一样,捅进它的心脏。对我来说,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仅仅就在十天以前啊!
千里马驮着我进了沙拉耶小林,雨打在厚实的叶子上,发出一片呜鸣声,如同黑压压、遮天盖地的蜣螂大军,在黑暗中准备起飞。我伏下身,伏在捆在鞍鞒的机枪上,免得那放肆的枝桠抽打面孔。沙拉耶小林,沙拉耶小林……黑糊糊,象猛禽利爪一样的焦黑的橡树枝,黑色的不祥的鸟儿的哇哇 噪……我用鞭子稍稍抽了抽千里马,很轻很轻,它就心甘情愿地加快速度,它的全身似乎绷成了一根弦。
鞒 在我的身下跳动,背包象捣锤一样。有节奏地敲打我的肩胛骨。
最后,沙拉耶小林带着呜呜声往后掠去,如同冰块退离河岸。我们现在飞驰在茂密的,散发着沼泽和薄荷幽香的混合林中。莫非我们闯过来了?好样的,千里马。加油,快跑。它的四蹄一跨就是几米,等速地奔跑着。它的呼吸声,甚至听也听不到。
我觉着树木放过我们,随后又象巨浪似的闭合起来。嗒-嗒-嗒-嗒-马蹄的敲击声。嗒-嗒-嗒-嗒-树林里响起的回声。加油,千里马,加油……
浓黑的夜色混合着潮气,扑打我的眼睛,压得眼晴直流泪。我完全浸沉在狂奔的激情之中。
千里马登上一座小丘,马蹄陷在黄沙中,但是速度依然如前。小丘顶上,吹来阵阵暖气,可是过了几分钟,我们又钻进潮湿、阴冷的森林。这里周围都是沼泽,道路蜿蜒在一条土堤上。我在一刹那间离开了鞍鞒,欠起了身子,“啪”,一根树枝蓦地把我的军士帽扯了下来。下颌下的一条系带,也没有拢住。但是,停不得呀!我的头发,风吹乱,雨淋湿,又给寒气抚平了。算了,帽子,叫它去见鬼吧,眼睛完好无损,就蛮不错了。冲吧,千里马,咱们冲吧!
在前面的黑暗中,从路中央,响起两声不和谐的吆喝:“站住!站住!”
这就是说,他们到底来等了……来等了!仿佛雨打到衬衣里面,冻得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自动地,不待命令,就扬起鞭子。猛抽马的肚皮下,靠近大腿那块最敏感的地方。
千里马一塌腰,宛如平射的“卡秋莎”炮弹,沿弹道向前疾飞而去。劲风吹打着我俯下的脑袋。后面,很远的地方,马蹄翻起的土块落在地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
“站住!”这已经是在背后,在冰雹似地纷纷下落的土块中发出的嘶哑、惊恐的喊声。
他们有点张惶失措,胡里胡涂地耽搁几秒钟,而这几秒钟,此刻,对我来说,就是我的整个一生。
哒-哒-哒-哒……背后,响起“什梅塞尔”的速射声。一梭子子弹划破耳畔的空气,啸叫着掠过去。哒-哒-哒-哒,又一枝自动步枪打响了。而马蹄: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在这骨节眼上,道路来了个救命的急转弯。我只觉得千里马微微一倾斜,我身子离开鞍子,稍稍往旁边一坠,帮助它转了过去。
后面,哒-哒-哒-哒,两枝自动步枪,争先恐后地打出长长的连发。马蹄发出嗒-嗒-嗒的响声……
又是长长的两梭子,弹盘一直打到底,扳机一直扣到底。晚了,晚了!千里马已经跑到树林的那边了,子弹,呼扑扑地打在树干上,扑扑地打在枝杈上,马鞍在我的身下跳动,冷气袭人,直灌进了我的耳朵。道路已变得笔直了。
千里马在鞭子的猛抽下,依然发狂似的飞驰。它的牙齿紧咬着嚼子,此刻,它不跑得精疲力尽,你用什么方法也休想使它停住。英沙河已经不远了,这条河可以挡住它。
又响起哈喝声:“站住!”
他们有多少人配置在这条路上?……声音粗暴,象留声机的转动声。加油,千里马。冲啊!再冲一次!鞭子朝下部抽下去。他们在大道上设了两道埋伏,布置了交叉火力。冲啊,千里马!
突然。左面响起假嗓子似的尖厉的喊声:“千里马!”
接着又是一声唿哨,两个手指按在嘴里,从高音一直到低音,一种特别的唿哨声。而后又是尖细的喊声:“千里马!”
