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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兴言笑了几声,说:“我这点微末的才学,又怎么比得上闻师兄的天纵之才。”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狂热了起来:“从没接触过魔气,也没有我这样深的研究,却能单以毒术,制出‘奈何’这样成功制御了魔气的配方。闻师兄,你真的是天才,我从未见过的天才。”
房内沉默了片刻。
闻庄缓缓说:“顾师弟,你在说什么?”
顾兴言一径地笑着,说:“闻师兄,你知道吗?我曾经很崇拜你,因为你在毒术上的造诣。我也很轻视你,因为你的才华,被这片土地,被百草堂束缚了。而我,我的目光放得更远,我有更多想要探究的事物,包括——妖魔。”
能从笑声中听出顾兴言很兴奋,他说:“闻师兄,我离开门派,游历了许多地方。然而最吸引我的,还是东南荒原那片陌生可怖的土地。那片土地,神秘,危险,但也可能蕴涵了无数未知的异毒!于是我走了进去。魔气,比我想象中要凶险得多。然而我用蛊毒抵御了它,并在被击败前成功找到了制御它的方法。我在那里待了很久,你不知道,我在那里学到了多少东西,我们的前辈都从来不曾掌握过的东西。”
闻庄说:“然而,你回来了。”
顾兴言嗤笑了一声,声音变得诡秘了起来,说:“我回来了,因为我有了一个新的设想。闻师兄,东南荒原中魔气无处不在,为了抵御它,我把蛊种在了自己的身上,直至它混合着魔气,同我的身体融为了一体,发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变化。那么,既然蛊毒能用在我身上,养蛊的方法可不可以用来饲人?以魔气为饵,以蛊毒为种,最终,会饲育出怎样的毒人?”
叶牧听着这番话,脸色凝肃了起来。
以魔气为饵,以蛊毒为种,饲育出的“毒人”……听着这些描述,不知为何让他有些轻微的烦躁,就仿佛有种看到了实际产物般的即视感。
房中传来好大一声响动,叶牧猜测是闻庄惊骇起身,撞到了椅子。
过了一会儿才勉强能听到闻庄忍耐的质问声:“你这样做了?为什么?”
“偏见。”
顾兴言这样说道。
“闻师兄,你不觉得,偏见很烦人吗?所以平时的学习时,毒系弟子面前就医的人数寥寥无几。所以每日的晚议时,门主总对药系的景安大加赞赏。所以尽管毒系也保护着这片土地保护着百草堂,药系却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尽管闻师兄你的技艺再如何精湛,首席弟子还是落到了景安的头上。”
他嗤笑了一声,说:“不过,闻师兄你说得没错,我一向不在乎这些。只要不妨碍我对毒术的学习,别人的眼光又算什么?只不过让人徒生厌烦罢了。但这作为一个试炼不是很不错吗?毒系弟子因为与蛊毒相伴,不会染上疫病。正好让我看看,那些同样求学的药系弟子,能不能解开往常一向蔑视的毒!”
闻庄停顿了一下,说道:“但你还是出手治疗了那些患病的药系弟子。”
顾兴言呵呵笑了起来,说:“闻师兄,救了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啊。是让我大大意外的那个‘奈何’。”
他的声音激动了起来:“闻师兄,你真的是天才。我用毒术做到的,只是转化,而你做到的,是治疗。看着你治愈的那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为什么?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
他急促地说着,语声越来越高昂:“偏见,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偏见是如此恼人!我以前一直无视它,却原来它一直在影响着我,限制着我的思维。毒术对我来说,和治疗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而闻师兄你却正视了它,并将它们联系在了一起。你做到了即使将事实摆在我眼前,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去尝试的事情!”
“闻师兄,你治愈了那个孩子,打乱了我的研究进度,我却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是的,闻师兄,我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这却让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而我,也想要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
“是的,没错,不只只是转化,我能治疗它们吗?我有对于奈何的分析和研究,我有对于魔气的了解和大量的实验。我能成功,我一定会成功。”
顾兴言的语气中,满是喜悦和骄傲:“最终的结果,闻师兄,你看,我做到了。”
一片死寂后,闻庄的声音响起:“这场疫病,是你制造的?”
一声失望的叹气,顾兴言说:“到头来,你想问的就是这个?疫病是我制造的,那又如何?”
