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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漂流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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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冬地冬,花拉夫司基……什么玩艺呢?

我有点着急,因为急于明白他们说些什么,况且他们不断的向我说,而我一点答不上,只是傻子似的点头假笑。“外国先生的腿上穿着什么?”

“裤子。”我回答,心中有点发糊涂。

“什么作的?”一位青年学者问。

“怎么作的?”又一位问。

“穿裤子是表示什么学位呢?”又一位问。

“贵国是不是分有裤子阶级,与无裤子阶级呢?”又一位问。

我怎么回答呢?我只好装傻假笑吧。

大家没得到我回答,似乎很失望,都过来用手摸了摸我的破裤子。

看完裤子,大家又咕噜吧唧,地冬地冬,花拉夫司基……起来,我都快闷死了!

好容易大家走了,我才问小蓝,他们说的是什么。

“你问我呢?”小蓝笑着说,“我问谁去呢?他们什么也没说。”

“花拉夫司基?我记得这么一句。”我问。

“花拉夫司基?还有通通夫司基呢,你没听见吗?多了!他们只把一些外国名词联到一处讲话,别人不懂,他们自己也不懂,只是听着热闹。会这么说话的便是新式学者。我知道花拉夫司基这句话在近几天正在走运,无论什么事全是花拉夫司基,父母打小孩子,皇上吃迷叶,学者自杀,全是花拉夫司基。其实这个字当作‘化学作用’讲。等你再遇见他们的时候,你只管胡说,花拉夫司基,通通夫司基,大家夫司基,他们便以为你是个学者。只要名词,不必管动词,形容字只须在夫司基下面加个‘的’字。”

“看我的裤子又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迷们问高底鞋,新学者问裤子,一样的作用。青年学者是带些女性的,讲究清洁漂亮时髦,老学者讲究直擒女人的那个,新学者讲究献媚。你等着看,过几天青年学者要不都穿上裤子才怪。”

我觉得屋中的空气太难过了,没理小蓝,我便往外走。门外花们一群女子都扶着墙,脚后跟下垫着两块砖头,练习用脚尖走路呢。

 

第二十二章 裤子革命 

悲观者是有可取的地方的:他至少要思虑一下才会悲观,他的思想也许很不健全,他的心气也许很懦弱,但是他知道用他的脑子。因此,我更喜爱小蓝一些。对于那两群学者,我把希望放在那群新学者身上,他们也许和旧学者一样的糊涂,可是他们的外表是快乐的,活泼的,只就这一点说,我以为他们是足以补小蓝的短处的;假如小蓝能鼓起勇气,和这群青年一样的快乐活泼,我想,他必定会干出些有益于社会国家的事业。他需要几个乐观者作他的助手。我很想多见一见那群新学者,看看他们是否能帮助小蓝。

我从迷们打听到他们的住处。

去找他们,路上经过好几个学校。我没心思再去参观。我并不愿意完全听信小蓝的话,但是这几个学校也全是四面土墙围着一块空地。即使这样的学校能不象小蓝所说的那么坏,我到底不能承认这有什么可看的地方。对于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学生,我看他们一眼,眼中便湿一会儿。他们的态度,尤其是岁数大一点的,正和蓝蓝被七个妖人抬着走的时候一样,非常的傲慢得意,好象他们个个以活神仙自居,而丝毫没觉到他们的国家是世界上最丢脸的国家似的。办教育的人糊涂,才能有这样无知学生,我应当原谅这群青年,但是,二十上下岁的人们居然能一点看不出事来,居然能在这种地狱里非常的得意,非常的傲慢,我真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心肝。有什么可得意的呢?我几乎要抓住他们审问了;但是谁有那个闲工夫呢!

我所要找的新学者之中有一位是古物院的管理员,我想我可以因拜访他而顺手参观古物院。古物院的建筑不小,长里总有二三十间房子。门外坐着一位守门的,妖头倚在墙上,正睡得十分香甜。我探头往里看,再没有一个人影。古物院居然可以四门大开,没有人照管着,奇!况且妖人是那么爱偷东西,怪!我没敢惊动那位守门的,自己硬往里走。

穿过两间空屋子,遇见了我的新朋友。他非常的快乐,干净,活泼,有礼貌,我不由的十分喜爱他。他的名字叫卜卜舞夫司基。我知道这决不是妖国的通行名字,一定是个外国字。

我深怕他跟我说一大串带“夫司基”字尾的字,所以我开门见山的对他说明我是要参观古物,求他指导一下。我想,他决不会把古物也都“夫司基”了;他不“夫司基”,我便有办法。“请,请,往这边请。”卜卜舞拉夫司基非常的快活,客气。我们进了一间空屋子,他说:“这是一万年前的石器保存室,按照最新式的方法排列,请看吧。”

