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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只说了这三个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身经百战,出生人死,一生中也不知经过多少惊涛骇浪的铁大爷,听到这三个非常平常的三个字之后,脸上却忽然露出一种非常不平常的表情。显得又紧张,又兴奋,又热烈,就好像一个赌徒,在他准备下一注空前未有的大赌注之前,忽然听到某一个神秘的人物,给了他一个秘密“消息”一样。
——一个可以让他稳赢不输的消息。“二十六?”铁大爷立刻用一种赌徒的急切口气问:“你真是看准了是二十六?”
老人不回答,只用一种“大行家”的姿态点了点头,——大行家的口答通常都只有一次。
大行家的这一次回答,通常都是绝对正确的。
铁大爷仰面向天,深深吸气,天上有月,月如灯,铁大爷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老人那双自嫩的手,已经搭上一个精壮少年的肩,往轿子旁走过去了,看起来就仿佛一位有贵宠的娇慵美人搭着她心爱侍儿的肩走出温泉浴池一样。
铁大爷的精力却仿佛铁箭在弦。突然开声大喝:
“来,来人。”
“有!”。五十骑中,有十三骑,马上人仍稳坐雕鞍,面如板、颈如棍、肩如秤,背如龟壳、腰如老树,连动都没有动一动。
另外三十六骑士,甫上马,又下马,下马时腰如春柳,曲如蛇盘。年纪都在二十左右,年轻明亮的双眼里,都带着种蛇信般的灵活毒狠和一种说不出的坚冷忍耐。”
“二十六,”铁大爷说,“只要二十七。”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有病的人,先退,有情愁纠缠的人,也退。”
没有人退。
铁大爷大怒,怒喝:“难道你们都想死在这里?”
没有人开口,不开口就是默认,每张脸虽然部非常漂亮,可是每一张漂亮的脸上都带着种“随时都愿意死”的表情。
铁大爷盯着他们,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么你们不如现在就去死吧!”
三十七个人,三十六把刀。
每个人腰畔都有刀,“呛”的一声,二十九把刀齐出鞘。
还有八个人的手虽然已经握上刀柄,只不过是握住而已。
他们的刀仍在鞘。
然后,就在这一刹那间,这八个人就已经是八个死人了。
——每个人的咽喉上忽然间都已多了一道鲜血的切口。
就像是一个人在用剃刀刮鬓角时,一不小心留下的那种红丝般的切口,可是红丝一现,鲜血就好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
他们几人倒下时,他们的血刚好喷上去,他们的血洒落时,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这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他们的热血竞落入冷泥中,连那种本来就可以冷煞人的秋凤秋雨落人其中之后都可以被冷死的冷泥中。
八道细如芒丝般的毫光,八条血丝切口,血如泉喷,光如电闪。
穿自丝兔绿绣袍的奇+書*網老人刚好坐进他的轿子,轿帘刚刚垂下,三十六死士中刚刚有二十丸人手握刀将拔,刚刚有八人手虽握刀,却没有拔刀的样子。
就在这一刹那间,轿子里忽然有一蓬牛芒般的闪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来了。
忽然间,一下子就飞出来了。
忽然间,一下于就有八个比较没种的人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喷上半天。
——不管这个人是好人也好,是坏人也好,是有种也好,是没种也好,只要是人,血就是一样的血,喷出来的时候,都一样可以喷得半天高。
这是人类的幸运?
圣贤与伧俗,英雄与懦夫,在某种情况下遇到了同样一件事,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他们同样被别人砍了一刀,他们的血都同样会喷了出来,贤愚勇懦一样。
因为他们都是人,“人”就是这样子的,人世间有很多事都不十分公平。
八个人倒下,还有二十九个人站着,没种的人倒下,有种的人不倒。
“有种”的意思,就是够义气,有胆量,不怕死,面临生死关头时,绝不会皱一皱眉头,更不会在应该拔刀的时候不拔刀。
在战场上,在生死关头间,愈怕死的人,反而死得愈快,就好像赌场上,钱愈少愈怕输的人,通常都会输得最多。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我已经把这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看过了。”绿袍老者说:“这条街七十丈距离之内,最多只有二十六个藏身之处。”
他又补充:“我的意思是说,只有这些蛇丝才能够在里面躲三无三夜的藏身之处。”
“我知道。”
“所以,也只有二十六个人能知道这二十六个藏身之处。”
“我明白/
“现在我就要他们藏进去,”绿袍老人说,“在你和慕容的决战日之前,他们的藏身处除了你我和他们二十七个人之外,绝不能被第二十八个人知道。”
“这一点我当然也明白。”铁大爷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一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明白,还是不够的。”
他在叹气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有了刀锋般的杀机,刀锋般扫过另外的那些人,用一种很悲伤的声音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也明白我们这位高师爷的意思呢?”
