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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之珠-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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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方法?”

“不靠学生,你自己来搞定。”

“我自己怎么搞定?”

“一般来讲,美国的本科生都是很懒散的家伙,上课都懒得出席的,评估就更懒得出席,所以搞评估那天,班上有一半的人出席就不错了,这样就会有一半的空白评估表。”他听不明白。

老杨接着说:“评估表上是不写评估人姓名的,属于无记名评估,防止任课教师打击报复。如果你把那一半的空白表格都填上低分,那‘朱八戒’就够受了。如果你还有时间,把学生填了的那一半表格都改一下,那‘朱八戒’就肯定完蛋了。”

他目瞪口呆:“可是……我的笔迹……”

“你别担心笔迹,都是选择题,2B的铅笔一涂就行了。虽然最后有半张纸是让学生提建议的,但也没谁规定非提不可,大多数学生都懒得提建议,所以你只做前面的选择题就行。”

“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把表拿到你实验室去填,门一关,谁知道?”

“但这不是陷害吗?”

“但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这样陷害你呢?她肯定是这样陷害老李的。”

“我……我不敢,这要是让人知道……”

老杨殷切地注视着他:“想想老李吧!他现在工作没找到,人都快疯了,我们能看着自己的同胞贫困潦倒吗?”

“但是即便我们把‘朱八戒’搞倒了,也不能拯救老李啊!”

“但如果我们为老李报了这个仇,他一定会振作起来。”

39

宇文忠没想到美国的人际关系也这么复杂,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他最头疼人际关系了,总是尽力躲避,宁可不升官发财、不得奖,也不参与任何一个帮派,免得被卷进是非之中。他原以为美国的人际关系会比中国的简单,哪知道一来就被卷进了大陆和台湾的斗争中。他肯定是不敢执行老杨的指示的,想到要偷偷摸摸把评估表拿到实验室去,关上门在里面做手脚,他就心里发毛。万一让系里发现了,那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可能不光是助教职位,连学籍都会保不住。就算系里没发现,他那样做又怎么对得起朱洁如?

这半年来,朱洁如对他很好,做好吃的带给他吃,他没车的时候送他回家,还跑那么远陪他去买鞋;平时教学上也很帮助他,他刚来不了解行情,都是朱洁如带他到这里那里领实验用具和材料,还教他怎么准备实验;每次实验课上,朱洁如都鼓励他到学生中去转转,看学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他觉得朱洁如的实验课上得也不错,准备很充分,讲得很清楚,工作很负责,每次上课都记录学生的出勤,每次实验报告都仔细批改,不仅打分,还详细写出批语,有的学生因事因病漏掉一节实验课,她都会抽时间让学生补上。这么好的助教,他怎么忍心用造假的方式诬陷?

但如果他不按老杨说的做,又觉得对不起老杨。可以说,他能有今天,有一大半是老杨的功劳,如果不是老杨在网上晒“搬运经”,他恐怕到现在还在国内读他那暗无天日的博士,也不知道读完了找不找得到工作,即便找到了,也不知道每个月能有几个钱,买不买得起房子,娶不娶得到媳妇,养不养得起老老小小……

他到美国后,老杨也待他不薄,去机场接他,又亲自做饭招待他,还替他找了一个这么好的住处。他这半年来住得舒服、吃得舒服,还省下了几千美元,这不都是老杨的功劳吗?

俗话说“知恩图报”,连狗都知道报答恩主呢,何况是人?

他跟云珠说起这事,云珠也很着急:“那怎么办?如果你丢了助教钱,不是跟老李一样也得回国了吗?”

“丢了当然就得回国了,一年几万的学费,我哪里交得起?”

“那我怎么办?”

“你下学期学费都交了,证也签了,当然是到这里来读书了。”

“但是你都回国了,我一个人跑那去喝西北风啊?”

=。文。=“那你不读这个语言学校了?”

=。人。=“那五千多美元不是白交了?”

=。书。=“应该可以退回来吧?至少能退一部分。”

=。屋。=“那我的护照签证不是白办了?”

“那你还是过来读吧。”

“但你都回国了……”

这样来回重复好几遍后,他有点儿不耐烦了:“那你说怎么办呢?不来读,你说浪费学费,护照签证白办了;来读,你又说我都回国了。”

云珠也烦了:“我就是在问你该怎么办嘛。”

“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你一个男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怎么知道?”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我也是在跟你商量嘛,你发什么脾气?”