我向四围打量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又来得邪!”我心里说。还没等发问,他向墙上指了一指,说:“这是一万年前的一座石罐,上面刻着一种外国字,价值三百万国魂。”

噢,我看明白了,墙上原来刻着一行小字,大概那个价值三百万的石罐在那里陈列过。

“这是一万零一年的一个石斧,价值二十万国魂。这是一万零二年的一套石碗,价值一百五十万。这是……三十万。这是……四十万。”

别的不说,我真佩服他把古物的价值能记得这么烂熟。又进了一间空屋子,他依然很客气殷勤的说:“这是一万五千年前的书籍保存室,世界上最古的书籍,按照最新式的编列法陈列。”

他背了一套书名和价值;除了墙上有几个小黑虫,我是什么也没看见。

一气看了十间空屋子,我的忍力叫卜卜舞拉夫司基给耗干了,可是我刚要向他道谢告别,到外面吸点空气去,他把我又领到一间屋子,屋子外面站着二十多个人,手里全拿着木棍!里面确是有东西,谢天谢地,我幸而没走,十间空的,一间实的,也就算不虚此行。

“先生来得真凑巧,过两天来,可就看不见这点东西了。”卜卜舞拉夫司基十二分殷勤客气的说:“这是一万二千年前的一些陶器,按照最新式的排列方法陈列。一万二千年前,我们的陶器是世界上最精美的,后来,自从八千年前吧,我们的陶业断绝了,直到如今,没有人会造。”

“为什么呢?”我问。

“呀呀夫司基。”

什么意思,呀呀夫司基?没等我问,他继续的说:“这些陶器是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现在已经卖给外国,一共卖了三亿国魂,价钱并不算高,要不是政府急于出售,大概至少可以卖到五亿。前者我们卖了些不到一万年的石器,还卖到两亿,这次的协定总算个失败。政府的失败还算小事,我们办事的少得一些回扣是值得注意的。我们指着什么吃饭?薪水已经几年不发了,不仗着出卖古物得些回扣,难道叫我们天天喝风?

自然古物出卖的回扣是很大的,可是看管古物的全是新式的学者,我们的日常花费要比旧学者高上多少倍,我们用的东西都来自外国,我们买一件东西都够老读书的人们花许多日子的,这确是一个问题!“卜卜舞拉夫司基的永远快乐的脸居然带出些悲苦的样子。

为什么将陶业断绝?呀呀夫司基!出卖古物?学者可以得些回扣。我对于新学者的希望连半点也不能存留了。我没心再细问,我简直不屑于再与他说话了。我只觉得应当抱着那些古物痛哭一场。Qī。shū。ωǎng。不必再问了,政府是以出卖古物为财政来源之一,新学者是只管拿回扣,和报告卖出的古物价值,这还有什么可问的。但是,我还是问了一句:“假如这些东西也卖空了,大家再也拿不到回扣,又怎办呢?”

“呀呀夫司基!”

我明白了,呀呀夫司基比小蓝的“敷衍”又多了一万多分的敷衍。我恨卜卜舞拉夫司基,更恨他的呀呀夫司基。

吃惯了迷叶是不善于动气的,我居然没打卜卜舞拉夫司基两个嘴巴子。我似乎想开了,一个中国人何苦替妖人的事动气呢。我看清了:妖国的新学者只是到过外国,看了些,或是听了些,最新的排列方法。他们根本没有丝毫判断力,根本不懂哪是好,哪是坏,只凭听来的一点新排列方法来混饭吃。陶业绝断了是多么可惜的事,只值得个呀呀夫司基!出售古物是多么痛心的事,还是个呀呀夫司基!没有骨气,没有判断力,没有人格,他们只是在外国去了一遭,而后自号为学者,以便舒舒服服的呀呀夫司基!

我并没向卜卜舞拉夫司基打个招呼便跑了出来。我好象听见那些空屋子里都有些呜咽的声音,好象看见一些鬼影都掩面而泣。设若我是那些古物,假如古物是有魂灵的东西,我必定把那出卖我的和那些新学者全弄得七窍流血而亡!

到了街上,我的心平静了些。在这种黑暗社会中,把古物卖给外国未必不是古物的福气。偷盗,毁坏,是妖人最惯于作的事,与其叫他们自己把历史上宝物给毁坏了,一定不如拿到外国去保存着。不过,这只是对古物而言,而决不能拿来原谅卜卜舞拉夫司基。出卖古物自然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但是他那点靦不为耻的态度是无可原谅的。他似乎根本不晓得什么叫作耻辱。历史的骄傲,据我看,是人类最难消灭的一点根性。可是妖国青年们竟自会丝毫不动感情的断送自家历史上的宝贝,况且卜卜舞拉夫司基还是个学者,学者这样,不识字的人们该当怎样呢。我对妖国复兴的希望算是连根烂的一点也没有了。努力过度有时候也足以使个人或国家死亡,但是我不能不钦佩因努力而吐血身亡的。卜卜舞拉夫司基们只懂得呀呀夫司基,无望!