他当然不会等他们的答复,一个操生杀大权,随时都在主宰着别人命运的人,通常只发命令,不容抗命,只提问题,不听答复。
所以铁大爷的问题又接着问下去。
“如果你们都能了解高师爷的意思,那么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办。”
——怎么办,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了死人是最可靠的保密者外,还有什么人都够让多疑的高师爷信任。
让高师爷信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要让功成名就的一方霸主铁大爷信任,就比较困难了。
——没有疑心,怎么能成霸业。
——没有霸业,又何必疑心?
跟着铁大爷来的这五十骑,都是他的死党,跟着他也不知跟了多少年了,他要往汤里去,他们就跟着他到汤里去,他要往火里去,他们也跟着往火里去,可是,他在软玉温香中时,他们也在。
铁大爷一向是一个很会用人的人,一向是个好“老人”,所以他才是大爷。
所以他的兄弟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立刻就有了很多种不同的反应。
——大家都觉得铁老大是在故作姿态,唬唬那些小王人蛋。
这是跟着他只有两、三年的人的想法。
——这是大爷故意这么说,以进为退,以退为进,让这些小鬼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这是跟着他已经有五、六年的兄弟的想法,他们都认为他们的老大这么说只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
可是从小就跟着他的那些人,听到他说的这种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只有这些人,才是最了解他的。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任何手段。
他们从小,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他们的老大重复不停的训他们的这句话,“训”得他们这一辈子永远都忘不了。
——如果你要让一件秘密永远不泄露,那么你只有让听见这个秘密的人全部死光。
除了那二十九条丝之外,每个人都知道他今天只有一条路可走。
不是“丝路”,是死路。
“丝路/
慕容本来就好像已经衰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现在才问:“丝路,你是不是在说丝路?”
“是的/柳先生说:“有丝,就有丝路。”
“你说的那条丝路,是不是从汉时开辟,从盛唐通达,从长安始,经河西走廊,过嘉峪关,通黑水域,到达敦煌的那一条丝路?”
“不是?”
“丝路有两条,当然也是从长安始,由北走,出关,入哈密,吃哈密瓜,吃完哈密瓜后,就从通化、伊犁、阿尔泰山,一直走到我们所不知道的异国。”不盲的盲者说,“这一条是北路。”
他解释:“去异国,带中土的丝绸去,返来时,带异国的奇巧珍玩,胡琴,胡床,碧眼美人来,这些可以在一趟行程中就获暴利的人,都把这条路叫做天山北路。”
“那么是不是还有一条天山南路?”
“是的。”
不盲的盲者柳先生说:“出发后,过高原,走西域,楼阁、沙车,沿疏勒走,而达目的。”他说,“在那些行旅客商的称呼中,这条路,就叫做天山南路。”
“不管天山南路北路,都是丝路?”慕容问。
“具的
“你说的是哪一条路?”
“都不是。”柳不盲说,“我说的这条丝路,并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人。”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在那些把自己的性命看作游丝般的‘丝士’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路,”柳先生说,“因为没有他这个人,他们就无路可走。”
“所以这个人就叫做丝路。”
“是的。”
“好,好极了。”慕容赞扬,“丝,丝路。”他叹气,“你就算用西门吹雪的剑对准在我的咽喉上,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
第三章 丝士死士
铁大老板带来的五十铁骑,现在已经只剩下三十一个人了。
“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保守秘密。”铁大爷说:“这是旬非常正确而且非常聪明的话,我却不是第一个说这旬话的人,我还没有这么聪明。”
他说:“可是现在这句话已经是大家都明白的至理名言了,你们一定也明白。”
是的,大家都明白,他们老大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死。
除了那二十六个在决战日要从藏身处突击狙击敌手的丝人之外,别的人,都得死,谁都不想死,但是他们除死之外已别无选择。
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人活着?难道铁大爷的命令已不如往昔有效。
准备埋伏在决战日作殊死一击的丝士,还要从二十九人中选二十七。
人选仍未定,所以还是二十九人活着。
另外的两个人呢?
