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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舍成功时,是死里逃生,他是真心感激上天,想放下一切。
而现在,却是真真正正地看透了两世为人的自己。
纵然他身上还背负靳重焰的恩德,纵然靳重焰还没有忘记自己,纵然他们之间还有些看不见道不明的千丝万缕,他和靳重焰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碧霄山别,相忘江湖。
他和靳重焰,从来不是对错之分,而是云泥之别。
刘念的神色很平静,靳重焰却有种他在哭泣的错觉。
“你……”靳重焰喉咙发涩,顿了顿,才缓缓道,“果然是他吗?”因为想到了那个人,所以才这样悲伤。
刘念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肯定了,黯然了。他想了想,低声道:“你进来了,玉棺怎么办?”看靳重焰脸色一变,他就知道袭明说对了,靳重焰的弱点果然是那口寸步不离的玉棺。
靳重焰想到态度暧昧不明的袭明,突然有些心慌,也顾不得刘念怎么学得神宫图,转身就冲了出去。
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口,刘念扶着墙慢慢地蹲坐下来。脑海里充斥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和回忆,让他一时承受不住。
“玉棺里,躺着你。”像是嫌他一人在此胡思乱想太冷清,袭明从洞的另一头慢悠悠地走出来。
第10章 魂断处,梦醒时(九)()
刘念回头,没有惊慌,没有意外,平和安静地看着他。
袭明道:“你违背了誓言。”
刘念站起来,行礼:“请谷主惩罚。”
袭明道:“还记得你当日的誓言是什么吗?”
怎么会不记得?
——从今往后,我刘念绝不踏入不弃谷半步,如违誓言,不得好死。
这誓言的确灵验得很。就算是先受惩再违誓,他的结果也是不得好死。
袭明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道:“你倒也聪明,直接死过来了。”
刘念道:“对不起。”不管起因为何,他终是违反了誓言。
袭明道:“为何上摩云崖?”
刘念道:“原主被家人送到摩云崖修炼。”
袭明嗤笑一声:“送到摩云崖也叫修炼吗?不过是被人修炼罢了。”
刘念从他的口气听出浓烈的厌弃:“我马上收拾东西离开。”
“我说过你可以离开了吗?”
刘念不明所以。
袭明掏出装着半朵青紫色的元山春菱的匣子:“你可知为何里面只有半朵?”
他当初为求仙境冰晶玉,特意拿出这朵极为难得的元山冬菱作交换,谁知元山冬菱袭明收下了,却告诉他仙境冰晶玉想都不要想。这也激得他最后不管不顾地跑去偷玉。
没想到兜兜转转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又回到此地,遇见了袭明。
刘念想了想道:“元山春菱可用于玉石融合,莫非谷主想要炼制一件两用的法器?”玉石有多种,有仙境冰晶玉和寒玉这般冰冷的,也有炽热如火的,有坚硬如铁的,也有柔软如丝绸的,春菱可将两种玉石炼制成一块,使玉石既能炽热如火又坚硬如铁,只是极考研炼制师的功夫。
袭明道:“你拿走了仙境冰晶玉,我只好用霜河河底的泥种玉来替代,与镜玉融制。”
刘念吃惊道:“镜玉?世上竟真的有镜玉?”
靳重焰父母的收藏中有一本《玉石集》,记载天下地上各种玉石,其中有一篇叫天地灵怪。仙境冰晶玉虽然沾了仙字,在这天地灵怪中也只列入了灵玉篇,寒玉和泥种玉更低,仅是怪玉,因万年的寒玉极是难得,才比仙境冰晶玉金贵。而镜玉,却是地玉的一种。书上记载:东山之东,墨河之底,有镜玉。照日月,生日月。
这样逆天之物,他一直以为是编出来的传说,没想到世上竟真有此物!
袭明道:“魏小人将它当做普通的羊脂玉,用来点缀匣子,我顺手捡了个便宜。”
刘念:“……”他终于明白为何高傲如袭明会愿意与摩云老祖玩每月一次的游戏。
袭明道:“不过它并不似传说中的能生日月。”
若是真的能,它就该列入天玉了。既然能列入地玉,它的作用必然不可小觑,袭明没有说,刘念也不好意思追问。
“如何?”袭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刘念茫然道:“什么如何?”
