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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有许多帐篷,每人都能分上一顶,不过棉被是前人睡过的,无人清洗油腻的很。润君心中泛恶心,佯装睡熟,好不容易熬到五更,听耳边呼吸声匀了,便出了帐篷往约谈地点奔去。那是一棵巨大的槐树,需要五六人才能抱拢,所以用来密谈是再合适不过了。
夜深,润君感到奇怪,卖茶人向来守时,眼下又过了半刻钟,还不见他影子,莫非是出了意外?最后,润君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卖茶人仍旧没有现身,怕是事情有变,正欲离开,忽然黑暗里有人影掠过,这人速度奇快,像是逃走,也有几分圈套的意味。润君发现了倒地不醒的卖茶人,确定断气后,他没有犹豫,顺着黑影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即便是骗局,这黑影也与卖茶人之死脱不了干系。润君知道有人在引导他前进,他没有选择抗拒。黑影回了驿站,钻进了一间简陋的矮房,润君在他进屋三息后,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请进。”屋内传出的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原来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润君目光探进室内,发现有四人正望着他。这应当是一家老少了,年迈的老母亲端坐在太师椅上,媳妇在为她搓脚,盆里的水还烫着,往外腾腾冒着热气儿。年轻小伙儿脸上笑吟吟的,看着挺和气,想来是适才回声的那位。至于最后一人,这人长着一脸凶相,是个中年人,身材中等,坐的位置很靠后,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见有人进屋也不为所动。
“有事?”年轻小伙儿走过来,打量了润君一会儿,大概见他气度不凡,语气作态还算客气。
“原来边郊驿站还住有普通人家。”润君大大方方找了张板凳坐下,板凳很矮,以至于坐态有些滑稽。
“我们是原住民。”泡脚的老母亲喃喃道,“早在驿站成立起来前,我们就在这生活喽。”
“普通人家想在驿站谋得一寸生存空间,想来绝非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润君望着这一家四口,语气渐渐沉重,“我看了你们楼房四周,没有圈养牲畜,也未种植庄稼蔬菜,再看你们内屋,没有柴刀,也没有手工艺品。那么,你们家四口人吃什么?”
“这世道只要勤快些,总是饿不死人的。”媳妇停了停,回头向润君说道。总体而言,是一张令人眼前一亮的脸,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家庭里,竟有这等姿色的美人。
润君点头道,“有理,可惜我还是闻到了。”
“闻到了什么?”这回,轮到角落里面相凶恶的中年人发问了。
“血腥味。”润君故意挺起鼻子,嗅了嗅道,“只要杀了人,就算手脚再快,短时间内也没法将那股腥味彻底清干净。”
媳妇替老母亲搓脚的手一顿,她回首一刹那,明媚如桃,她举高双手,笑道,“你看我手,洗的干不干净,有没有血迹啊?”
润君很认真地看着她的手,因为水中搓的太过用力,掌面有些发红,看起来的确像血丝,洗脚,又或是为了隐藏什么?依照常理,她的嫌疑确实最大。可是,润君很清楚,他知道凶手另有他人。于是,他对小媳妇道,“不是你。”
媳妇脸色一暗,不再言语,回身过去继续替老母亲搓脚。
润君的眼神望向角落,面相凶恶的那人感受到目光,愤然站起道,“你什么意思?!”
这就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意思了,都说人的性情会由面相体现,那么这人大概就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了。从外在表现来看,这人很可疑,具备杀人的身体素质,可润君还是摇头,叹气道,“别装了,我知道不是你。”
如此一来,被润君排除了两人,那么真正的杀人者,要么是年轻小伙儿,要么是他颤颤巍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母亲。这两人看起来都很寻常,年轻人有不知天高地厚的锐气,老母亲有看破世俗,只想颐养天年的那份安定。他们都太像那个年纪该有的状态,至少,在润君眼中难以辨出一二。
“你该不会怀疑老身吧?”老母亲瞪大眼睛,眼角的皱纹深得像用刀刻上去的,她已经很老了,整个人都像萎缩的枯藤。以她当下的状态,实在难以想象如何去杀人。
润君不语,反而望向年轻小伙儿,想听听他的说法。不料,年轻小伙儿答的干脆,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道,“这般看来,我的嫌疑最大了?不过,我一身白衣,若杀人必定染血,可你看我一身纤尘不染,矛盾否?”