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六七十,少者十六七,两个人眼中却同样都迸发出一种不畏死的斗志。
老者已将死,生死只不过是一弹指间事,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为什么不死得光荣些。
少者还不知死之可惧,要死就死吧,去他妈的,最少也要拼一拼才死!
铁大老板好像已经完全没兴趣再管这件事了。
作为一个大老板,通常都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把一件事适时转交给别人来接手,尤其是在这件事已经到了尾声,而且开始有了一点麻烦的时候。
敢抗拒大老板的,当然显是有一点麻烦的人。通常麻烦还不止一点。
此时此刻,最大的麻烦就有两点,一点是老者搏杀的经验,一点是少者拼命的勇气。
老者王中平,名字平平凡凡,可是在他这一生中,已经杀了九十九个人,都是在一种不动声色的情况下,用一种平平凡凡的方法杀死的,杀人之后,居然也没什么后患。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要杀他是不是有一点麻烦?
少年姓鲁,是孤儿,没名字,外号叫“阿于”,意思就是说,只要“碰”上了,不管你是谁,我都跟你干上了,干个你死我活再说。
他没有家。
至少有二十多次,别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刁”是他没有死。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一点麻烦?
绿袍老人不理这一老一少,只看着面前的二十九丝。
他的眼也如丝。丝是亮的,丝又轻软,丝也温柔,可是丝也勒得死人。
“我要的是二十七个人,现在却有二十九,”他的叹息声也轻柔如丝,“‘你们说,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口答,夜色更深,晚风冷冷,大家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颗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因为谁都不知道必死的两个人之中,会不会有一个是自己?
这个问题居然在一种很奇怪而且很简单的情况下,很快就解决了。
因为其中有几个人居然可以跟他们的“伴侣”挤在一起,不管多小的藏身处,都可以挤得进去。“因为我们常常都挤在一起。”他们说,“而且我们喜欢两个人挤在一起。”
所以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两个人。
“丝路其实并不是一条路,他那班兄弟虽然认为没有他就无路可走,有了其实也一样无路可走。”柳先生告诉慕容公子:“如果说,他真的是一条路,那么这条路一定是用别人的尸体铺出来的。”
盲者不言:“我敢说铁大爷带去的那五十骑中,至少已经死了十九个。”
“五十减十丸还剩下三十一。”慕容问:“二十六个藏身处,二十六个人,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活着?难过铁老大和那条路都不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守口?”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听别人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作合理的解释,合理的解释才能代表一个人的智慧、理性、学识和分析力,慕容一直都希望常常有这种人在他身旁。
所以他才是慕容。
柳先生在他身旁。
“丝士中有好几对都亲密如兄弟手足夫妻,尤其是其中的林家兄弟和青山兄弟,更是分不开的,所以虽然只有二十六个藏身处,却可能有二十九个人。”
“三十一,减二十丸,好像还有两个,”慕容问:“对不对?”
“对”
“还有两个人呢?为什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已经老早听说过的。”。慕容在想。
“铁乌龟的五大爱将,枯、老、大、女、少,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就出现的。”慕容又想了想:“其中最多只有两个会出现。”
他忽然又举杯。
“一老一少,如果我说得不对,我罚酒,罚三杯。”
柳先生微笑,叹息,也举杯,不但举杯,而且喝,喝三杯。
他输了,他要喝,他喝了,他方说。、“王老身经百战,已经从无数次杀人的经验中,体会出一种最有效的刺击术,他自己命名为‘一百刺,九十九中。’他当然不怕。”
柳先生说:“他已经六十九,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慕容同意。、
“如果我已经六十九,我只怕一件事了。”他自己回答,“到那时候,我只怕还没有死。”
“你十六七八九的时候呢?”