袭明道:“留在不弃谷,我准你与我一道参详镜玉的炼制。”
刘念诧异地看着他。
袭明道:“我很久没有收徒弟了,便勉为其难地收了你吧。”
刘念踌躇。
袭明见他没有一口答应,咧嘴一笑,阴森森地说:“不答应?那就再死一次吧。”
八哥突然凄厉地叫起来。
袭明脸色一变,就见靳重焰杀气腾腾地站在刘念身后,手里正抓着那只肚子干瘪瘪的八哥。
“把东西交出来!”靳重焰冷冷地说。
刘念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袭明真的拿了那口玉棺?
袭明脸色很快恢复正常:“那么重的东西,天天扛着太累,我帮你减轻负担。”
靳重焰掐着八哥脖子的手一紧。
八哥两腿一蹬,眼见着就要翻白眼,袭明猛然叫道:“刘念,还不动手!”
刘念心猛然揪起,正仓皇地去看靳重焰,面门被八哥砸了个正着。八哥吓得翅膀乱煽爪子乱抓,刘念右脸挨了两下,火辣辣的疼,倒让他神智清醒起来,一把抓住八哥的翅膀往腋下一塞,转身就要往外跑。
抽出意剑朝袭明劈了两下的靳重焰听到脚步声,双眼通红,回头就劈出一剑。
脸朝后的八哥大吼一声:“卧倒!”
刘念想也不想地扑了出去,刚好摔出公输洞。
大地震了一下。
八哥从刘念的胳膊下钻出来,冲洞煽动翅膀:“袭明!袭明!”
刘念胸口撞得发闷,人还清醒,想要抓着八哥继续跑,却被它躲开了。八哥扇着翅膀往里飞,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它的脖子。
八哥叫:“救命,救命!”
靳重焰一步步地走出来,看到刘念坐在地上,目光一冷。
刘念背脊生凉,颤巍巍地站起来:“上仙息怒。”
他神色卑微,意外地让靳重焰想起自己装在心里又爱又恨的那个人。小时候自己发火,那人会嬉皮笑脸地说好话,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一发火,那人只会睁大眼睛无措地看着自己。
他有时候会问,小时候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仰望的高大身影呢?
什么时候一点点地矮下去?
他不知道那人是否感受到自己不经意流露的疑惑和失望,他只知道,那人日渐沉默。
靳重焰的目光从刘念身上扫过,落在他身后不远的玉棺上。
刘念注意到他的目光,跟着回头,看到玉棺时,脸皮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袭明施施然地出来,丝毫不觉得披着件被割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是多么丢人:“我只是割了一点点,剩下的足以保存他的尸身,何必动肝火?”
“……这样叫割了一点点?!”靳重焰愤怒地指着被割走了四个角的玉棺。
袭明道:“你做的玉棺角太尖,容易撞上人,我将角削平是为你好。”
刘念见靳重焰平静下来,反倒心惊胆战。
靳重焰这个人真正发火的时候反倒看不出他有多生气。就像他与他不欢而散的那次,靳重焰就是带着这副表情离开的。
袭明道:“你的债还清了吗?”
靳重焰回头瞪着他。
袭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刘念,显然是在问他。
刘念低了低头:“还清了。”
“还清了就好。”袭明好似没有看到靳重焰近乎吃人的眼光,淡然地说,“既然还清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这句话是对靳重焰说的。
靳重焰手中的意剑剑尖指地。
袭明道:“我若是你,有时间在这里和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大眼瞪小眼,倒不如回去好好找找复活他的方法。”
靳重焰手一抖:“你有办法复活他?”
袭明道:“没有。不过,总要有点事情做,人生才不会太绝望,不是吗?”
从刘念留下一堆为自己打造的法器自爆的那刻起,靳重焰就置身绝望的灰暗中,根本想不起不会太绝望和不绝望是什么滋味。
刘念看他难过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轻声道:“他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里也不会……”
靳重焰突然扛起玉棺,化作流星离开。
刘念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
袭明道:“你既然不肯与他相认,又何必牵挂?拖泥带水,误人误己。”
刘念收回目光,行礼道:“师父说的是。”
袭明眸光一闪,笑道:“很好。你还算有几分聪明。”
“不许!不许!不许!”本想躺在地上装柔弱博取袭明同情的八哥闻言立刻飞起来,冲着袭明愤怒地吼叫,“我是你唯一的入室弟子!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登堂入室!”