【为山九仞】顾兴言的秘密。
【任务进度】90/100
【当前状态】这场疫病,是顾兴言为了完善“无常”制造的。“无常”能够治愈魔气引发的疫病。
“嘭”地一声沉闷的声音,是拳头击打在人身上的声响。紧接着是顾兴言的一声痛呼。
闻庄的声音像是强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疯了。”
门扉忽地被拉开,闻庄攥紧拳头大步走了出来,咣地重重关上门,带得门扇来回震颤不已。景安循声转身望过来,却被闻庄一把扯着胳膊,片刻不停地大步走出了小院。闻庄冷声道“回去再说”,并强抑怒气地对看守的药系弟子说:“严加看管,绝对不能让他跑了。”那杀气腾腾的气势吓得看守弟子也顾不得对方是一直腹诽不已的毒系弟子,点头诺诺应下。
院内重归寂静,夜色更深,一道黑影游龙般悄无声息地顺着虚掩的门,进入了室内。
摇曳的烛火下,顾兴言躺在床铺中,脸上犹带着一块拳头大的乌青淤痕,看过来时稀奇地说:“居然是你先来了。”
叶牧隐在烛火照耀不出身影的角落,闻言试探地问道:“不然,你认为会是谁。”
顾兴言又恢复了那副讨人嫌的样子,冷笑一声说:“不关你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牧看着顾兴言,说:“刚才的谈话,我听到了。”
顾兴言嗤笑了一声,连话都懒得回答。
叶牧沉吟了片刻,直截了当地将疑问问出了口:“你所说的,妖魔的复生秘术,莫非,是你所创?”
顾兴言震动了一下,讶异地支起身看了过来,片刻后,又倒回床铺上,闭上眼,冷笑道:“是啊,多神奇,被世人所畏惧的毒术加上魔气,却能做到他们梦寐以求的起死回生。可惜,那种食人的东西完全不是我想要达成的目标,不过是些可悲的失败作罢了。”
【为山九仞】顾兴言的秘密。
【任务进度】100/100
【当前状态】复生之术是顾兴言所创。
您完成了任务【为山九仞】,完成度100%
您获得复生之术(全),顾兴言的笔记,百草堂声望10000
评价:太完美了!您解开了全部的谜题。
如期完成了目标,叶牧却无暇感到高兴。他紧紧盯着顾兴言,追问道:“既然如此,你能够研制出‘无常’,是否有方法完善——我是说,治愈通过复生秘法复活的人?”
顾兴言撩起眼皮奇怪地看过来,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瞳孔微微睁大,盯着叶牧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早就有联系。”他嗤笑了起来,说,“我也真是粗心,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如何啊?和尸鬼相处,很难捱吧?”
他恶意地笑着,说:“真可惜,治愈的方法,我不会告诉你。但复生秘法我倒可以如约交给你。怎么样?我还记得你当初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可着实动听得很。也算是我成全了你们。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虑要不要当真这么做,不过看在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那只尸鬼——”
有冷风吹过,烛火急剧地摇曳了一下,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余光中一点兵刃的寒芒,叶牧下意识地想出手阻拦,却在意识到对方是谁时,停顿了一刻。
也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血花在顾兴言的胸前绽放,弥漫。
江望站在床前,冷静地收回了染血的长刀,没再看床上犹自睁着双眼微张开口的尸体一眼,转过身和叶牧说:“走吧。”
叶牧凝目看了江望一眼,无声地点了下头。
两人一路悄无声息地出了院落,直到离开了百草堂的山庄,才在一片林地间停了下来。
叶牧问道:“为什么?”
江望同顾兴言有仇,要杀他并不难以理解,但关键是这动手的时机,实在是恰到好处得让人不得不疑惑。
江望不答反问道:“你的任务如何了?”
叶牧看着江望,说:“已经完成了。任务奖励也拿到手了。”
江望呼出一口气,说:“那就好。”他说,“不必在意他的话。他的身体,也是被魔气重度侵袭的状态,只不过仗着毒术苟延残喘罢了。若真有能够治愈的方法,不消别人,他首先就会先治疗一下自己。既然没有,说明他对此也是无法可施。”
叶牧说:“江望,你知道我现在更在意的是他的哪一句话。”
江望沉默了一会儿,说:“叶牧,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我确实有一些不能和你说的事情,抱歉。”
“我知道了。”叶牧点点头,没有追问。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回旅舍吧。”
翌日,叶牧面临的是来自景安的质疑——顾兴言所受的致命伤,实在是太容易辨认的干净利落的刀口。
而面对这罕见的江望留下的疏忽之处,叶牧只得昧着良心认下,将七杀殿定魂香一事拿出来说了说,再重新用上了那个“不远万里潜心追索凶手”的身份,景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却也不好再行追问。
告辞之时,景安突然问道:“我记得叶少侠初来西凉之时,曾对我说过一个词‘无常’,不知是何用意?”