这是火烧鬼。那个面部灼伤的家伙,声音高得要撕破了嗓子。牡马的四蹄在潮湿的地面上拖拉一阵,停蹄不肯往前跑了。
我觉得,右边的缰绳绷直了。牡马冲着路那边发出喊声的地方扭过头去。
“千里马!”林中又响起尖细刺耳的假嗓子,又是一声唿哨,由高而低,慢慢衰减。
千里马记得它从前的主人。唉!真见鬼!它记得砂糖,手势,唿哨,声音。霎时,我扔掉缰绳,欺骗它,哦,还放开嚼子。我又猛地一扯右边的缰绳,让它疼一下,迫使它忘掉呼唤声和唿哨声。宁愿扯破它嘴唇,扯得出血。我是个坏主人,心肠太狠了。但是,让疼痛迫使它忘掉那爱抚的手掌和砂糖也好啊。
牡马牙齿象老虎钳一样咬牢嚼子。它侧着耳朵细听林中动静,慢吞吞地在路上移动着脚步。噢,见鬼,我失去了摆脱险境的几秒钟。
我们没想到,没想到千里马直到如今还记得火烧鬼,直到今天,还可能爱他!
“千里马!”这次叫得特别欢,特别刺耳。
千里马渐渐停下来。我又采用老办法,用鞭子狠抽肚皮下部。铁嚼子叫我从它死死咬住的牙齿上拉开,我紧扯缰绳,勒它嘴唇。跑吧,千里马,快跑吧,别信你的记忆,别相信那两只手掌!
然而,牡马非但不往前冲,反而扬起前蹄,振 嘶叫,声音嘹亮,啸啸长鸣。这声音似乎在抱怨我无情,抱怨勒破它柔唇的嚼子,抱怨鞭子,它呼唤自己从前的慈祥主人,呼唤那个从来不打它,那个耍滑头,不勒嚼子的家伙。
我险些从鞍子上滑下来。我抓住机枪,才撑住了。我的两脚顶住蹬底,我感觉到,马蹬带绷紧了,眼看着要摔下来了。你这是干什么,千里马?别在原地站着啦,别站着啦!往前跑吧,啊!
响起呼唤声和唿哨声的地方,打响了自动步枪。
闪光微微照亮路边的枝枝杨柳,那儿,林子里,仿佛在点煤油炉子。完了!全都……
千里马,往前快跑吧!火烧鬼朝你的叫声打枪响,你这个靶子太大了,他会百发百中。趁子弹还在旁边乱飞,咱们还有一点点时间,啊!我举起鞭子抽它,它打着转转,蹄子倒换站着,恢恢地嘶鸣。这不是嘶鸣,而是疼痛与苦恼的号叫。又是一梭子。
唉呀,你瞧你,千里马,你在搞什么名堂,傻瓜!……我用膝盖,小腿肚,脚踝骨,整个里脚板,在牡马的两肋上夹呀,磕呀,我觉得,子弹继续射来,马浑身直打哆嗦。我听到沉闷的噗噗声。完了。我用力拔掉挂钩,想摘下机枪。千里马沉重地哼哧着,它的整个左肋,全打穿了,它倒了下去。
第二节
就这样,我还是没来得及把机枪摘下来。我迅速地翻鞍跳了下来,但求别给马压在身下。
脚一挨地,我疼得钻心,不由哎哊了一声。腿!腿挨了一颗子弹。我一叫,路那边又朝叫声打枪。这一次是两枝自动步枪。火光在树木之间闪动,我看见子弹出膛的短暂曳光。但是千里马侧棱着躺在地上,用自己的躯体掩护了我,这一次,它救了我,两梭子子弹,它全接受下来,它呼哧着,蹄子一蹬,踢在我那条好腿上,痛得要命。我强忍住,没叫出声。
在马倒下的地方,闪动着什么东西,泪泪流淌,发着轻轻的俄破声。我知道,是什么在俄俄发响。千里马在倒气,嘴上喷出的血泡泡在喷喷发响。
路上传来人声。这是第一道埋伏的土匪走过来了,他们在我急驰中并没有打中我。我爬到牡马跟前,它已经不挣扎了,只是不停地喷血泡,千里马真够呛,它的罪没多久好受了。
我摸了摸鞍子,前鞒,机枪不在。我手指触到的,只有断成几截的两道结实的细麻绳和冰冷的铁挂钩。想来,马趴下去的时候,机枪撞在地面上,绳子经不住,断了,机枪飞出了。我在粘乎乎的湿泥里乱摸,在落叶里乱翻,手指摸到的,净是泥浆,积水。
第一道警戒线的匪徒只距二三百米了。
“喂,你们那边咋的?”他们喊道。“也放跑了?”