很有道理,三息的时间换掉全身的衣物,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一定是弄错了。”年轻小伙儿看着润君,很笃定地说道。
“不,凶手确实是你们其中的一个。”润君笑着说道,“只不过他太擅长伪装,并成功利用了其他所有人,甚至……骗过了我的眼睛。”
第181章:最后的善意()
小桃自诩不是个贪心的姑娘,她以为此生有爱人相伴,朝夕相处平凡度日已是幸福。想来被人听去,大概会骂她恬不知耻,殊不知在多少人看来,这已是求而不得的奢侈之事。小桃喜欢一句话,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她厌恶生离死别阴阳相隔,可偏生每回送别润君,她都会产生极强烈的永别感。是的,润君很强,可他要面对的,是绝境长城外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灵。所以,小桃永远没法知道,这次分别,是不是最后一面。
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是没有润君的,所以小桃成了个酷爱幻想的姑娘。她会想象润君坐在钢铸长城冷冽的寒风中,俯视城下盲灵闪鬼,眼眸中搅动着暴雪般的忧愁。她会想象,润君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中,用他那柄青铜古剑切开盲灵硬化的体肤,喷出青绿色的恶臭粘液。每当在脑中构造出这般场景,润君总如战神,剑至之处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润君走后,小桃变得很闲,安排廷中事务的女官莫名态度大变,替小桃安排了一份轻松又体面的活儿。换作以前,小桃大致能开心三天三夜,可如今润君已走,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她偶然听说了一些事情,看待周边的一切事物都觉得暗有深意。
达官贵族的子嗣,在每年固定的招生季,会被半强制性的统一送入宫中,明面上说是为了念皇家书院,有最好的老师言传身教,实则为了洗脑,巩固朝野权利收拢集中。在某些力量的干预下,小桃在无数人艳羡的目光中,入了皇家书院,且并非以学徒的身份。
“想借什么书自己去拿,记得在书簿上签字,写明借走的书名和日期,记得及时归还,否则要扣学分。”小桃用狼毫做的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是些无规律奇丑的图案,她没有抬头,显得懒散又不尽责。
某王爷的公子受此怠慢,自然是气得不轻,刚想发作泄愤,见旁侧有人来,定睛一看,当下不敢造次,灰溜溜逃走了。来的是女官,安排小桃这份美差的女官,平时也负责书院的纪律秩序,因为做派泼辣凶狠,惩戒起来毫不手软,公子少爷皆是惧怕的厉害。
女官走近,面容如水雾氤氲般变换。小桃这才起身,恭敬地唤了声,“见过圣后。”
圣后亲临,可却不见小桃有多惊讶,仿佛她早就知晓了。二人默不作声,小桃很沉得住气,圣后赞赏道,“不错,你不错,润儿的眼光也不错。”
小桃歪着脑袋,很认真地问道,“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哪儿不错了?”
“你明知死期已至,能平静面对,这便已胜过了太多凡俗女子。”圣后面上没有笑意,她的脸一如塑像般永恒,“你很简单,模仿起来也很容易,可若复杂些,也许能活得更久。”
“这就是好人总活不长的道理所在么。”小桃喃喃应声道。
小桃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过,自己当真这般无趣么,就这么些日子,就被看透了?
“你很喜欢笑,爱笑的姑娘只要长得不差,大多很讨男人欢喜。你慌张时会故作冷静,可眼神会露出一丝茫然。你爱吃黄花鱼,喜食油煎胜过清蒸。你朋友很多,能交心的却不多。你真正高兴的时候,会很腼腆……”圣后一一道来,她说的不错,单凭这些时日,已足够她将小桃了解透彻了。
“可是,即便您学得再像,润君也认得出来,我相信他。”小桃道。
圣后点头,“我也相信。”
小桃明白了,她忽然很绝望,她醒觉自己一直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你一定很想知道他们的结局。”圣后平静地说道,“润儿会眼睁睁看着展陶杀死你,然后……”
圣后止住,往往故事说到一半,是最具吸引力的。
“可他已经去了西边。”小桃还抱有侥幸。
“因为你,他一定会回来。”圣后望着小桃,感受着她的痛楚,眼中没有丝毫同情,“我从未指望西行能杀死他,一切只为了营造你身处险境的假象,失去理智的润儿,将亲眼见到你死在他人的剑下。你既是润儿的逆鳞,也是唯一的弱点。”
“我还是无法理解。”小桃终于哭出声来,“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吾之江山必须完整,吾之民众必须忠诚。”圣后拂袖,捏断小桃一根头发,随即出屋去。
大门合上,小桃倒在了桌边。
……
匡稷的身体愈来愈差,剑伤不得根治,病情不断恶化,匡稷甚至已无力下床,成日卧在病榻上。英雄暮年,也难免落得个落魄光景,不过,他并不太关注眼下的身体状况,更多时候是在问,“他,悟了吗?”