他知道自己率先发火不对,便检讨说:“对不起,我刚才也是急糊涂了。其实这事儿也只是在担着心,还没真正发生,我们就先别吵架了吧。说不定一切都能顺利解决,那我们的架不白吵了?”

“我没跟你吵架,是你在跟我吵架。”

“对不起。”

“本来我拿到了签证,马上就要去美国,正高兴着呢,结果你搞出这么点儿事来烦人。”

“对不起。”

他很后悔把这事告诉云珠,她又不能解决问题,告诉她干吗呢?

后来他跟格蕾丝谈起这事,她倒是泰然自若:“没事儿,到了评估那天,你请个病假就行了。”

“请病假?”

“对呀。”

“真的呢,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头去呢?”

“你中国历史书看少了。”

“是吗?中国历史书上有这些?”

“当然有啦。我们中国的历史嘛,钩心斗角、奸猾狡诈的事多了去了,像你这种明哲保身的人,遇到这种进退两难,或者两边都不敢得罪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称病不上朝。”

他高兴了:“照这么说,到时候请病假不去就行了。”

“就是要搞准了,别搞得请假那天没评估,评估的那天没请假。”

“哈哈哈哈,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觉得这不是聪明,而是无奈。老杨来美国这么久,还没开窍,成天卷在这些钩心斗角的不正之风里,浪费自己的精力,也浪费别人的精力。”

他又想起一事:“但是我到哪里去搞医生证明呢?”

“什么医生证明?”

“请病假不要医生证明吗?”

“要什么医生证明,又不是小学生。你就打个电话给系秘书或者给她发个邮件,说你病了,不能去学校,让她找个人顶替你就行了。”

“我说我生了什么病呢?”

“就说你痛经?”

“别逗了,说正经的,美国人一般生什么病才请假?”

“精神病?”

“算了,我都精神病了,哪里还会打电话请假?还是你帮我打电话吧,相信你诡计多端,肯定能想出个好名目来。”

“那我就帮你打吧。”

期末评估前一天,格蕾丝打了个电话到系里,替他请假,系里很爽快地答应了,说会派个秘书去收发评估表,还祝他早日康复,搞得他怪不好意思。这么复杂的宫廷斗争,就被他称病不上朝给躲掉了。但老杨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天晚上就打电话来了:“你小子今天溜号了?”

他只好撒谎:“病了。”

“什么病?这么严重?学生评估顶多二十分钟,你连这么点儿时间都坚持不住?”

“拉肚子,一天跑厕所十几次。”

老杨不高兴地说:“你不要以为你这是在糊弄我,我告诉你,你害的是你自己!”

他知道老杨什么意思,他逃脱了栽赃陷害朱洁如这一关,但朱洁如可能已经在期末评估上栽赃陷害他了。

他把这担心一说,格蕾丝认为绝不可能:“不会的,她那么喜欢你,干吗要害你呢?”

“她喜欢我吗?”

“怎么不喜欢呢?带你去买鞋,还把爹妈都拉上,又替你开个Saks卡,让你节约几十块钱。你要知道,Saks只有开卡那一天有10%折价的,她让给你了,她自己享受不到这个10%的折价了。”

“真的?我不知道啊!”

“现在知道也不晚嘛,所以你放心好了,她不会在期末评估上整你的。”

“万一她会呢?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她要是知道我有女朋友,会不会……”

“因爱生恨?那我就不知道了。她知道你女朋友快来了?”

“知道。”

“她怎么说?”

“没说什么呀。”

“嗯,我觉得她不高兴是会有点儿的,但不会在评估问题上整你。其实系里选助教,也不是只听学生一家之言的,还有很多别的考虑。学生评估嘛,有时就是公报私仇,哪个助教严格一点儿,他们不喜欢,就给人家评低分,系里要是全听学生的,那就把好助教坏助教一锅端了。我也做过助教,也被学生评估过,我知道没那么可怕,只要你不是太糟糕,系里不会取消你的助教职位的。”

“但是学生的评估肯定是很重要的。”

“重要当然重要,但你平时干得不错,学生怎么会诬陷你呢?如果到时候学生对你的评估真的很差,你可以要求系里复查,或者重评,让秘书去收发评估表格。”

“可以这样吗?”

“为什么不可以?”

“就怕重评学生还是给我评很低。”

“如果真是那样,那也怪不得朱小姐了,因为那说明你的确很差。”

“我本来就很差嘛。”

“万一到了那一步,也不是绝人之路,你还可以到别处找助教或者助研的位置。”

“到哪里找?”

“至少可以到自己老板那里找啊。”

“自己老板?”