无心再去会别个新学者了。也不愿再看别的文化机关。多见一个人多减去我对“理想的人”的一分希望,多看一个机关多使我落几点泪,何苦呢!小蓝是可佩服的,他不领着我来看,也不事先给我说明,他先叫我自己看,这是有言外之意的。

路过一个图书馆,我不想进去看,恐怕又中了空城计。从里边走出一群学生来,当然是阅书的了,又引起我的参观欲。图书馆的建筑很不错,虽然看着像年久失修的样子,可是并没有塌倒的地方。

一进大门,墙上有几个好似刚写好的白字:“图书馆革命。”图书馆向谁革命呢?我是个不十分聪明的人,不能立刻猜透。往里走了两步,只顾看墙上的字,冷不防我的腿被人抱住了,“救命!”地上有人喊了一声。

地上躺着十来个人呢,抱住我的腿的那位是,我认出来,新学者之一。他们的手脚都捆着呢。我把他们全放开,大家全像放生的鱼一气儿跑出多远去,只剩下那位新学者。

“怎么回事?”我问。

“又革命了!这回是图书馆革命!”他很惊惶的说。“图书馆革了谁的命?”

“人家革了图书馆的命!先生请看,”他指了指他的腿部。

噢,他原来穿上了一条短裤子。但是穿上裤子与图书馆革命有什么关系呢?

“先生不是穿裤子吗?我们几个学者是以介绍外国学问道德风俗为职志的,所以我们也开始穿裤子。”他说:“这是一种革命事业。”

“革命事业没有这么容易的!”我心里说。

“我穿上裤子,可糟了,隔壁的大学学生见我这革命行为,全找了我来,叫我给他们每人一条裤子。我是图书馆馆长,我卖出去的书向来是要给学生一些钱的,因为学生很有些位信仰‘大家夫司基主义’的。我不能不卖书,不卖书便没法活着,卖书不能不分给他们一点钱,大家夫司基的信仰者是很会杀人的。可是,大家夫司基惯了,今天他们看见我穿上裤子,也要大家夫司基,我哪有钱给大家都作裤子,于是他们反革命起来;我穿裤子是革命事业,他们穿不上裤子又来革我的命,于是把我们全绑起来,把我那一点积蓄全抢了去!”

“他们倒没抢图书?”我不大关心个人的得失,我要看的是图书馆。

“不能抢去什么,图书在十五年前就卖完了,我们现在专作整理的工作。”

“没书还整理什么呢?”

“整理房屋,预备革命一下,把图书室改成一座旅馆,名称上还叫图书馆,实际上可以租出去收点租,本来此地已经驻过许多次兵,别人住自然比兵们要规矩一点的。”我真佩服了妖人,因为佩服他们,我不敢再往下听了;恐怕由佩服而改为骂街了。

 

第二十三章 妖界的革命“哄” 

夜间又下了大雨。妖城的雨似乎没有诗意的刺动力。任凭我怎样的镇定,也摆脱不开一种焦躁不安之感。墙倒屋塌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全城好像遇风的海船,没有一处,没有一刻,不在颤战惊恐中。毁灭才是容易的事呢,我想,只要多下几天大雨就够了。我决不是希望这不人道的事实现,我是替妖人们难过,着急。他们都是为什么活着呢?他们到底是怎么活着呢?我还是弄不清楚;我只觉得他们的历史上有些极荒唐的错误,现在的人们正在为历史的罪过受惩罚,假如这不是个过于空洞与玄幻的想法。

“大家夫司基”,我又想起这个字来,反正是睡不着,便醒着作梦玩玩吧。不管这个字,正如旁的许多外国字,有什么意思,反正妖人是受了字的害处不浅,我想。

学生们有许多信仰大家夫司基的,我又想起这句话。我要打算明白妖国的一切,我非先明白一些政治情形不可了。我从地球上各国的历史上看清楚:学生永远是政治思想的发酵力;学生,只有学生的心感是最敏锐的;可是,也只有学生的热烈是最浮浅的,假如心感的敏锐只限于接收几个新奇的字眼。假如妖学生真是这样,我只好对妖国的将来闭上眼!只责备学生,我知道,是不公平的,但是我不能不因期望他们而显出责备他们的意思。我必须看看政治了。差不多我一夜没能睡好,因为急于起去找小蓝,他虽然说他不懂政治,但是他必定能告诉我一些历史上的事实;没有这些事实我是无从明白目前的状况的,因为我在此地的日子太浅。我起来的很早,为是捉住小蓝。

“告诉我,什么是大家夫司基?”我好象中了迷。

“那便是人人为人人活着的一种政治主义。”小蓝吃着迷叶说。“在这种政治主义之下,人人工作,人人快活,人人安全,社会是个大机器,人人是这个大机器的一个工作者,快乐的安全的工作着的小钉子或小齿轮。的确不坏!”