第三天,展陶神色憔悴地进屋,走至匡稷床沿,垂头羞愧道,“对不起,我还是辜负了您的期望。”
匡稷睁着半只眼睛,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不必自责,没有人能尽善尽美。”
展陶从匡稷脸上看到了真实的豁达,也许,生前的执念,明知死后带不走,所以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可能,很多事注定事与愿违,匡稷渴望剑道传承,却终究后继无人。他不算善人,只能说是个毕生追求剑道的可怜人。
他的手从被褥中移出来,轻轻搭在展陶的掌心中央,一抹属于匡稷的神识涌入体内。外来神识并未引起展陶识海的危机反弹,相反,这股暖流作为牵引,唤醒了展陶体内沉睡的【火种】。
“您?!”隐藏的秘密被发觉,展陶有一丝慌乱。
“我知道,圣后自然也知道,这便是你能活到现在的理由。好好保护它,它很重要。”匡稷神色忽而无比肃穆,“无论是人世或是天国,它是最后的希望。我必须告诉你,【火种】的功效并非毁灭,而是创造。”
匡稷压低声音,五官陷入阴翳中,“【火种】象征着无限的生命力,另一层面含义便是复生。圣后的目的,是利用无限复生打造一支不死军团。待她清扫完绝境长城外的死灵,你的母星将是她第二个扫荡的目标。”
第182章:说()
“我知道你的想法。”匡稷摇头道,“【火种】属于天国,你非我族类,自然不能使用其能力。很可悲,但却是现实,如今这天底下能运用好它的,唯有圣后一人而已。”
“我去见她。”展陶起身,坚定道,“我叫她来救您。”
匡稷笑了,“救了,然后呢?她将借【火种】之力,毁灭你的母星。”
展陶黯然,“总得试试。”
“关键是,你以为,她会救我?”匡稷摇头,显得又苍老了一些,“很多人盼我死,她定是其中意愿最强烈的那位。”
展陶扭过头去,他不想让匡稷看见他眼中的悲哀。是的,像匡稷这样的伟人,他没有资格去同情,可是,像这样的故事,他真的没办法不悲哀。匡稷与圣后,这大概是一个足够虐心的故事,放到连续剧里拍出来,定是能赚取不少人眼泪的。
匡稷恢复了一些精力,他知道时辰到了,于是坐了起来,无声无息间,【剑域】覆盖铺展开来。展陶心中明白,这大概是匡稷此生的最后一剑,只是不知,他这一剑将挥向何方?先前供展陶领悟的那道剑意已然弥散,一道全新的剑意油然而生,展陶感到陌生,因为这分明与匡稷往日的剑意有些不同。
“这是?”
“你终将与润君一战,这道剑意会提供给你一些帮助。”匡稷话落,剑意飞窜溶入展陶眉心,很快消失不现。
匡稷坐定,永恒沉默下去。
一切从简,入土为安。
矮小的土堆上竖着一块无字碑,这是匡稷的要求,展陶照做了,他摸了摸眉心,感受着匡稷残留于世的剑意,默默想着,这大概就是永恒了。从帝上假死,到如今驾云归去,圣后再无后顾之忧。
牧小枝抱着小黑龙,垂首低泣。一身素衣衬着单薄的身子,看着像风一刮便会倒的样子。匡稷教了牧小枝许多东西,虽不让她唤声师傅,可感情又岂是名头能够决定的。
“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好的。”在牧小枝说明前,展陶已经答应了。是什么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是小妹求的,那便一定要做。
事实上,就算牧小枝不说,展陶也打算去讨个说法。无论是旧仇或是新怨,展陶都必须先见见她。
国教圣光殿上,教宗手持神仗,面对各殿主教的反对声,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果天国还有未来,那我将保持沉默,可如今世道黑白颠覆,民众水深火热,安然处之绝非圣神教义。”
“那么,您要起义吗?”白衣主教道。
“发起战争绝不是解决纷乱的唯一手段。”红衣主教始终坚持己见。
“圣神国教自立教以来,以护国安民为己任,历代教宗皆立下誓言,绝不干涉朝政。”教宗高举神仗,满堂绿植惊起无限生命光辉,他朗声道,“而今,我要做这破戒之人。”
……
润君的剑在滴血,白衣男子胸膛映红,半跪在地面无血色,他皱着眉头,强忍痛苦艰难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润君扬了扬剑锋,轻松道,“相信直觉就对了。”
“我不信。”白衣男子摇首道,“若没有十足把握,你怎敢出剑?杀错了人,岂不是败了你的名声?”