火烧鬼和那个留声机嗓音的家伙没答碴儿。看来,他俩在竖着耳朵听动静哩。沉着,我对自己说,别慌,还有几秒钟。他们在黑暗中,也不敢冒冒失失地乱撞。开头,他们可能先包围千里马倒下的地方,好把我捉活的,或者枪口对准我,立地打死我。
火烧鬼默默地等待援军。我小心地在地上摸索。机枪毫无踪影。背上背包里的子弹盘,现在变成了无用的累赘。好吧,有啥法子……两枚手榴弹,足够给土匪添点麻烦了,哪怕扔出一个也行。他们即使包围了我,不容我再扔第二枚,一个总甩得出去,但希望它能命中。我的上下牙齿得得地直打颤,心,狂跳不已。躺在黑黝黝的林子里,不死不活,太可怕了。唉,太可怕了!
我摸了摸两枚手榴弹:一枚是起棱的、重六百克的“枣核”形手榴弹;一枚是两边光滑的轻型PΓ42-“小桶”形手榴弹。P 先不用,这枚留给自己。可“枣核”要扔出去。它爆炸后的散片,可飞到方圆两百米的地方。这种手榴弹,规定只许从掩体里面扔出去。眼下,这条规定已失去意义。话又说回来,杜鲍夫小组的人,也不管这一套,他们从任何阵地上都扔,只要不碰到“自己人”就行。
左脚的靴子里,仿佛有人给我放进一只热水袋,里面潮乎乎的了。但是此刻没有必要多想这些,血,一时还不会流光。
“舒柯!”火烧鬼喊道,他的嗓音尖声尖气。怎么能听从这种腔调的人指挥呢?“舒柯,谢敏柯!到大道那边去瞧瞧,“小鹰”躺在那边的什么地方。”
火烧鬼自己留在原地。在决战前夕,他自己不想冒险。这个坏蛋!千里马,傻东西,你相信的是什么人啊?他们把你骗了。我叫你撂了。我紧咬着牙,竭力镇静下来。
我侧耳倾听,听见大皮靴小心踏在泥泞上,发出叽呱叽呱的声音。舒柯和谢敏柯慢腾腾地走着,他俩也晓得有六百万钞票,他们也不想冒险。眼下对他们来说,六百万,这意味着颐指气使,自由自在,饱食终日,舒服安逸。
没关系,明儿一早,格卢姆斯基会来降服你们的。你们骗不了他,他不是千里马,光惦着吃你的白糖。
叽呱——叽呱。过了一会儿:叽呱——叽呱。他们小心地走着,一句话不说。一切又寂静下去。这当儿,路边传来丁冬丁冬的响声,仿佛有人用手指敲打木琴的振动薄片。声音很弱很弱,刚刚听得见,这是沉甸甸的大雨珠儿,从树叶滑下来,敲在金属上的声音,金属的声音!
我爬到发出轻柔丁冬声的地方。伸手摸了一会儿,猛然间,摸到了我的M 的枪筒!消焰喇叭口塞满了泥土。我用手指往外抠,我的心怦怦地狂跳。机枪又到身边了!
叽呱——叽呱……我的靴子里有一百度,热度从里往外烧,厚油布的靴筒里已经不是热水袋,而是簧火堆燃烧的红火炭儿。但此刻,不值得多想这条腿。
唉,安托莎,我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我只希望,随着时光的流逝,你会忘掉。忘掉,痛苦过后,重新振作起来。生命会占上风的……
叽呱——叽呱……来吧,来吧!妈的见鬼,手指抖得厉害。在前线上,我从来没这样害怕过。在那儿,我从来没感到自己孤立无援。我小心翼翼地把枪支架拉了下来。且慢,伊凡·卡佩柳赫,要沉着。别慌。你抓起机枪干啥?它是你的救星?它也可以送你死呀。你在黑暗中兴许能撂倒他们个把,可其余人就会掼过手榴弹。夜里,靠机枪,打不了仗。你要想办法保存自己,伊凡·卡佩柳赫,伊扎贝拉妈妈的儿子,谢拉菲玛姥姥的外孙,你要玩玩这几个小球,弄得他们团团转!你要压下颤抖,制服手指,清清脑子。
叽呱——叽呱……叽呱——叽呱。
如果到不远的地方躲起来,等天亮,保存力量,那就能给土匪们来个意外打击。他们一准要在这儿等候“钞票运输队”。到那时,M 就能真正发挥自己的作用。到天亮,机枪就长眼睛了。怎么样,卡佩柳赫?对,要爬到远点的地方。爬过去,躲起来,把腿包扎一下,免得血流干,然后,就等天亮,对,对!