叶牧一愣,打着哈哈说:“有吗?时间太久,记不得了。大约是心绪起伏,一时感慨世事无常吧。”
景安紧接着问道:“我听舍妹提起,似乎有位七杀殿的少侠前来寻你,不知叶少侠可有见到?”
叶牧一本正经地说:“见到了,不过我把他劝回去了。门派重建还需要他出一份力。对了,临走时他还让我代为向景姑娘道谢。”
景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叶牧反而将他叫住,递出了一本笔记。
叶牧诚恳地说:“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但此事确然有所失礼。顾兴言临终前,我曾和他有过一番谈话,他托我将这本笔记转交给百草堂,其中记录的是他对魔气的研究和蛊毒的实施步骤,想必对治理西凉的魔气和疫病有所帮助。而贸然动手也是我一时激愤的个人行为,还望此事不致影响百草堂与七杀殿的关系。”
这番扯淡的话两方都知道没人会信,但景安还是接过了这本笔记,算是接受了这个表面上的理由。
叶牧紧接着说:“此物干系重大,若是存在被妖魔所知,必然会觊觎其上记载之术,还请百草堂妥善保管。百草堂近日若欲剿除那只天级妖魔,在下也可略尽绵薄之力。”
景安停顿一下,应道:“这是自然。”
此事便就此揭过不提。
这边事了,叶牧赶去探看了叶茗,将土壤一事的解决进度告知于他。他原本一边烦恼着要不要把江望介绍给叶茗——对一个从来没结过婚也没养过娃的人来说,这种问题简直比让他单挑两只天级妖魔还要来得艰难——一边准备把叶茗带回镇上好好补养一□体,但叶茗却像是在林子里住出了感情,撒娇耍赖就是不愿意搬离那座小木屋。无奈之下他只得千叮万嘱,留下了带来的食盒后离开了。
离开前,他唤来了迦罗。
坐在林间最高的树枝上,叶牧抬头看着乌黑羽翼的鹏鸟,说:“迦罗,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迦罗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滞留在羽翼扇起的疾风不至于旋至叶牧附近的高度,金色的锐利眼眸看了过来,声音在叶牧的脑海中响起。
“无需虚礼。”
叶牧说:“迦罗,再过一段时日,等到战争结束,时日安定之后,你就随自己喜欢,去天下遨游吧。”
身边的风突然加剧了一瞬,带动得树叶簌簌作响。
鹏鸟在脑海中问道:
“汝,所言何意?”
叶牧说:“没什么别的意思。连番辛苦,总该有个盼头。”他移开目光,望了望天际看起来离得极近的云层,说,“届时我想必会找个地方定居,江南就很不错。到时你也不用总是守在那里,尽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游玩了。”
“如是,诺。”
叶牧回到了镇上。
与迦罗的这番谈话,还是那条翠蛇当日的举动提醒了他。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本命灵的定义是什么,但就他自身来说,也没打算一直拘着鹏鸟的自由。既然如此,当然还是早些沟通说明的好。
又过了两日,叶牧收到了景安传来的消息,百草堂已经准备就绪,即将动手剿灭那只天级妖魔了。与此同时他的任务系统跳出了剿灭化生魔的任务。
在无数布置下,缠绕着层层锁链的青铜棺在众人的注视中被起了出来。叶牧一边在密语里高深莫测惜字如金地应付着化生魔,听着对方大表忠心的谄媚话语,一边无语地看着闻庄带着数个毒系弟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将青铜棺研究了个彻底。
籍着江望友情赞助的理论知识和景安丰富的知识储备,青铜棺的棺盖震颤着脱离了一层锁链,挪开了一小道缝隙的一瞬。化生魔的身影刚刚露出了半片指甲,铺天盖地的蛊虫便一拥而入,前赴后继地灌入了青铜棺中。
沉闷的嗥叫和更为猛烈的撞击声响起,然而在源源不绝的蛊虫袭击之下,终于不甘地黯淡了下去,最终徒留消亡前,长长的一声鸣号——
叶牧从信息栏读懂了它的含义。
'当前'化生魔(天):叛徒——
青铜棺上的锁链,咯啦咯啦一段段自动碎裂脱落下来。青铜棺沉闷地落地,众人警惕地上前查看时,斜开的棺盖后,可以看见棺中的那只妖魔,已然连原形都分辨不出了。
妖魔消亡,土壤的治理也在药系弟子们的努力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因为妖魔造成的偌大动静,先前的疫病同毒系有关的传闻不攻自破,叶牧同百草堂的关系也因此事而重新好了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了迦罗的声音。