润君点头承认道,“名声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也确实很爱惜我的名声,可是,我也很清楚,当名声累积到一定程度,便会成为包袱,束缚了手脚。”
白衣男子沉默,血流了一地,可是,他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说明伤势对他来说,还不算太重。
“你要是需要一个理由,我可以给你。”润君视线横扫过去,仿佛能洞察一切,他道,“道理很浅显,你与这家格格不入。他们皆是粗布麻衣,只有你一身软布棉衫。他们脸上写满困苦度日的疲惫,而你,一脸书生意气,显然出生于富人世家。最后,你故意为这局设了相当之多的疑点,唯有你最正常,可疑性最大,所以反而最不正常。”
“媳妇贤惠,搓脚是真的搓脚,动作纯熟,一看便知做过许多回。”
“老母亲情绪过激,没有太多该有的惬意,这只能说明屋内进了让她感到不快的人,可能是我,更可能是你。”
“墙角的那位,你脸上的表情不是做给我看的,母亲与妻子受胁迫,想来你正怒火中烧。”
“凶手,你好。”
“这是我的推论,也是理由,你觉得合格了么?”
白衣男子感叹道,“难怪圣后对你评价这般高,如此一来,我也能理解了。”
“你是谁?”润君认真地看着白衣男子的脸,寻找某些相似的踪迹。
“只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罢了。”白衣男子说着,竟捂住胸口的血窟窿站了起来,他咧嘴,笑得令人发寒道,“与你这等正统妾妃所生不同,我的存在名不正言不顺,我只适合隐匿在黑暗中,伺机行动苟且行事。”
“噢。”润君颔首,话锋一转道,“可是你输了。”
“输?”白衣男子冷笑,直勾勾地盯道,“你确定?”
脸上的自信,不像是伪装,润君意识到危险,却无法捕捉到来源,待他有所反映之前,他的剑已经有了变化。适才,他的剑刺穿了私生子的胸膛,这对可切开万物的青铜古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可因此,私生子的血液也留在了他的剑上。大阵引导方式多种多样,以血为祭催发【印】的形成,这绝对是防不胜防的一招。
血液结成枷锁,链条纹路蔓延遍布剑身,青铜古剑的剑纹几个剧烈闪烁后,猛然暗淡了下去。这是极强的封印结界,在润君记忆中,他不知用剑斩开了多少虚幻,能封印压制住他剑的,用脚趾头都能联想到是谁。
润君摇头苦笑道,“母后果然还是不放心我。”
“正如你所说,名望太高并非好事。”私生子眼中没有丝毫同情,“你应当能理解,圣后绝不能容许西境易主,远征军该服从归顺的只能是圣后。”
“她若肯说一句,我自当双手奉上,可她什么也不说,我又该如何是好呢?”润君语气有些无奈道。
第183章:当然是你打()
教宗消失在了圣光汇集的大殿上,与之一同隐去的,还有措手不及的展陶。空间跳跃一般需要借助某种外部介质,可于教宗而言,也许并不需要。虽说早尝试了几回,可难免还是有些晕眩欲呕的不适感,展陶稍稍调整下状态,刚抬眼朝前望去,便是为之一愕。
他看到了圣后,一婢女正为她对镜梳妆。
教宗说,安然处之非国教教义,那么,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要讨伐当今帝上,还世道清明。展陶以为,这会是一场精密蓄谋的起义,规模浩大声势凌人。然后,事实是教宗就这般单枪匹马地来了,顺便带上了。细细一想,这很不科学,却又很合理。
博爱的教宗自然不愿牺牲太多人,在他主观意念中,士兵不该成为权位争夺的牺牲工具。这是善,落在常人眼中便是愚蠢,是不可理喻。教宗今日现身圣后行宫,已然表达了他的意志或者态度。
“闻人,再浓的粉底,也遮不住你眼角的纹路。”教宗悠悠开口,语调平常,一如阐述客观事实。
展陶心想,这可真是不会说话啊,怎么一开场就说了女人最忌讳的事儿?
圣后不语,静待婢女上妆完毕,随后用眼神示意她离开,这才不急不缓地转过身子,一对凤眼打量起这