袭明道:“再吵把你逐出师门。”
“……有了新人忘旧人,你这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八哥勃然大怒,对着袭明叽叽呱呱地抱怨。
袭明忍无可忍,拎起他的翅膀,一个爆栗子敲下去。
八哥脑袋一歪,昏过去了。
袭明对刘念道:“它只占个大师兄的名分,其他的,就当一只鸟吧。”
“是。”
第11章 魂断处,梦醒时(十)()
那时候,刘念对鸟师兄还没有太大的认知,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痛的领悟之后,才知道,他不但要把它当做一只鸟,还不能把它当做一只好鸟。
他入袭明门以来,八哥就看他十分不顺眼,指望它尽大师兄之责是白日做梦,整日还要防着它损人不利己——既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还要保护对方不伤害自己。好在很多时候沥青都会过来搭把手。
比如现在。
八哥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坨肥料,一边发出奸笑一边朝他飞来。
远远地看着,刘念脸上还未痊愈的伤疤就隐隐作痛。
它飞到近前,嘴里发出投掷声,爪子一松,想将东西丢下去,但那东西像是从它爪子上长出来似的,无论它怎么踢怎么踹,就是不下去。
刘念见它挣扎得痛苦,伸手去抓,被它一掌拍开,沥青从八哥身后扑上来,抹布裹住它的双足,气定神闲地说:“大师兄,我陪你沐浴。”
八哥双爪被抓在一起,有点痛,更痛的是心,堂堂大师兄竟然在小弟面前丢人了,哪怕它现在不是人是鸟,丢鸟也不行!它哼哼唧唧地别开头。
沥青冲刘念笑笑,恭恭敬敬地捧着八哥走了。
刘念松了口气。靳重焰最闹的时候也没有它一半折腾。应付大师兄,沥青比他有经验。
袭明从静室出来,看到他背对着自己发呆:“噬魂炉研究清楚了吗?”
刘念连忙回身道:“炉中好像镶嵌了三颗魂珠,一颗引魂,一颗锁魂,还有一颗噬魂。”
袭明嗤笑道:“若真有三颗,炉子还能落到你手里?”
刘念想了想道:“难道第三颗不是噬魂珠?”
袭明道:“世上根本没有噬魂珠,是前人将专门吃人魂魄的精怪的蛋误作噬魂珠。既然你研究了许久都没有研究透,不如去问问炉子的主人。”他见刘念还懵懵懂懂的,便提醒道,“又是一个月了。”
刘念这次想起,袭明与摩崖老祖的每月之约。
照沥青的说法,袭明也不是每个月都去的,心情不好了,或是心情太好了,就把老祖干晾在那里。每次被放鸽子,老祖就带着一群徒子徒孙在谷外叫嚣。这时候,作为不弃谷大师兄的八哥就会挺身迎战,舌战群雄,战绩辉煌。
所以,每个月的初八是八哥精神最抖擞的日子。
“你要出去吗?”八哥十分看不惯,“姓魏的小人让我来应付,你躲在我身后就好。”
袭明不理他,对沥青吩咐了一番,拿出木盘,带着刘念要走。
八哥不满:“你竟然要带他一起去?!你有没有搞清楚谁才是原配?!”
袭明目光冷冷地扫过去。
八哥越发愤怒,严肃地说:“贱妾是上不得台面的!”
袭明将它拍飞,带着刘念施施然地走了。
八哥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是没有好结果的!”
“狗男男!”
“哼。”
飞出去的木盘又回来了。
八哥吓得躲到沥青背后,嘴巴还不饶人:“宠妾灭妻是没有好下场的!”
袭明睨着它:“你想去?”
“……想。”八哥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袭明招手:“上来。”
八哥很犹豫。不知道他是真的同意让自己去,还是骗自己过去再拍飞一次。
袭明道:“我数到三。一……”
八哥嗖地飞到木盘边缘,偷瞄他的脸色,见他的确没有打自己的意思,才傲慢地飞到袭明肩膀上,冲刘念递了个相当不屑的眼色。
刘念规规矩矩地低着头。
木盘重新飞上天,很快出不弃谷,落到摩云崖山脚的那块空地上。
摩云崖众人已经在等了。
不但大师兄二师兄在,牟天启竟然也在。刘念很是惊讶,那时候以为他不行了,没想到才一个月时间就恢复了。他对上牟天启的眼睛,对方满眼恶毒,恨意几乎要化作利刃将他千刀万剐。
“怕什么?”注意到刘念的惊惧,八哥飞到他的肩膀上,帮他把人狠狠地瞪了回去!
牟天启慌忙挪开目光。
八哥开始教育刘念:“一个小金丹也值当你怕得脸色发白?”
刘念很羞愧:“我拿了他的东西。”
八哥道:“他舔你的脚趾了吗?”