“妖界上有施行这样主义的国家?”

“有的是,行过二百多年了。”

“贵国呢?”

小蓝翻了翻白眼,我的心跳起来了。待了好大半天,他说:“我们也闹过,闹过,记清楚了;我们向来不‘实行’任何主义。”

“为什么‘闹过’呢?”

“假如你家中的小孩子淘气,你打了他几下,被我知道了,我便也打我的小孩子一顿,不是因他淘气,是因为你打了孩子所以我也得去打;这对于家务便叫作闹过,对政治也是如此。”

“你似乎是说,你们永远不自己对自己的事想自己的办法,而是永远听见风便是雨的随着别人的意见闹?你们永远不自己盖房子,打个比喻说,而是老租房子住?”

“或者应当说,本来无须穿裤子,而一定要穿,因为看见别人穿着,然后,不自己按着腿的尺寸去裁缝,而只去买条旧裤子。”

“告诉我些个过去的事实吧!”我说:“就是闹过的也好,闹过的也至少引起些变动,是不是?”

“变动可不就是改善与进步。”

小蓝这家伙确是厉害!我微笑了笑,等着他说。他思索了半天:

“从哪里说起呢?!妖界里一共有二十多国,一国有一国的政治特色与改革。我们偶尔有个人听说某国政治的特色是怎样,于是大家闹起来。又忽然听到某国政治上有了改革,大家又急忙闹起来。结果,人家的特色还是人家的,人家的改革是真改革了,我们还是我们;假如你一定要知道我们的特色,越闹越糟便是我们的特色。”

“还是告诉我点事实吧,哪怕极没系统呢。”我要求他。“先说哄吧。”

“哄?什么东西?”

“这和裤子一样的不是我们原有的东西。我不知道你们地球上可有这种东西,不,不是东西,是种政治团体组织——大家联合到一块拥护某种政治主张与政策。”

“有的,我们的名字是政党。”

“好吧,政党也罢,别的名字也罢,反正到了我们这里改称为哄。你看,我们自古以来总是皇上管着大家的,人民是不得出声的。忽然由外国来了一种消息,说:人民也可以管政事;于是大家怎想怎不能逃出这个结论——这不是起哄吗?再说,我们自古以来是拿洁身自好作道德标准的,忽然听说许多人可以组成个党,或是会,于是大家怎翻古书怎找不到个适当的字;只有哄字还有点意思:大家到一处为什么?为是哄。于是我们便开始哄。我告诉过你,我不懂政治;自从哄起来以后,政治——假如你能承认哄也算政治——的变动可多了,我不能详细的说;我只能告诉你些事实,而且是粗枝大叶的。”

“说吧,粗枝大叶的说便好。”我唯恐他不往下说了。“第一次的政治的改革大概是要求皇上允许人民参政,皇上自然是不肯了,于是参政哄的人们联合了许多军人加入这个运动,皇上一看风头不顺,就把参政哄的重要人物封了官。哄人作了官自然就要专心作官了,把哄的事务忘得一干二净。恰巧又有些人听说皇上是根本可以不要的,于是大家又起哄,非赶跑皇上不可。这个哄叫作民政哄。皇上也看出来了,打算寻个心静,非用以哄攻哄的办法不可了,于是他自己也组织了一个哄,哄员每月由皇上手里领一千国魂。民政哄的人们一看红了眼,立刻屁滚尿流的向皇上投诚,而皇上只允许给他们每月一百国魂。几乎破裂了,要不是皇上最后给添到一百零三个国魂。这些人们能每月白拿钱,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一人一哄,两人一哄,十人一哄,哄的名字可就多多了。”

“原谅我问一句,这些哄里有真正的平民在内没有?”

“我正要告诉你。平民怎能在内呢,他们没受过教育,没知识,没脑子,他们干等着受骗,什么办法也没有。不论哪一哄起来的时候,都是一口一个为国为民。得了官作呢,便由皇上给钱,皇上的钱自然出自人民身上。得不到官作呢,拚命的哄,先是骗人民供给钱,及至人民不受骗了,便联合军人去给人民上脑箍。哄越多人民越苦,国家越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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