我艰难地俯下身,想把那条受伤的腿搬过来,脱掉靴子。一阵剧痛,象刀子捅在神经上。刚才那股兴奋劲儿解除了我头一阵爆发的疼痛,此时,这股劲儿过去了。我在这只靴子的厚油布靴筒里摸到一把芬兰短刀,我把刀尖伸到厚油布里面,用力一挑,靴子筒扯紧,压住伤口。嗬,痛得我五脏六腑都翻转过来了!……我把厚油布划开了一点。
叽叽——叽呱。估摸只有五大十米了。我脱下靴子,一抖落,血抖落在地上。看来,血还没来得及凝结哩。就在这儿留下一洼血吧!我把靴子筒掖在皮带上,还用得着哩。而最主要的是,不让他们晓得,我伤在哪里。
我动了动那条腿。是穿孔伤,打在小腿肚子上了,几乎就在小腿中间,大概,碰到了骨头,或许没打断。小腿上部,硬邦邦,蛮结实的呢,没事,我对自己说,我的手指摸到子弹出口的边边,那儿粘乎乎的,没事,只不过是穿了个洞,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而是在腿上,最平常的子弹穿伤。用医生的话说,钻眼。没事,没事!
进口和出口,都没有大量流血。动脉没打断。但是,血,还是要珍惜的,我用那几截细绳,在膝盖下边一点捆捆好。暂时,就凑和了。
叽呱——叽呱!
脚步声接近了。我把沾满血的包脚布塞进口袋,悄悄地往林子里爬去,一边爬,一边拨开树枝,生怕发出吱咯吱咯的响声。我用左手抓住草,抓住青苔,带动受伤的腿,另外用那条好腿往后踹,身子慢慢向前移动。M 拿在我的右手里。多亏下雨呀!土地松软,树枝潮湿,柔韧。我宛如在羽绒褥子上爬行,一点声响也没有。
叽呱——叽呱。
这声音在路上。但我已经深入树林十来米了。已经爬了十米半,十一米!石松抖落下大颗大颗雨点子,直往我的头上落。雨点子冰凉,落在头上,挺惬意。捆着细绳的那条腿嗵嗵直跳,痛,到处乱窜。这没关系,我受得了。十二米半。青苔,湿滚滚的青苔,它救了我,把一切声响都窒息了。只有一点不好——青苔把雨珠全吸了进去,哪儿也找不到积水的坑洼,渴得要命,直想喝水。伤口和恐惧,把身上的水分全榨干了。我浑身热汗淋漓,连军大衣都贴在肩胛骨上了。
呼吸参差不匀,声音特大,震耳欲聋,活象火车头的嘶哑喘息声。不管怎么说,我有这样的感觉。
路上又传来说话声。
“队座!”男底音叫道。“这儿有匹马……没有什么人!”
队座,大概就是大头目火烧鬼。我趁他们琢磨道路的时光,又爬了老远。我摸到一棵粗大的松树干,就钻过去,躺下来,总算有了个屏障。M 的枪托挺湿,挺凉,我舔净上面的大雨珠子,雨珠有油味,挺腻嘴。他们是继续搜我,还是把我丢下不予理睬呢?
“揿着电筒,谢敏柯!”火烧鬼下命令。“你们闪在两边,准备好。散开点!”
嗬,他们还有电筒。防区里的土匪,装备还不赖呀。我检查了一下,看看弹盘牢靠不牢靠,机枪掉下去的时候,会不会撞弯。看来,一切正常。如果他们里面的一个,就是那个打手电的,叫他啥来着,谢敏柯?如果他撞到我的眼前,那他就没多久好打手电了。有啥办法,谢敏柯,就谢敏柯吧。总可以给格卢姆斯基明天减轻一点负担。
怕人呐。但是,牙齿倒不捉对了,思路也清楚、明晰得多了。这就是说,我已经习惯于环境。习惯——恐惧的第一个敌人。在战场上,谁不害怕?重要的,是看谁能更快地习惯与环境。
第三节
路上突然亮起一道楔形光束,透过蒙蒙的雾气,显得昏浊,微弱。要是他们都集中到这道光束里有多好啊。然而火烧鬼不是傻瓜。他趴在暗地里,另外两个也一样。走在前面,打着手电的,只有谢敏柯一个人。为什么土匪只有四个人呢;另外两个,大概占据别的阵地了吧。
腿蹦蹦直跳,火烧火燎。
楔形光束从这边移到那边。蓦地,一个灰色的庞大怪物,出现在光圈之中。这个怪物,突然闪出紫色的火光,仿佛一块宝石在放异彩。这是千里马的僵死的眼睛落在手电的光圈里。笨哪,笨马……
“流了一大滩血!”谢敏柯喊道。
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嗓音,充满惊慌,有点颤抖。大概,他投奔火烧鬼当伪警的时候,还是个小鬼呐,他受了花天酒地生活的引诱。
“你咋想的,马身上装的是汽油?”一个男低音问,没等对方回答,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做作的笑,自己在为自己壮胆。他们成年钻老林,他们也怕这黑黝黝的沉默老林。看来,他们也直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