“……啊?”
八哥愤怒道:“你拿他的东西是他的荣幸,他应该感恩戴德地舔你脚趾才对!给脸不要脸!”
刘念:“……”
摩云老祖坐在一顶花轿子里,被一群少男少女抬着出场。
八哥振翅而起,大笑道:“你被人打瘸了吗?连路都不会走,叫人抬着出来!”
摩云老祖一看到八哥,脸色就不好了:“你来干什么?”
八哥道:“看瘸子。”
摩云老祖道:“死鸟怪!”
“腐竹脸!”
“丧门星!”
“老不死!”
“……死鸟怪!”
“苟延残喘几百年的老不死!”
“……丧门星!”
“死不要脸糟践小幼苗的老色鬼下流胚!”
“……丧门星老鸟怪。”
“资质倒数第一,人品倒数第一,丑相天下第一,霉运天下第一的老贱人!”
摩云老祖被气说不出话来。
摩云崖众弟子眼观鼻鼻观心,连最泼辣的二师兄也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刘念终于明白为什么八哥会战绩辉煌。
袭明看八哥终于骂痛快了,才假惺惺地摆手说:“好了,够了。”
八哥意犹未尽地飞回来。
袭明道:“今日比试,我要改赌注。”
摩云老祖眼皮一翻,有气无力地问:“你要赌什么?”
“赌人。”
摩云老祖内心一阵羞涩,弯起双腿,斜靠着靠垫,羞答答地问道:“赌谁?”
袭明瞄了眼牟天启:“他。”
摩云老祖眨了眨眼睛:“谁?”
袭明道:“你老眼昏花吗?”
摩云老祖气得面皮抖了又抖。轮年纪,他比袭明还小上几十岁,奈何筑基太迟,未来的悠长岁月都要顶着现在这张老脸,不像袭明,一直是二十来岁的模样。
他贪婪地望了几眼:“你的赌注是谁?”
袭明提起八哥晃了晃。
摩云老祖十分不满意:“我要它做什么?”
“煎炒烹炸,随你便。”
八哥不敢置信地尖叫道:“袭明,你竟敢这样对我?!”
摩云老祖突然满意了:“好吧,赌什么?你又有什么稀罕的物件要我辨认吗?哈哈哈,来来来,正好我也有……”
“不。”袭明道,“这次换别的。”
摩云老祖道:“换什么?”
“不用任何法器,比斗拳脚。”
摩云老祖呆呆的:“什么?比斗拳脚?”大家都修了仙了,打斗也请高大文明上档次一点好吗?还有谁像凡夫俗子一样比斗拳脚啊!
袭明道:“你修炼之前,是个武师吧?”
这么久远的往事,摩云老祖本人都有些记不清了,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心里酸酸甜甜的,有些复杂:“你,你是想让着我吗?”明知道自己曾经是武师,还要和自己比斗拳脚,分明是放水。难道,他看那只死鸟刚才数落自己,觉得过意不去,想要将它送给自己出气吗?
他越想越甜,从轿子上一跃而下,来到空地中间,羞涩地说:“好,那就比斗拳脚吧!”
袭明将八哥塞到刘念怀里,不管它唧唧歪歪地抱怨,慢慢地走到老祖面前,微微一笑。
老祖难得看到他给自己好脸,心情一阵激动,暗道:他对我笑了,对我笑了……喜悦的心情还未散去,面门已经挨了一拳,不等反应过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被袭明高高举起,重重地抛下。
他身上的皮肉伤可忽略不计,心上的伤却血流成河。他看了面无表情的袭明一眼,猛然站起来,朝他冲了过去。几百年前的拳法哪里还记得住,完全就是毫无章法地乱打。
袭明轻轻松松地避过,逮着他的领子,狠狠地揍了一顿,将人彻底揍趴下。
老祖张嘴吐出一颗牙,抬头幽怨地看着他。
“认输了吗?”袭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老祖慢慢地爬起来,清醒地认识到对方选择拳脚可能就是想打自己一顿。他沉默了会儿道:“你要老四做什么?”
袭明道:“挑粪刷马桶。”
老祖知道他不会说真话,疲倦地摆摆手:“拿去拿去。”
牟天启被二师兄推了一把,满脸不甘地走出来,路过老祖时,摆出一脸的不舍与恋慕。
老祖看也不看,背对着袭明道:“下个月不比了。”
“嗯。”袭明一脸的无所谓。
“……下下个月也不比了。”
袭明懒得理他,拿出木盘。
老祖怕他真的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