“那时候我怕死。”慕容很但白:“那时候我只要一看到死人,我就会哭。”
“因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你从小的日子就是过得很快乐的。”柳明秋先生说:“我想你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把你们家的丫头都欺负死了。”
——能把好多个漂亮小女孩子都欺负死的男人,自己怎么会想到死?。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们都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没有想到死,可是你怕死,如果你死了,你的好爸爸、好妈妈、好姐姐、好妹妹、好衣服、好吃的、好玩的,一下子全部没有了一所以你想不怕死都不行,因为你有大多只有你活着才能享受的东西。”
柳先生问:“可是另外一些人呢?他们为什么不怕死?”
这问题他不是问别人,是问自己。
所以他自己回答:
“他们不伯死,只困为他们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阿干’的小男孩子,就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爱,他不怕死,他只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个没希没望的世界里,有人逼他,他只有于。”
不盲的盲者说:“依我看来他当然有几分可以去于一番出生人死的本事。”他说:“如果这小子能活到二十岁,我敢说他比谁都行;也许比当年楚留香在二十岁的时候都行。”、慕容吓了一跳。
“你把他比楚留香。”
“嗯。”
“你比的是不是那个楚留香?”
“天下有儿个楚留香?”
“一个”
“那么我说的就是这一个。”
不盲的盲者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哀伤的表情:“这个世界上,天才本来就不多,如果连二十几都活不到,那就太可惜了。”
“你是在说阿干?”慕容问:“难道你已算准他活不到二十岁?”
“是的。,
、
阿干双拳紧握,眼中露出饿狼般的凶厉。
他是个非常特异的人,异常凶暴,又异常冷静,异常敏捷,又异常能忍耐,江湖传言,有人甚至说他是被狼狗饲养成人的。
所以他也异常早熟,据说他在九岁时就已有了壮汉的体力,而且有了他第一个女人。
———个十六岁的农家女,卷起裤管,露出一双小腿和白足,在山泉下洗衣,忽然发现有一个小孩子在对面像野兽般窥伺着她。
阿干的双拳紧握,盯着绿袍老者,眼厉如狼。
铁大老板视而不见,绿袍老者根本不去看,王中平以眼色示警,阿干却已决心要干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这一刹那间,他的人已飞扑出去,像一匹饿狼忽然看见一只羊飞扑出去,用他的“爪”去抓老者的咽喉和心脏。
他扑杀的动作,竟然真的像是一匹狼。
绿袍老者却不是羊。
他的身形忽然像鬼魅后退,他的丝士都自四面八方涌出,手里丝光闪闪如银光,织戍了一面网。
阿干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网中,网在收紧,绿袍老者又如鬼魅般飞过来,手里忽然出现一。根银色的刺,忽然间就已从丝网中刺人了阿干的嘴。
阿干正要嘶喊,刺已人喉,往嘴里刺入,后颈穿出,银刺化丝,反搭的脑,后脑碎,血花飞。
阿干倒下。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死时的呐喊声凄厉如狼曝。
丝网收起,绿袍老者默默的转身,默默的面对王中平。
他未动,玉中平也不动。
忽然间,一个穿红衫着自裤、梳着一根冲天小辫子的小孩子,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忽然间一下子就到了阿干刚倒下的尸体前,抓起他的鬓发,一刀就割下了他的脑袋,凌空一个翻身,提着脑袋就跑,一霎眼就看不见了。
——这个小孩子是个小孩?还是个小鬼?
绿袍老者仍然未动,王中平也没有动,可是两个人脸色都已经有点变了。
眼看着小鬼割头,眼看着小鬼远扬,他们都不能动,因为他们都不能动,谁先动,谁就给了对方一个机会,致命的机会。
——铁大老板和那二十丸条丝为什么也不动,是不是因为那个小鬼的行动太快?
——一个小孩子般的小鬼,为什么要到这个杀机四伏的地方,来割一个死人的脑袋?
绿袍老者盯着王中平,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很感伤的声音说,“王老先生,看起来你大概已经不行了,连‘割头小鬼’都不要你的头了。”
“哦?”
“如果他还要你的头,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