“就是你导师啊。一般来讲,导师手里都有科研经费的,主要用来资助自己的学生。像你这样新来的,现在拿的是系里的钱,但后面几年,可能主要靠你导师支持。”

“我都不知道我导师手里有没有钱。”

“如果你导师手里没钱,那你也不用跟着他做研究了,连科研经费都申请不到的人,你跟着他能做出什么来?趁早重新找导师。”

他听了格蕾丝的分析,心情开朗了很多,看来也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几天,他每天都在网上搜寻,看看还有哪些树可以吊死人,结果发现他导师手里真的有钱,是国家级的科研基金,还有些教授也有科研经费,就是不知道一旦这些教授知道他是被系里炒掉的,还会不会让他去他们的树上吊死。

那段时间,他过得比较忐忑,没心思搞学习做实验,还不知道下学期在哪儿呢,有啥好学的?他也不敢跟那些有钱的教授们联系,怕万一系里的助教职位没黄掉,而他却私自找了下家,那就麻烦了。人用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但也不能同时在两棵树上吊死,只能一棵一棵地吊。

新年夜,他去参加C大中国学生会搞的聚会。学生会发了好多次邮件,请大家一定参加,且请带上朋友和家属,说有很多节目表演,还有美食招待。

他问格蕾丝去不去,她说不想去:“老了,不爱凑这些热闹了。”

“你哪里老呀?”

“不老也不想去了,以前读书的时候参加过太多这样的聚会。你刚来,去玩玩吧。”

他按时去了学生活动中心,刚进大门,就看到一些人站在门边欢迎来宾,其中就有朱洁如,她又打扮起来了,穿着裙子,比平时光鲜数倍。

她一看到他就打招呼:“阿忠,到这边来!”

他走过去:“你也来了?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都来了,在里面。”

他正在想待会儿进去后要不要先跟两位老人打个招呼,就听到另一边老杨在叫他:“阿忠,这边!怎么跑那边去了?”

他一愣,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发现左右两边的活动厅都装饰起来了,但左边是“中国学子迎新年”,右边是“台湾学子迎新年”,一批批新到的与会者很熟络地往不同的厅里走去,只有他这个老土,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去左边还是右边。

老杨威严地叫了一声:“宇文忠,到这里来!”

他的脚像听到党的召唤一样,自动向老杨那边迈去。

老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故意大声说:“呵呵,想跟我们斗,没门儿!”

他迷茫地问:“这……怎……怎么回事?”

“哼,‘湾湾’跟我们玩心眼儿,我们今天开新年晚会,他们也选在今天开,我们到市里贴广告拉客,他们也到市里贴广告拉客,我们通过校学生会发通知,他们也通过校学生会发通知。但怎么样呢?还是我们中国来的人多!一个弹丸之地想跟我们泱泱大国打擂台?去死吧!”

那边朱洁如也在叫他:“阿忠……”

老杨拉住他一只手,另一只手放在他背上,把他往中国厅里推:“进去吧,进去吧,快开始了。”

“你不进去?”

“我还要在这里坚守战场,不能让他们把我们的人都骗那边去了。呵呵,你看‘朱八戒’那脸色,失落之极啊!”

系里真是一点儿不体谅宇文忠的心情,迟迟没有把学生评估的结果通知他,害得他度日如年。格蕾丝分析说:“肯定是评估没问题,不然早就通知你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到你们学校网上查一下你下学期学费是多少。”

他立即去查,发现学费还是跟上学期一样,只有几百块钱。

格蕾丝说:“看见没有?这说明你拿到下学期的助教钱了,不然你的学费肯定得上万。”

“会不会是系统还没更新?”

“也有可能,但我相信你肯定没事。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也只能这么想了,反正云珠拿到签证了,至少让她到美国来逛逛吧。万一他下学期没钱读书了,两个人再一起回去也不迟,只是云珠的学费可能退不回来了。

40

云珠抵美那天,他去机场接人,格蕾丝在家做饭。

当他看到云珠的那一刻,几乎认不出她来了。他从来没看过她穿冬装的模样,这半年虽然经常视频,但她都是卧室里的打扮,只在半裸和全裸之间徘徊。

现在看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儿向他走过来,他都没意识到那就是云珠,还在越过她的肩头往她后面望,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讨嫌,我望哪边,她走哪边,好像故意要挡住我的视线一样。

她走到他跟前,叫了一声:“阿Sir,在望谁呀?”