叶茗,即将成年了——
调出地图看到代表叶茗的光点在百草堂专门种植各种珍贵药草的翠园中闪烁,叶牧几步追上刚刚告别过的景安,友好客气地表示愿意去百草堂小住些时日。
景安似乎已经习惯了叶牧时不时的突兀要求,没有怎么询问就同意了,然后拨了一个颇为偏远的院子给他。
当晚,叶牧就摸去了翠园。
翠园外,看守翠园的弟子呼呼睡得很香,入口旁,绿色衣衫的连翠盘膝坐在那里,抬头看过来说:“等你好久了。”
罕见的心平气和的语气。
叶牧走近,连翠站起身来,又看了他两眼,说:“我带你去找小石头。”
依旧是让人讶异的心平气和的语气。
连翠将叶牧带到了翠园边缘地带的一棵大树旁,在树根那里坐了下来,招呼叶牧道:“还要等一段时间才结束,不过左右就在今晚了。”
叶牧没坐下,他看着性情大变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的连翠,问道:“这里是‘翠’园?”在翠字上加重了发音。
游戏中的百草堂也有翠园这个地方,作为师门的一个秘境而存在。所以叶牧一直以来也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多想什么。但在叶茗的成年莫名选在了此处的时候,再联系这条一直伴在叶茗身边翠蛇的名字,这其中的含义就有所不同了。
连翠盘膝坐在树下,看看叶牧,说:“小石头会告诉你的。”说罢像是生怕叶牧再追问什么,变成翠蛇,一溜烟地不见了。
叶牧沉默地打量了四周一圈,坐在了树下。
虽说一直以来对孩子们的身份有所猜测,但当真事到临头的时候,叶牧发现他心底仍旧不免有些惶然。
闭上眼,他在脑中回忆着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一幕幕,重新睁开眼时,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就看看,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至少他相信之前相处的那些感情并非虚假。
待过了子夜,月亮温柔的照耀下,生长着一簇花草的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叶牧立时望了过去,起先他还疑心是错觉,但随即,他眼看着那片土地上生长的花草简直像有了灵性似的,以一种绝不科学的方式连着生长的土地一起移到了一边,然后,就从那块顷刻间干净得空无一物的土地上,探出了一只手来。
叶牧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自土中伸出,随即浮出的是覆着宽大袖袍的手臂和半边肩膀——明明是从土里浮现的,那袍子却在月光下一片雪白——然后,一颗头颅探了出来,早先探出的手伸过来半掩住脸,看动作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那人一抬眼,正好看到了坐在树下看着他的叶牧。
那人维持着手上的动作呆住了。
紧接着哧溜一下,人影钻入土中消失得干干净净,花草飞速地自动移过来填补了土地的空白,在月光下有精神地摇曳着,看起来就像片刻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叶牧闭了闭眼,无奈地唤道:“茗儿,出来。”
他的面前隆起了一个小土包,随即一颗头颅怯怯地探了出来,一双手扒在地上,眼睛望向上方看了看叶牧,这才整个人都浮了出来,坐在了叶牧面前。
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有着纤秀温文的眉眼,一头长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身后,在月光下依稀能分辨出是偏棕的色泽。雪白的宽袖衣袍一尘不染,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等着挨骂的小孩子。
叶牧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不再是小孩子软软的发质触感,掌下的发丝柔韧光滑,带着夜间微微的凉意。
少年顶着叶牧的手掌抬起头,问道:“爹爹?”
叶牧应道:“恩?”
紧接着视野里掠过一抹雪白,已经是个小少年的叶茗扑了过来,一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