她说的是B市话,把他听得鸡皮疙瘩一身。他来美国半年了,基本没听见过谁说B市话,刚来时听赵云说过几句,但好像是改良过的B市话,比较接近普通话。现在猛地一听地道的B市话,有种土得拐弯儿的感觉。而她的穿着打扮也显得格格不入,机场里的人都穿得很宽松、很轻薄,穿毛衣的都不多,大多是单衣,而她却全副服装,长大衣,长筒皮靴,脖子上还挂着个围巾。

她脸上化了很浓的妆,眼圈抹得黑黑的,嘴唇也涂得亮亮的,像刚往上舔了口水一样,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扎得太紧,把眼皮都吊了上去。可能她以前也是这样化妆的,但他那时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不知道是看惯了化了妆像没化妆的白妹妹,还是不化妆的黄妹妹,或者是化妆不化妆都看不出来的黑妹妹,总之就是觉得云珠的妆化得太明显了,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他愣了一下,才用B市话回答:“我……我差点儿认不出你来了。”

“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她放下手里的行李箱拉杆,大方地走上来,抱住他,而他倒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妞一样,羞红了脸,东张西望一阵儿,悄悄挣脱了,拉起她的两个箱子,带着她来到自己的车前。

她一看那车,就很老练地评价说:“美国车啊?很耗油的。还是换个日本车吧,比较省油。”

“这车的钱都还没付呢。”

“那不正好吗?干脆不要这辆车了,买辆日本车。”

“这车都开了半年了,当初也讲好有钱了就买下的,怎么好不要呢?”

“但是这车多费油啊,以后我们两个人都要开这车,你还要送餐,一个月得跑多少路啊,现在油价这么高。”

他不想一见面就为辆旧车吵架,敷衍说:“以后再说吧。”

开车上路,景色也不那么取悦云珠:“真的是大农村啊!我还以为你谦虚的呢。”

“本来就是大农村嘛。”

“感觉好荒凉哦!开了这么久,我连一幢超过十层的楼房都没看见,还不如我们B市。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到大城市去,在这种大农村待四年,非得把人待出毛病来不可。”

他心说,四年?我这个博士可不是四年就能读出来的。但他没敢说,不想这么早就把云珠吓跑了。也许她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就会喜欢上的。他就是这样的,刚开始来的时候很陌生,觉得还不如B市热闹,但住了一段时间就喜欢上了。又不是马戏团,要那么热闹干什么?

回到家,他忙着搬箱子,云珠走到厨房去见格蕾丝,接着就听到两个女人在寒暄:“是云珠吧?阿忠等你可等苦了,每天在挂历上划日子呢。”

“格蕾丝阿姨!老早就听说你了,好想来看你啊!”

云珠说的是普通话,让他释然了一点儿,他生怕她跟格蕾丝也一口B市话,那听着多土气啊。

他小声对云珠说:“怎么叫她阿姨啊?”

云珠一吐舌头,也小声说:“你不是说她奔四了吗?我小姨也就四十出头。”

“我哪里说过她奔四?我说的是三十多岁。”

“三十多岁不就是奔四吗?”

格蕾丝笑呵呵地说:“没事,本来就是奔四嘛,就叫我阿姨吧。”

云珠乖觉地改口:“我叫你格蕾丝姐姐吧。”

“也行,随你。”

屋子里热,云珠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穿的紧身高领毛衣。这个他也有点儿不习惯,来美国之后,好像还没看见谁在室内穿紧身高领毛衣的,箍那么紧,连看的人都觉着不自在。

三个人坐下吃饭,两个女人谈得很带劲儿,天南地北,有很多共同话题。他坐在旁边插不上嘴。吃完饭,他要去洗碗,被格蕾丝拦住了:“我来,我来,她坐这么久飞机,一定很累了,你陪她去休息吧。”

云珠问:“格蕾丝姐姐,你家没洗碗机吗?”

“有啊。”

“那怎么不用洗碗机呢?是不是嫌费电啊?”

格蕾丝解释说:“费电还只是一方面,主要是洗碗剂挺麻烦,不带磷酸盐的洗碗剂吧,洗不掉碗上的油污;带磷酸盐的洗碗剂呢,又很难从废水里清除掉,会污染环境,对鱼类和农作物都有害,所以我们一般都是手洗,用热水洗,尽量少用洗碗剂。”

“是吗?我听别人说好多中国人都把洗碗机当碗柜用,因为他们还没融入美国社会。”

“真的?还有这种说法?那我肯定没融入美国社会。”

“不会吧?你都嫁给美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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